(十三) 两个月,何苗忘记自己是谁,白天在屋子里游荡,这间屋子走到那边屋子,在阳台上趴着,隔着玻璃,看来来往往的人,等自己要等的人。如果冷,就蜷在笼子里睡觉,晚上是何苗最快乐的时光,薛宏雪回家,一回家何苗就拿过拖鞋,坐在沙发上,何苗就倒茶,捶背的时候,薛宏雪说,认真点。 笑着的何苗就认真点。 再认真点。 于是再认真点。 你把房子弄得那么乱,白天你还是呆在笼子里吧。薛宏雪关上门的时候把何苗放进笼子,我去上班了,你等我回来。 这天,薛宏雪回家特别早,把笼子的锁打开,何苗心想着,一定有什么好事情,这么开心。今天眉头都没有皱。 薛宏雪温柔的吻着何苗的长发,“你闷吗?” “闷,闷,我每天除了等你回来就是在笼子里睡觉……”何苗的声音有些哽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开车的时候,天是透明的蔚蓝,一丝云彩掠过。何苗的手指着天空,说,“飞机。” 很久没出来了,除了那次在超市。 薛宏雪笑着,看她打开车窗,兴奋的叫,象一个动物,得宠的宠物——我们在爱中都是对方的宠物。 何苗闹了一会,体力不支,趴在座位上睡了,安静的睡了,嘴角还有笑容。不知睡了多久,车停了,在山脚下。 吃饭。第一次被带出来吃饭,何苗有些不知所措, 每吃一口就看薛宏雪一眼。 “多吃点,吃完了等下我们去爬山。”薛宏雪说。 何苗吃的速度很快,噎得眼泪快流下来。 爬山,在暖冬的下午,和自己喜欢的人,何苗在枯黄的草地上快乐的打着滚。毛衣上头发上全是草屑,也不在乎。对着落在后面的薛宏雪挥手大叫,喂,我在等你。 薛宏雪冲上来想抓住她。 何苗又往前跑了,回头看薛宏雪。 这就是宠物,它在爬山的时候总是跑在你前面,你跑她也跑,你停她也停,还回头看你,怕把自己丢了。 到了山顶,宽阔的视野,俯瞰整个城市,很漂亮,一个人也没有。薛宏雪准备喝水的时候,薛宏雪吻她,喂水给她喝,用他的唇。 何苗闭着眼睛。喝水。 (十四) 何苗觉得眩晕。 其实任何人都应该尝试一下野合的滋味,人象动物一样放纵自然,但不要在公园或者住户密集区家里的阳台,被人看见很尴尬,姿势也僵硬。 喘息着,笑着,滚来滚去,滚来滚去。青草的味道,自由的味道,混合年轻邪恶的味道。 “我们来玩捉谜藏好不好?”薛宏雪把拉链一拉,笑着说。 好啊好啊好啊。何苗说,我先躲,你来抓。数到100就可以了。拿了围巾缠绕着薛宏雪的眼睛。从后面吻了他的耳朵,找不到我是笨蛋。 薛宏雪眼前一片黑,说,“只许在山顶啊,否则我去那里找你?” 一片安静,除了天上有几只鸟飞过,只有薛宏雪的数数的声音,轻轻的数。到了八十,把围巾取了下来。 何苗躲在灌木从里,露出了头发。 像猫抓老鼠一样拎出来了,薛宏雪大笑,喂!你躲在这里,这么容易就找到了。 何苗被抓住的时候尖叫一声,笑得忘乎所以。我怕你找不到我,何苗说。 傻瓜!我要找你自然找得到的。 轮到我了。何苗开始数数。 薛宏雪叹了口气。 到了一百,何苗开始找。刻意要找一个东西,是找不到的。或者想找的东西不想让你找到,也是找不到的。 何苗找到天黑,什么也没有找到。只有哭,哭了也找不到。 薛宏雪在开车之前,向山顶看了一眼,眼圈红红的。 何苗下山,摔得鼻青脸肿,晚上什么也看不清,下坡的路陡峭,抱住一棵树,转了好几圈还是原地,猫头鹰冷冷的在树上笑着,发出凄厉的哀叫。很冷,摸索着走,试探着脚下是空的还是路,不敢说话,眼前无数个半个脑子的干尸在眼前晃荡,嘴角流着血,血有些是白色,有些是黄色。 天亮的时候终于找到下山的路,人已经瘫痪一样坐在马路上,家在哪里? 只知道向前走,早晨走到中午,中午走到黄昏,没有喝水,没有吃饭。就是往前走,累了就在墙角睡一会,象睡在笼子里一样,世界,是个大笼子。 天黑的时候,找到了“家”。 敲门,一个美丽的妇女。 “你找谁?”她问。好奇又讨厌的表情。 薛宏雪没想到这样她能找回家,四十多公里,她又从来没出去过,怎么可能找得到?薛宏雪忘记了,宠物是凭着气味找路的,回忆里的味道,何苗找到了,看见了。 “宏雪,是找你的吗?”美丽妇女头发盘的很漂亮。 明白了,何苗想了想,道,“是你们要钟点工吗?” 美丽妇女说,“NO NO ,你搞错了。” 何苗用力挤出一点笑容说,“这里不是7单元7楼吗?” “这里是9单元。”美丽妇女关了门。 薛宏雪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也没看见何苗绝望的眼神,就开始在家拆那个铁笼子。 “不用拆了,那只狗丢了,再买一只就是,你这人啊,就是喜欢养宠物。”美丽妇女坐在沙发上喊。 “你给我生个小孩我就不养了。”薛宏雪冲过来把她摔到床上。 薛宏雪和他的美丽妇女在床上疯狂的时候,何苗也在一个工地的角落同时疯狂。昏倒的时候,一年没有回家解决男人最需要解决的问题的平时只靠看黄色影碟自慰的老实民工们看见了这个疲惫诱人的折翅天使,天已黑,每天的天黑都那么黑,何苗意识模糊,在一张很窄很晃很臭的床上,疯狂着,陌生的脸,笑着的脸,陌生的身体,滚烫的身体,一次一个,一个一次,无数个,无数次。各种各样的头,歪着的,大的,小的,软的,硬的……痛的久了,就是麻木,麻木久了,就是痛…… “我们给她作个纪念吧。”一个男人说。 “证明我们玩过她。”一个男人说。 用刀片划了一个X,左脸。 何苗什么都不知道,昏了过去。 砰的一声,摔在工地门口。看见清晨阳光的时候,头发里都是腥臭的不同男人的黏液,头发里还有棉絮,脸很痛,肿起来,渗着血。 早晨才有痛的感觉。全身都痛,痛的不想动,冻得全身都很痛。 扫大街的人觉得司空见惯,抛尸的都有,何况被奸的女人呢? 车来车往,人来人往,司空见惯,大家都很忙,谁会管一个路边的女人,没准是个陷阱呢? 梳子在车里对章梵说,“爸爸,有个姐姐好可怜,这么冷,她没穿衣服哦。” 章梵停了车,到车的后厢拿了毛毯盖在何苗身上,开车笑着对梳子说,“乖宝贝,你心肠这么好,一定有好报的。” 梳子说,“那我过生日要送个大礼物哦。” 何苗觉得温暖。但又觉得更冷了。 (十五) 天黑,又是天黑,城市的角落,生活着恐惧天黑的人,繁华中,用手背轻轻抹着眼泪。 何苗的身边有些硬币,一元的,硬币,冷风刮不走,纸币没有,不知道被风吹到何方。 坐起来,用手指拢拢头发,捡硬币,四十多个,这个城市总有些好人,只是不多。 去夜市,买衣服,到厕所换了。到路边拐角的排挡吃了一碗豆腐脑一个烧饼,卖豆腐脑的是个和善的老太太。何苗多要了一份饺子。 姑娘,你挺能吃的哦。老太太在围裙上擦着手,人不多,有时间闲聊。 是啊,我吃豆腐脑,饺子给我肚子里快死的孩子吃。何苗一口吞了两个饺子天真的笑着,这样的笑容,真是不多见。 把毛毯扔在垃圾堆。好心人的帮助,过了就没用了,谁也不会记得,即使记得,也很短暂。 小理发店亮着熟悉的红灯,人的脸看不清楚,那样温暖的红光,象家里的一样。门口歪歪斜斜的写着几个字“招洗头妹数名”。 进去,又出来,脸上一个结着血痂的X,谁也不敢请,除非老板没脑子。 闲逛,闲逛。橱窗里到处是圣诞老人,笑那么伪善,袜子里的礼物是爸爸妈妈给的,不是圣诞老人,爸爸妈妈希望小朋友听话,所以送给他们礼物,骗他们说有圣诞礼物。 男人带着女人,大人带着小孩,跳舞唱歌喝酒吃饭,何苗像鬼魂游荡,原来,爱就是恨,爱就是伤,爱就是毁灭,爱的人就是恨的人。 没有人的楼顶,往下望,车灯汇流成银河,风吹着头发,头发抚摩脸上的X,张艾嘉说,这是爱的代价。 往前踏一步,是快乐的死,往后退一步,是痛苦的生。 何苗落地的时候,在空中的姿势比任何天使都要轻盈,速度很快,来不及痛也来不及快乐。头部着地,脑浆四溅。 一只流浪狗跑过来,吃着脑浆。一切都很平常,救护车,警察,围观呕吐的人,街边的音响店的喜气的音乐,新年好啊,新年好啊,祝贺大家新年好,我们唱歌,我们跳舞,祝贺大家新年好…… 那张很窄很破很晃很臭的床上玩弄过一个天使的几个老实的魔鬼,忽然觉得头剧烈的痛,三秒钟过后,一切如常,看书的看书,打飞机的打飞机。 欧阳研究出一种钢制的吸管,成年人的头盖骨太硬,掀开后经常漏出来。还是吸管好,有吃椰子的快乐。椰子椰子,你告诉我,谁最爱他,椰子说,不是你,是她,她留了一滴眼泪在他心里。 整个城市流行起吃脑,老人吃脑补脑,女人吃脑长高美容,小孩吃脑读书聪明上名牌大学找好工作。互相吃,吃到大家都没有脑浆,改吃豆腐脑,豆腐脑要晚上加班制作,电费于是涨到四毛八,大家在凄风苦雨中排队买电,买电磨豆腐,做豆腐脑吃。 张一毛拍电影,十面无脑。获得凹四卡铁皮奖。 冯大刚不示弱,推出电影天下无脑,获得最佳神话奖。 中小学生在班主任的推荐下,一律都看青春期教育片,无脑七小时。 倒霉九加一节目,张勇给无脑的观众打电话,大叫道,是的恭喜你,脑浆四溅,你获得豆腐脑两吨。砸脑的观众获得钢制吸管半打。 轰轰烈烈的吃脑运动展开,普及各个学校,每个学生每升一年纪贡献脑浆一针筒,到大学毕业时抽光,如果读研究生,就往脑子里灌水,如果读博士,就往脑子里灌铅,如果读博士后,就往脑子里灌水泥。 大学教授也吃脑,吃的HIGH了,就去追逐比自己小几十岁的女学生,女学生吃的HIGH了,就去陪银行干部跳舞。 最后,几个民工在工地建了无脑号磁悬浮地铁,把住的地方改造成一个巨大的鸽子蛋,每天下工归来坐在巨大的鸽子蛋里欣赏歌剧。 何苗的骨灰,被风吹的到处都是,无处不在。如果有可能,尽量不要养宠物,养了,就别随便抛弃。堕落的姿势很美丽,随便爱上一个人很危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好的,坏的,中等的。每个人都要相信自己的命,莫强求。命运在自己手里,手打开,是掌纹。 不要让我品尝太多现实中的残酷 因为我会因此而离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