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1) 爱原来就为的是相聚/为的是不再分离/若有一种爱是永不能相见/永不能启口/永不能再想起/就好像永不能燃起的火种/孤独地/凝望着黑暗的天空。 ——席慕容 某通信站。 列兵双膝跪地,一只手拿一块抹布,像只爬行动物,在指导员空荡荡的房间里来回擦地,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几个女兵堆在一起擦窗户,有说有笑,猜测新指导员哪天到位,长得是啥模样?凶不凶?哪个地方的人?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列兵没有搭讪。 女兵们也不屑于跟一个新兵蛋子说话,她们是尊贵的老同志,又是部队的稀有品种,自以为高人一等。 列兵知道她们对自己的不屑,在内心深处也瞧不起这些丫头片子!他才不像有些男兵那样把她们当成什么“宝贝疙瘩”呢。女兵怎样?女兵只是站军姿的时候胸部比男兵挺得高一些的人! 列兵一声不吭埋头苦干。列兵也不关心新指导员来不来,凶不凶,哪个地方的人,他只想把房间打扫干净就万事大吉。列兵有自己的心事。他几次想报告站长,女朋友江小莉要来队探亲,但见站长太忙,列兵说不出口。他真的不敢也不想给通信站,给站长添任何麻烦。站长也并不是一个很好讲话的人,平时总是板着一副脸孔,很少有笑容,严肃得无以复加,通信站的官兵都怕他,更不用说自己作为一个新同志了。只是,这个任性的女朋友坚持要来,还说什么过刀山下火海也要来,不管列兵欢不欢迎。列兵想,世界上哪有这么强行探亲的呢,这不是侵略又是什么?真是不可理喻。但列兵十分清楚,江小莉说要来,她绝对会来,那不管有多远有多大困难,她都会来!因为他太清楚她的个性了。他们相识相恋也不是一天两天,虽然谈不上青梅竹马,但彼此知根知底,情深意浓。更何况江小莉在广州,列兵在深圳,两个城市的距离并不远,才一百多公里,在一张比例尺寸稍大一点的地图上,两个城市就是相邻的两个点,连在一起,就算一个人在广州,一个人在西藏某个高山哨所,山高路远,风急雨骤,江小莉说要去的话,她也做得到,而且绝对会做到。她就是一个这样的人,说到做到的人!列兵在心里叹道,江小莉啊江小莉,你也是当兵的,还是堂堂中尉了,我一个新兵蛋子在连队是什么地位,你不知道吗?你来这里一点也不方便!深圳很漂亮,但这个城市并不属于我;通信站也很漂亮,但这个单位也同样不属于我呀。列兵对中尉的强行探亲十分担忧,可是有时又有些盼望,心情无比矛盾,复杂。 列兵与中尉是高中的同班同学,两人同桌。在一次庆祝国庆文艺晚会上,两人合唱一曲《相思风雨中》,如痴如醉,比歌曲的原唱者张学友和汤宝如演绎得还要深刻,感人,唱到情深处,两人竟然情不自禁的拥抱了好久,激起礼堂里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年轻的学子们十分惊讶,他们的学友竟敢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列兵和中尉下了舞台后,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莫明其妙,不知当时为什么会如此冲动,如此忘情,竟敢有这样暧昧的亲昵举动,这是在他们台下多次排练的过程中没有计划安排的动作。当时完全是情不得已!幸好,后来学生投票,这个节目被学校评为晚会最佳节目,还发了一个红本本——一等奖证书。老师和同学们都替他们高兴,他们自己则好长时间不敢对话,见面了心总是砰砰乱跳,像怀里揣了一只兔子;不见面,心里又空落落的,堵得慌,魂不守舍。列兵怀疑,是不是爱神已垂青于自己?中尉则很清楚,她对这个傻瓜有意思了,与他在一起妙不可言。伟大的作家歌德说得好,“哪个青年男子不善钟情,哪个妙龄少女不会怀春。”列兵和中尉从那一次起,确定了朦胧的恋爱关系。那年,他们都只有16岁,花一般的年龄。 列兵17岁生日那天,还是像往年一样,在家里陪父母默默地度过,不欢乐也不痛苦,吃几个红鸡蛋,加两个小菜,就算过了生日,没想到中尉捧着一盒生日蛋糕来到列兵家里,让列兵甚感意外。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自己的生日,也没有告诉过她自己住在哪里。可就是在这特别的时刻,在这特别的地点,她好像突然从天而降似的出现在他眼前。他不能不惊喜,不能不感动,不能不满怀情意。列兵兴奋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中尉诡秘地说:“此乃天机,不可泄露。”列兵追问,她才说是在户籍室查到的。列兵知道,中尉老爸是县武装部长,她妈在县委工作,她家住在政府家属院里,单就从几百万人中查一个普通人的资料也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列兵去过户籍室,那些小办事员们的脸色他领教过,一个个像老爷,真的是“门难进,脸难看”,好像欠了他们的债很久没有还了,官不大,架子不小,列兵亲眼目睹,户籍室的办事员对待前来办事的普通老百姓,简直就像对待仇家,对待他们的阶级敌人。当然列兵不知道,办事员对中尉——一个县委常委的女儿,完全是另一副嘴脸,他们热情得比他们的亲生娘来了还要好,还要孝顺得多。列兵年少,不知道这些官员的两面性,不知道这些大丈夫能屈能伸。初中的时候,学过契诃夫的《变色龙》,但列兵以为那是沙皇帝国封建专制统治下的人物,产地是两个世纪以前的俄罗斯,社会主义的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中国不会有这样的官员,不会有奥楚蔑洛夫式的变色龙!列兵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中尉和列兵一起点上生日蜡烛,一起许了一个心愿,然后共同切开生日蛋糕。列兵的父母含笑点了点头,心里十分高兴。那是列兵有生以来过得最愉快的一个生日! 中尉走时,列兵送她到路口。列兵说:“你刚才许了什么心愿?”中尉说:“我将来再告诉你。”列兵说:“还有这么神秘么?你现在告诉我。”中尉笑一笑说:“不行!”她走了,头也没回地走了,走得十分利索。列兵喜悦的心情慢慢淡薄了,多了一种说不清的危机感,他想,他必须好好学习,考一所好的大学,拥有一份好的工作,他才配得上她的爱情,才能让他们的感情天长地久。 从那天以后,列兵学习异常用功,成绩在全校名列前茅,他对自己的要求越来越高,要求不断自我突破,出类拔萃。列兵十分理智,不像其他的同龄人,容易被初恋迷失了方向,他不但没有掉进早恋的漩窝里,分散注意力,相反他的目标更加明确,他的理想更加远大,这份朦胧的爱给了他无穷的动力和斗志。他始终记得中尉说将来再告诉你时的神态,那是一个什么心愿呢?是关于爱情的还是关于他事业的?列兵不知道,但只要想到这,他就觉得要好好奋斗,必须好好奋斗。 高中毕业。中尉没有考上大学,因她老爸的一层什么关系,被特招到部队,当兵去了。列兵考上了湖南医学院,开始了五年大学生活。从此,两人天各一方,鸿雁传情,真的“相思风雨中”。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他们也很清楚,人生的道路有时不能由自己选择,更多的是被动接受。有时候,一颗小石子就能改变一条小溪的流向。他们彼此珍重,彼此鼓励,感情一天比一天好,一天比一天深刻。像普通的青年恋人一样,被一种幸福的痛折腾着——“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这是痛并快乐着的五年时光! 列兵大学毕业后,放弃很好的工作去当兵,让很多人大跌眼镜,看不懂。尤其想不通的是,辛辛苦苦帮他联系好工作的父母,他们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家里能用的关系都用上了,为的是儿子有一个美好的将来。可儿子不领情,反复强调不要父母操心,自己的道路自己走,他要用自己的智慧和能力打拼一个美好的未来,他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自己的选择。可列兵的父母做不到,总想要替儿子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列兵离家踏上新征程的那天,父母含着眼泪送他,事已至此,他们尊重儿子的选择,只希望他生活得更好,生活得更加幸福。列兵的心情突然特别沉重,双膝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向父母道别,泪下如雨……列兵知道父母深沉的爱,比天阔,比海深。他们只是普通的工人,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他决不能辜负父母的期望。 列兵来到部队,发现现实与理想相差甚远,最初很不适应。一起来当新兵的,一个个莫明其妙地调走,他被分到这个通信站当勤务兵。每天的工作是站岗放哨、端茶倒水、擦地板、冲厕所、搞训练。课余时间和一两个男兵打打篮球,看看医学方面的书籍,偶尔给战友看看病,日子过得很不充实。平常最快乐的事莫过于看中尉的来信或与中尉“煲电话粥”。有时候,列兵希望中尉过来看他,抱一抱这个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人儿;有时候列兵又害怕她过来,他怕人家闲话:新兵蛋子就叫“老婆”来连队。说起来多难听。他不想再做出格的事情了,尤其是在当新兵的时候,有个性即意味着毁灭。第2节 没几天,黄昏时刻,中尉过来了。她穿着一套浅蓝色的休闲服,背着一个硕大的旅行包,十分精神,朝气蓬勃,青春亮丽。既有女人气息,又兵味十足,比中学的时候成熟了许多。女大十八变,真是没错。 列兵接过她的背包,傻傻地笑,不知说什么好,就带她往通信站的排房走。中尉也显得十分兴奋,十分激动,高兴地说:“想不到你们这个独立的营院还这么大,这么漂亮,我们到那边石椅上先坐一坐吧,歇口气。”列兵点了点头,心里无比激动。 天渐渐黑了。通信站的官兵都去俱乐部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没有闲散人员在外面走动。 中尉环顾四周,见没有人,顺手挽住列兵的胳臂,把脸贴在他的胳臂上,亦步亦趋,一起来到了一张隐蔽幽静的石椅旁。 列兵甩掉背包,双手抓住中尉的双臂,心跳得厉害,眼睛在苍茫的夜色里发出灼人的光芒,嘴里喃喃地说:“我的宝贝,见到你,简直像做梦……” 中尉顺势酥倒在对方宽阔的怀里,轻轻地捶打着他,温柔地说:“傻瓜……宝贝……傻蛋……”两人热烈地拥吻,不知今夕何夕,天上人间。此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两人在石椅上缠绵许久,直到俱乐部里看新闻的人解散了,远处有脚步声走近才匆忙分开。他们慌乱地整理头发,端坐在石椅上。列兵的心开始紧张起来了,坐在石椅上,腿不停地颤抖。列兵只要有一点点紧张,腿就会情不自禁地颤抖,有时候不紧张,腿也会无缘无故地颤抖,列兵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几年以来一直如此,也许是缺少某些微量元素所致吧。此时,列兵紧张的是不知道如何跟站长报告此事。站长会不会怪罪他先斩后奏? 列兵对中尉说:“你背一个这么大的包,打算在这里长住久安?” 中尉笑一笑,没有从正面回答,而是反问说:“你不欢迎?” 列兵说:“当然欢迎。只是人微言卑的环境可能不欢迎!” 中尉又笑,轻描淡写地说:“是吗?” 列兵点了点头说:“首先你没地方住。我作为一个新兵,又不能出去。” 中尉说:“你不是说你们新指导员还没有来报到吗,她的房间应该空着。” 列兵急忙摇头说:“不行,不行,新兵的家属怎能住首长的房间呢……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怕站长不同意。” 中尉又笑,住宿的问题没有解决,她满脸不在乎,依然笑着说:“你不希望我们在一起吗?” “我非常希望!但希望有什么用呢?”列兵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中尉没有说话。 列兵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恨自己是一个新战士,在通信站没什么地位,每月又只能拿一百来元津贴费,不能很好地照顾对方,体现一个男人应有的能力和责任,心里满怀歉意。 良久,中尉自言自语地说:“我真的好想和你在一起!” 列兵也动情地说:“我也想。好想……” 中尉说:“是真的吗?” 列兵说:“真的。” 中尉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怎样才能在一起?” 列兵说:“我想过呀。我明年想考军校。” 中尉说:“你大学都毕业了,还想考军校?” 列兵说:“我想留在部队。” 中尉说:“为什么?” 列兵说:“和你在一起。” 中尉高兴地说:“你想留在部队就是为了和我在一起?” 列兵说:“是的,当然也不全是。” 中尉说:“是吗?” 列兵说:“因为你在部队,我才选择来参军。但现在我对部队的生活已经适应了,部队真的是一所大学校,很能锻炼人,我想做一个职业军人。” 中尉说:“你想当一辈子的兵?” 列兵说:“我更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中尉说:“是吗?那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要不要听?” 列兵说:“什么好消息?” 中尉淡淡地说:“我已调过来当你们指导员。” “什么?”列兵惊叫了一声,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句话对他来说太突然了,无异于晴天霹雳!等明白过来后,他迅速从石椅上腾了起来,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喊道:“指导员好!” 中尉看他像触电了似的,样子十分滑稽,有些莫名其妙,笑着说:“你怎么啦?不要这么正规,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你还是叫我小莉吧。” “是!指导员。”列兵挺立毫不含糊地大声回答。 中尉又好笑又好气地看着他,觉得他入伍训练的这几个月成熟了许多,军人的礼节全学会了,有一点点军人的味道了。列兵被中尉看得腿又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不知明天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与这个长官相处,真的能如她所说的,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叫她小莉吗? 中尉说:“你放松吧,坐下来。” 列兵一动不动地说:“不,我站着就可以。” 中尉说:“你坐下来。我说了,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你还是叫我小莉。我的傻瓜。” 列兵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并刻意与中尉保持一段距离,坐下后两手放在膝盖上,局促不安,与一分钟以前完全是两副模样。 中尉说:“傻瓜,你不高兴啦?” 列兵马上站起来回答:“不,指导员,我很高兴!” 中尉说:“我说过了,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你不要叫我指导员,叫我小莉。” “是!指导员。”列兵依然挺立毫不含糊地大声回答。 (2) 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 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 ——司马相如 中尉到干部股报到,干部股长亲自送她到通信站,与官兵见面。干部股长是刚从通信站提拔起来的,对老单位有感情,也很想回去看一看,他在这里当了三年指导员,对新来的继任者自然相当关注,相当期待。来到通信站后,站长看见眼前的姑娘,眉清目秀,楚楚动人时,竟呆头呆脑,不知所措。旁边的干部股长提醒说:“老搭档,不要只顾看,自我介绍一下。”站长很不好意思,意识到自己失礼了。中尉的脸也红了。 通信站的官兵在远处指指点点,对新来的指导员品头评足。他们或许想不到,这一次任命的新指导员是一个女的,还这么亭亭玉立,风姿绰约。女兵们不高兴了,心想将来的日子没那么好过了。一个女排长已经够她们受的了,没想到又来一个女指导员,惨了。惨了。 任命仪式很快就结束了。干部股长工作很忙,不能留下来吃饭,就直接回机关了。 站长组织召开了一次党支部会议,支部委员进行了补选,中尉自然成了党支部书记。站长发表了长篇大论,从各个角度向中尉介绍了通信站的情况,表示了对中尉来通信站工作的欢迎,对新搭档将来的工作提出了希望。站长客套话一大堆,滔滔不绝。中尉拿出了一份简短的发言稿,进行了简短有力的发言,表达了工作决心,不多一字,不少一字,宣示自己正式进入工作状态。其他支委也一一表态,表示坚决拥护中尉的工作,尽力做好各自分管的工作,多请示汇报,不让中尉操心。会议结束,彼此之间已有一个初步印象。中尉却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站长自我感觉良好,他没有准备发言稿,讲话的层次很分明,条理很清晰。他的即兴演讲水平也许又上升到一个新层次了。站长不理解的是,新来的指导员讲两句话,还准备了一个发言稿,此人要么呆板,要么太认真,要么对基层一点儿也不了解,放不开手脚。 中尉到位第三天,碰巧通信站建站10周年。站长决定杀一头猪,加菜,一则为庆祝建站10周年,二则为新指导员到位接风洗尘,改善官兵伙食。为了表示隆重,站长决定忍痛杀了“面霸”——通信站这头最大最重的肥猪!这头肥猪已经“超期服役”了,本来早就宰了,因为长得肥嘟嘟,高大威猛,毛色也很好看,上级领导经常来检查农副业生产,老指导员,即现在的干部股长经常用这头肥猪充门面,应付检查,屡次得到了领导的肯定和表扬,说通信站的副业搞得不错。所以肥猪喂养快两年了,一直没有宰掉。饲养员开玩笑说,这头肥猪给通信站争取了很多荣誉,给它立个三等功也不为过呢。站长因为这头肥猪经历的检查多了,与领导见面多,就叫它“面霸”。饲养员觉得这个绰号有意思,也跟着叫它“面霸”。 饲养员接到站长的命令后,把“面霸”从猪圈里放出来,赶到操场,男兵们磨刀霍霍,女兵们笑哈哈围观,应证了部队的一句民谣“猪在叫,鱼在跳,官兵见了哈哈笑。”场面十分热闹。站长陪中尉到现场看热闹,用正统的话说是“亲临现场指导”,全站的官兵都处于欢乐的海洋之中。站长一向轻易不笑,总是板着脸孔,一脸的严肃,这两天新搭档来了后,他明显有所改变,偶尔也笑一笑了。细心的女兵们首先发现这个变化,并小声地议论着。 “面霸”高大,壮实,简直不像一头猪而像一头牛,体重估计不低于六百斤!中尉见了,十分惊奇,她以前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肥猪呢。“面霸”吃得多,又霸道,力气大,四五个男兵根本制伏不了它,折腾了大半天,还没有把它放倒,战士们追着它满操场转。女兵们嘻嘻哈哈,笑个不停,有的还喊起了“加油”、“加油”“谁英雄、谁好汉,杀猪场上比比看!”第3节 站长摇了摇头,不愿袖手旁观了,领导干部要做表率,他更想在中尉面前露一手,便说“让开!让老子来!”,跑过去抓住“面霸”的一只耳朵,列兵死死地拖住“面霸”的尾巴,几人齐心协力,才勉强把“面霸”按倒在地。站长洋洋得意,他一上场,情况就大不一样了。站长看了看中尉,中尉竖起了大拇指。女兵们鼓起了掌,喊道“站长,您太棒了。” 站长高兴地笑了笑。 “面霸”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了不体面的待遇,似乎意识到了死亡的威胁,便在地上拼命挣扎,拼命嚎叫,做最后的不遗余力的反抗,它似乎也知道了此时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站长大声地说:“周卓然,你去主刀。” 列兵听了一惊,腿有些颤抖地大声喊道:“站长,我晕血,我不敢杀!” 站长骂道:“他妈的,你当医生的还晕血?不要磨磨叽叽的了!快点!” 列兵一脸无奈,在一个女兵手里拿过钢刀,回头看了一眼中尉,然后闭着眼睛十分痛苦地朝“面霸”的下颈捅去。 站长急了,大声吼道:“你小子睁开眼睛,不要捅到老子的手上!” 列兵说:“我晕血!” “晕个屁!当兵的晕血怎能上战场?他妈的,那更要锻炼一下,睁开眼睛!”站长喊道。 全场哗然,猪叫人笑,女兵们更是乐得一个个像二娃子的妈一样,合不拢嘴。她们想不到通信站竟然还有这样的新兵,长得白白静静的,模样不错,却没有一点男人的气息!心里更是瞧不起他。 列兵迫不得已,睁开眼睛朝“面霸”的下颈用力地捅了一刀,鲜血刚流出来,列兵拔掉刀子,连忙后退。刀子落在中尉的脚旁,险些砸到她的脚尖上。 站长和兵们松手,没想到“面霸”翻了一个身子站了起来,朝女兵们奔去,夺路而逃。 女兵们大惊失色,一窝蜂闪开,不等“面霸”突围就为它让出了一个大大的缺口。 整个场面混乱起来。 几个男兵要去追,站长命令道:“不要追!让它先跑一跑,放掉一些血再说。”站长的话还没有说完,中尉在地上跺了一脚,钢刀弹起空中,她顺手接住刀把,“唆”的一声,钢刀飞了出去,刀把露出在猪头外,看不见刀刃! “面霸”应声倒地,挣扎了一会儿,便气绝身亡。 整个过程只有三十秒,说时迟那时快! 官兵们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久久没回过神来,当大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中尉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秀发,笑着说:“不好意思,献丑了。我忘了告诉大家,我是从特种作战大队调过来的。不过,我以前也是当话务员出身的。” 全场又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列兵笑了,满意地笑了。 中尉瞟了一眼列兵,点了点头,意思是我还可以吧?列兵偷偷地竖起了大拇指,但现场的人很多,列兵迅速把手缩了回去。 晚上,中尉叫通信员把列兵叫了过去。 中尉问:“你现在晕血?” 列兵说:“我不晕血。” 中尉说:“那你为什么不敢杀猪!是不是胆子太小?” 列兵说:“我胆子不小。” 中尉说:“那为什么?” 列兵说:“为了你。” 中尉愕然,说:“为了我?” 列兵说:“是的。我把表现的机会让给你。新官上任三把火,今天你露一手算是第一把火!不过我没想到你的动作这么漂亮!这么利索!大家都看呆了,佩服得不得了。” 中尉微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我有这个本事?” 列兵说:“你自己说的。” “我自己说的?”中尉疑惑,叫了起来。 列兵说:“是的。你不是说过,有一次在森林野战生存训练中,你曾只身杀过一头凶猛的野猪吗?……” 中尉恍然大悟,大笑着说:“傻瓜,那时你没当兵,我骗你的——我只杀了一只野兔——还是全班一起围剿的。哈哈……” (3) 一个人的实质,不在于他向你显露的那一面,而在于他所不能向你显露的那一面。因此,如果你想了解他,不要去听他说出的话,而要去听他没有说出的话。 ——纪伯伦 通信站的官兵议论纷纷。几天过去了,大家兴犹未尽,还在谈论中尉的绝技,只觉得她神秘无比。列兵在别人议论的时候,静静地听着,不插话,心里则暗暗高兴,十分自豪。别人议论,他只想起了台湾作家李敖1980年给胡茵梦写的一段文字,胡茵梦是红极一时的电影明星:“你不必了解她,一如你不必了解一颗远在天边的明星;你只要欣赏她,欣赏她,她就从天边滑落,近在你眼前。”李敖的这段文字,列兵觉得也可以借来送给中尉。恰如其分。只是李敖后来与胡茵梦闪电式结婚,又闪电式离婚,这就不能借鉴了。 大家在一起生活了几天,才发现,中尉喜欢投掷东西,笔用完了,她会丢进笔筒里,有时距离还较远,但都百发百中;手中有什么废纸团,她不会走近垃圾桶,而是随手一丢,纸团总会不偏不斜不远不近,正落进垃圾桶里。中尉的房间里,有一个飞镖盘,她没事的时候,总喜欢丢飞镖玩儿。这是一个有点怪怪的人物。 所有的人对这个新来的指导员十分敬畏。这么好功夫的女人在电视上没见过,也没有听说过,大家天天看中央电视台第七军事频道,也没见过如此厉害的女兵或者特种兵,现在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生活圈子里,与大家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是顶头上司、直接领导,大家觉得不可思议,甚至觉得无法接受。这样的狠角色只应该在武侠小说里,像《倚天屠龙记》里“灭绝师太”那样的狠角色,武艺再高强,那不要紧,与自己的生活无关,越能打越有看头,武侠小说本来就是假的,谁也不会去当真,谁也不会怀疑它的可能性和真实性。不是有一种说法吗?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呆子。现实生活中突然出现一个有如此手法的能人,大家当然要目瞪口呆了。手起刀落,肥猪应声倒地气绝身亡,要不是亲眼看见,别人怎么说也不会相信,最多承认那是魔术!可这千真万确,不是魔术,又是何等的不一般呢。 有的战士紧张了,心想以后的日子必须小心翼翼了,必须遵规守纪,千万不能惹中尉生气,万一她动怒,失去理智,随便拿个什么东西丢过来,那不是要人命吗?通信站没有几个人受得了,不死也要残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生命对每个人只有一次!不能随随便便地成了烈士。女兵们更是叽叽喳喳,不无担心地议论纷纷,说今后的日子惨了,惨了,下地狱了。第4节 只有两个战士不但不担心,还特别欢迎这个新指导员的到来,因为她身怀绝技而十分高兴。这两个战士一个是列兵,他高兴自然不用细说,可以天天看到心爱的人儿了,有其个人目的,而且动机有些不纯;另一个就是通信员赵朝荣,这个广西籍的一级士官,他也很高兴新指导员有这么好的功夫。通信员是通信站有名的秀才,经常在军内外报刊上发表一些小“豆腐块”,还是几家报社的特约通信员。他高兴是因为抓了一条“活鱼”,可以好好地写一篇稿子了,既可以宣扬通信站,也可以算给新来的指导员一份见面礼。他对谁来当指导员都持欢迎态度,他知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特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脾气,但不要紧,关键是要摸清他或她的脾气,摸清他或她的爱好,对症下药,投其所好,走进他或她的潜意识里面去,走进核心圈子里面去,让领导把自己当作自家人,这才是最重要的。谁来当领导都一样,都会说相类似的话,意思相近的话,因为很多话不是因为他或她的性格学识决定的,而是他的位子决定的。就像现在每一个领导一开口就讲“三个代表”一样,从中央首长至下面的基层干部,都是如此。不这样行吗?肯定不行。所以,通信员从来不担心谁来当指导员,因为指导员是一个职务,谁来担任都是一样的,该说什么话的时候,张三李四王五都会说同样的话,只是有些细节上的不同而已。中国人历来是屁股决定脑袋,坐在什么位子上说什么话。就拿文书张学富来说吧,以前在班排还没有当文书的时候,经常到站部来出公差,出的次数多了,依然没有给他下命令,他就牢骚满腹,时不时讲几句怪话,发几句牢骚,工作也不是很积极,一天命令下了,他说话完全不同了,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责任心也强多了。人嘛,可能都是这德性。通信员尽管只当了四年兵,在部队的时间还不长,但以前在家里就懂得了许多,他的老爸是一镇之长,亲眼看见许多人来他家里问寒问暖,送东送西,千方百计讨好他老爸,讨好这个一镇之长。镇长一点小感冒住院才两天,鲜花补品一大卡车,满屋子都堆不下。他亲眼看见过让他老爸高兴的人,都混得比较好,要什么有什么,趾高气扬,跟他老爸作对的,十个有九个没有好下场,度日如年。他在部队也看到了一些类似的现象。老指导员当干部股长去了,他是怎么玩起来的,通信员也很清楚,甚至还出过一臂之力。老指导员没有多少可圈可点的地方,工作平平,没有特色,甚至可以说思路还不清晰,当了三年指导员,怎样发展党员的程序都没弄清楚,没弄明白,没有亲自备过课,也很少亲自上课,但这个同志有一个特点,就是特别重视新闻报道,喜欢出名挂号,他花很多心思想一些花花点子,做些表面文章,迎合领导的口味,竟然年年评为“优秀指导员”、“优秀党务工作者”、“优秀基层干部”,今年提拔当了股长。在老指导员的指导下,要求下,说得更准确些,是在老指导员的强迫下,通信员经常通宵赶稿子,第二天不顾旅途劳苦匆匆往报社送稿,然后苦苦等待直到稿子登报,才能松一口气,任务才算完成。当然老指导员并非一无是处,他对通信员的照顾也是很周到的,尤其是到报社去送稿子,他非常大方,想方设法超额给通信员报销所有的费用。能做到这一点,也是很不容易的,也是难能可贵的,也应该满足了,死心塌地地去干活了。有的领导却只要马儿跑,不给马儿吃吃草,跟那样的领导做事,才知道什么叫痛苦,什么叫无奈。 通信员觉得这一次可以写一篇好稿子了,至少不要胡编乱造了,有真实的素材,自己在第一现场,亲眼所见,写起来底气都足些。 熄灯号吹了,通信员躺在床板上,还特别兴奋,心里开始打腹稿,心想这篇稿子一定要写好,写出水平来,让中尉瞧瞧,更要让她满意,让她高兴。让她高兴了,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通信员想稿子如果写得好,报社感兴趣,说不定还会做深度报道,挖掘更多的东西出来,那就太好了!这并非不可能,并非痴心妄想。现正在大力宣传科技大练兵,掀起训练新高潮,在这样的一个时代背景下,中尉是怎样练出了这一绝技的呢,就大有文章可以做!毫无疑问她吃过了不少苦,流过了不少汗,付出过常人没有付出过的东西!对不对?这一切的背后肯定有很多鲜为人知的东西,肯定有很多感人的故事。通信员越想越兴奋,越想越睡不着。如果能全部挖掘出来,材料多了,连续报道,写一个系列,不就成为重大科技练兵典型了吗?那这份礼就大了,沉甸甸的有份量了!将来自己在通信站的日子就更潇洒了。通信员在床上坐了起来,巴不得马上动手写,先整则消息,但一看表,快一点钟了,夜深人静,睡在对面床铺上的文书已经打鼾了,死猪似的,通信员不好意思再开灯,慢慢地又躺了下去,轻轻地翻了一个身子。 月光如水,从窗口流进来,夜静悄悄的。 不知什么时候,通信员睡着了,也许是太累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中尉表扬他,说他的文章写得好,要求通信站所有的官兵都好好地读一读! 第二天出完早操后,中尉回房间,通信员在后面跟着,把昨晚想了一晚的意思讲了出来,他想采访一下中尉,了解更多的东西。当然,他没有讲他梦见她表扬了他。 中尉一边走一边听他讲,也没有停下脚步,似乎没有多大兴趣,通信员不得不在后面跟着。走到房门口,中尉摇了摇头说:“这点小本事不足挂齿。你不要写。”说完,从头上取下作训帽,随意一丢,帽子像飞碟一样向衣帽架飞过去,不偏不斜,正好落在衣帽架的中柱上,帽子还在继续转动,慢慢地才停了下来。 通信员看得目瞪口呆,高兴地说:“这还是小本事呀?简直太神了!指导员,您是怎么练出来的?请告诉我,让我好好写一写。行么?我对您太佩服了。” 中尉说:“我说了,这没什么。” 通信员还不知道中尉的真实意思,便说:“指导员,您真是谦虚。我要有您这样的本事就好了。跟您报告一下,我是几家报社的特约通信员,我写的稿子定能登出来。去年,我的一篇稿子还获得了广东省好新闻奖。” 中尉看了通信员一眼,像打量一个陌生人,又像需要重新认识似的,然后点了点头说:“是吗?不错。” 通信员以为中尉感兴趣了,不无得意地说:“是啊,我是《南方都市报》、《深圳特区报》、《深圳商报》的特约通信员,部队内部的《解放军报》、《政治指导员》杂志、《战士文艺》也经常发表稿件……” 中尉说:“那不错呀。多写多练,多发表点东西,让我好好拜读一下你的作品。” 通信员说:“不敢当,不敢当,请指导员多多斧正,多多指教。我想给您写点东西。杀猪这个事是小事,从新闻价值这个角度来说,此事本身没有多大意义,但换个角度,新闻价值可大了!” 中尉对新闻报道不内行,部队的新闻胡编乱造的多了,她连军区的报纸都不愿意看,对上面登的一些东西甚至很反感,但听通信员说新闻价值,她倒想听听他的见解,如何换个角度,如何体现新闻价值。所以中尉点了点头,表示愿意听他细细说来。 通信员见中尉上路了,心里有些高兴,兴奋地说:“我们换个角度,飞刀杀猪这个事只做一个新闻由头,重点写您是怎样练成这身功夫的,这就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了,很有新闻价值!现在科技大练兵,在这样的环境里您练就了这么一身真功夫,我相信这背后肯定有很多鲜为人知的故事,很多感人的故事了,这对全区的部队有很大的教育和指导意义。所以要在部队的报纸上登出来,一点问题也没有。” 中尉笑着说:“秀才就是秀才,不愧是我们通信站的笔杆子。” 通信员开始有些得意,认真地说:“指导员,就耽误您两个小时,好好地给我讲一讲吧,我相信肯定有很多感人的故事。” 中尉说:“你真的想听吗?” 通信员认真地点了点头,把早准备好了的笔和《采访本》拿了出来,准备认真记录。 中尉说:“真的没什么。不过,既然你想听故事,我就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通信员高兴地又点了点头,笑容满面。 中尉说:“康肃很会射箭,百步穿杨,‘当世无双,’他自以为了不起,‘尝射于家圃。’有一卖油翁看见了,康肃射箭‘十中八九’,但卖油翁不以为然,康肃问他:‘汝亦知射乎?吾射不精乎?’卖油翁回答说:‘无他,但手熟尔。’康肃很生气地说:‘尔安敢轻吾射?’卖油翁说:‘以我酌油知之,’于是取一个葫芦置于地上,以一枚铜钱覆盖其口,用一杓油慢慢地倒进去,‘自钱孔入,而钱不湿,’并说:‘我亦无他,惟手熟尔’。这是我们小学课本上学过的一篇文章《卖油翁》。我有这点小本事,也是卖油翁的那句话——‘无他,但手熟尔。’” 通信员认真地点了点头。 中尉继续说:“我父亲是一个职业军人,我从小在军营长大。小时候有一个坏习惯,喜欢乱丢东西,经常把屋子里弄得盆朝天,碗朝地,父亲很不喜欢。他是军人,喜欢一切都井井有条,一尘不染。为此我经常挨父亲的批评,他也老是强迫我收拾屋子,把东西摆放好,我反抗,在收拾东西时,总是用投掷的方式发泄自己的不满,没想到,慢慢地,我对投掷这个动作产生了兴趣,还当作了一种爱好。仅此而已。” 通信员听的东西与自己期待的有些出入,不免有些许的失望,但还是很高兴,中尉能把过去的一些东西告诉自己,说明他与中尉的距离近了,要走进她的潜意识里,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任何事都需要过程。通信员说:“那好吧,我先去整一整,整好了之后再给您审定。” 中尉说:“你不要写了。我最不喜欢出名挂号。你多写写单位,多写写别的同志。” 通信员还想坚持,中尉说:“我不想上报纸,不想出名挂号!这是我的爱好,希望你能尊重!”话说到如此地步,没有回旋的余地了,通信员也只好作罢,放弃写这篇稿子的计划,心里不悦,脸上赔笑地向指导员告辞就走出了她的房间。 通信员想,人真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性格,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爱好。男人有千万种,女人也有千万种。老指导员是多么地希望自己的事迹在报纸上登出来呀,可眼前的这个“灭绝师太”却不感兴趣。她的兴奋点在哪儿呢,怎么样才能让她高兴呢,通信员在心里对自己说,得好好琢磨琢磨。 中尉祖籍湖北随州,但从小在福建漳州某军营长大,她应该具有湖北人和福建人的双重特点。通信员一想到这里,他想起了列兵,列兵不是福建漳州的吗?问一问列兵,漳州人有什么特点,有什么风俗习惯。 通信员没想到这一问,列兵竟然跟中尉是高中同学,并爆出猛料:中尉曾经去西班牙斗过牛! 通信员怎么也不相信,可列兵拍着胸部说:“这是真的!我没骗你!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因为当初我也不相信,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真的!她飞刀杀死‘面霸’,如果你没有亲眼看见,我告诉你,你会相信吗?你同样不会相信!所以说,我们总是用平常人的眼光看英雄,自然会把英雄也看成平常人。人都有这样的一种心理,自己不行,认为别人也不行。” 通信员觉得列兵的话也有道理,便详细地问了问斗牛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对中尉更加崇拜了,觉得她更神秘更神奇了。第5节 列兵娓娓道来,好像他当时就在现场,绘声绘色地说:“指导员那时只有16岁,正在读高二。暑假,她随母亲去欧洲旅游,到了西班牙,正好赶上斗牛节,她们便去观看。西班牙斗牛,你在电视上看见过吧?我就不描述了。指导员母亲被斗牛士的勇敢和优雅的表现深深折服,她很崇拜那些斗牛士,可指导员在旁边说‘不过如此’。指导员母亲听了很不高兴,指导员说‘让我去杀一头给你看看’,指导员母亲很生气地批评了她不知天高地厚,没想到指导员当真了,她一定要参加,并四处活动,申请参加斗牛。西班牙政府当然不同意。理由有很多,斗牛在西班牙很受欢迎,但对斗牛士身份的认定也是非常严格的,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参加这项勇敢又危险的活动,这比在我国申请飞行员驾驶证还困难得多。指导员是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西班牙的政府官员对她的想法只表示赞许,夸奖她勇敢,另外就摊开双手耸耸肩膀表示无能为力。指导员知道,自己在斗牛场上一展身手的机会是不可能有的,因为她不可能叫一个国家为她修改法律吧。但她知道几天后,就是西班牙最著名的奔牛节,几头凶猛的公牛会放入街道里,与勇敢的人们一起奔跑。她便瞒着母亲,偷偷地买了一把异常锋利的匕首,加入了奔跑的行列。最后在街道的一个拐角处,一头公牛疯狂地追着一个男子奔去,男子惊惶失措,不知往哪儿躲闪的时候,指导员把匕首拿了出来,用力甩了出去,公牛应声倒地,再也没有爬起来,而那男子还不知道,还在头也不回地狂奔逃命……指导员迅速离开了现场,回酒店后匆忙收拾行李,然后回国,直到她下了飞机,站在厦门国际航空机场的时候,她才把这事告诉了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当场吓得两腿发抖……” 通信员被中尉的传奇故事惊呆了!想不到中尉还有这等功夫和勇气,对她更加崇拜和敬畏! 列兵说完后又补充说:“真的,她太厉害了。我开始无法相信,心想这不可能是真的,后来才知道她真的这么厉害,真的这么厉害!” 通信员佩服得五体投地。 列兵高兴了。这个傻瓜上当了,这个平时满口谎言的造假专家也有上当的时候。列兵自豪自己的“忽悠”能力。他在通信员问他之前,没有任何的前期构思,他把故事说得有板有眼,有头有尾,有起有伏,流利而没有破绽,还是需要一点水平的。列兵想,自己当个小说家或者故事家也许还行,思维敏捷,缜密,如果不想当医生了,可以考虑在这方面寻找发展的突破口,就像鲁迅,不就是弃医从文吗。 两天后,指导员在西班牙杀了一头牛的故事传遍了通信站的每个角落。 大家信以为真。 中尉莫明其妙,自己还从来没有出过国呢。 站长见到中尉便跷起大拇指说:“听说你还去西班牙杀过一头牛?厉害!厉害!” 中尉笑着说:“你相信么?” 站长大声说:“我当然相信。佩服!佩服!” 中尉说:“这样说来,我也得相信了。我给你说个故事吧。《战国策》中有一个‘三人成虎’的典故。战国时期,魏国重臣庞葱奉命陪世子到赵国都城邯郸做人质。出发前,庞葱对魏王说,‘大王,如果有人告诉您,街市上有一只虎,您相信吗?’老虎跑到街头上来了,魏王当然不信,便回答‘那怎么可能呢?寡人不信!’庞葱又说,‘如果又有一个人告诉您,街市上真的有一只老虎,那您相信吗?’魏王想了想说,‘嗯,两个人都这么说,这就该考虑了!’‘如果再有一个人说同样的话呢?’‘如果三个人都这么说,那应该是真的。’听完魏王的回答,庞葱兜出了说此话的真实意图,他说,‘事实上,街上并没有老虎,只是以讹传讹而已,大王何以信之呢,是因为说的人多了。现在我与世子,背井离乡,去远在千里之外的赵国当人质,我们在那里的情况大王无法准确了解到,说不定会有人传出市有一虎般的谣言,大王难道要相信吗?所以为了保证世子平安和将来能顺利回国,继承千秋帝业,请大王先派几个人放风出去,说我和世子只是暂时离开都城,并不是去邯郸。’魏王听不进去,没有按庞葱的意思做,结果庞葱陪世子去赵国后不久,便遭到了政敌恶意中伤,庞葱被废。” 站长明白了,这是谣言。是谁第一个说出来的呢,经调查,原来是列兵! 中尉把列兵叫到自己的房间里,开门见山问:“你为什么要编造这样的谎言?” 列兵的腿没有颤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平静地说:“为了你。” 中尉惊讶地说:“胡说!为了我?” 列兵说:“真的。为了你。” 中尉轻蔑地说:“为了我,就在背后乱给我编故事,是不是?” 列兵说:“是呀。我给你编一个神奇的故事,让你更加神秘!更富有传奇色彩!” 中尉有些生气地说:“我要神秘干什么?” 列兵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不要神秘。” 中尉说:“那你为什么还要胡编乱造?” 列兵说:“我先给你编一个故事,塑造一个更加高大的形象,让通信站的官兵全知道,然后你出面澄清,以正视听。大家一下子就明白,原来你是一个务实的领导!一个实事求是的领导!一个不喜欢夸夸其谈的领导!不是为了你,为了谁呢?” 中尉听了后,笑了,似乎不再生气,笑着说:“你这个臭小子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哟!” 列兵礼貌地说:“谢谢。” 中尉说:“你还真是以为我表扬你吗?!” 列兵自信地说:“你口头上不表扬我,你心里也表扬了我。” 中尉说:“胡说八道!你是怎么会想到编一个这样的故事呢?” 列兵说:“受你的启发。” 中尉又叫了起来:“受我的启发?” “对!” “我什么时候启发过你?太离谱了吧!” “你当然启发过我。” 中尉说:“胡说!” 列兵说:“不胡说!” 中尉说:“那你说,我什么时候启发过你?” 列兵说:“你没刻意启发我,但我是跟你学的。你不是杀了一只野兔就夸张说杀了一头野猪吗?现在你杀了一头猪我就夸张说你杀了一头牛!牛当然是西班牙斗牛场的牛最凶猛,所以就说你在西班牙杀的,这样你就更有英雄气概了……” 中尉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她知道,她永远也说不赢他,她也不想说赢他,因为她爱他,愿意听他的。在她心目中,列兵是真正的有魅力的男人!他现在虽然是一个新兵,是一个拿津贴费的战士,但凭他的高智商,凭他坚韧的毅力,他的发展不可限量。巴尔扎克说过“一个能思考的人,才真是一个力量无边的人。”中尉当年看中他的,也不是他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地位,而是他的相貌、智商和人品。论家庭背景,他比她差得远呢。中尉又想起了列宁的一句名言:“鹰有时比鸡还飞得低,但鸡永远不能飞得鹰那样高。”中尉想,列兵绝对是鹰,是能翱翔高飞的那一种鹰! 列兵走出中尉房间的时候,回头说:“下次没事的时候,你最好不要叫我来你的房间。” 中尉说:“为什么?” 列兵说:“我怕别人闲话,说我们老同学什么的。我会努力干好,先做好一名合格战士。” 中尉点了点头。她也不想别人知道她与他的特殊关系。部队本来就不允许战士在本单位谈恋爱,这是有纪律规定的。她作为主官,不能带头违反,不然以后怎么去教育别的战士呢。通信站是男女兵混编单位,对这样的问题更加敏感,有一个故事,就是一个事故。 列兵走了。 中尉又叫了一声:“喂,你知道你17岁生日那天,我许的是什么愿吗?” 列兵停住了脚步,回头说:“不知道。” 中尉说:“你想要我告诉你吗?” 列兵说:“你将来再告诉我吧。”列兵头也不回地走了。 中尉拿起桌子上的一支铅笔,向门锁掷去,笔尖射中了锁眼,然后折断,掉在地上。中尉在心里骂道:“这个臭小子,王八蛋,新兵蛋子,还敢跟我耍酷,真是不想混了。” (4) 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他的际遇。 如果你喜欢保持你的性格, 那么,你就无权拒绝你的际遇。 ——罗曼?罗兰 中尉独自呆在自己的房间里。 她的房间与站长的房间一模一样,从南到北是六步,从东到西也是六步,里面设置“五个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一个柜子,一个衣帽架,其他没有多余的东西,也不允许有多余的东西。墙壁上不能钉钉子,不能贴画或相片之类的玩意儿或任何装饰品。总站明文规定的,机关还曾为此下发过红头文件,基层干部都必须严格按此落实,违者通报批评。这条硬性规定看上去没有以人为本,有点过火,但领导有领导的想法,领导有领导的要求。部队有句谚语:命令永远没有错的。只有做错的动作,没有下错的命令。据说,促使这条硬性规定的出炉是有一个基层通信站,很多女兵都是追星族,她们想方设法弄来偶像的照片画报,高价购买也在所不惜,然后到处悬挂张贴,把整个排房都贴得满满的,男男女女花花绿绿的,眼花缭乱,不久,又出来了一位新人,人气很旺,火得不得了,他就是周杰伦,这些小丫头们立即把他当作偶像,顶礼膜拜,为他疯狂得要死,整个排房的墙壁上,全换成了各式各样的周杰伦的画报,上级领导来检查,发现了这个情况,感到无比惊讶,这还是革命军队的宿舍吗?以前张贴革命领袖的画相也是很有讲究的,不是这般乱贴的呀。领导把通信站的主官当场批评了一顿,责令她们撕掉,小丫头们竟然舍不得伤心地哭了。领导问一个女兵,“董存瑞是谁,有何英雄壮举?”领导的问话一出,在场的人莫不以为领导在开玩笑,结果,女兵真的不知道董存瑞是谁,何许人也,尴尬地愣在那儿,尴尬地摇了摇头!领导很生气,更加惊讶,但还是不忘开玩笑地问,“你不是河南人吧?”(社会上流传一个灰色笑话,说董存瑞炸碉堡,是与他的河南籍副班长一起去的。他们把炸药包放在碉堡的斜坡上,不能固定,副班长说,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找一根棍子回来。董存瑞等啊等啊,等了很久也不见副班长回来。大部队正等着冲锋,没时间了,董存瑞只好用手托举起炸药包,大声喊道:不要相信河南人!炸药包响了。)女兵认真地点了点头说:“我不是河南人”。领导说:“不是河南人可以理解。”这句话后来成了总站的一句经典笑话。领导转业到深圳检察院好几年了,大家一提到他,还会记起这句笑话。从那以后,总站在条令条例的基础上,进一步细化规范了室内外的管理,对部队也加强了革命光荣传统教育。 中尉的房间严格按要求落实,只是门的后面,悬挂了一个飞镖盘,平时没事的时候,玩一玩,当作一项娱乐活动。领导来检查时,她把飞镖盘收藏起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时刚好相反,要想少一事,必先多一事。第6节 中尉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三枚飞镖把玩,她的思维此时很活跃。她想,列兵编一个西班牙杀牛的故事,还真是把握住了自己的性格特点,编得像真的一样。中尉从小就是一个独立特行的孩子,男孩子性格,淘气,不听父母话。听父母说,她一岁多一点,刚刚蹒跚学步,就不喜欢跟父母在一起,父母要抱她,她就哭,把她放在床上或者地上,她爬呀走呀,高兴得很。两岁时,母亲随军了,她跟着母亲一起生活在军营里,哪一个穿军装的叔叔逗她,她都高兴,从不认生,经常疯玩,单独跑到别的营队去玩,弄得父母到处找不到人,急坏了。有一次她跑远了,偌大的营区也不见她踪影,父母急得团团转,六神无主,只得发动全营官兵到处寻找,最后在营区四五百米外的地方,一个鱼塘边找到了她,母亲当场吓得跪在地上,哭不出声来。她却还笑眯眯的拿一根棍子在“钓鱼”(棍子上没有丝线和鱼钩),父亲狠狠地揍了她一顿,她不哭,只是嘟着小嘴。事后父亲问她为什么要跑那儿去玩,知不知道水边很危险,她竟然说“我会回来的”,父亲哭笑不得。那时她才三岁!四岁,她看见母亲杀鸡后把鸡毛拔掉,她也拿了一把刀子,把自己的头发剃掉,说是杀鸡,结果刀子划伤了头皮,流血了,她用力地用手捂着,也不哭,也不告诉母亲,直到血流得满脸都是,被母亲发现了,才及时请营部军医进行包扎止血。母亲心疼得要命,而她依旧笑嘻嘻的,没当回事。军医开玩笑说“江小莉,你怎么把自己当鸡杀呢”,她可爱地回答说:“你蹲下来我告诉你。”军医以为她要说悄悄话,便蹲了下去,没想到她揪住军医的头发说:“那我把你当鸡杀!”引起在场的人哄堂大笑。中尉小时候的玩具很多,部队的叔叔都喜欢她,经常有人买玩具送给她,可她玩不了几天,就会非常厌倦,到处乱丢,家里总是弄得乱七八糟天翻地覆,部队的家属房本来就小,被她这么一捣乱,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父亲偏偏又是一个非常讲卫生的人,特别讲究秩序,费尽心机地教育她,她这毛病就是改不了,直到后来长大了些,她才自然改变。有时父母强迫她整理房间,她实在没办法了,就生气地丢什物,发泄内心的不满。父母觉得她既可爱又可恨,不知为什么生了这么一个叛逆的女儿!就是在那个时候中尉学会了投掷东西,而且歪打正着地发展成了一种爱好,一种本领。到现在她的手法是百发百中,心物合一,特别准确。中尉想,人呀,有些东西真是说不清楚,也许当年父母要她一心一意练这个玩意的话,她可能会练不好,练不出这种境界来。父母当年要她学钢琴,学舞蹈,学美术,结果都是半途而废。没要她学的,她倒是学得很好。兴趣真是最好的老师。 二十三岁了,中尉想,她惟一听从了父母一次话,就是来当兵这件事。她高考考得不好,情绪十分低落,父亲当时已去地方武装部工作了,在县武装部当部长,建议她去当兵,在部队找一条出路,她听从了,并依靠自身的素质和父亲一些千丝万缕的关系,在部队发展得还不错,提了干,升了职,进步相对于同年兵来说是最快的。命运就像一条河流,有很多未知的因素,谁也不知道会在哪个地方不经意地拐一个弯。中尉觉得,总的来说,自己是一个幸运儿。尤其是这一次调动,从特种大队调到通信总站,虽然说是在司令部直属队内部调动,但能进深圳特区还是很不容易的。多少人想进而进不来呀,更何况自己直接从一名排长提升为指导员,越级提拔,更是难上加难,想到这,当然要感谢很多人,第一个要感谢的是父亲,他出了不少力,费了不少心。这一次调动,还惊动了北京的一位上将,要没有他老人家说句话,打了电话,或许根本不可能成功的。这层得天独厚的关系,当然是父亲的,父亲当战士的时候,北京首长还在南京某部当团长,父亲被他选中当公务员,每天在首长家里走来走去,打理一些家常事务。父亲还机灵,首长很看得起这个小战士。只是首长后来官越做越大了,父亲跟他的距离越来越大,加之父亲是一个不善于钻营的人,除了过年过节,或者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父亲轻易不敢打扰首长。 中尉想,只是这一次调过来,与列兵同一站服役,意义有多大呢,这就值得怀疑。就像列兵坚持要放弃工作,来部队当兵一样,意义有多大呢,同样值得怀疑!父亲如果知道调过来是为了列兵,不知他有何感想,他的态度会怎样。支持?反对? “咚咚咚”,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随即一声“报告!” 中尉一听,知道是列兵的声音,便说了句:“进来!” 列兵推开门,轻轻地走了进来。 中尉一边拿着飞镖把玩一边神气地说:“你不是说不到我房间来了吗?” 列兵说:“我什么时候说过?” 中尉说:“笑话!你两天以前说的,就忘记了?” 列兵说:“你听错了吧?我没有说啊。” 中尉说:“你还敢说没有说?我揍死你!” 列兵说:“我真的没有说呀。” 中尉说:“你说‘下次没事的时候,你最好不要叫我来你的房间。’” 列兵说:“哦,我说了。‘你最好不要叫我来你的房间’,并不是说我就不能来你的房间!至于我自己主动要来——另当别论。” 中尉生气地说:“臭小子,你竟敢指挥我,我却不能指挥你,是不是?你否定我叫你的权力,你却保留了你自己的权力。对不对?” 列兵说:“我没有这样说呀,如果你愿意这样,我不反对。” 中尉说:“他妈妈的,你小子不想混了,是不是?” 列兵说:“很想混。跟你混。” 中尉说:“你别臭美啦。” 列兵说:“我说的是真的。” 中尉说:“把门关上。” 列兵把门关起来,关到一半时又彻底地把门打开了。 中尉说:“怎么啦?把门关上!” 列兵不无担心地说:“孤男寡女。瓜藤李下。不好吧。——你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潜台词激起了中尉内心的某种激情,心想这小子还敢在这里耍流氓不成?真是色胆包天!中尉本来不是这个意思,她想把门关上,把手中的飞镖丢出去,贴到门后面的飞镖盘里,但见列兵这么一问,便倒想探探他的口气,检测他的胆量,便说:“你想干什么?你到我这儿来,是我要问你呢。” 列兵一本正经地说:“汇报一下思想。” 中尉说:“汇报思想?——汇报什么思想!” 列兵想开门见山,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但看了看门外,怕别人听到,欲言又止。他想调到站部当卫生员,发挥自己的特长,更好地为通信站服务。通信站卫生员的这个编制目前正空缺,除了自己外,没有其他战士学过卫生专业,按理说,除了自己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中尉知道列兵有话要说,便说:“把门关上。” 列兵连忙解释说:“你误会了,我不是那意思。” 中尉说:“我知道你不是那意思。把门关上,有什么话就直说嘛。” 列兵把门关上。 中尉低头手一扬,不看目标,手中的三枚飞镖平行飞了出去,全贴在飞镖盘的正中央,成品字型。动作特别的“酷”。 列兵此时才知道,门后面有一个飞镖盘。 中尉说:“是谁误会了呀?我要丢飞镖!” 门既然关了,列兵顺手按了一下倒锁,机会如此难得,便不要随便浪费,浪费了就是罪过,于是很自信地说:“当然是你误会了!”说着径直走了过去,不容分说地抱住中尉的头,先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中尉没有反抗。列兵立即展开了攻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态暴风骤雨地吻她的嘴,吻她的脖子。中尉紧紧地抱住列兵的脖子,让列兵忘情地亲吻……列兵顺着她的脖子不停地往下亲吻,一边解开了她的衣扣,亲吻她的胸脯,亲吻她雪白的乳房,像一个贪婪的吃奶的婴儿,仿佛要吸出一些乳汁……中尉身子酥软了,有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仿佛掉进了云里,在天空中飘了起来,舒服得妙不可言。 列兵的手触到了她的裤带,中尉清醒了几分,喘着粗气说:“宝贝……你先让它留着好不好……”列兵没有继续攻坚,手停了下来,又回到了她的另一个乳房上,轻轻地爱抚,轻轻地爱抚。中尉又说:“不是我不给你,只是还不到时候。”列兵停止了亲吻,深情地看着他的女人,然后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中尉说:“等到我们结婚了,我全给你……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宝贝……我爱你……我爱你……”列兵说:“我也爱你……非常非常的爱你。”中尉说:“我知道……宝贝……这一辈子……我只爱你一个人。”列兵说:“我也是。”说完,列兵把脸埋在中尉的乳沟里,摩挲着亲吻她光滑的肌肤,只希望地球停止转动,他永远不要再离开他的宝贝爱人。 良久,列兵整了整衣服,端端正正地坐了起来,饶有兴趣地说:“宝贝,你不是要告诉我,我17岁生日那天,你许了什么心愿吗?” 中尉说:“现在不想告诉你了。” 列兵说:“为什么?” 中尉说:“不为什么!” 列兵说:“那你什么时候才想告诉我?” 中尉说:“我将来再告诉你。” 列兵说:“又是将来再告诉我。你不主动说,我以后再也不会问了。” 中尉笑而不答,眼睛里充满了柔情蜜意,眼光还在电人。列兵情不自禁地又与中尉激情亲吻了一番,感觉裤衩太小,压迫那个不安分守纪的家伙有些痛,列兵停止了亲吻,整理好衣服,在中尉的额头上轻轻的吻一下,然后离开了她的房间。 轻舞飞扬。 (5) 谁若自顾而走,你别和他结伴而走; 谁若对你薄情,你别把他当朋友。 ——萨迪 列兵正式成为通信站卫生员那一天,就从普通的班排搬到了站部,和文书、通信员同居一室,成为光荣的站部兵。列兵感到无比骄傲,这是中尉来了后自己的第一个变化,应当说是第一个进步吧。尽管以前也偶然给战友们看病,但那时没有正式身份,是业余的没有名份的卫生员,说得不好听,是“江湖游医”,现在由组织正式任命,站长在全站军人大会上当众宣布,那感觉硬是不一样了。列兵知道,有时候形式比内容更加重要,不然古代皇帝登基,为什么要举行一个隆重的登基仪式呢?就是男女结婚,百分之七八十的人喜欢举行婚礼,就是想通过这个形式向外人表明他们已经结婚,再也不能乱来了。当然有些人不吃这一套,那又另当别论了。列兵从这件事得出一条结论:有些形式是必不可少的,甚至形式比内容更加重要。 列兵被安排睡在通信员的上铺上。文书兵龄最老,是个二级士官,单独睡一个床铺在列兵和通信员的对面。从床铺位置的好坏就把三个人的某种隶属关系说得清清楚楚了,文书是老大,通信员是老二,列兵就是别无选择的老三了。部队讲究排资论辈,据说已经有N年的历史了,新兵就是新兵,老兵就是老兵,分得十分清楚,尽管绝大多数新兵随着时间的流逝最终都会成为老兵,但在其当新兵的时候,老兵一般不会让一个新兵表现得像老兵!这可是铁的定律。 列兵刚搬进房间铺好床铺,有些零碎的东西还没有摆放到位,文书就叫住列兵,有模有样地问道:“卫生员,你老家哪里的?” 列兵立正大声回答:“是!我回答:我老家福建漳州的。回答完毕!”列兵很清楚,文书明知故问,花名册上不是注明得清清楚楚的了吗。连队所有的花名册都是文书制作的,他不可能不清楚哪个战士来自哪里。 文书点了点头,也没叫列兵坐,尽管列兵旁边就空着一把椅子,文书跷着二郎腿在空中晃悠,充分显现自己的某些优势,故意摆谱地继续问道:“你家里有几个人?”第7节 列兵毕恭毕敬地回答:“是!我回答:我家有四口人,父亲、母亲,还有一个姐姐。回答完毕!”列兵心想,这个文书架子可大了,还真把自己当作第一天到部队的新同志。他说话的口气跟刚入伍时的新兵班长一个德性,也是用同样的方式问同样的话题。 文书又问:“你姐姐嫁人了没有?” 列兵说:“是!我回答:她还没有出嫁。回答完毕。” 文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继续问道:“你到部队来的动机是什么,也就是说目的是干什么?” 列兵回答:“是!我回答:我想考军校!回答完毕。” 这时,中尉进来了,文书立即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毕恭毕敬地站好,几乎和列兵异口同声地喊道:“指导员好!” 中尉微笑着说:“坐、坐坐!卫生员,你要多向文书学习,你是新同志,不懂的地方多问文书,他当了七年兵了,对部队的情况比较了解,不懂就问,知道吧。你们同住一个房间,要处理好关系。” 列兵大声说:“是!谢谢指导员关心!” 文书说:“指导员,您放心!我会照顾他的。” 列兵在心里嘀咕:他妈妈的,你拿什么照顾我!就凭刚才的表现你是想怎么收拾我,给我下马威呢。 中尉看了看列兵新铺的床铺,见被子叠得还挺周正,方方正正的有棱有角,标准挺高,其他的东西基本摆放到位,她看了看后没说什么就走了,心里挺满意的。中尉知道,列兵做事一向标准很高,精益求精,特别注重细节,读书的时候,他就表现出了这种做事风格,那时候老师经常表扬他,说周卓然有精品意识,哪件事是不是他做的,一看就知道。尤其是那个数学老师,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逢人就夸周卓然怎么了不得,中尉当时在心里挺替他自豪的。现在回想起来,她之所以喜欢他,当年老师的表扬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中尉走后,文书立即坐了下来,表情又恢复到了中尉进来之前,一脸的严肃。列兵依然站着,文书也没有让他坐的意思。 文书说:“你想考军校呀,有理想!不错,要好好干。但我要告诉你,军校不是那么好考的,你知不知道?” 列兵说:“是!我回答:我知道,我会努力的。回答完毕!” 文书说:“其实考并不难,难就难在谁送你去考!” 列兵不知道说什么好,认真地听文书指点,说真的,他来部队才几个月,知道个啥,只觉得部队与理想中的模样相差十万八千里,没当兵之前,他从一些军事杂志电视电影上侧面地了解过,听中尉简单地介绍过,但那些都是一些传奇的故事,与现实生活相差很远。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这话真是至理名言,只是有些人见了真相后会更加兴奋,有些人见了真相后感觉沉重。列兵自从中尉调过来任指导员后,他的心情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对部队热爱一些了。部队真的是一所大熔炉,能使泥炼成铁,使铁炼成钢! 文书说:“在我们通信站,指导员刚来,站长当了两年站长了,而且是通信站土生土长起来的干部,根深蒂固。你知道,站长是通信站的元老了,他说话算数。他说让你去,你就去,他不同意你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去不成!这个厉害关系知道吧。” 列兵点了点头。 文书说:“怎么样使站长同意你去呢?你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哟。你想过了没有?” 列兵摇了摇头,心里没底,确实他还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 文书说:“你要不要我教你?” 列兵说:“是!我回答:要!请您指点!回答完毕!” 文书说:“那好,你先给我倒杯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