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春花魂魄确实未全,所以、所以,转世之后,定成痴儿,你、你还是别寻了吧,不然你遇上个痴儿,实在是、是…… “怜君,你在发抖了。”南宫朗突地绽出妖美的笑容。 “你这么关心我的未来,却不想知道春花魂魄为何未齐吗?” “我、我、我可以知道吗?”怜君心跳如鼓,十分期待。 南宫朗又展颜笑道 “这是秘密,怎能让你这个地府小鬼知情?” 真过分!就差这么一步!怜君轻恼,但已确定春花魂魄未全跟南宫朗必有关系。怜君闷著气,而后,神智开始恍惚,他暗叫一声,连忙道:“大哥,暂且不说春花……请你帮个忙……”说到最后,怜君有些大舌头,挨不住无形的压力 他努力张著眼儿。面前的南宫朗逐渐成二个、三个……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南宫朗,却扑了个空。 “大、大哥,法会开始了……请你……抱著我……心无旁骛,最好迅速入睡……”真恼真恼,平空出现个法会,让他痛苦得要命,魂魄无法凝聚,若是在地府,自有判官舅舅顶著,但在阳间,他得自己顶。 他始终抓不到南宫朗,心里又恼又急。 而后,慢慢地,他好像被人拖进怀里,鼻间不再是马骚味,而是一股非常熟悉的男人气息 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被人这样抱过,死后回忆仍在,其中滋味却是不见了。现在,这副人身令他重新经历这种感觉,可惜他神智迷糊,无法细细去重温体会 这人身不能待太久,以免回不去地府自在生活,这抹警语滑过他的心里。 厮村付迷糊间,他听见有人在耳边低喃著:“春花当真转世了吗?怜君,我在世问做了这么多,就是逼得她转世不成,若你们地府不察究竟,就让她转世,那我就把这份帐算到你这个地府小鬼身一上,要你生死不得求! 一大早怜君起床时,又是只剩他一人。昨晚南宫朗似乎在说些重要的事情,但那时法会开始,他实在听不真切。他东张西望一会儿,还是习惯性地避开阳光下床,偷偷摸摸开门,闪闪躲躲往玉春楼而去 其间,他避开三个碎嘴的奴人,都是这二年进府的,闲聊著是非——“今早真难得,府里的主子一块共聚早饭呢。” “是啊,只是饭厅闷得吓人。五爷现身时,其他主子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而且我听见七小姐喃喃自语:果然五哥身上有了骚味:……我也有闻到呢,那味道跟马厩小新的味道一模一样。” “对了,六爷有吩咐,如果见到小新,叫他上无道阁候著。” “小新是得罪六爷了吗?六爷说若是小新逃了,捆也要把他捆过去。” 怜君扮个鬼脸,想也知道归无道想做什么,想把他一劳永逸毁尸灭迹,免得南宫朗跟他们作对,开始玩起男色来 他当然要闪避,于是拐进小路,在阴凉的屋檐下缓步而行 “楚小姐真勇敢,唯有这样的女子才能与五爷匹配吧!”小婢女们惊叹著,又掩不住好奇地问:“那五夫人她也是这样的硬性子吗?”“五夫人?”黄莺一怔,而后明白小婢女指的是谁,遂平静道:“她怕冷怕痛,在这方面是比不过楚小姐的。以后,你们就依二爷的吩咐,多多亲近楚小姐,千万别冷落她。” 小婢女们齐声答是,其中一名年纪最小的婢女细声问道 “黄莺姐,那以前的五夫人到底是被休了还是归天了呢?” 黄莺闻言,脸色大变道 “自然是归天了。是谁传的谣言,说春花小姐是被休离了? “可是,没有坟没有牌位没有忌日啊!”小婢女天真地说:“我听园丁大叔说,兴许是五夫人逃跑,主子们才谎称她死了,不然,连个牌位都没有,太不合理了,我家乡信佛的奶奶生前说过,身后事什么都不办,那下了地府准是让其他小鬼欺负到底,会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的。” “真是胡说八道…… 怜君难得听见婢女集体大闲话,非常想再‘参与’下去,在太久,不成不成,办正事要紧。 但他躲在这里实峦为: 霁摊于是,他放弃成为三姑六婆的机会,东躲躲西藏藏,终于来到无人看守的玉春楼。这一次,他像个贼儿事前观察地形,仔仔细细打量著门扇雕墙。“我从窗子爬进去,总没错吧。”他来到窗前,透过窗格间的缝隙拚命往内窥视。 一片黑漆漆的。 不知为何,怜君心跳加快,身子隐隐不稳,他发现并非是这副身壳重心不稳,而是他自身魂魄在蠢蠢欲动,快被扯进屋里头去了 玉春楼里到底有什么? 明明是大白天,就算门窗紧闭,也该透一丝光亮进去才对,但里头的隐暗让他联想到永远没有天光的黄泉地府 他轻轻碰触窗子,铃声未响!果然,铃声是对付鬼的。 在八风园里,不经主子同意谁敢擅人?所以从头到尾没有设计对付人的铃声。 怜君一脸喜色,想要破窗而人,但窗子钉得死紧,干脆找木棒破窗好了 “需要我帮忙吗? “楚姑娘!”这时候楚秋晨不是该在床上休养吗?她面无血色,一身素白,黑发随风,明明是个绝色美人,但怜君注意到的,却是那双美目里的坚强。他一脸崇拜啊。 这样的坚强,才能配得上南宫朗,才能承住八风园威名。这是否该说,绝配? “你叫小新吧,你要进去吗?”楚秋晨来到他的身边,豆大的汗珠滑落在她的鬓发,明显在强忍著不适。 “……我只是好奇,不是要进去。”怜君答道,眼儿一闪一闪的。能忍,才是强者!他完全折服了 楚秋晨闻言,上下打量他一回,带点异色道: “昨晚,南宫朗看中的是你?” 怜君挠挠头。“呃……” “他没卸了你的手脚?”楚秋晨自嘲道:“南宫朗是个疯子,有女人投怀送抱不要,反倒去要个平凡小子,他不喜男色,却在昨晚破了戒,告诉我他是个男人吗?” “南宫朗当然是个男人!”怜君忙着为南宫朗竖牌证明,以免楚家姑娘误以为南宫朗有问题。虽然,他也觉得南宫朗有点问题,但他忘了这句话一出口,简直暧昧地暗示昨晚二人共度一夜。楚秋晨轻轻一笑,道:“他们说,我的眼形像春花,就不知你哪儿像春花了。”也不等怜君回答,又道: “我十岁前后,七焚之名就已经响遍大江南北。有人说,七焚赢在眼光好,在当年的内乱中选对主子,也有人说七焚除在战场上横杀百万人外,也为发今皇上暗杀无数朝官亲王。这些闲话我只是听听就算,不曾细想七焚二、三十岁,正值盛年,就近在我身边。” 这些历史,都是陈年旧事,她对着他这个八风园的小厮提出来有意义吗? 必定他一脸迷惑,楚秋晨再道:] “七焚主杀,八风民心,皇上登基后,安内攘外,十多年下来方有今日皇朝光景,七焚之首早死,四爷余桐生封为国师,其余皆安分守己当生意人,霸守着南北主城,描住皇朝经济动脉,现在世上只知道有八风,少有人提及七焚。七焚转八风,正是皇上登基后的事,你在八风园里做事,理应听过第八个人是谁吧?” “我才来几年……哪知这种事……” “这第八人始终是个谜……也有人传说,根本没有这第八人。”怜君摸摸鼻子,无话可说。他想,她要的也 是他这个小厮的答复。楚秋晨扫他一眼,淡淡地睇向那窗子道: “听说,这是春花生前的寝楼。真有趣,一对夫妻竟各自有睡房,在她死后,这栋楼被封了,谁也不准进院一步。如果有人敢进楼一步,必先挖去双眼,削去舌头,识字者,砍去双手。由此可见,里头一定有不能传出去的秘密,小新,你想知道昨晚你侍寝的男人,最大的秘密是什么吗?” 那双透着算计的美眸又转到怜君身上,似笑非笑的。 怜君抿抿嘴,明白她的心机。不就是找个替死羔羊吗? 这里头,到底是什么?他也很想知道,而且,他有预感,一日一他看见了,便能得偿所愿,成为地府真正的鬼了。 要闯进去容易,但要沦为别人利用的工具,他可不愿意。他有点不快道: “楚小姐,如果你选择跟南宫朗在一块,那最好别怀着鬼胎,就算里头与春花有关,也不要理会它,只要南宫朗转了心意在你身上,二人恩恩爱爱,自然而然,以后这里就再也不重要了。” 二一十 “拿砺脑紧业黜弟看不上你,那就是楚家庄霉运当头,非但你报不了仇,说不得哪日连楚家庄这三个字都消失在皇朝土地上。” 楚秋晨俏容煞白,眼眸杀气尽现。这种威胁利诱才能换来的情爱,怜君压根不同意,只能闷不吭声地站在一旁当闲人。还是地府好,无情无欲,乐得逍遥,哪像阳间这么多烦事? “秋晨十五及笄后,上楚家庄提亲的人不下数百,秋晨也不讳言,正是这副皮相博得美人之名。但我总有几分遗憾,就是这双眸子太平凡,哪知,我视它平凡,竟然有人独宠这样的眼睛。” 她暗讽春花的庸俗,墨随华也只是笑了笑,不以为意道:“以后还要靠姑娘了。” “靠我?墨二爷没有瞧见昨晚的惨况吗?要靠秋晨,还不如靠这位小兄弟呢。” 怜君一呆,挥手道:“不干我事不干我事!”他两袖清风,不惹尘埃。 墨随华嘴一抿,若有所思盯首怜君,而后朝楚秋晨道: “楚姑娘大可放心,小新不碍事的。小新,都要出发了,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准备?” “耶?我也要去吗?” “小新!”墨随华沉下脸来。 “我、我马上去!”先溜为秒。与墨随华错身而过时,察觉这人杀气直缠而来,怜君抖了抖,赶紧二步当一步跑了。 谁说借尸还魂一定顺利?他根本不了解墨新的过往,现在可好,墨随华早就怀疑他了吧? 要真跟着他去巡半年,不出一个月,他可能随便被塞在某处乱葬岗上,就此毁尸灭迹。 怜君心里已有打算,待会跟那个在阳间认的结拜大哥说说清,再保他一天就好了。 今晚最后一场法会,还得靠大哥护庇才行。 至于那间玉春楼的秘密……等他回地府跟舅舅说一说,就不信不能解决这事儿。 墨随健出趟远门,因洁癖之故,马车内的物品一律更新。在人员上,他倒是采着精简政策,一个帐房、一个马僮,加上他自己,就这么三个人。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牵着小马的墨新身上。一开始,这孩子被马吓得保持距离,活像没见过马一样,后来硬着头皮牵了一个时辰,学起了蜗牛慢步,愈走愈喘,落到后头去。 要说是哪里派来的奸细,那他不得不说,墨新背后的势力怕是七焚一根手指就可以解决,才会教出这样的奸细来。 只是,这二年来,墨新在他眼皮底下隐藏妥当,为何到最后自曝其性,功亏一篑? 不是易容,更不是找个相仿的人来,那一身的马骚味是正牌墨新的正字标志,但一夜之间惧马如此,到底出了什么事? 墨随华思量不出个结果来,转头瞧向与他并驱送行的南宫朗。 南宫朗一身玄衣,黑得清狂恣肆,自春花死后,他再也不掩饰,温润如夜月的相貌不过是用来骗春花、讨她安心的,现在的南宫朗…… “你真要小新?”黑不见底的眼眸在阳光下竟无任何光亮,南宫朗平静道: “他必须留下。” “昨晚……” “讨个人温暖一夜,讨个人欢乐一夜,你们的要求,我一件也不漏的做到了。” 墨随华闻言,也只能暗自叹息了。但他还是必须提醒着: “这个墨新,怕是地春……对她那里有兴趣。” 南宫朗美目轻沉,连语气也沉了下来。“我明白,我自有打算。”下意识地抚着系在腕间的银铃。 墨随华跟着他的动作,移向那银铃。只要南宫朗出门,不管远近,必会系上这银铃,但不管他系上多少次,银铃始终没有响过。 “楚来晨……是个好姑娘,性子跟……不太一样,毕竟是庄里的贵客,你就多少卖我个面子吧。” 南宫朗没有应声。 没回复就是好事,墨随华安慰自己。他迟疑一会儿,主动说道: “你一定认为,为何非她不可,是不?” 南宫朗终于看他一眼,那俊目里是全然的无情,仿佛从头到尾都不在乎今天他带回来的女人是谁。 相较皇朝中人与春花,墨随华仍是记忆犹新,皇朝中人大多重情欲,少有春花那样无欲的眼神……不对,还有一人的眼神也是如此,是谁呢? 就在最近,这样的眼神他应该看过……墨随华摇摇头,甩去心头突起的异样,再道:“别怪我多事,楚秋晨跟她年纪相当,我曾差人算过她的八字,她旺夫益子,贵人之相。”停顿一阵,他终于吐露真正的心思。“朗弟,你可刻春花是三年前何月何日走的?” 南宫朗眯起阴绝的眼瞳。 墨随华轻轻自答道: “四月初三,那天你回来后已是半夜,先上春花那,发现她久睡不起,没了呼吸,至今谁也不知她是如何死的。同年同月同日,楚秋晨游湖时遭人重挫,所幸皇朝赐福,一条命终是保住了,这事真巧,是不?你何妨想成春花魂魄寄于她体内……” “二哥。”南宫朗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就送你到这儿了。” 墨随华闻言,对上他的目光,稳声说道:“朗弟,你不要逼我们做绝。你跟春花之间,我们选择的会是谁,你心里应该是很明白的。倘若你再执迷不悟,就算要我烧了你强留下来的‘东西’,我也绝不手软!” 南宫朗勒住缰绳,冷冷瞪视着墨随华。二人都没有再说话,但剑拔弩张的氛围明显可见,送行的家奴纷纷停下脚步,不敢动弹半分。 怜君是最后一个察觉的,他没徒步走过这么长的路早就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看着那骑着马的二人,只觉得他俩在互相比谁的眼睛大,一点也不体认他们下头人。 他索性抱膝坐在草地上,等着这二人情意绵绵地瞪完后,就能跟着南宫朗回八风园去。 送行这种事,真不是人干的,主子骑马,小人走路,管他几百里路,照走不误!怜君仰望着散发热力的蓝天,蓝天白云下,容得了神与人,鬼却无法在这样的天幕下占得一方之地。他有许多年没有看过这样美丽的蓝色,但心中一点眷恋也没有,反而,他还有点想念地府的清静。 是不是在过奈何桥的同时,他连站在天地间的感觉都遗忘了? 他决定等今晚法会过后,就会地府去,请求判官舅舅赐他香火,初时可能痛苦点,但熬过这几年,就能成为真正的鬼魂,那时他也用不着守着生死门,人各有命,判舅舅要他插手南宫朗的姻缘,但也许没有他,南宫朗的未来更容易走回正轨。瞧,搞不好,南宫朗就适合个打打杀杀的姻缘,如果他阻碍,那他真是破坏人家姻缘了。 他正这么想的当口,南宫朗勒转马头,往他而来。 “怜君,走了。”南宫朗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好。”怜君拍拍衣袖,看看马再看看他,正要陪笑建议能不能顺道载载他,竹林乍然起了不寻常的动静。 “朗弟,小心!”墨随华喝道。 一切在转眼间发生。 南宫朗一击马背,施展轻功跃身飞展,剑锋出鞘,一气呵成。 半空中血花四溅,喷得怜君满面鲜血。 怜君呆呆地抹着脸,瞪着双手上的斑斑血迹,随即,他大叫一声,跳离落在他面前的尸体。 这尸体被砍了致使的一刀,完全没有任何苟延残喘的机会,那一刀是砍在颈子上,其刀之狠,几乎是头身分家了。 怜君吓到掩住口鼻,一仰脸又是傻眼了。南宫朗杀人如行云流水,其色不改,其眼不眨,简直是家常便饭,嘴角微扬,竟是以此为乐了。他一身黑衫飘扬,大量的鲜血几乎没有停过,迸溅在他的衣衫。 怜君震得双眸昏花,连退几步, 他看见墨随华的随从躲在一角,墨随华正为他们挡剑。 墨随华只守不攻,主护自家奴仆,怜君很想跟他们躲在一块,却发现他与南宫朗自成一圈,难以逃脱。 南宫朗杀得兴起,怜君东躲西藏只盼没人发现到他,跌落的尸首简直跟一直掉落的木瓜没两样,最后他只能含泪躲在小马的后头。 小马跟南宫朗,他当然选择南宫朗,好歹是结拜过,多少会及时救他命的,这就是兄弟该有的义气!南宫朗下手狠绝,没有人是他对手,不过半招就死在他的手下,可见他是游刃有余,那再多保护一个小书生,对南宫朗来说应该很容易。 怜君偷偷摸摸接近南宫朗,瞧见对手竟以五人为一组,车轮围攻,南宫朗退了几步,但神色依旧自若,又在眨眼间一招定下三人生死。 那张俊美娇异的芙蓉面扬着开怀的笑,南宫朗不曾手下留情,不守只攻,不刘垄理塔织不满连访柑写萝匀访力不韦闲薹卜参爷疯狂杀人的象征,现在这样的眼眸……是针对他?杀气是针对他?借尸还魂,没有完整的尸身,怜君立即被迫弹出,整个半透明的书生身躯在烈日的照耀下,迅速燃烧着,烧得滋滋作响。 “好痛!好痛!大哥,救命!” 白烟自他身上袅袅而起,他浑身无处不痛无处不烧,他痛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瞧见眼前有黑靴,他痛得泪流满面,连忙抬头,喊道: “大哥,救命!”阳光照得他差点瞎了,他又低下头,瑟瑟发抖。 好痛!好痛!他真的听见自己的三魂六魄在燃烧的声音!南宫朗漠然地看着他,而后忽地勾起一笑。沾血的剑身沉进地面,他徐徐蹲下来,在怜君耳边轻柔地说道: “春花不爱我入茂林,正是怕有人埋伏,这话我是跟你说过的,怜君。其实,我压根不怕,纵然有人埋伏,也万万不是我的对手,可我惦着她的话,不忍她为我担心,她只要在世上的一天,我绝不入竹林之地。” 怜君万般迷惑,千般不解,现在南宫朗说这些,意义何在? 他浑身被火焚,再这样下去,他就要魂飞魄散了,不是结拜兄弟吗?为什么他这般冷眼看着自己? “你想对春花下手?”他嘴角弯着,非常愉悦地问着。他到底想说什么?他好痛啊! 怜君捧着头,哭叫道:“大哥!救我!我真的好痛哪!” 南宫朗面色一变,嗓音轻沉,“无道说了,前两天玉春楼铃声遽响,是你接近那玉春楼的么?今早你又停在那,是想什么什么?想进去毁了春花么?” “我不知道里头有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大哥!”怜君拉着他的衣袖,却遭南宫朗用一种挥去脏污的方式弹开怜君。 怜君泪如雨下,一脸迷惘。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为什么南宫朗连点生机都不给他? 他浑身火烧得痛,已有多处开始烧得滚烫,烧到魂魄渐渐发黑消逝,此刻,他终于明白他的结拜大哥不会救他!不靠他了!不靠他了! 怜君哭着身身爬向竹子底下,双腿无力,他只能很狼狈很痛地靠着干过粗活的双手吃力爬过去。束起的长发全散乱在石泥地上。他一直抽噎着,爬到一根竹子旁,他无力再动,只能瑟瑟颤抖个不停,蜷伏在那微小的竹影下。 滋滋滋的,这声音好讨厌!他全身烧着烫着痛着如雷劈着,这样的疼痛皇朝人哪受过?魂飞魄散的滋味他没尝过,但他宁愿快些魂飞魄散,也不要再受这种火烧不死的彻骨痛楚。 “你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南宫朗慢悠悠地来到他的身边,和气地笑问:“你要坦白告知,我可以救你一命。春花当真转世了?” “我不说我不说我才不说……” 南宫朗沉目,砍去怜君依赖的竹子,暴怒道: “春花转世必成痴儿,难道你们地府就不曾注意到她的异状吗?” “痴儿就痴儿,不干你事不干你事!”他叫道。 南宫朗满眸通红,咬牙切齿: “就算春花转世成痴儿,也得给我个交代!你自称是地府判官的侄子,怎可能不知道她的下落?” 怜君根本不理南宫朗的问话,抹去眼泪鼻水,赫然发现自己的双手开始燃起白烟来。他快被烧个精光了,他哭着叫道: “判官舅舅!判官舅舅!我好痛!” 南宫朗抬起魔魅的脸庞,环视疾风大作的密林,他毫不考虑,拔起血剑,眯着银瞳迎风四望。浓浓的腥味扑面,一丝阴影开始掩去万里无云的天空,带来些许的阴气。 火烧的痛楚些微减缓,但怜君的身子依旧在消失,他眼泪直流,跟着抬头往天空看去。“判官舅舅?”他抽着气哭着。一声重击,竟是鼓声。 一声接着一声,扰乱人心。南宫朗被强风吹得退了一步,他稳下底盘,极力稳住心神。 那鼓声较之怜君在地府时所击,更为急促,更若天地大雷,让阳世的人难以承受。 接着,天边有人清声吟道: 方飘响春孚归来兮,归来兮,崔怜君,三魂六魄速速归。归来兮,归来兮,崔怜君,奉阁君之名,赐你回头路。天神请避,崔怜君,生时无过,死后无功,无过无功,但求魂归地府,从些不受大兴皇朝苦。崔怜君,还不速归!吟唱得声音自四面八方合拢,无处不在,形成强劲的风压,以怜君所处之地为始,一道焦黑的道路顿时崩裂现形,终至不远处的一角。那一角,冷冷阴寒,阳光竟是无法接近半分。南宫朗见怜君忍着伤痛,沿着焦黑的碎石路,一路爬向那阴冷的一角。 他银眸溢满恨意,咬牙咬得咯咯作响,怒不可遏地咆哮着: “这是什么天理?崔怜君是判官之侄,便能令地府相助,为何我妻子就无人相助?这公平么?” 话一出,烈风大作,吹走层层乌云,顷刻间强光透入茂林,怜君再度被炙热的日阳烧得焦黑,犹如地府油炸之苦。 “判官舅舅……我受不住了……我受不住了……” “我这把剑名为碎尸,相传上百年,斩杀之人难以计数,就不知道今天它还会不会多个碎鬼的名号!” “……春花过奈河桥了……”怜君抽抽噎噎的哭着:“她不要你了……你拿开剑……” 南宫朗面露寒意,毫不犹豫转动剑刃,怜君痛彻心扉,大叫: “舅舅!舅舅!” 吱吱——铁链曳地的声音遽响。 南宫朗眼观四方,不见其鬼。蓦地,狂风吹折竹子连连迎面击来,他暂放开剑柄,侧身避开,就这一眨眼间,碎尸剑震离了怜君的掌心。 南宫朗眼捷手快,立即顺势撑回长剑,正要再制住怜君,却遭断竹百般阻挠。 崔怜君,速回鬼门!地府启门,崔怜君,回!鼓声或大或小,节奏时而奇特时而急促,震得南宫朗五脏六腑绞痛不已,他压着胸口,咬牙劈开迎面来的断竹。 南宫朗瞪着被救起的怜君。他一头长发早就散乱曳地,毫无往日的秀美光泽,一身书生袍虽然没有血迹,但肮脏污渍,身子多处已经黑焦,白烟自他身上不断飘散。不用再看,也知崔怜君身处魂飞魄散的剧痛中,但这样的痛岂能跟他失去春花相比? “崔怜君!”他狰狞怒喊。 怜君倒在黑白无常怀里,听见充满恨意的喊声,回头看他一眼。 那双清泉秀眸隐着痛楚委屈,眼瞳再无南宫朗的身影,那样淡淡的,近乎无情,不再放这个结拜大哥在心头。 接着,怜君毫不眷恋地侧过头,黑白无常将他护在怀里退回鬼门,三人逐渐隐去。 风声乍止。 南宫朗震在当场,狂性的银眸流动,即渐转近不见底的黑沉。 那一眼……那眼神……那会说话的眼神……他从来没有正视过怜君的脸,没有正视过怜君的眼,从来不知道那样的眼神会出现在怜君的脸上。 “朗弟!铃声!”墨随华被方才鬼魅之事骇住心神,直到现在才勉强镇定下来。 骤闻银铃声响令他心跳短暂停住。三年多来,银铃不曾响过,唯一可能响的原因,便是春花的寝楼出事了。这事,未免太巧,怜君刚才…… 他又想起那似曾相识到他午夜梦回时心痛惊醒的眼神。春花有过这样的眼神,却从不这样看他,不会这样看他…… “朗弟!”南宫朗不再细想,跃身上马,策马奔回八风园。 当他回到八风园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他匆匆入园,蓝蓝与归无道已经等在一旁,跟着他奔向玉春楼。 “二哥、五哥,一个时辰多前铃声就响个不停,明明院子无人入内碰那扇门,而且、而且……”归无道神色极力自然“铃声自内响起的,”蓝蓝已是面如白纸,不敢再说下去,但仍掩住住内心疑惑。他接口道:“不曾问断。我已将府里仆役差到另一头,根本没有楚姑娘也已分轰婀一块过去,不准任何人过来。” 南宫朗没接下任何话,来到玉春楼前,果然铃声不断。门外是鬼铃,门内是天铃。里头的铃声直响着,南宫朗未见喜色,反而透着无比的苍白。 蓝蓝低呼,“你们在外头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弄得全身是血?” “咱们没事,有人偷袭而已。”墨随华见她还要再问,示意她暂住嘴。 南宫朗取出世上唯一的钥匙开门。 墨随华力持平静问道:“我们可要一块进去?” “不要,屋内不能太多人气。” 南宫朗终于说话了,语气竟有几分沙哑,归无道与蓝蓝对看一眼,又齐望向脸色难看的墨随华。 门一开,他们谁也不敢进去,免得南宫朗勃然大怒,六亲不认。 三年前,归无道曾暗自私进一回,那回,他差点陪葬了,从此无人胆敢近门一步。 他们只能站在门口,极力看清里头,南宫朗动作迅速,进屋之后推开密室大门,门后微有光亮! 蓝蓝撇开视线,不愿再看下去。棺内还能有什么?尸身三年不入土,如今怕是早腐烂了。一具腐烂的尸身,能有多好看?偏南宫朗视为珍宝,不允任何人……不允任何人……她抿着嘴。 “怎么可能……”嘶哑的恨意,自里头响起。蓝蓝与归无道又齐望向墨随华,疑声问道:“二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要……春花,春花,你竟敢这样对我……你敢不认我……”那声音难以置信,难以承受,粗哑如沙漠干渴绝望的旅人。 低低迷惘的、痛不欲生的,几乎不成音,即使听不真切,也觉得五脏六腑跟着绞痛了起来。 蓝蓝忍着情绪,赫然发现墨随华的脸色惊疑不定,仿佛已经猜到里头所发生的事情。 “二哥,春花房里头还能出什么事?”她追问着。 蓦地,痛不可抑地悲啸自密室里而起,直窜入皇朝上的苍天。门口的三人神色同时遽变,连退好几步,各自背过身去。即使亲若十几年的兄妹,也不愿让彼此窥见自己此刻最无法见人的神情。 三年多前的那一夜里,玉春楼里的主人一睡不起,从此,大兴皇朝少了一个人。皇朝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人,而产生剧烈的变化,七焚也不会因玉春楼内的变化而停止过活,可是……可是……蓝蓝目光低垂着,回首觎着内室那浑身沾血的男子紧紧倚在玉棺旁抱着那腐尸。不敢抱出棺,不能抱出棺,这就是这三年多来七焚之一南宫朗的日子。 *** 好痛!怜君缩躺在床的一角,取过珍贵的小瓶子,打开瓶盖的小角,小心翼翼地嗅着里头的香火。他魂魄不齐,收香火会浑身不适,但他宁愿吃香火也不想变成烧烤书生。 等个几年,他就能在地府当个横行霸道的鬼书生了。 现在他的魂魄被烧得七成伤,成天躺在床上休养,虽然已经过了三个多月,但当日的回忆依旧历历在目,他实在不愿再回首。 最好从此与大兴皇朝再无瓜葛。 他懒洋洋地蜷伏在床上,双臂有点无力,什么工作都不能做,连本书都没力捧着看,就知道他的伤有多惨烈了。 “怜君?”门外有小鬼叫着。 “嗯?”他有气没力,准备睡觉去。“生死门有人等着你呢。” “我还没上正职呢,哪来的人等我……”蓦地,怜君弹跳起来,立即州龚、嘛泛摊叫出声。“我不见不见!南宫朗自不自尽,不干我事我不见!” 现在一提南宫朗,他就打从心里怕。“判官说,当日你不该跟他结拜,多惹缘分的。” “我知道错了,烦你转告判官舅舅,那人的事我不官了,再管下去,判官舅舅可真没了怜君。” 外头的小鬼依言回去禀报了。 这一天,果然没人再打扰他。 怜君隐去呵欠,乖乖躺回床上,抱着他的宝贝小香火,缩成一团,很安心地入睡去。 三天后! “怜君!”小鬼又在门口叫着。怜君揉揉眼睛,小心地伸个懒腰。他的精神略好,全身还是有伤,但至少已经往康复大道迈进了。 “南宫朗在生死门待了三天!”小鬼叫着。 “我不都说了,不干我事吗?”他有点脑。 “已经三天啦。” “三天?”他睡了三天吗?是他伤得太重,还是香火吃得太多?自他回地府后,很容易进入深沉的睡眠里,每一觉都在治愈他的重伤,只是,他的伤好得太慢。 他叹气,道:“不管他来几次,你都跟判官舅舅说,这事我不管了,咱们都说妥,我吃着香火,多熬几年便可,其余的,就留在阳光也不会影响怜君,不必管了。” “可是,判官大人说,这次你最好去一趟,有好东西等着你。” “我才不要呢。”想骗他,也得估估他的智慧才是。 “可南宫朗在生死门待了三天,不曾离去。” 怜君一呆。“三天?怎么没人送他回去?” “你与他,已系缘分。除非他自己想回去,否则没有怜君的鼓声,谁也没法让他回阳间。” 怜君闻言,生着闷气。南宫朗不是自尽,就是靠着那块玉佩做梦下地府的,他又来做什么?来看看他到底魂飞魄散了吗? 难道真要逼他上绝路吗?虽然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当日拿他挡剑,情有可原,但不该见死不救,还无情无义害他!他总以为,认了兄弟就该以兄弟情分来往,若为夫妻自然是情爱绵绵,哪像南宫朗这样背叛……他抿起嘴摸着自己左手掌上无法治愈的剑伤,那伤痛至今想来都还浑身颤栗着。怜君想了会儿,对着门外问道: “不真没人送他上去吗?” “是。” 如果南宫朗是因梦下地府的,躺了三天还不打紧,要是一个月都待在这种地方,别说身躯会衰弱,怕是连魂魄都会受损。 他想起过往种种回忆,就算已经没有感觉了,但记忆仍在…… 算了,就当他回报南宫朗过去待他的一切,这是最后一次了!他下床吃力地穿鞋,一身书生宽袍……多套几件,再加一件大氅,把自己穿得圆圆滚滚,懒得束发,任着焦焦的长发曳地。 他把宝贝小香火收进怀里,取出小鼓,打算一见面就送他上去。 才开门,他便吓一跳。“你、你还在啊……”立即仰天看着黑漆漆的天。大兴皇朝的蓝天白云不容他,没关系,地府容得了他就好了。 小鬼恭敬递上一纸签。“还有一物,是判官转给怜君的。” “是判官舅舅给我的?”怜君取过一看,噫了一声,惊声叫道:“判官舅舅是怎么拿到的?” “判官透过层层关系,请月老代查一番。” 怜君看着那纸签一会儿,淡淡笑道: “这也好,这也好。能够因此皆大欢喜,是最好的了。”他收好纸签,慢吞吞地步向鬼门关,中途还不时拿出他的宝贝小香火吃上几口。 短短的路途,以往电掣风驰,眨眼即至,现在他老牛慢步,全身痛得快要解散去。 如果不是判官舅舅用尽法力,及时收回他渐散的魂魄,只怕今天他早散到天涯海角去了。 “怜君可要帮忙?”白无常迎面而来。 怜君费力作揖,盈勇浅笑道:“多谢无常大人,怜君当日蒙大人相救,甚为感激。” “哪儿的话。阴阳一扇门,我与黑无常只能在鬼门急候,无法及时救怜君一把,如今你逐渐康复,我与黑无常心中宽慰。可要我送你上生死门?” 怜君摇摇头,笑道:“几步路而已,等送走了南宫朗,小弟自当再回头谢过无常大人。” “南宫朗……此人妖气极重,竟不畏判官鼓声,大兴皇朝的七焚,实是不简单的人物,怜君多加小心了。” 怜君再一次作揖道谢。各自分手后,他步出鬼门关,看见生死门前,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默默灭了五股鬼火,眼不见为净,嗫嚅道: “南宫朗,我送你上去吧。” 黑暗之中,一阵波动猛然袭面,震得怜君连退数步。 现在他拔腿就跑,不知判官舅舅会不会罚他? “怜君?” 一道锋锐目光落在怜君这方向,似乎极力想看清他的身形。 “正是。”怜君轻轻击鼓,喘了一下,头晕目眩,不得不蹲在地上,再度取出香火吃个够。 南宫朗立即上前,一把扶住他,怜君吓和腿软跌坐在地。“别碰我!别碰我!”他的字帖小香火呢?他的小香火呢?真恼!他心不甘情不愿,点起身边一股鬼火。浅弱的光明顿时奔窜,怜君瞧见小瓶子在南宫朗脚下,他倾身要抢过来,哪知南宫朗快他一步,先拿了起来。 怜君薄怒叫道: “还我!”不由得抬头瞪着他。反正他在地府,处处有靠山,难道还怕这个阳间人不成? 南宫朗正痴傻地凝望他,眼神复杂又难掩狂乱的激动。 怜君被这样的眼神瞅得心乱,连忙低头看自身衣袍,确实穿得妥当,没有疏漏之处。他一脸莫名,不再理会南宫朗的异样,再一次说道: “把瓶子还我!” 南宫朗一震,将注意力短暂落在瓶子,很快地又抬眼胶在他的面容上,不愿离开半刻。 “这是什么?”南宫朗声音轻柔,怕吓到他似的递还他。 怜君松了口气,伸手去拿,说道:“这是判官舅舅赐给我的香火……”才说到这里,他扑了个空,南宫朗立时收回那瓶子。 “他做什么你?”他恼了。 南宫朗闻言,面色不豫问道:“什么香火?你不是受不住香火的么?” 要你管!怜君真想骂人,但香火在对方手里,他只得耐住脾气,道: “我魂魄受伤甚重,须靠香火疗伤。”抿抿嘴,他再补充:“等我受足香火,成了地府鬼魂,从此不再受阳世之苦,南宫朗,你也不必担心我是否心怀不轨,我不再上阳间,回头也也会去跟判官舅舅请求,不再守住这生死门。” 言下之意,老死不相往来,永不见彼此。 南宫朗闻言,面色愀然变色,瞳也猛地收缩,浑身上下顿时寒意迸溢。 怜君自是感受他身上散发的无形压迫,不由得吞吞口水,暗气又恼,泪珠忍不住涌上瞳眸,叫道: “我已允不招惹你了,你不把香火还我就算。”他再去跟判官舅舅讨一瓶便是,谁怕谁啊? 不知是怜君的错觉,他说完这句话后,直袭而来的寒意似乎竭力压抑下来,南宫朗缓缓蹲在他身边,温声道: “怜君,这香火还你就是。”他摊开掌心,露出小瓶。 怜君忙伸手去拿。 “等等。”南宫朗朝他展开清雅迷人的笑容。“这三个多月来,我时常下来,偏是等你不到,这一次,我等足三天终于等到你了。” 怜君轻怔,回道:“你之前下来过?”等他做什么? “你不知道么?” “……我是不知道。初时两个月,我魂魄难聚,全仗判官舅舅一力凝我魂魄,收我浸在法力加持过的香火之中,这一个多月来我总算免强成形,怎么可能知道你来过?” “原来你真伤得如此严重……”南宫朗声音极为沙哑。 “以后你那剑可以叫碎鬼了,我身上被日阳烧焦的伤处可台,你的碎鬼却害得我苦不堪言,没有几十年怕是难以治愈。”怜君语气明显抱怨。 南宫朗面色青白,手指微微颤抖,他隐忍自身的情绪,自袖间掏出一样东西来。柔声道: “我下来,不为别的,是料想你负伤甚重,地府间哪来的药物神医?我妻子春花自幼身弱,一有病痛便玉石辅身,没消多久就能复愈。她十八岁那年,被闯入的贼人误伤,生命垂危,最后,还是玉石救她一命,令她逐渐康复,伤口方自行愈合。” 轻轻停顿一下,强忍着紧张,试探道:“我想,说不得怜君的体质跟我妻子一般,也可一试。”怜君闻言,定睛一看,果然南宫朗手执一块羊脂白玉。 他面露微喜的刹那,密切注视他反应的南宫朗,黑眸竟窜起些炽热的火苗来。 “怜君不试么?”南宫朗哑声问道。 怜君看看他,再看看他手悬玉佩,充满防心道: “你这么讨好我,有什么好处?”他也是不笨的,明明无视他魂飞魄散的人,怎会转眼对他好呢?肯定有鬼……不对,肯定有坏水! 南宫朗目光低垂,语气微软道: “先前是我不对,还望怜弟见谅。我因春花之事,丧心病狂,总以为人人来,都是对她不利的,所以……” 怜君低着头,把玩他的宝贝小香火,好一会儿他才缓下口气,轻声问道: “这是陪葬玉吗?” 南宫朗神色蓦地一变,泰若自然笑道: “这绝非陪葬玉。她十六岁那年,我从盗墓者那儿买来千年陪葬古玉,反令她病情加生,从此以后她身上所系之玉,绝非陪葬玉,怜弟可以放心,我不会害你的。” 否担爱砌溢必刘的了卡土曾有过,就算看不顺什么,不看就是,真遇上不喜欢的人,他不会浪费时间搁在心头,哪还会有恨不恨的问题。虽然被南宫朗害成这样,但自始至终确实不会有恨,更不可能会记仇,只是,也没有什么其它多余的感情就是了。他想了想,终于接过那玉佩。 玉佩通体冰凉,枕在他的双手中,隐隐有抹流光融进他的魂魄,安抚他被伤到的痛处,他闭目满足地吁了口气。 难怪判官舅舅要他过来,原来南宫朗身上真的有好东西。他任着玉光在魂魄里流动,瞌睡虫隐隐缠上身来。玉石闻伤,他会昏睡一阵,但这确实比香火好用许多。 忽感手轻触他的脸,怜君猛地张开秀眸,瞪着南宫朗。 南宫朗慢慢地收回手,朝他温暖笑道:“能对怜弟有帮助是最好了。” 这种笑容对他不管用了!在见识过这个妖邪煞气后,他只会发毛而已。 “嗯,大兴皇朝的玉石能通阴阳,可惜地府不产玉石……南宫兄确实帮了怜君的大忙。”说归说,还是把盛着香火的小瓶子小心翼翼收好。他决定玉石疗伤,但香火照吃,回头睡大觉去。 “怎么不喊我一声大哥,咱们不是结拜过的吗?”南宫朗不动声色,慢慢碰触他,见怜君没有方才那样骇怕,便轻轻执起他的左手。怜君的掌背上果然有道无法愈合的剑伤,南宫朗怜惜又恼怒地抚过溃烂的伤口。 “痛,好痛呢!”怜君用力抽回手,有点恼儿。“这伤口你别再碰了,判官舅舅说,这伤口生魂莫碰,尤其是下手之人,你再碰下来,我看百年也是好不了的。” 南宫朗凝视他,哑声道: “我若猜你是……又怎会……”嘴色动了动,咬牙道:“如果你想出气,我上去后自砍一刀向你赔罪。” 怜君吓了一跳。“不要!” “怜君心疼我么?”妖眸有抹惊喜光彩。 “我、我心疼你什么?”他一脸莫名。“你自砍一刀,我这伤还是在,到头来,你砍你的,我伤我的,还不是没差?”这种赔法一点好处也没有。 南宫朗闻言,光彩绝灭。沉默一会儿,他轻哑道: “你不恨我?”那语气带抹试探,但有更多的期盼。怜君从未看过他低声下气成这样,简直有点楚楚可怜了。 “怜弟?”一泓春水缠绵,说不尽得令人心头一荡。怜君心一跳,避开视线。 那样的眼神真罪恶,明明楚楚可怜这促字眼冠在大男人身上只会让人觉得不伦不类、成分恶心,即使用在南宫朗身上,大部分的人也会觉得可笑至极,但那是没人看过他现在这种……柔情如丝绸的醉人眼波。如果南宫朗肯这样看楚秋晨,还需要什么打打杀杀的情爱?哪个姑娘不动心?幸亏他是个走过奈河桥的小书生,不然怕也承受不住这促令人心扑通通跳着,难以抑制的眼神。 “怜弟?”那语气有些急了。 怜君看看不见光亮的地府上天,再看看远方阴森的鬼门关,就是刻意不看南宫朗的神色,“我若是恨你,是连话也不会跟你说的。”他终于坦承道。 南宫朗闻言,惊喜交集,直觉要拉过怜君的手,他立即回避隐痛。南宫朗勉强压抑下来,柔声道:“你跟我的春花这点真像,如果她讨厌一个人,是会对那视若无睹,连点心神都不花的。” 怜君动了动嘴,很想说:就算不恨,也对你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但一见南宫朗喜上眉梢的激动,便忍住闭口不言。 他掏出判官舅舅给他的纸签,说道:“南宫兄赠我玉石,怜君自当回报。你也不必再找春花的下落,这是你未来的姻缘,本来是不能让当事人知情,但你……哎,就当是怜君为你做的最后 一件事,请南宫兄务必保密。” 递出去的手都酸了,南宫朗还不接过。 “南宫兄,你不收,你这玉佩我也不敢收!” 南宫朗终于接过纸签,深邃如墨的乌瞳依旧停驻在他脸上,连看也不看那纸签,忍着情绪问道: “怜弟真要我看么?” “当然,这是我判官舅舅千方百计透过关系,从月老那取来的,你不看不就白费这番功夫?” 他理所当然在说道。 “你孤身一人,哪来的舅舅?” “谁说我孤身一人?地府崔判官正是我舅舅。” 怜君将玉佩载戴在胸前,南宫朗一把撑住他细瘦的手臂,厉声问道:“你当真如此绝情绝义?”怜君一怔。 “难道一过奈河桥,前尘往事你一点也不留恋?” “南宫朗,不只是我,只要是过了奈河桥的,什么感情都忘了,这些事我都跟你说过了。要是你还在追问春花,我只能告诉你,你们的一切都在三年多前结束了,她走过奈河桥后,就什么都淡去了,还是,你要她生生世世都惦着你这份情义,生生世世都怀着遗憾跟痛苦?”他一脸迷惑。 南宫朗不由得加重力道。 怜君痛得叫一声,南宫朗一震,迅速松手。 “怜弟,我并非……” “怜君苦着脸,你要是不肯看,就把它还给我。你要不肯走,我就送你一程回阳路。” 俊美的脸庞隐着寒意,咬牙道:“好,你要我看,我就看吧。”视线低垂,落在那张写着他姻缘的纸签上。 怜君趁机打量着他极为出色的皮相。南宫朗夺目光华的玉貌半隐在黑暗里,鬼火并没有将他照得鬼鬼魅魅,反而在阳间,南宫朗妖气冲天,杀人如家常便饭,比他还像个货真价实的恶鬼。他记得,南宫朗比春花大四岁,今年算算,也有二十六、七岁,但似乎没有变老过,哼,就不信南宫朗过五十还能像是从画里走出的国色天仙青年样。 他还记得,春花个头小些,每次仰脸望他时,总觉得她的夫君用那双春泉玉眸凝视她时,特别神秘又风情无限…… 怜君轻轻敲敲头。不想了不想了,附过一次身,情感好像回流了点,不是好事,真的不好。 南宫朗那半沉的美瞳始终没有抬起。纸签自他手里消失,他也还是垂目不言不语。 给正主看过的姻缘签,自然会消失,怜君明白南宫朗已经看过,遂道: “你好自为之,切莫磋砣姻缘。”准备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送客也! “若我磋砣又如何?”那声音,极寒,闻者如入冰窑。 怜君暗自抚着心口,小心翼翼道: “人抗不了天,这种事总由不得你作主的。” 这人,真是喜怒无常,还是…… “那么你呢?你说,你也赞成我的姻缘么?” “你有姻缘那是最好,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呃,男婚女嫁,本是人间喜事,南宫朗忘了过去对你才是好事。” 南宫朗终于抬起脸,黑不见底的寒眸锁住怜君,眸里毫无生机,一片死气。 “就算春花忘了,我也不忘。”他一开口,就是异样嘶哑。 “……”哼,他不想劝了! “怜君,你这名是何时取的?是过奈河桥前还是走过绝情的奈河桥后?” “……你问这做什么?” “说!” 怜君被他的戾气逼得退了一步,脱口道: “当然在过桥前……” 南宫朗徐徐合上眼瞳,苦涩失笑: “是吗……是吗……奈河桥好大的能耐啊!” 猛地张目,杀气毕露。“崔怜君,春花生前,有人算她的命,说她一生与人重迭命,她消彼长,她始终是弱的那个。那时,我不信,现在,我信了。你说,如果我杀了姻缘签上的女子,算不算替春花出了口气?” “你、你在说什么?”怜君见他往前,他赶紧击上小鼓。送人送人! “你好!很好!”南宫朗一步一步逼近他,无视怜君连连退后,连连击小鼓送人。他恨声道:“你要跟我不见,我偏要你跟我日夜相见!春花生前,我处心积虑留下她,最终留下的仅是一魄,这你可知情?” 怜君被他吓得浑身发抖,见他节节逼近,他非常想转身逃跑。明明此时鼓声早该送他回阳间了,为何他还不走? 南宫朗目光始终不离他,咬牙切齿说道: “封住春花一魄的余桐生曾说,南宫朗春花不该出现在大兴皇朝的土地上,她的命与人重迭,抢去那人的一切,包括姻缘,所以双十而死,死得已是极晚了,她一死,一切重归正轨,他的话我不相信!春花要是不该存在,那么看着她长大,与她成亲的南宫朗又算什么?” 怜君吓得闭起眼,鼓声渐乱。 “崔怜君!” 声音已到眼前,怜君不敢张开眼。他用力再击鼓,整个纤弱的身子被人猛不防的抱起,让他无法落地。 明明魂魄没有温度,他却觉得南宫朗浑身发烧,很像那日被阳光照到的烧灼痛感,烧得他发烫,烧得他口干舌燥眼儿如灼。 “我明知不放出春花的一魄,不管她转世到哪个世间必成痴儿,我也要赌上一赌!我要让你们地府来找我,我要亲自索回春花!即使到头一场空,我也要知道她转世到哪处去,即使她是痴儿,我也要找到她,崔怜君,你可知我的用心?可知我的用心?可知我的用心!” 怜君抿起嘴,当作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听见。送人送人!南宫朗见他毫无反应,心里更加火热,在他耳侧忿然道: “春花的一魄,我永远不放手!你要有本事抢它走,就来见我!就来见我!否则我连那女人都杀了,从此断绝我的姻缘路,一切罪孽就全由你崔怜君来背!” 愤恨的威胁在怜君耳畔斩钉截铁的响起。忽地,有一样东西炸开了,抱住怜君的压力遽然消弥,害得他差点跟抢扑地。 令人紧绷难以动弹的腾腾煞气不见了。 怜君悄悄张开眼,空无一人。 他愣了愣,喃道:“终于回去了……”他小心翼翼地叫着,“南宫朗?”没有回应。 目光被地上绿色的碎片吸引,俯身下去,拾起碎片。这是碎玉,一地的碎玉。他身上的玉还在,那……碎的是南宫朗身上的那块古玉?那块古玉能令南宫朗入梦下地府,如今碎了,以后他要再下地府就难了。 他该松口气,该松口气才对。 只是……怜君下意识地抚上自身的玉佩,神色有些迷惘。 这一次,南宫朗意志可怕的惊人,如果玉佩未碎,只怕他根本无力送这人上阳间去。 为什么他会如此执着?这样的执念到底是怎么产生的?难道,南宫朗不知道什么叫断念吗? 怜君蹲在地上,一块一块的拾起碎玉片。 如果刚才他告诉他,其实有没有那一魄,对春花来说,意义已经不大了,他会心碎而死吗? 他还会穷尽一生想着其它法子,就为了再见春花吗? 这答案,他想都不敢想了。 南宫朗的执着,让他……真的无言以对了。 *** 鲜血遽喷。 “五哥!” “五弟!” 南宫朗意识清明之后,又呕了一口血,溅得床缘四处皆是。 墨随华不敢随意封穴,深深地看着他,道: “你也躺了三天,咱们按照你的吩咐,不叫你不扰你,方才我听得你身上叮当一声,却不知是什么东西裂了。” “五哥!这三个多月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跟咱们商量?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说出来,咱们好一块琢磨啊!”蓝蓝咬牙道,南宫朗向来独来独往,但连二哥也闭口不言那天的事。 那天,到底出了什么事?玉春楼里能出什么事? 南宫朗妖美的脸庞雪白得骇人。他勉强起身,黑色的长发凌乱地垂在身后,此时此刻,他面容狰狞如鬼,锐眸厉气,十足的势在必得。 “我没事。”他声音粗哑:“玉春楼一切安好么?” “五哥放心。玉春楼由我看守,你昏睡时,铃声未曾响过。”归无道虽有疑惑,但也不多问。 “是么……是么……” “五哥,你到底在做什么?你要真不喜欢楚秋晨,那咱们再找就是,你不必、不必这样……” “楚秋晨?”这个名字令他勃然大怒,巴不得立时杀了那个女人!春花的一魄还在他手上,依怜君那种不在乎的性子,不见得会上来取,但他一定要逼他上来!就算是怜君已食香火,成鬼在望了……胸口尖锐得疼痛,几乎让他难以抑制。 “五哥!”蓝蓝忙抹去他嘴角再度流出的鲜血。 就算是怜君成鬼了,他也要他回来! *** 卷二 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