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说得都对,你也要冷静一点儿。”“牧园把命都搭进去了,我冷静个屁!”张雨田挣脱战奇的双手,再次站起身。战奇真的急了,一手按住张雨田的胸口,一手拍在张雨田的脑袋上。张雨田瞪着眼:“你打我?”“我打你是让你清醒点儿。亏你平时还吹自己是发现专家、分析大师。什么狗屁脑子!邱毅算什么角色?他也许只是一个棋子,真正的幕后推手是隐藏在他身后的人。这么简单的事都看不出来,你小子是气迷心了。我告诉你,你敢现在掐邱毅这个线头打草惊蛇,你他妈的就是他们的帮凶!”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张雨田不再挣扎了: “老大,你说怎么办?”“去牧园的宿舍。小牧早就对邱毅有怀疑,也许我们从她的日记里会有更重要的发现,有了证据你还怕指证不了他?”十三还是几年前,他们这帮师兄弟跟随着丁瑞成侦办“刀客”团伙案件的时候,—个偶然的发现,让邱毅掉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当时他和张雨田一起负责案件的分类与涉案金额的核实,张雨田是师兄,平时总是支使邱毅干活,再加上他的心思都用在讯问嫌疑人上面,梳理工作自然就落到了邱毅的头上。邱毅很想在丁瑞成面前多表现一下,引起师傅更多的关注。同时他也怀揣着一个梦想,就是和几个师兄弟暗地里较较劲,把他们比下去,自己最好能快速走上领导岗位,体现出自己的人生价值。有了这个想法,他不言不语地埋头工作。果不其然,在审查的过程中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受“刀客”团伙盗窃侵害最严重的有三家贸易公司,他们都对铁路运输的货物进行了大额保险,而且维权意识还相当强烈。只要发生了案件,丢失了货物,他们公司的律师就会在第一时间向保险公司提出索赔。但邱毅却对此产生了怀疑,他想起了一句老话,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如果引申一下,这句话就变成“为什么被盗的总是你们”。他调阅了案卷,发现许多嫌疑人只知道某年某月某天,在铁路的某个地方盗窃了货物,但对具体盗窃了什么,盗窃以后这些货物的流向却不甚了了。他又仔细查看了刑警队的缴获物品清单,发现许多东西根本对不上号。这个现象当然可以解释为嫌疑人把盗窃来的物品倒卖后,花天酒地将赃款挥霍一空。但是他再查看这些被盗物品时,疑问又出来了。这三家贸易公司投保的货物不是高档烟酒、名贵药材、保健品、名牌服装,就是天价的外国奢侈品。这些东西对于盗窃团伙的人员来说,是应该有印象有记忆的,打个比方说,一个人经常吃白菜烩饼不加肉,虽然能填饱肚子但不解馋,别说突然间让他吃满汉全席了,就是正经八百吃一回四菜一汤加烧酒,他也会对这顿饭记忆犹新。可邱毅翻遍了被审查人员的笔录,涉及此类的记录却寥寥无几。但这三家贸易公司申报的损失却是数不胜数,赔付的款项是又多又快。综合这些现象进行分析,他有了—个大胆的推断。这三家公司要么是利用运输物资被盗大肆骗保,要么压根儿就是和这些犯罪嫌疑人沆瀣一气,他们在瞒天过海空手套白狼。发现这个情况后,邱毅本想立即向丁瑞成汇报。但转念一想,如果丁瑞成认定这个线索的价值,增派人手开始调查的话,那么他的发现就会变成集体智慧的结晶,等于是自己做好了饭给大伙吃了。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先慢慢调查,等有结果后再公布。这样不但可以独揽功劳,还能获得领导的青睐。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他对三家贸易公司悄悄开展了调查。一天,他送牧园返回宿舍独自走在街上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接通电话后对方很客气,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说有个重要的事情要面谈,约他在街口拐角处的—个酒吧里见面。他犹豫了一下,去了,噩梦也开始了。与他见面的中年人很有亲和力,上来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是他正在调查的三家贸易公司之一的老板。中年人开门见山承认了自己的公司有骗保行为,并对邱毅的能力表示钦佩。对方的坦白让邱毅很是惊讶,作为正在被调查的对象,敢这样和警察说话简直是与虎谋皮、胆大包天。邱毅站起来甩手想走,就在他起身的瞬间,职业的敏感让他发觉周围邻座、门边上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动了一下。这是要干什么?难道想绑架自己不成?邱毅顿时脑中一片空白。中年人示意旁边的人不要动,请邱毅重新落座,然后摆出个推心置腹的架势说,你想去报告你的上级领导我不拦着,但请你听我把话讲完。中年人介绍了另外两家公司的背景,这两家公司一家是平海市市领导控股的买卖,一家是铁路上领导干的三产。鉴于如此的后台,别说你一个小民警,就是你们公安处的王处长、丁瑞成又能如何?听到这些话,邱毅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几分怯意。中年人话锋一转,你偷偷调查我,我也在详细调查你。你老家在农村,双亲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是残疾人至今未婚,姐姐家里的生活条件很一般。你从小头悬梁锥刺股发奋念书为了什么?找到个好工作为了什么?还不是想孝敬父母,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还不是想更好地体现个人价值?所以不要因小失大,把自己的前程毁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能这样跟你讲话,就表明我已经把事情摆平了。如果你执意继续调查下去,就由我的公司来承担全部责任。先不要说你们能否处理得了我的公司,治得了我的罪,就说这件事一捅开,你可就把整条线上的人全得罪了。你好好掂量掂量值不值。对方的话让邱毅感到莫名的恐惧。自己孤身一人来到平海,没朋友没靠山,为了出人头地,平时只能压抑自己的个性,尽力迎合周围的人群,加班加点不知疲倦地工作,想尽一切办法引起领导的关注。这期间虽然获得了上下一致的好评,但离大展宏图的目标却相去甚远。假如此次陷进这个泥潭中,未来的日子吉凶未卜。邱毅复杂的心理活动没能逃过对方的眼睛,中年人依旧摆出一副老大哥的姿态,推过来一个厚厚的信封,也不管邱毅是否接受,又附上一张印刷非常精美的名片,指着上面的名字说,这件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事尽管给我打电话。现在你来考虑,如果你选择先我一步离开,你尽可以大大方方地走,我保证他们不会阻拦你。如果你能让我先走,那么以后我们就是朋友。说完,中年人静静地等了几分钟,然后站起来拍拍邱毅的肩膀,在几个人的簇拥下走出了酒吧。邱毅只记得自己当时有点儿傻,思忖了好久,他才用颤抖的手拿起信封,像逃跑一样离开了酒吧。回到住处他打开信封数了数,里面整整三万块钱。以后的事情让他提心吊胆不堪回首。张雨田可不是吃素的,他隐约也察觉出保险的事情有蹊跷,还背着邱毅翻查过案卷。邱毅暗地里像拔河一样使着反劲,尽力弥补此中的漏洞,几经曲折才让这件事情涉险过关。事后中年人很快得到了消息,马上打来电话对他表示感谢,并告诉他去查一下自己的账户,里面又多了五万块钱。还透露了公安处要进行竞聘的消息,承诺会帮助他达成愿望,竞争上这个职务。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就在他要和张雨田竞争副队长这个职务的时候,宋林被抓获归案。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贼船,不想办法把宋林放走,最后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他悲哀地发现,自从伸手摸钱那一天起,自己已经拴在这根绳上了。他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猛然间看见张雨田端着茶壶、叼着烟卷从窗外走过,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阴损的念头。如果能假借一场事故让宋林逃走,又给自己的竞争对手张雨田下个绊马索,岂不是一举两得?他拨通了老板的电话……转天晚上,看守所的车库着火了,火借风势,异常肆虐。看守所里的值班人员匆忙中不是投入到救火之中,就是忙着转移监室里的人犯。邱毅则趁着混乱溜到讯问室,给宋林扔去一串钥匙和一身警服。事后的调查中,邱毅一口咬定看见张雨田曾在车库门前扔过烟头,这等于是把张雨田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又过了一段时间,公安处开始竞聘干部,十几个副科长、副所长、副大队长的位置摆在那里让大家竞争,初试的时候邱毅有师傅丁瑞成的支持,再加上他科班出身的招牌,扎实的理论基础,出色的应变能力和口才,使他的排名一路领先。但最终结果出来后他竟然名落孙山。懊恼之余他打电话质问老板,没想到老板却笑呵呵地说,凉手抓热年糕容易烫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静下心来等着,好戏在后面呢。果然,在竞聘结束宣布任命时,万政委宣读了—个消息:鉴于目前形势的需要,按照上级领导的指示精神,公安处成立特警大队,队长由邱毅担任。这下好了,他跳过副职这个门槛直接干了独当一面的差事。也是通过这件事,让他更加佩服老板的能力,和老板的关系也越来越密切了。徐振虎和王宝祥在车站劫持人质,勒索赎金和警方对峙,事情的起因邱毅并不清楚,他只是个间接的参与者。案发之前,他利用巡查的机会偷偷在公共洗手间内暗藏了一个包裹,这是老板的儿子交给他的。虽然他不知道里面还有炸药,但是当他从医院赶到车站时,却被这么大的阵势惊呆了。他有些慌张,急忙偷偷地给老板打电话: “这不是事先说好的呀,怎么开打了啊,事情闹大了没法收拾呀!”“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只能将错就错了。相持一段时间我会让他们投降的,这样就皆大欢喜了。但是你要及时和里面联络,把外面警察的所有动向告诉他们,免得真把车站变成坟地。”“我们的技术人员已经来了,很快就能截获周边的手机信号,这不是欲盖弥彰吗?”“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在国星大厦上设置了观察点,他会不停地发送信息扰乱警方,以此来掩护你。”邱毅只能照办。这样做的后果他很清楚,他已经彻底背叛了自己的职业,背叛了自己身边这些曾经同甘共苦的战友们。内奸,这个字眼对于邱毅来说是痛苦的。他内心里也曾拼命挣扎过,但是出卖别人与暴露自己这两者权衡起来,他还是选择了前者。每每想到这些,邱毅总是忍不住对张雨田咬牙切齿,痛恨这个看似吊儿郎当,实则缜密细腻的侦查员,痛恨他为何总是这么较真儿。这个劫持案本可以当成一场闹剧,当成两个穷凶极恶的歹徒为了谋财不择手段制造的案件。就算是徐振虎逃脱王宝祥死亡,也可以解释为犯罪团伙内讧,杀人灭口。但张雨田却穷追不舍,让他浑身发冷脑袋后面直冒凉风。最让邱毅憋气的是,战奇还极力援手。他心里早就把战奇当成了竞争刑警支队副支队长的最大障碍,早想给战奇使绊。当他得知战奇和几个师兄在酒店吃饭时,头脑中立刻冒出个馊主意,他急忙请老板的儿子帮忙,设计了个酒后驾车肇事的陷阱诬陷战奇。既可以抹黑战奇达到打击竞争对手的目的,又可以让他失去权力无法帮助张雨田。他又成功了,战奇被停职检查。在邱毅看来,失去权力的战奇不可能再给张雨田有力的支援了。可他做梦也想不到,在巨大的压力面前,这帮人都跟师傅丁瑞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置自己的荣辱得失于不顾,像一群猎犬,对着貌似强大的猎物穷追猛咬,把一个周密的计划撕扯得千疮百孔。要不是他暗地里监视着张雨田的动向,从牧园的嘴里套出他们和徐振虎会面的时间地点,及时通知了老板进行截杀,等待他们的将是灭顶之灾。可是邱毅万万没有料到,牧园竟独自去了十字街。他忽然有种如临深渊的感觉,他发觉牧园不信任自己了,牧园是在以孤身犯险的方式来求证他的真伪……邱毅有种末日将近的感觉。牧园牺牲了。这个结局对于他来说真不知是喜是悲,好比坐过山车一样,忽地被猛力抛向天堂,忽地又被使劲拽回到地狱。各种复杂的情感纠集在一起,让他欲哭无泪。邱毅紧张地盘算着。牧园一定会给张雨田和战奇留下线索,但他也熟悉牧园的习惯,知道牧园肯定会在电脑和重要文件上设置密码,有了这个屏障,也许能阻挡张雨田前进的脚步。联想到平时张雨田和战奇使用电脑的笨拙,邱毅不停地祷告:“千万不要让他们知道此中的秘密。”手机响了。短促连续的铃声打断了邱毅的梦魇,他忙伸手揉搓一下自己发木的脸,咳嗽几声清清嗓子,然后接听电话。电话里传来丁瑞成关心的声音: “老疙瘩,怎么嗓子有点儿哑,是不是不舒服呀?”“师傅,我没事,您放心……”“要检验的东西送到了吗?”“送到了,是马处长亲自接收的。”“哦,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本来不想打扰你的……”“师傅,我扛得住。您有事就吩咐。”邱毅抬高嗓门果断地回答。“那好吧,回来后你到刑警队小会议室来一趟,咱们商量点儿事。”放下电话,邱毅连忙发动汽车向公安处方向驶去。回到公安处,他先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检查一下是否有人偷偷来过,翻看过自己的东西。这个毛病自打他出卖自己的那天起就落下了。确定一切正常后,他收拾起桌上的东西,直奔小会议室。推开会议室的门,邱毅看见丁瑞成和范广平、邢更年三个人已经坐在那里,正围着一张地图指指点点。他轻声说:“师傅,我来了。”丁瑞成抬头看看面色有些苍白的邱毅,眼里露出关切的神情:“老疙瘩,不如……你还是回去休息吧,这次行动别参加了。”邱毅忙上前一步:“我既然来了就没问题,有什么任务您说吧。”丁瑞成凝神注视了邱毅一会儿,好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 “好吧。咱们这次行动的地点是铁路医院。你们几个人都知道,在医院里的嫌疑人王宝祥已经死亡了。凶手更换了输液用的药物并加速了输液的频率,通过这种方法导致王宝祥猝死。但是,这个消息被我们严密封锁了,对外仍然宣称王宝祥正在抢救当中。”“您的意思是下钩钓鱼?”邱毅问道。“对。今天凌晨咱们离开铁路医院的时候,我曾发现—个大夫模样的人很可疑,因为当时要赶到看守所去勘查现场忽略了这个线索。王宝祥死后,我突然意识到此人就是凶手。从该人作案的手法上分析,他熟悉铁路医院的环境,懂得医疗常识,心理素质非常好。医院里的监控录像已经查看了,没有拍摄到嫌疑人清晰的容貌,狗熊和骆驼还在查,进展不大。考虑到医院里有可能埋伏着嫌疑人的内线,所以我们才把王宝祥没死的风声通过各种渠道放了出去,目的就是为了诱使嫌疑人再次出手。”丁瑞成打个手势,让大家围拢到地图前。“铁路医院地形复杂,所以需要大量的人手布控。老疙瘩,你用最短的时间召集特警队的人参加行动,能叫多少叫多少,每组不能少于两人,在东、西、北、偏北的岔路口蹲守。狗熊、骆驼.带你们的人在南口和另一个岔路口布控,我带着战奇和大嘴在医院里面,发现嫌疑人的踪迹立即抓捕。都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邱毅,你需要的人手最多,赶紧去布置吧。”丁瑞成嘱咐。邱毅答应着转身走出门外,就在他推门出去的瞬间,听见身后的范广平对丁瑞成说道: “师傅,大嘴和战奇还在牧园的宿舍呢,说是要在电脑里找个重要文件,到现在还没消息。还叫他们吗?”丁瑞成说: “都什么时候了还鼓弄电脑,叫他们回来先执行任务,找文件的事以后再说。”今天晚上月朗星稀。在这样的夜色里,邱毅的心却始终无法安定下来。他调集完人手,分配好布控岗位,独自回到车里,心中惴惴不安。他不是害怕晚上老板的杀手会钻进这个口袋里,因为他没有发出任何信息,根本不会有人来。丁瑞成费尽力气布设的这个陷阱,结果只能是徒劳无功。他担心的是范广平说的那句话。“牧园留下什么了?到底和我有没有关系呢?难道牧园留下了对我不利的资料,她手里有我什么把柄吗?”这个念头一产生,邱毅不禁将所有的悲痛之情化为了怨恨,他怨恨牧园,怨恨这个自己曾经深爱过的恋人。他想起了他们之间的争吵,想起了近一年来两人冷战的局面,他突然萌生出—种恐惧感,并急切地想知道文件的秘密。邱毅没有马上驶离医院门口,此时不是离开的最佳时机,还需要再观察一下动静。过了—会儿,—辆汽车飞快地开进了铁路医院。邱毅所在的位置离停车地点很近,不用借助红外线望远镜就能看清楚下车的人。他看见张雨田、战奇和刘刚下车后走向台阶上的丁瑞成。张雨田对丁瑞成说着什么,从神情上看很沮丧。旁边的战奇也是一脸的愁云惨淡,看来他们并没有发现牧园留下的秘密。这让邱毅很是兴奋,他突然有些得意起来,现代化的电脑对你们这些只知道破案,只知道法律神圣的“老爷车”们来说就是一堵墙。想解密码,凭张雨田和战奇你们两个猪脑子,谈何容易呀。夜色渐渐深了,邱毅看了看手表,时针已经指向午夜时分,现在是时候动手了。邱毅知道丁瑞成在医院里面的设伏点,那是两间靠近急救室的病房,虽然视野很宽阔,但只能监视大厅和急救室的大门,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医院的监控探头有几处,但也照不到自己所在的位置,这里是个死角。他轻轻地下了车,关车门时没有用中控锁,因为锁车的声音会在深夜里传得很远。他贴着墙边走到医院的旁门,这里是为了方便病人家属夜间进出留下的小门。在安排布控岗位的时候他故意遗漏了这个地方。他穿过小门,向医院对面的楼群里走去。楼群里有他事先停放的一辆汽车,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他要争取时间赶到牧园的宿舍,销毁里面可能对自己不利的证据。牧园居住的地方是老式的砖混楼房,里面住的几乎都是铁路职工。牧园的住处在六楼顶层,是一套面积不大的单元房。邱毅轻手轻脚地摸黑往楼上走,他怕触动楼道里的声控灯,他怕那骤然间闪亮的灯光会暴露自己的行踪。他屏住呼吸来到房间门口,掏出钥匙轻轻地打开门。这把钥匙是他很早之前偷偷配的,连牧园也不知道。电脑就在屋里靠窗的位置上。窗台上摆着盆盛开的百合花,邱毅知道这是牧园最喜欢的花。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小手电,淡紫色的窗帘没拉上,电脑显示器没关,桌子上堆满了写着潦草字迹的纸张,看来是张雨田和战奇猜测密码时留下的,只不过这种方式太老土了。邱毅轻蔑地笑笑,伸手打开牧园的电脑,从口袋里掏出皮夹,拿出一张光盘放进光驱里。“和我用的解密软件比起来,你们的方法就是老牛拉破车。”他迅速找到了牧园留下的文件,快速点击鼠标,运转解密软件。当屏幕上提示文件夹已经打开时,他抑制住内心的兴奋,忙用鼠标点击那个名为“百合花”的文档。文档打开了,映入眼里的几个大字让他不由得“啊”的一声喊了出来,整个身子像触电似的猛地颤抖了一下。屏幕上出现的字迹是:“邱毅,你真来了,恭候多时!”他惊恐地回过身,他好像看到牧园就在身后注视着自己。房间里的灯骤然亮了起来,邱毅慌乱中抬起手挡住射在脸上的光线,透过指缝,他惊讶地看见张雨田站在自己面前。“邱毅,没想到吧。”张雨田咬着后槽牙说道, “你这个内鬼终于现身了!”邱毅倒吸一口凉气,用阴冷的目光盯着张雨田,突然伸手从腰间拔出手枪: “张雨田,我/J,看你了。你他妈的设计陷害我。你才是通风报信的内鬼!”“到现在你还狗急跳墙反咬一口,真是难为你了。”张雨田冷冷地看着邱毅,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 “这里面装的才是你要找的东西,这是牧园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证据。它足以撕烂你这张让人恶心的嘴脸,让你把牢底坐穿!”“好啊,那我就先打死你,再把你手里的东西销毁,到时候看你—个死人还怎么说话。”“有种你就开枪,让我们看看你个王八蛋的枪法。”随着张雨田话音落地,战奇、范广平、邢更年推开房门站在邱毅的面前。邱毅握枪的手不住颤抖,他猛地转身一把推开窗户,扑面而来的冷风直冲进他的衣领里,让他浑身冰凉。“这是六楼,跳下去摔不死你也得落个残废。我现在正式向你宣讲政策,就一句话:缴枪投降!”张雨田厉声呵斥。邱毅回身看着张雨田,又猛地将身子探出窗口。可当他向下望去时,禁不住一阵眩晕。“跳吧。你跳下去的时候,迎接你的将是冰冷的水泥地面。你能听见自己的骨头瞬间撞击地面时碎裂的声音,你能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被震得四分五裂,运气好的话,你的头部会最后着地,让你体会到整个痛苦的过程。你应该试一下,因为这是你的报应!跳啊!你敢出卖战友当内奸,就他妈的敢跳下去!”“你别再说了……”邱毅脚下一软,顺着窗台边出溜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的枪滑落到了脚下。房门被推开了,丁瑞成走了进来,迎面就看见蹲坐在墙角里失魂落魄的邱毅。邱毅也看到了丁瑞成,他瞪着惊恐的眼睛,费尽力气从地上爬起来,颤着嗓子喊了句: “师……师傅。”丁瑞成摆了下手,顺势拉过一把椅子坐到邱毅的对面:“老疙瘩,事到如今,我不想问你为什么走的邪路,也不想说你如何亵渎了这身警服。就冲你刚才还喊我一声师傅,说明你的良心还没死干净。你心里还记着有—个曾经让你骄傲的职业,有一帮曾经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师傅……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大伙……我……”邱毅满脸痛苦的表情,双手不住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在你们这帮年轻人当中,我曾对你寄予厚望,也教过你很多东西。”丁瑞成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同事这么多年,再加上师徒一场,你应该最清楚我的工作方式。我不愿意也不想对你使用任何讯问程序和技巧,更不愿意看见曾经的同事、战友隔着一道铁栏杆进行你问我答式的对话。这些你都明白吗?”“我明白……”“那好,所有的繁文缛节我都没兴趣,咱们开门见山吧。我只问一个问题,谁是你的幕后主使?”邱毅惶恐地看着丁瑞成,似是在心里还有些犹豫,但他最终下定了决心:“这个人……这个人您认识,他就是金晶集团的董事长……贾宏南。”十四金晶集团的董事长贾宏南是平海火车站劫持人质案件的主谋,这个消息对于丁瑞成来说像是在耳边炸响了一个闷雷。他虽然对幕后老板这个人做了多方猜测,也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但这个结果还是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得多,贾宏南这个名字的出现,迫使他推翻了之前许多的假设,他需要重新排列起那些看似毫无联系的片段,重新审视这个案件,重新衡量自己的对手。说实话,丁瑞成这些年里并没有完全信任过贾宏南。就拿盗窃铁路运输物资的“刀客”团伙来说,他曾经怀疑“刀客”团伙主要侵害的两家公司有诈骗嫌疑,所以他在审查嫌疑人的同时不动声色地让邱毅和张雨田调查取证,但结果却与他想象的南辕北辙,这两家公司的所有资质和保险单据、货运业务的程序均属合法,并且与贾宏南没有半点儿联系。按理说这种调查结果应该让丁瑞成如释重负,可他仍旧无法排除对贾宏南的怀疑。于是在将要结案的一个晚上,丁瑞成独自来到贾宏南的家,两人面对面聊了很久。丁瑞成至今还记得两人当时的谈话。“你与这两家公司有联系吗?”“有呀,我们经常有生意上的往来。”“我是说你有没有参股或是投资,他们的生意很大,以你的经商观念,会放着钱不挣吗?”贾宏南嘿嘿笑着说: “有的钱能挣,有的钱不能挣,有时候就算我愿意跟人家合伙做生意,人家还不愿意带上我呢。生意场就是这样,起伏错落有赔有赚,哪有永远的赢家呀。”“你的买卖做得不小了,难道还真想造就—个商业帝国吗?”“古今中外历朝历代,经商者要想成就宏图伟业,除了百折不挠的勇气、老天赋予的才智和机缘,无一例外的就是要和政府官员结合,有他们做后盾,才能乘风破浪无往不利。”丁瑞成想表达自己的不同意见,但踌躇片刻还是换了一句: “你既然意识到这一点,也可以找个靠山呀。”贾宏南无奈地摇摇头: “哥们儿,我是有心无力呀,咱—个买卖人上哪里认识大官啊……”这次的谈话加上掌握的证据,让丁瑞成彻底解除了对贾宏南的怀疑,所以当两人分手告别时,丁瑞成对贾宏南对自己的叮嘱还充满感激之情。“一根筋.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跟我说的这两家公司都有背景,尽量还是别招惹的好,省得弄一身麻烦影响你前途。”事后,丁瑞成再想继续调查时,果然有人干预。理由很简单,既然整个案件都已尘埃落定,就没有必要再搞下去,作为为平海市经济发展建设保驾护航的铁路公安系统,更应该为投资者提供良好的环境,让他们安心投资搞建设,繁荣平海经济。随着邱毅的供述,虽然案情逐渐明朗,但丁瑞成清醒地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出了自己所能控制的范围。先不要说有着多重身份做掩护的贾宏南和他身后盘根错节的已经渗透到铁路公安处内部甚至平海市上层领导的关系网,单说眼下仍逍遥法外的宋林犯罪团伙,他们与贾宏南之间保持着密切的联络,如果处理不好,无论惊动了哪一头,都会造成打草惊蛇的不利局面,搞不好就会犯了刑侦工作的大忌,破案留根,不能将犯罪嫌疑人一网打尽。可是眼下如何才能做好保密工作呢?丁瑞成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眼下最关键的是邱毅怎么处理,把他关进刑警队?那还不如直接向所有人通报隋况呢。换到铁路看守所关押?不出几个小时就会满城风雨。这样也就意味着无任何秘密可言,而且后续的工作将会极为被动。关在哪儿好呢?他猛然想起一个人。此时天还没亮,但不能再拖延了,丁瑞成掏出手机。铃声刚响了两遍,听筒里就传来马驰的声音:“老丁啊,你这电话也太早了吧……”不到十五分钟,马驰的汽车就开到了铁路宿舍的楼下。丁瑞成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简明扼要把事情的经过说了说。“我也是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如果你觉得此事不妥,我不勉强。只是请你务必要把牢口风,不要将此事泄露出去。”马驰白了一眼丁瑞成: “我好像不需要你给我补习保密常识吧?我人都来了,还能不帮你?只是觉得这事有点儿欠考虑。贾宏南的身份特殊,不能光凭某个人的指证就动他,这你想过没有呀?”“不瞒你说,那个烟盒就是贾府酒楼经理乔小五的,现在有邱毅的供述,已经是板上钉钉。我想尽快采取行动,免得夜长梦多。”“你想怎么干?”“我现在能调动的人手有限,所以我想打个短平快。先把宋林和乔小五控制起来,尽快突审掌握第一手的资料。同时对所有嫌疑人的住所进行搜查,找到犯罪证据。”马驰摇了摇头: “这样一来你就得两线,甚至三线作战了。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首先要考虑如何拿下乔小五,他很有可能是贾宏南前面挡风的墙。攻下他,贾宏南会彻底暴露在你眼前,其难度不言而喻。你还要对付另一个重要嫌疑人宋林,此人是个惯犯,精明诡谲,攻下他的难度一点儿也不亚于乔小五。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你目前还不能求得更多更有力的支持,因为你怀疑你们内部仍然有贾宏南的耳目,对吗?”丁瑞成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两天里发生的事情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们面对的可能不是单纯的刑事案件,也不是—个犯罪团伙这么简单。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们?”马驰好像有点儿疑惑地插上一句,“你是说……我们?”丁瑞成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马呀,我虽然虚长几年岁数,可脑子还没糊涂到一锅粥的地步。平海站发案的当天,你和王处长、市局的同志一起到的现场,当时我问你,你回答说正在车站办事赶巧了。虽然我有点儿疑惑,但没太往心里去。可是在贾府酒楼开业庆典上,咱们又不期而遇,你还反复问我案件的进展。你—个安全部门的领导这么关心刑事案件,这些都不应该是偶然的吧?所以我猜想,你也许很早就关注着什么,现在我明白了,就是贾宏南。只是我们侦查的方向不同,采取的方法不一样罢了。”马驰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不愧是这行里的高手。可是你想过没有,单凭他贾宏南一介商贾,就算加上几个明星企业家、政协委员等等的头衔,就算他能操控犯罪团伙,如果没有巨大的利益驱使,没有保护伞,没有某些上层人物给他撑腰,他敢明火执仗挑战法律的底线吗?现在我能跟你说的是,贾宏南不止与平海市的某些领导有关系,还和境外许多投资银行有联系,这些投资银行本身就担负着窃取我们经济秘密的任务。这些境外利益集团越来越多地介入到我们的经济决策中,严重威胁我们的经济主权,而这些间谍行为往往跟政府官员、企业高管的腐败现象牵扯在—起。”丁瑞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难道贾宏南还有间谍行为?”“确切地说,贾宏南是一名从事买办活动的掮客。这些人和境外的利益集团形成日趋紧密的‘共生’状态,游走于境外利益集团和各级政府部门之间,获取巨额利益。时下,考核政绩主要是看当地CDP的增长,所以我们的一些政府官员纷纷冲向底部的‘割喉战’,争相过度引进,超前开放,给境外垄断资本在中国跑马圈地提供了条件。”“我没想到这个案件会有这么深的背景。”丁瑞成喃喃地说。“你应该知道平海市马上就要修建高速铁路了。这个项目投资巨大,涉及面很广,招标领域涉及的内容也很多。如果你往深层次想一想贾宏南与市里的领导、铁路上的官员和境外投资集团的关系,你还有勇气去触碰这个黑幕吗?老丁,你和你的弟兄们,正在做着—件力所不能及的事,不如到此为止吧。”丁瑞成的头不由自主地又疼了起来。眼前发生的一切,以及马驰或明或暗的话,让他更加感觉到事态的严重。自己豁出去拼了也就算了,可是他还带领着属下的一帮同志们,战奇、张雨田、范广平、邢更年,这些人可都是跟着自己出生人死的弟兄,为了这件事把他们的前程全搭进去,值得吗? ’马驰叹了口气:“老丁啊,权衡利弊,能放手就放手吧。况且因为这件案子,你们又死人又清查内部的,代价不小,动静也不小了。还是留得青山在,不要再有更大的牺牲了……咱们民警的命也是命啊。”丁瑞成注视着马驰的眼睛,此时在他心里猛然升腾起一股悲怆的情感。他清楚地知道对方话语的分量。这里面包含着劝告,但更多的是试探。他敏感地察觉到对方那稍纵即逝的眼神,那是在探寻着自己的决心,还是对自己的犹豫不决表现出的失望呢?他不由得向车窗外望云,不远处的街道边上,战奇、范广平几个人也在向车里张望。借着已经爬上树梢的晨曦,丁瑞成看到他们脸上焦急的神情,他们在等待着自己作出最后的决断。丁瑞成对自己说: “我应该相信他们!相信他们对职业对法律的忠诚!”丁瑞成深深呼出一口气,对马驰说:“老马,我明确告诉你,这个案子我会追查到底的。不为别的,就冲着死去的牧园,.冲着我干了一辈子的这个职业,我得让贾宏南这样的人知道,法律是有尊严的,挑战法律是要付出代价的!老马,你不要试探我,同时也请你不要怀疑我对职业的忠诚,对法律的忠诚。与其偃旗息鼓窝窝囊囊地放过他们,不如摆开阵势干一场,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马驰的表情如释重负,他紧紧握住丁瑞成的手: “我就等你这句话呢。实话跟你说吧,我一直在调查贾宏南,调查这个案件。在比对完烟盒上的指纹后,我已经对贾府酒楼全方位监控了。我也需要你的支持。”马驰的手机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他接通电话,按下免提键。“马处,目标从家里出来了,打了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开出租车的是小李。”“不要跟得太近了,别惊动目标。”“好的,看样子目标是要出门,怎么办?”马驰看了看身边的丁瑞成: “是乔小五,他要跑。”丁瑞成说:“我去会会这个老朋友。”出租车开到车站广场前停了下来,小五下车朝售票处走去,买好车票溜达到候车室,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他穿着干净利索的休闲服,配上顶棒球帽,一个简单的运动背包,像个不起眼的旅行者。小五看看手表,离开车还有几十分钟,他把帽檐向下拉拉遮住脸。微闭着双眼竖起耳朵倾听着车站的广播。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走到他身边慢慢停了下来。小五在帽檐下斜着眼扫视着来人,这个人好像看到了他身边的空座,移动脚步挨着他坐了下来。这个举动让小五很反感,可是他还不能表现出来,只好耸耸肩朝旁边挪了挪。旁边的人丝毫没有理会他的反感,相反还朝他身边凑了凑。小五有点儿不耐烦了,伸手向上一把推开帽檐,刚想张嘴说话,却像被电焊焊住了一样,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他眼前坐着的人正是丁瑞成。“小五,你这是要去哪儿?”“我去串亲戚,不是……我临时出趟门儿,瑞成.你,你怎么也在这儿呀?”小五语无伦次。“我是铁路警察,火车站不就是我的一亩三分地吗?”丁瑞成不紧不慢地说。“你忙你的,我别打扰你。”小五说完话想站起身离开,但当他抬头环顾周围时,忽然发现刚才还有些拥挤的长条椅变得空旷了许多,那些背着包、带着行李的旅客转瞬之间已经没有了踪影。他和丁瑞成的周边站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他们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自己。丁瑞成伸手轻轻拉一下小五的衣襟,示意他坐回原处,摊开手掌,他的手里有一枚硬币。“小五,还记得我这个习惯吗?多少有点儿迷信的色彩,但它是一种心理暗示。来之前我为你扔了三次,国徽是走字是留,你猜猜三次都是什么?”小五周身发冷: “这都是小儿科了,怎么还记着呢。这就是个游戏,代表不了什么呀……”丁瑞成不动声色: “你怎么就不敢猜猜呢?”小五咬了咬牙: “我猜你扔的是字。”“你猜错了,我三次扔出来的都是国徽。老同学一场,又是多年的朋友,我不能骗你。”“那么说……你,你是想放我走?”小五的眼中立时闪现出希望的火花。丁瑞成缓缓地摇了摇头: “就像你说的,这只是个游戏,代表不了什么。我有我的职责,我不能放你走!”这一瞬间小五猛然明白了,他感觉自己受了侮辱:“一根筋,你骗我!”“这话好像应该我来说吧,从始至终都是你和贾宏南在欺骗我。你们做的事不仅仅是欺骗我,你们还亵渎了这份几十年的交情。”丁瑞成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郁金香”,抽出一支递给小五, “这里是公共场所,我不想弄得你很狼狈。你我朋友多年,我给你体面!抽吧,抽完这支烟跟我走,车在外面等着呢。”张雨田、战奇几个人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步骤,在上班铃声没打响之前,又都回到了刑警队的小会议室里,摆出端正态度的造型,继续停职检查反省错误。不—会儿,政治处主任推门进来了。“你们几个人检查写好了吗?”战奇拿起桌子上的一沓附页纸说: “都写完了,我觉得很深刻,也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您给把把关。”政治处主任接过来仔细看了—份,又翻过来看下一份,毛病出来了。“战奇,你们这检查怎么都一样呢?”战奇抽抽鼻子: “没法不一样,犯错误时都在一块儿。”“那也得分出个主次,分出个责任吧。你看看你们写的,张雨田说得到消息去十字街抓人,范广平也说得到消息去十字街,到了你和邢更年这里,还是这套话。你们这是互相抄的吧?”战奇不好意思地笑笑: “主任,您还真是火眼金睛。”政治处主任把嘴一撇: “你们这是糊弄领导呀,万政委、王处长一再强调让你们写出深刻检查,你们这么做根本交不了卷啊。”战奇不停地点着头: “您批评得对,要不我们重写?”“肯定要重写,而且要提高认识,不许再互相抄袭了。这关系到你们认识错误的态度,不能这么马虎。”政治处主任前脚走,刘刚后脚进来了。“几位师傅,赶紧趁热吃点儿吧,煎饼果子老豆腐,我刚买的。”范广平边吃边说: “折腾一宿连口水都没喝,饿得前心贴后心了。大嘴,这孩子不错呀,还知道给师傅们买吃的。”张雨田翻个白眼:“你别看着便宜就想占,他是我徒弟。”刘刚边给张雨田拿煎饼果子边说: “师傅,我检查抄得不错吧。”“嗯,看出来了,学没白上。四份检查抄得一模一样,连笔迹都不带换换的。幸亏政治处主任戴眼镜,要不然又得来一通及时的思想教育。”刘刚赔笑: “您看我都忙活这么半天了,一会儿的行动可得叫上我啊。”张雨田斜了刘刚一眼: “别光惦记着行动,那边怎么样?吃的送过去了?”“您放心,待遇跟您老几位的一样,他吃得特香。您叫我跟着—块儿行动吧。”“叫不叫你去得听丁支队的安排,要抓宋林可是得真刀真枪,不像昨天晚上带着俅去见大虎。”其实抓捕宋林的计划,在昨天晚上已经制定好了。就在丁瑞成讯问邱毅的时候,张雨田又接到了大虎的电话。听到大虎的声音,张雨田浑身一震。“徐振虎,你小子还算有良心。”“张警官,啥也别说了,你们满世界找我和宋林,不就是想让我向你们自首吗?我向你自首,但是自首以前我想立功赎罪,我要帮你们抓住宋林。我在平海火车站的西货场等你。”张雨田接完徐振虎的电话,立即将正在讯问邱毅的丁瑞成叫了出来,三言两语说明了事情的经过,最后说: “我感觉徐振虎不像是在使诈,他已经无路可走了。”丁瑞成沉吟片刻: “叫战奇跟你一块儿去,遇到意外也可以抵挡一阵。”张雨田摇摇手: “还是让师兄跟着您吧,万一发生个临时变故有他在也能应付。让刘刚开车带着我去,您就放心吧。”平海火车站的货场分为东西两个,毗邻编组站和公路。货场内仓库、通过线、留置线、交接线的各种线路与货场道路交叉纵横,占地面积非常大。再加上等候留置的整列货车和分解后的车厢,它们或像条长龙似的卧伏在钢轨上,或像被拆开的墙壁一样挡在那里,整个货场放眼望去就像个迷宫。张雨田让刘刚坐在车里等着,这样一里一外能互相照应。他则走进灯光下若明若暗的货场,找了个宽敞的地方站住,他知道大虎肯定会在隐蔽的地方盯着自己,他需要确认没有危险后才会现身。果然,伴随着夜晚的凉风,张雨田听见了背后轻微的脚步声。“是大虎吗?”张雨田头也不回地问道。“张警官,是我。”张雨田回过头来才发觉,徐振虎将面朝灯光的位置留给了自己,他却站在背光的铁道边上。“大虎,现在你还和我玩心眼儿,是不是太神经过敏了?”“张警官,你们里面的内鬼太厉害了,上次在十字街就是个证明,我不得不防着点儿。”“你想得太多了,我们内部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你的安全有保障。你来自首又有立功的愿望,我们非常高兴。行了,官面上的话交代完了,咱们就别藏着掖着了,说实话吧。”大虎说: “平海火车站劫持人质的案子是宋林让我们干的,答应事成后给我和小宝一人二十万。当初说是要制造个爆炸弄出点儿动静来,后来我们俩在候车室里溜达被民警看见了,因为我们的身份证是假的,一检查准完蛋,结果就跑到贵宾室里面去了……”“你们事先踩过点吧,要不然目标怎么会这么明确。”“之前去车站转悠过两趟,把地形都看了,原来想从贵宾室通过去站台上点炸药,或是制造个大点儿的混乱,结果临时改成了劫持人质。”“枪和炸药从车站里什么地方拿的?”“你们连这个事也知道了?”大虎惊讶地看着张雨田,“看来你们真是把内鬼逮着了。枪和炸药藏在车站洗手间里,宋林说是内线提前放好的。我和小宝取出来之后没多久就被警察发现了,最后弄成了个警匪片……”“你们听宋林的,宋林听谁的?”“这个我不知道,但是我听宋林提起过,知道他背后还有一个大老板。张警官,我能给你提供宋林的窝点,带你们去抓他。这应该算我立功了吧?”张雨田摇摇头: “你的想法太天真了。现在指认他的窝点,你想想他还能再用吗?他就不怕你再跟我们联系,然后带着我们去抄他的老窝?宋林没这么蠢。话又说回来,就算你不投案自首,我们也掌握了宋林的底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宋林隐藏在被劫持的人质当中这件事,我们早就发现了。现在各处火车站、码头、汽车客运站还有机场,都收到了印着你们俩照片的通缉令。你说他跑得了吗?”大虎急忙表态: “张警官,我可是真心向警方投案自首……”张雨田向前走了几步:“你要真心想立功,我倒是有个主意,就看你敢不敢干了……”时间在—分一秒地流逝,屋里的几个人焦急地看着墙上的钟。范广平有点儿担心地说: “哥儿几个,师傅怎么还没来呀,是不是有什么变化呀?”.话音没落,丁瑞成提着个包裹推门走了进来。几个人马上围了过去,丁瑞成示意他们都坐下,打开包裹,里面装着几件半新不旧的铁路制服。“这是我刚淘换来的,只有三身,战奇你和狗熊、骆驼换上,这样便于接近目标。大嘴和小刘在附近的车厢里观察,有情况及时支援。我去车站西货场里的扳道房,那边是进出西货场的必经之路。”张雨田看了看货场地图,立即意识到扳道房的位置看似安全,但如果现场发生紧急情况,那里却是最危险的地方。因为它卡在几条线路的当中。进出都要经过那里,万一第一时间抓捕宋林没得手,那里就是最后的关口。丁瑞成没等几个人表态,便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说话:“谁也不要争了,这是命令。从前天上午小刘发现徐振虎、王宝祥形迹可疑进行盘查,到大嘴发现此案的诸多可疑之处,这几天里所有的事件都是这个案件的延续,也是大家不断发现的成果,是大家本着—个警察的职业道德所付出的努力换来的。”丁瑞成调整了一下语气, “案件的艰难程度也许会超出我们的想象,我们面对的是—个有组织有谋略的犯罪团伙,他们其中有的人还有更深的背景,触角已经深入到我们的内部……”“师傅,你别再做动员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们哥儿几个豁得出去!”战奇此言一出,立即得到了另外几个人的响应,张雨田、范广平、邢更年三个人也站起来说道:“师傅,您就下命令吧,我们没问题。”丁瑞成扫视着眼前几张熟悉的面孔,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才是公安民警、刑警队员的作风,危难临头不含糊。他们甚至没有一句官话,没有任何场面文章,只是平静地说了句: “我们没问题。”他本来还想多说些这个案件的复杂性,以及由此可能遇到的危险和困难。但在他们真诚火热的眼神下,这些都显得那么苍白。丁瑞成把话咽了回去,此时他已经在心里默默打定了主意,如果有失误,那么所有的过失都由自己来承担。刑警队的武器出入库有严格的审核登记制度,别看刑警办案随身带枪带警械,但是执行完任务以后仍然要交回枪库,有任务的时候再去领取。而且还要有副处长一级的领导签字认可,这样才能将武器领出使用。丁瑞成知道这次行动的危险程度,带着战奇、张雨田他们几个人来到枪库。他心想凭着自己副处长的身份,还能领不出武器?没想到还真遇到了麻烦。“丁处,我说了您可别生气呀,您签字我也不能给他们发枪。”枪械保管员小陈面露难色。“什么意思,我刚不分管刑警队,就没这个权力了?”小陈无奈地摊开手: “丁处,您是刑警队的老领导,也是公安处的领导,按说有您签字我可以发枪。可是,可是昨天王处长刚给我们下的命令,没有一把手处长的签字谁也不能擅自领取枪支。”丁瑞成火冒三丈,他一拳打在铁皮柜上,震得满屋子直响。眼看着就要去抓捕重要的嫌疑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的弟兄赤手空拳面对危险,无论如何这枪也得取出来。想到这儿他挽了挽袖子:“你先去取抢,我给王处打电话,如果他不在我签字,我负责任!”“丁处,您别难为我,王处长说了,取枪得他亲自来……”“你现在就给我去拿枪,快点儿!”丁瑞成真的急了,眼睛瞪得老大,把小陈吓得直往后缩。“老丁,你这么大声连楼道里都听见了。”随着说话的声音,王处长推门走了进来, “别这么大的火气,是我给小陈他们下的命令,没有我的签字谁也不能取枪。”丁瑞成压着心里的怒火对王处长说: “王处,情况紧急不能耽搁了,具体的事情我回来会向您汇报的,如果因此出了问题,我承担全部责任。请您不要因为对我个人有看法就采取这样的手段,您别忘了,您也是一名公安民警啊。”“丁瑞成,你也太小瞧我了。”王处长伸手拿过领取枪支登记本。“看在你要执行任务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但是我要告诉你,我没忘记自己是一名公安民警,我没忘记我还是你的前任,我也曾经是一名刑警。”说着话王处长在本上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将登记本朝小陈手里扔过去。“给丁处长他们取枪!”王处长的举动让丁瑞成愣住了,他还没适应这个变化呢,王处长嘘出一口气接着说: “瑞成,我是老了,快到点儿了,可我不糊涂。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你们付出的心血我全明白。虽然我平时有点儿保守,但关键时刻我绝对对得起自己的警服。”这番话让丁瑞成说不出是感动还是欣慰,内心里还夹杂着几许愧疚,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王处长微微向前倾倾身,在丁瑞成耳边小声说: “马驰处长早就跟我联系过,加上我以前得到的消息,我知道你是对的!”丁瑞成有点儿诧异: “您得到消息?您是怎么知道的?”王处长呵呵一笑,朝站在后面的刘刚招招手: “告诉他们,你除了叫我王处长以外,还叫我什么?”刘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舅舅……”王处长拍了拍丁瑞成的肩膀: “这孩子挺要强的,来公安处两年也没对外说过和我的关系,倒是好几次磨着我要去刑警队。现在我把他交给你,要看着是块材料,就让他干吧。”范广平拽了下张雨田的衣袖:“你看看你,什么眼神呀,收徒弟收了个处长的大外甥,自己还不知道呢。”张雨田也一个劲直嘬牙花子: “唉,瞧我这命,就—个地雷还让我踩上了,想不倒霉都难。”王处长把手一挥: “我调了特警队.他们已经先行进入货场,一切行动听丁处指挥,现在就看你们的了,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别忘了咱们那句老话儿。”屋里的人异口同声:“坚韧不拔,穷追猛打,除恶务尽,决不放弃!”十五从大虎挂断电话的那一刻起,宋林就坐不住了。他在屋子里来回不停地转着磨,在心里反复揣测着这个电话的真伪。大虎目前还在平海,他是孤身一人藏在某个角落里准备报复自己,还是仍然为了那笔钱甘冒被再次追杀的风险,抑或是他已经向警方投降,正在给自己下套呢?在十字街的遭遇战中,如果没有那几名便衣警察的拼死抵挡,他和手下的兄弟完全可以置大虎于死地。为了避免连锁反应,从十字街逃出来的第一时间里,宋林就遣散了手下的这帮虾兵蟹将,掐断了和这些人的联系,自己则躲到一个相好多年的夜总会小姐家里。就在这个时候,老板贾宏南的电话却像催命符似的响了起来。老板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大虎,杀了这个祸头。如果杀不了大虎就去铁路医院干部病房,杀了丁瑞成的老婆赵兰,扰乱他的心神,让他顾不得这个案件。完成这个任务后到指定地点拿钱和护照,然后立即飞离平海。这段时间里宋林始终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老板给他安排的是地狱还是天堂。他也想过就此消失,但老板说过的话却在耳边响起: “你的老娘我会安排人照顾的。”况且没有老板的庇护,自己又能藏得了多久呢?就在他辗转反侧的时候,大虎的电话打来了。这个电话给了他一丝侥幸,如果能借此机会杀了大虎,自己还能向老板交差。宋林反复琢磨着自己和大虎的对话,最后得出结论,大虎是在要挟自己,目的还是为了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大虎也概莫能外。有了这个想法,他又考虑起火车站西货场这个地点,这可是铁路公安的地盘呀,大虎为什么找了这么一个地方呢?想了—会儿宋林明白了。这是以前“刀客”团伙经常盗窃铁路物资的地点,大虎选择火车站的货场,就是因为熟悉那里的地形。大虎熟悉的地方自己也熟悉!他冷笑一声,铁路货场离铁路医院很近,相隔只有一条马路,自己正好顺手把这两件事都办利索了……时近中午,张雨田和刘刚开车将大虎接到靠近货场的地方。大虎不时地向车窗外张望,手指不停地敲打着自己的大腿。张雨田看出他的紧张,扬手拍了下大虎的肩膀: “放轻松点儿,进货场以后自然些。周围都是我们的人,他来了就跑不了。”大虎踌躇了半天,从嘴里挤出一句话: “张警官,宋林他要是不来,您可不能怪我呀。我……我可是真心想立功啊。”“放心吧,他要是不来也跑不了。抓住他是早晚的事,但是丝毫不妨碍你有立功表现。”大虎拉开车门,按照张雨田的授意,在街道上溜达了一圈后走进了货场里。丁瑞成和张雨田选择的设伏地点很有讲究,是在几条货车走行线的中间,俗称“路间”的地方。停在钢轨上的几节零散的货车车厢错落起伏,从外面一眼望过去,看似很空旷,没有整列货车的遮挡,可是要看到货车车厢后面却非要走进货场,走到里面才可以。而且,在靠近客运通过线路的走行线上,还停着两整列货车,像一堵墙似的将前方的道路挡了个严严实实。特警队员早已埋伏在仓库里,战奇、范广平、邢更年三个人扮作铁路上的检修工人,拿着检点锤,来回敲打着货车的轮轴。阵势摆好了,只等着宋林自投罗网。时针慢慢指向了十一点钟,蹲在货车后面的大虎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大虎,你在哪儿?”是宋林的声音。“我在货场里呢,你在哪儿?”“你在什么地方,我看不见你。”大虎刚要从货车后面出来,忽然看见蹲在远处拿着检点锤的战奇冲他示意,让他原地不动。他立刻明白过来,对着话筒说:“我在货车后面呢,你到了吗?你他妈的可别骗我。”“放心吧,我过去找你。”说完电话就挂断了。此时,在货场外观察的张雨田看到一辆轿车快速开到门口,从车上跳下来三个壮年男人,其中一个人手里拎着个密码箱,匆忙向货场里面走去。奇怪的是,这三个人里面并没有宋林。他马上呼叫丁瑞成:“丁支队,丁支队,进去三个人,里面没发现宋林。”张雨田心里一个劲儿嘀咕,宋林会不会是察觉了自己的意图,佯装答应大虎的要求,却摆出个空城计和自己捉迷藏呢?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宋林是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这三个壮年男人很可能是代替宋林去见大虎,而宋林则躲在暗处观察。这个念头一产生,张雨田急忙呼叫战奇。电台里传出战奇的回答:“我看见这三个小子了,他们向大虎靠过去了。”“老大,先别动手抓人,这可能是个烟雾……”“来不及了,他们要动手。”电台里传来战奇急促的声音,“狗熊,骆驼,上!”这三个人就是宋林派来的杀手。他们分头走过铁道转过车厢后,看见大虎二话没说就冲了上去。突然变化的形势让担负抓捕任务的警察猝不及防。战奇发现前面的一个壮年男人伸手摸向腰间,他大喊了一声,脚下加速向那个男人冲了过去。男子被战奇的喊叫声惊得回头观看,刚转过脸来,迎面就挨了战奇一腿,他“哎呦”一声倒在地上,手里的枪也飞出去好远。随之而来的范广平、邢更年和特警队员们呼啦一下围拢上来,将另外两名杀手扑倒在地。战奇一把拽起倒地的男子:“宋林呢,快说!”“我不知道……”男子一脸惊恐,估计是还没有从懵懂中清醒过来呢。战奇使劲向上提了提对方的衣领: “宋林在哪儿呢?你不说实话我拧断你的脖子!”“宋林让我们来办事,说事成之后回去拿钱,别的我真不知道啊……”这时,远方响起了阵阵汽笛声,走行线上的信号灯也改变了颜色,表明有火车要从这条线路上通过。远方的火车司机看到了线路附近聚集的人群,拉汽笛发出警告。战奇挥挥手让大家押着嫌疑人远离铁道,同时通过电台向丁瑞成汇报: “丁支队,抓了三个人,里面没有宋林。”丁瑞成连忙用电台呼叫外围的警戒点和观察Ⅱ肖,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没有发现嫌疑人进入控制区。张雨田的电台频率和大家是相同的,自然也接收到了这些信息。他不由得紧张起来,使劲敲敲车门对刘刚说: “走,咱们进去瞧瞧。”刘刚恨不得张雨田说这句话呢,急忙发动汽车径直朝货场里扎了进去。汽车开到与钢轨并行的路面上停了下来,张雨田跳下汽车,向战奇他们那边张望。远处,一辆“东方红五型”机车正匀速通过战奇他们旁边的铁道。一般情况下单机作业正常通过,肯定是要去前方线路上牵引整列的货车。职业的敏感让张雨田不自觉地扫视了一眼机车,他猛然发现应该站在司机—侧的连接员,正扒在机车的伏杆上,转向副司机的一侧。这个反常的动作立即引起了张雨田的注意。当他仔细观察这个穿着铁路制服的男人时,对方也向他这边瞟了一眼,四目相对,张雨田猛地喊出声来:“宋林!”机车上穿着铁路制服的这个人正是宋林。熟悉铁路运转方式的宋林没有直接进入货场,而是在货场停靠机车的折返处出现。他扮作连接员登上机车,这样随着机车在线路上运行,就能通过大虎所在的位置。当他看见自己派来的人被埋伏的警察抓获时,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的深谋远虑。可是他还不能下车逃跑,这个时候离开机车等于自投罗网。为了避开线路旁边的战奇和警察们的视线,宋林下意识地拉住伏杆转到机车的另—侧。可他没想到,就是这个举动被远处的张雨田看了个满眼。张雨田拿起电台呼叫: “战奇;战奇,宋林在机车上,宋林在机车上!”喊完没等回话,他转身跳进汽车里,冲着刘刚说道:“徒弟,快开车,追火车!”刘刚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加大油门顺着坑坑洼洼的石渣路奔着机车追了上去。战奇听见电台里张雨田的呼叫时,机车已经从他身边开过去几十米了。战奇忙抬头注视行驶过去的机车,机车尾部的宋林映人他的眼中。之前多次的交锋,战奇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战奇顾不得别的,顺着路肩撒腿就追。机车上的宋林也看见了战奇,慌忙中他转身朝驾驶室里跑去。宋林的举动让战奇猛然醒悟,他是想从司机手里夺下机车,开足马力,只要一分钟,他就能顺着铁道将机车开出货场,冲出警察的包围圈。这个念头一闪现,战奇不由得脚下加劲。火车在前面开,战奇在后面追,将要靠近机车时,战奇猛地抓住了机车尾部的伏杆,借着前冲的力量,纵身一跃爬上了机车。可他还是晚了一步,宋林已经冲进驾驶室里了。进入驾驶室的宋林掏出手枪逼迫两个司机跳下车,自己则用力向前推动操纵杆,火车一声轰鸣,速度骤然加快。战奇脑中丝毫不乱,他看了一眼正副司机的位置,朝着驾驶员这一侧冲了过去。“东方红五型”机车两边都有通道通向车门,宋林要开动火车就得站在驾驶员的位置,而车门就在他的身后。战奇在这个点上攻击看似危险,其实恰恰是宋林背后的薄弱环节。就在这个时候,刘刚驾驶的汽车也尾随着追到机车旁边。张雨田摇下车窗从里面探出身子,伸手向前够车尾的伏杆:“徒弟,加速,靠过去……”远处的人们被眼前这一幕震撼了。在坑坑洼洼的石渣路上,一辆汽车像大海里的小船一样,上下颠簸左右摇晃,始终和机车处在平行线上,执拗地靠近这个庞然大物,护送着从车窗里钻出来的张雨田顺利爬上了机车。驾驶室里面,宋林和战奇已经厮打在一起了。战奇用力推开车门,宋林猛然惊觉,他顾不得拿起操纵台上的手枪,连忙将椅子转向车门,手脚并用,想关闭车门把战奇挡在外面。战奇凭借强健的体魄猛地将宋林撞开,纵身冲进驾驶室。宋林被战奇撞了一个趔趄,顺势扑向操纵台上的手枪。战奇眼疾腿更快,一脚踹在宋林的后腰上,宋林哎呦一声倒在地上。战奇从腰间掏出手铐向宋林扑去。忽然,机车像触电似的猛地晃了一下。这是因为车速过快,车轮在碾压道岔时产生的震动。战奇险些跌倒,宋林顺势爬起来掏出匕首向战奇刺了过去。战奇仓促间无法闪避,一瞬间他做了一个足以让宋林胆寒的动作。战奇蜷起右臂像盾牌似的挡住刀锋,刀刃穿过战奇的小臂直刺进他的肩膀,战奇强忍疼痛,铆足浑身的力气大喊一声,同时将手臂向外挥去。宋林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自己手中把匕首夺了过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哪有这样空手入白刃的招法,面前的警察疯了吗?没等宋林缓过神来,战奇猛扑过去张开左臂死死地抱住宋林,像《水浒传》里面的好汉武松单臂擒方腊一样,将他死死压在了身下。张雨田拽开车门,眼前的情景让他怔住了。战奇的右臂血流如注,但他仍然凭借着左臂和自己的体重压住乱踢乱踹的宋林。他刚要上前帮忙:就听见战奇喊道:“大嘴,撂闸啊,刹车!”张雨田马上醒悟过来,如果不及时将机车停住,以现在的速度,通过前方道岔时肯定会脱轨。张雨田急忙冲向操纵台,用力扳动机车车闸,将刹车归位。机车在接近道岔前缓缓地停了下来。不料情况却在这一刻发生了变化,被战奇压在身下的宋林猛地抬腿顶向战奇的腹部,接着用尽全力掀翻身上的战奇,拉开边上的车门跳下机车,顺着铁路拼命跑到围墙跟前,纵身翻过墙头,跳到墙外的马路上。突然间的变故让战奇和张雨田愣了一下,随即奋力追了上去。两个人一前一后翻过墙头,老远看到宋林已经跑过马路,奔向停放在路边的一辆出租车。“宋林有人接应!”这个念头在张雨田的脑中闪过,他举起电台呼叫刘刚,让他把车开到货场外。宋林已经发动汽车疾驶而去。战奇冲张雨田喊道:“来不及了!”随即纵身一跃站到马路中间,伸开双手拦住一辆迎面驶来的轿车。轿车司机急踩刹车,战奇上前拉开车门,一把把司机拽了下来。张雨田跟着钻进车里,战奇猛打方向盘狠踩油门,汽车在原地转了个圈,顶着车流逆向朝宋林驾驶的出租车追了过去。公路上的车辆被这辆逆行的轿车搅得乱了套,而战奇则左拐右晃避让着迎面而来的车辆,死咬着相邻车道上的宋林。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张雨田用电台向丁瑞成通报位置。“有人接应宋林,是辆出租车。”“宋林向北大街跑了。”“宋林掉头去铁路医院方向了。”“他开车跑进铁路医院里面了……”出租车横冲直撞冲进铁路医院大院,宋林下车后直奔高级病房。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无路可逃了,与其被警察抓住,不如鱼死网破杀了丁瑞成的老伴。宋林手握匕首在医院的走廊里快速奔跑,他知道丁瑞成老伴赵兰的病房,也认识对方的相貌。他挥刀喝退了上前阻止他的医院护工和保安,一脚踹开病房房门。正在输液的赵兰被突然冲进来的宋林吓了一跳,没等她站起身,宋林的匕首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你是丁瑞成的娘们儿?”赵兰片刻间就恢复了平静,从宋林穷凶极恶的表情上,她隐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丁瑞成是我丈夫,你是谁?”“你爷们儿想要我的命,我他妈的就先要你的命!”让宋林没想到的是,赵兰不仅没有求饶,反而轻蔑地吐出一句话: “你看看你多大的能耐呀,让我爷们儿追得满处乱跑,打不过他跑到医院来吓唬我,你可真是英雄啊。”宋林持刀的手微微用力: “我他妈的现在就送你见阎王!”“宋林,把刀放下!不许动!”战奇和张雨田一前一后冲进病房,枪口直指宋林。宋林拽起赵兰挡在自己身前: “你们他妈的把枪放下,给我退出去!”“你把刀放下!”战奇托着负伤的胳膊,枪口指向宋林的脑袋,双方各不相让,僵持在病房里。血顺着战奇的胳膊一滴一滴掉在地面上,很快形成了一个血泊。张雨田向前走了一步,弯下腰将手枪放到地上:“宋林,我先把枪放下,你应该认识我吧,我们谈谈……”“我认识你!三年前就是你他妈审的我。”宋林躲在赵兰身后说,“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把枪踢过来!”“把枪踢给你可以,但你得先放了我师母。我给你当人质,你抓个女人算怎么回事呢?”宋林用匕首抵住赵兰的咽喉:“别废话,你这套玩意儿骗骗大虎行,别他妈的跟我使,老子不吃你这一套!快点儿,把枪踢过来,要不然我就给她放血了!”“宋林,你要想清楚,现在有个人质在你手里咱们还能谈判,可如果你伤害人质,你就任何条件都讲不起了。这样吧,我和师母一起给你当人质,我顺便代表警方和你谈判。只要你不伤害人质,提出的条件我们都能考虑,你看行不行?”宋林似乎被张雨田的话说动了: “先把枪给我踢过来,然后你再过来。你要敢跟我耍花活儿,我马上就动手杀人!”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丁瑞成带着范广平、邢更年一帮人赶到了。看情形,接应宋林的人已经被他们抓获了。宋林看见门外的丁瑞成,禁不住狂叫道:“好啊,这回你们的人算是都来齐了。丁支队长,你老婆在我手里,马上叫你的人都退出去!”没等丁瑞成说话,张雨田突然回身朝大家喊道:“都听我的。现在我是谈判代表,现场由我负责。宋林手里有人质,一定要保护人质的安全。狗熊,你扶着战奇下去,骆驼,你看住师傅。大家都往后退!”屋子里的人们包括丁瑞成在内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腾出来前面的一片空间。宋林冲张雨田喊道:“把枪给我踢过来!”张雨田回过身,边用脚向前踢着手枪,边朝前迈步接近宋林,同时一只手背向背后做了—个手枪的手势。他相信身后的范广平看到了自己的手势,一定会领悟自己的意思。“宋老三,我现在把枪给你。你一定要信守诺言,放开我师母。我来给你当人质。”手枪被张雨田踢到宋林的脚下,宋林一只手握刀抵住赵兰的喉咙,借着赵兰身体的掩护,伸手从地上将手枪捡起来。枪到手中,宋林立马扔掉匕首,用枪抵着赵兰的头部狞笑道: “张雨田,你跟我谈条件?你他妈的太天真了。老子手里有枪还怕你?我现在就送你师娘上西天,然后就是你!”说罢顶着赵兰的头部扣动了扳机。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枪竟然没有打响。伴随着枪膛里发出的“咔哒”声,张雨田上前一步推开惊愕中的宋林,将赵兰扑倒在地,同时高声喊道:“骆驼!”“砰砰——”范广平的枪响了。这是个标准的连击,射击术语叫“锤”。早就做好击发准备的范广平在关键时刻发挥出神枪手的水准,他凭借着前面战奇身体的掩护,瞬间出枪、瞄准、击发,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子弹准确地击中宋林的手臂和宿头。宋林“哎呦”一声,扔掉手里的枪,身体一歪跌倒在地上。张雨田立即用膝盖顶住宋林的胸口,顺手捡起.地上的手枪: “宋林,你他妈的太天真了,你也不动脑子想想,老子能把有子弹的枪给你吗?”丁瑞成回到刑警队,刚推开门,迎面就看见万政委气哼哼地坐在那里。“老丁,你能告诉我,从早晨到现在,你忙什么去了吗?”“万政委,有个紧急的案件,我带人去处理一下。”丁瑞成字斟句酌地回答着对方的问话。“什么紧急案件呀,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先别说你擅自调动特警队,就说战奇、张雨田他们几个人吧,他们可都是在停职检查期间呀。早晨还老老实实呆在会议室里写检查呢,怎么转眼就没影了。是不是你把他们放出去的?刑警队这么多人,我就不信只有他们会办案。”“事情紧急来不及调动人手了……”“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刚调整进班子,要搞好班子团结,不要弄你们刑警队一家独大那一套。尤其是在对王处长的态度上,他现在分管刑侦工作,你跑去调动刑警队和特警队,这不是越位吗?”“是,政委说得对,我马上向王处检讨。”“算了,这件事我回来跟他沟通一下吧。你说刚才办了个紧急案件,什么案子啊?”“是……是个盗窃运输物资的案件,主要是涉案人员复杂,所以才需要更多的人手。”“—个盗窃案件至于调动特警队吗?”万政委疑惑地问。丁瑞成正不知该如何回答,王处长推门走了进来。“哦,政委,瑞成,你们都在,聊什么呢?”万政委说: “政治处主任告诉我,停职反省的战奇、张雨田他们几个不知去向了,我来问问瑞成,是不是有紧急的事情调他们去帮忙了。”王处长大大咧咧地摆摆手: “哦,上午在沿线的小站发生一起货物盗窃案,是我让瑞成调他们去帮忙的。停职反省又不是养大爷,有活儿还得去干。”丁瑞成心里暗笑,王处长真不愧是刑警队里出来的,说瞎话都跟自己—个模子。十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平海市外环路边的青翠湖别墅区内一片灯火辉煌。这里远离市区,靠近公路,交通顺畅。往市里走,通过快速路可直达市中心;往市外走,十分钟就能到高速路口,不到半个小时就能抵达平海机场。最难得的是周围环境幽静,俨然—个世外桃源。天刚擦黑,贾宏南就来到青翠湖别墅里。两天里连续发生的事情,让他的精神极度紧张,他有点儿魂不守舍。他想依赖药物放松自己紧张的神经,可无论是配制的中药,还是进口的西药,都缓解不了他巨大的焦虑。他掏出备用手机,翻看着上面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这个号码他今天拨打了无数次,但每次都无人接听。他感觉自己被抛弃了。是走?是留?走,能走得出去吗?即便能走出去,等待自己的将是暗无天日的流亡生活。中国公安机关的红色通缉令会通过国际刑警组织散发到世界各地。留下来等着丁瑞成来抓吗?从目前的状况来看,靠山是铁了心要放弃自己了,再没有人会替他说话了。留下来,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牢狱生活,或者更糟。贾宏南索性点燃一支烟,看着冉冉升起的烟幕,他闭上眼,记忆的画面在脑中不停地闪回。几天前,他忽然接到副市长吴永东的电话,让他到家里来一趟,说有要事商量。两个人的谈话很直接,没有官场上的闪烁其词和商场中的虚与委蛇。吴永东开门见山地向他道喜,告诉他平海市修建高速铁路的事已经纳入议事日程了,他的投资很快就会有丰厚的回报。而且随着高铁的建设,还会带来更大的利益。这个消息让贾宏南很是兴奋,因为自从得到平海市要修建高铁的消息后,他就事先购进了火车站及沿线的部分地皮。他研究过高速铁路,知道高铁的建设要求线路平直,无法像传统铁路那样通过增加弯曲度来绕开住宅区,而随着平海市房地产市场和土地价格的狂飙突进,拆迁成本也将大幅度提升,自己的投机生意肯定稳赚不赔。他还在吴永东的暗示下,偷偷与境外公司联合,预先成立或吞并了多个涉及高铁建设招标领域的公司,并悄悄地与铁路系统内的高管合谋,假借铁路减员增效之机,兼并了多家具有铁路建设资质的企业,完成了前期的准备工作。然后他张开血盆大口,打着发展平海经济的旗号,静等着瓜分这块巨大的蛋糕了。想到这些好处,贾宏南没有理由不兴奋。可吴永东话锋一转,却说起了招商引资和国外商务考察团即将来平海的事情。“商务考察团来平海考察机场和高速公路。你也知道,关于平海建高铁还是扩建机场和拓展高速公路,这个争论由来已久。我是主张兴建高速铁路的,因为它绿色环保、节省能源,还能体现出高科技的应用,关键是能体现出一种中国速度。可是市长却总是犹豫不决,这个商务考察团就是他招夹的。所以,很有可能会发生些变化。”贾宏南清楚吴永东和市长之间的微妙关系,两人既是政敌,还都想在平海干出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所以竞争是避免不了的。但这次市长和吴永东的较量不仅是政坛上的比拼,还关系到他们这个围绕着高铁建设的整个利益集团的得失。吴永东继续说: “高铁建设可是造福子孙的好事,按说是势在必行,我们不能因为领导者一时的动摇就放弃眼前的大好时机。可我是苦于没有行之有效的办法呀,如果能越过市长和考察团的人直接见面,或许可以用事实说服他们,让人家知道我们建设高铁的决心。”“您的意思是说……不让考察团和市长见面?”“这怎么可能呢?”吴永东摆摆手, “考察团在平海停留一天,日程安排是,当天市长去平海火车站接站,然后带队参观平海机场并召开会议,下午市长乘飞机去北京开会……”贾宏南若有所悟: “行程安排得很紧呀。”吴永东点点头: “这个商务考察团来得正是时候。现在平海正在搞城市建设,很多项目都要上马,如果考察团确定投资其他项目,那就是人家的政绩。我大不了不去跟他争这个彩头,可是高铁项目就要搁置了,连带着很多商机都要受影响,恐怕你的企业也要受冲击……如果市里真这样决定了,我也要服从的。个人利益让位集体利益,你也只好做出点儿牺牲了。”“这就等于要我的命!”贾宏南的情绪激动起来, “你是知道的呀,我几乎把全部的资产都投入到这里面来了,如果高铁项目流产,我不是牺牲点儿利益,我是要倾家荡产啊……真要是如此,我他妈的就找人去请愿上访,再不行我就拦车断道冲击车队!”“荒唐!”吴永东脸色一沉, “警卫工作程序是非常严谨的,出行前都会事先设计好往来线路,而且有公安警戒。你的人冲击车队,先不要说能否成功,就算是侥幸扰乱了车队,人家一掉头沿着备用线路又走了。至于让汽车抛锚的事想也别想,备用车好几辆呢,这辆坏了还有下一辆,你想把市政府车队的车都弄坏吗?”吴永东的话看似是在训斥,实则是在提示。贾宏南试探地说: “难道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吗?”“刚才我不是说了吗,如果我能和这帮考察团的人见面,当然会向他们陈述利害,讲明平海修建高铁的重要性和随之而来的商机,以及高铁拉动经济提升的美好远景。据我所知,考察团里的很多人还是倾向于高铁建设的。可是那天我的行程安排是去平海新站考察,这列火车又不停在平海新站,只有望洋兴叹了……”贾宏南的大脑飞速旋转,他反复思忖着吴永东的每一句话,终于找到了关键点: “你是说……我们还有希望?”吴永东站在窗前,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回答贾宏南的问话: “关于平海发展建设的问题,在常委扩大会议上争执很激烈。不同意见是有的,他市长也不能一言堂嘛。最后的结果是要将各种方案端出来,让考察团自己选择投资意向,我们不会干涉。但是在这个关键时刻,市长要去亲自接待,你说说人家会有什么想法呢?”贾宏南听出了吴永东的弦外之音。他不由得心里暗暗佩服。这个吴永东真是官场里的人精,做事滴水不漏,与自己的一番谈话,将考察团来平海的目的意义都说了,又不经意地透露出市长的日程安排与他自己的行程,但又不作明确的暗示.完全在于听者怎么去理解。而理解以后怎么办,却与他本人无关。吴永东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贾宏南的反应。该说的都说了,该暗示的也不露声色地点到了,剩下的就看他如何表态了。其实吴永东心里比贾宏南还要纠结,作为平海市土生土长的领导,他原来很有希望在换届的时候坐上平海的第一把交椅。可是谁知道突然间风云变幻,上级领导空降下来个市委书记,还把资历声望都不如自己的对手扶了正,他只能屈居常务副市长的位置。结果,满心高兴支持他当政的一帮人落个空欢喜,这其中也包括贾宏南。吴永东预感到自己再也无法攀爬到权力之巅,索性稳住阵脚,利用手中的资源做点儿大事。他敏锐地发现了高铁建设这个契机,他要做第—个吃螃蟹的人,要把高铁与他的名字联系起来。更何况,伴随着高铁的建设还会产生巨大的经济利益。这次,吴永东是拼尽了全力想拿下这个项目。他默许贾宏南等投机商跑马圈地,兼并和高铁有关的企业,为这个项目预先做好种种铺垫。而他自己也从中获得了丰厚的回报。其实,他比贾宏南还担心,生怕高铁这个画饼会像粉笔字一样,被风刮得四散飘落。虽然在市一级的领导当中,多数人倾向高铁建设,但最终还没有形成决议。他要借这个机会游说考察团投资高铁,而且这个考察团里面有他事先沟通好的投资者。这样一来就形成了内外夹攻的态势,他就有理由有底气在市里的决策会议上理直气壮地号召高铁建设。但是,这么美好的远景却需要—个转折,那就是排斥市长一班人的不同意见,或是屏蔽他们对外的声音。他之所以不露声色地点拨贾宏南,也是用心良苦。他不愿和市长公开对垒,吴永东深知其中利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两强相遇互不退避,结果往往是两败俱伤。他不希望看见自己辛苦扶植起来的班底,营造起来的大环境,随着自己的失势七零八落,更不希望把巨额的经济利益转手让人。让事情平缓进行,让一切水到渠成,于无形中置对手于无处发力的境地,这是吴永东老谋深算的地方。但是,贾宏南却有他自己的顾虑。虽然自己从属于这个利益集团,可他只是个跑腿的,根本左右不了局势。当然他可以借助政府的经济决策进行投机,但投机也要伴随着风险。在这一点上,效益和风险是等同的。而且有些摆不上桌面的事情,也只能由他来运作。如果结局完美,当然是皆大欢喜。假如结局不妙,这个黑锅无论如何得自己来背。想到这些,他心底产生了一股怯意,毕竟身家性命比钱财重要。沉默了一阵之后,他说:“你让我再好好想想……”然后告辞离开了吴永东的寓所。贾宏南不知道,在他跨出吴永东住所的时候,吴永东拨通了—个电话。“谈得怎么样?”对方的语气显示出他与吴永东的关系非比寻常。“不是很好,我看得出来,他不愿意承担这个事情。”“这怎么行!吃肉的时候有他,轮到啃骨头时他却怕崩了门牙,哪有这样的好事啊。他贾宏南也不想想,没有我们的支持他能混到今天吗?”吴永东轻蔑地哼了一声: “这事不用你操心,我早就预备好后续方案了。你只管落实你们那边的事情,到时候列车调度方面也需要你们大力配合呀。”“铁路方面你放心,我们是半军事化,服从命令听指挥。”挂断电话,思忖片刻,吴永东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和贾世宇谈得怎么样了?这小子是什么态度……”从吴永东那里回来,贾宏南一头栽进宽大的靠背椅里面,用手按住隐隐作痛的额头,微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他知道,今天肯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这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一双手轻轻地给他按摩着肩头。这是他儿子贾世宇的手。伴随着这双手有节奏的按摩,贾宏南感受到一股温暖,不由得想起那句人们常说的老话,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很希望这个儿子能将他一手创立的商业大厦继承下去,可是,眼前的这道坎却让贾宏南不知道如何腾挪,他不甘心留给儿子一个风雨飘摇的产业,又不愿将其中的内幕和盘托出。权衡良久,贾宏南仍是没有开口说话。“老爷子,有什么愁事呀,”贾世宇绕过椅背,在贾宏南对面坐下, “该不会是您的市长朋友找您借钱吧?”贾宏南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盯着面前的儿子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阴沉着脸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去和吴市长见面的,我好像没告诉过你吧?”“现在资讯这么发达,有什么能保密的呢?”“你跟踪我?”“这么老土的办法我怎么会用?找个专业人士复制—个您的手机号码就行了。开始的时候我是替妈妈担心,怕您在外面养个三妻四妾的,再生出个小崽子来,母以子贵抢她正官娘娘的位置。结果……您作风没问题,其他的事情我倒知道了一些。”“别诈唬我,满嘴跑火车的,你知道什么?”“我感觉您这段时间生意上遇到问题了吧,要不怎么总是愁眉苦脸的,”贾世宇向前探了探身,“老爷子,有难事您可以跟我说说呀,兴许我能帮您摆平呢。”儿子能主动想到替父亲排忧解难,此情此景发生在贾世宇这个反叛的“富二代”身上,着实让贾宏南有些感慨,看来孩子是懂事了。贾宏南终于没能控制住自己,将所有的事情,包括自己在高铁项目上的投机、和副市长吴永东的谈话内容,以及自己的分析向儿子和盘托出。说完这些,贾宏南伸手搭在儿子的肩上: “爸爸之所以跟你聊这么多,并不是为了让你帮忙摆平,是想给你增长一些经验,告诉你这其中的险恶。有一点你放心,爸爸就算是破了产,也有能力让你和你妈妈过舒服的日子。”贾世宇咧嘴笑了,他转身从桌上拿过一个精致的笔记本电脑,摆弄几下后放到贾宏南的面前。“老爸,您看看,这是平海市铁路交通图。我仔细研究过,想要改变考察团的行程,只有在他们到达平海站的当天,在平海站搞一起突发的事件。”“你想干什么?想炸铁路呀?”贾宏南嗤之以鼻。“瞧您说的,我怎么能干炸铁路这么暴力的事情呢?我是说,在考察团到来之前,在平海站制造一起突发的爆炸,让警察乱了套,然后在网络上公布照片大肆炒作,造成平海站不安全的假象,这样火车不就可以在前方站停车了吗?您那位市长朋友不也能顺理成章地接待这帮老外了吗?” 贾世宇的一番话将贾宏南吓出一身冷汗,他像看陌生人一样盯着自己的儿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赶紧把这个念头收起来!我警告你,这可是犯法啊。”“只有这样才能帮您渡过难关呀……”“不行!这么做绝对不行!”贾宏南粗暴地挥挥手, “你太不了解生意场和官场了。我告诉你,不许你这么干!我宁可得罪他们,赔钱亏本,也不能让你趟这个浑水。”“可是照您现在的处境,搞不好就得破产了……”“你别再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父子两人的谈话不欢而散。可是,令贾宏南没想到的是,贾世宇根本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贾世宇以后的所作所为,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到了与警方对峙的前沿上,让他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于是,在外国商务考察团到达平海之前,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上演了。事情的发展虽然一波三折,但最终还是吴永东满面春风地在平海新站迎接了考察团,而市长一行则在去平海车站的途中被告知,因紧急情况列车改线,不在平海车站停靠了……窗外阵阵的狗叫声将贾宏南从回忆中唤醒,他叹了口气,想不到自己经营多年看似坚固无比的大厦,竟然在顷刻间土崩瓦解。自己的宝贝儿子贾世宇最终没有听从他的劝告,瞒着自己实施了这么一个胆大妄为的计划,并且利用复制出来的手机号码给吴永东发了个短信,让他在平海新站接人。而吴永东也不去追究这个信息的真伪,甚至没有给自己来个电话求证一下,而是堂而皇之地在车站摆开架势迎接,好像事先排练好的一样。当宋林在车站贵宾室里给他打电话时,他的惊恐不亚于头顶上响了一个炸雷。原本想好的抛出名下产业套取现金再外逃的计划全部被打乱了。贾宏南清楚这件事的后果,他也知道和警察对峙绝对没有好下场。可这起祸事的始作俑者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呀,他只能将错就错把这出戏演下去。贾宏南完全明白了,这是吴永东给自己设下的陷阱。对方利用了贾世宇这个愣头青,暗地里把信息透露给他,打着为父亲排忧解难的旗号,把贾世宇推到前台。同时对方也算计到,如果事情败露,贾宏南绝对不会置自己的儿子于不顾,肯定会把这出戏继续演下去。他们这招环环相扣,真是太狠了!盛怒过后的贾宏南已经顾不得斥责贾世宇了,他主动站到前台,指挥宋林和小五的人马,还有自己埋在警方内部的邱毅,演绎了一场惊天大案。贾府酒楼开业的当晚,贾宏南将贾世宇偷偷送到了平海机场。焦头烂额的贾宏南没有料到,事态的发展竟会急转直下,他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走出国门了。以后发生的许多事情,让贾宏南预感到危险的临近。宋林去截杀大虎和丁瑞成的老婆后,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邱毅的电话始终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而他和乔小五约定上车后联系,却到现在也没有音讯。所有的一切都表明,这些人凶多吉少。他几次致电万世荣,想获得一些信息。万世荣打包票说已经把丁瑞成调开了,可事实上,丁瑞成还在追查这个案件。对此,万世荣一无所知。贾宏南猛然意识到,万世荣被屏蔽了。自己的老同学,自己的老对手丁瑞成,正悄悄地绕过这块绊脚石,一步一步向自己逼近。他想和吴永东联系,电话里传来的却是秘书的声音,秘书告诉他吴副市长正在开会,接不了他的电话。以后再打就是“对方无应答”了。自己应该何去何从呢?撕破脸咬出吴永东,结果只能是更坏。吴永东可以堂而皇之地指责他是条疯狗,造谣诬陷,胡说八道,然后动用所有的关系对他进行经济和肉体上的制裁。果真如此,不仅自己下场可悲,就连妻儿老小也会受到连累。贾宏南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在前往青翠湖别墅区的路上,丁瑞成有种预感,这个自负的老同学不会逃跑,他也跑不了。也许此刻,他就在那所富丽堂皇的别墅里等着自己呢。车停在贾宏南别墅的门前,丁瑞成照例在下车后整整自己的警服,伸手扶了扶帽檐,迈步向台阶上走去。来到门口,他制止住要破门而入的张雨田等人,抬手按响了门铃。少顷,—个声音从蜂鸣器里传了出来: “瑞成,门没锁,你进来吧。”贾宏南西装笔挺,坐在客厅中央八仙桌旁的椅子上。看见丁瑞成走进来,他做出个请的手势:瑞成,难得看见你穿得这么整齐,这身警服真精神。”丁瑞成拉开椅子,在贾宏南对面坐了下来。“我来是想告诉你,内奸邱毅已经让我们抓住了,嫌疑人乔小五也在火车站被抓获,宋林刺杀徐振虎未成,在铁路医院被我们缉拿归案。他们向警方供认了前天上午平海火车站劫持人质案件的主谋,你想听听是谁吗?”贾宏南摆摆手: “不用说了,我知道当天你也枉现场的时候,就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这事恐怕要毁在你手里。果不其然,这才几天呀,你就找到这里来了。”丁瑞成点燃一支烟,指了指身后的张雨田:“虽然最初我也怀疑,但真正发现线索的还是他,我的徒弟,一个普通的铁路民警。”贾宏南看了看张雨田,脸上竟露出一丝微笑:“你这个徒弟我听说过,叫张雨田吧?几年前邱毅就是要和他竞争职务,还是我帮忙设计的他呢。现在看来邱毅真的不如你,他的道行还浅呀。”说完贾宏南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红酒瓶子,先给自己面前的酒杯里倒满红酒,然后又给丁瑞成倒满。“瑞成,我看得出来,你的这两个弟兄腰里都带着家伙呢。他们之所以没动手,是因为你想给我留个体面,这个情我领了。我想……不如趁着现枉我们多聊几句,要不然以后就没有这样的环境了……”贾宏南喝了口红酒,“这些年我积累的资耘很大,铺的面也很宽,总想着捞足了以后能彻底漂白自己,再也不去干那些让人胆战心惊的事了。”“我知道,所以你才经常喝镇静类的中药。”“怎么?你居然也知道我喝的药?”“不要以为只有你—个人懂得中医。你处心积虑掩饰着自己,连喝镇静药也不敢承认,反而告诉我是治肠胃的,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感觉你在掩饰着什么。”贾宏南点点头:“我多想过清闲的日子呀。”“现在说这些话有点儿晚了,因为你始终没有停过手,而且越走越远。你难道就不怕法律的惩罚吗?”“我的确害怕过,无数次想过退却,想过转身逃离。可是法律也有漏洞让我钻呀。”贾宏南喝干了杯里的酒,又倒满了一杯, “平海火车站劫持人质的案子是我策划的,小五在医院里杀人也是我指使的。宋林去杀大虎的时候,导致你们一个警花牺牲的事情我也有份。这些事我都承认。”说完这些,贾宏南如释重负般嘘出一口气,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做了亏心事总是压抑憋屈,说出来反而痛快了,轻松了。对于法律的制裁我有心理准备。宋林是个亡命徒,杀人越货什么事都干,这样的人不能留。邱毅能让我用钱买通,他本身就没有任何价值可言,我看不起他。只是觉得小五有点儿委屈,他完全是受我指使,你们能不能从轻处理他?”丁瑞成忽然感觉贾宏南好像是在说临终遗言,他不由得紧张起来,上下不停地打量着贾宏南,却没发现什么异常。他到底想干什么呢?丁瑞成觉得应该尽快抓住谈话要点,不再与贾宏南过多纠缠。“你在火车站搞这么大的动静,背后还有人指使吧?”贾宏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呀,真是一根筋,我都承担了所有的罪责,你还想知道什么呢?你加入了—个利益集团,在出现危险的时候,这个集团往往就会选择牺牲一个人。这样做有几个好处,既能保全整个利益集团,也能保全牺牲者自己的家庭利益。这是游戏规则。今天,我选择承担所有的罪责,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什么?!”丁瑞成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预感是准确的,他急忙上前两步去抓贾宏南的胳膊。贾宏南闪身退到桌子的另一边,冲丁瑞成厉声喝道:“一根筋,你别过来!”“不许动!”张雨田、范广平、刘刚纷纷拔出手枪。贾宏南的身子微微一晃。“瑞成,你知道我从小不爱上学,就爱研究偏门。你现在知道我自己也会配药了吧。其实啊……在你进屋前我已经服毒了……这两杯红酒就是药引子……瑞成,看在老同学的份上,你……给我个体面……别铐我……”丁瑞成扶住贾宏南: “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啊?你肯定是在为谁打掩护:你说,是谁?”贾宏南瘫倒在丁瑞成怀里: “杀你媳妇的事,是为了让你分心,真对不起……对不起了……我干的事……我都承认,这个案子到我这儿就了结了吧……”说完他脑袋一歪,停止了呼吸。从屋子里走到庭院当中,丁瑞成抑制不住内心的沮丧,他没想到贾宏南会以这样的方式了结自己,这使他在这个案件中所有的发现,所有的努力,都变得如秋风里的枯叶般萧瑟,让他在破获案件的同时生出些许的遗憾和惋惜。就在他抽出一支香烟放到嘴边时,一只手凑了过来,为他打着了打火机。“老马,你也来了?”“我来看看你。”马驰也叼上一支香烟。“贾宏南一死,所有的线索都断了,不论是乔小五、宋林还是邱毅,显然没有涉及更深的层次。我干了快一辈子侦查,这次的结果真的让我很失落,也许我们永远也无法知道这里面的秘密了。”马驰呼出一口浓浓的烟雾: “老丁,这烟雾总有散去的时候吧。耐心些,我们拭目以待。”“你是说,还有线索?”“我也和你一样,在不断发现新的线索,还原本来面目。”“但愿我们所有的努力不会付之东流,也但愿还有更多的线索被我们发现,能还原案件的本来面目,能让真相大白于人间。”丁瑞成抬头仰望着天空中的点点繁星。尾声2011年7月23日,浙江温甬线发生特大旅客列车追尾事故,正在行进中的动车与前方列车追尾相撞,造成35人死亡,200多人受伤的惨剧。中央迅速成立事故调查组进行调查,同时正在各地兴建的高铁项目随之暂缓或停建。平海市高速铁路项目也被列入停建范围,随着高铁项目的停建,审计部门从中发现诸多以权谋私、违法招标、非法收取中介费用等腐败现象。平海市成立了专门调查组彻查所有投资项目,清查虚假承包公司……张雨田和战奇穿着整齐的警服,一起来到平海公墓,为死去的牧园扫墓。在一块大理石墓碑前,两人放下手里的水果和祭品。张雨田用随身带的小刷子扫去墓碑上的尘土,嘴里喃喃道: “牧园,我们哥儿俩来看你了。狗熊和骆驼出差了,临出门前托我们俩给你带点儿水果。”说罢,他将—捧鲜艳的百合放到牧园微笑的遗像下面,接着拿出手机按下音乐播放键,从里面传出来的是那首男女声二重唱《花好月圆》。张雨田掏出那块雨花石在手里摩挲着,和着旋律轻声哼唱:“我说你呀在爬山,脚踩石头头顶天,磕磕绊绊你往前走,流的是血淌的是汗;我说你把心放宽,你掉眼泪我心酸,我不流血谁流血,我不流汗谁流汗……我只盼花好月儿圆,泪脸伴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