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姨娘见他应了,才消停下来,放心睡下。次日晨起,亲手服侍了张杰茶饭,又将嫁妆单子交跟他的人带了才送他出去。张杰出门先会了几个常在一处取乐的朋友,又做东到院子里吃酒,闹至傍晚方散了回家。正要回房,想起答应孙姨娘的话,止步不前,偏刘姨娘处也去不得,想了想,只好返身去大房院里,准备绕过大嫂,直接说与大哥知道。张载正在房里和方氏说话,听说二弟找,忙披了褂子出来,见张杰喝的醉醺醺,有心要说他两句,到底忍住,问他来意。张杰便取过嫁妆单子递给大哥,道:“廷琦的嫁妆好像薄了些,我拿来给大哥看看。”张载看了一遍不明所以,只回头道:“去请太太过来。”张杰一听忙拦住,吞吞吐吐道:“廷琦前几日惹大嫂不快,八成就是大嫂减下的。”他这边话音才落,就听大嫂出声道:“二弟来了?”张杰闻声一窘,知道方才的话已叫嫂子听见,只得起身笑着叫道:“大嫂。”大太太不理会他,径自在张载旁边坐了,道:“姑娘们的嫁妆都有定例,也不必二弟猜疑,把账房叫进来问问就清楚了。”张杰听了忙道:“大嫂误会了,都是廷琦的娘说的看着略薄些,非要叫我来问问,我叫她烦的不行,就想着问了也好叫她死心,绝对没有疑大嫂的意思。”大太太微微一笑,道:“二弟虽不疑心我,我却疑心账房做了手脚,还是问问的明白。”说着,命丫头去叫。张杰稍感尴尬,见大哥不言语,便也坐了下来。等账房来了,大太太就道:“把姑娘们办嫁妆的成例找出来,叫二老爷看看。”那账房来前已问过是什么事,早带了张家嫁娶的账册,闻言便翻开那页呈了上去。张杰接过,将带来的嫁妆单子和账上的对了一遍,见不差一两样,就疑道:“我怎么听说别的姑娘还有店铺田地?”那账房听见二老爷问,笑着回道:“公中给姑娘们出的嫁妆就只这些,私下再陪送什么就不干公中的事了。”张杰一听这话,明白田地店铺都是大嫂的私房,脸上就是一红,幸亏他有了酒,也看不大出来,只道:“原来如此。”又干笑了两声。大太太让账房去了,才笑道:“二弟可是以为廷琦伤了廷碧,我扣下了她的嫁妆?”张杰忙起身道:“看大嫂说的,哪有这样的事?我不过是白问问,大嫂要是不高兴,我往后不问就是了。”大太太就笑道:“问问怕什么,这也不是瞒人的事,二弟以前不理这些,你大哥可能就没跟你说过,正好,现在说开了,彼此都明白明白。”说着呷了口茶,又道:“说起来你们廷瑾娶妻按的还是我们廷瑞的例办的,只因为你大哥说,廷瑾虽是庶出,你们二房却只他一个男丁,也分不得嫡庶了,这回轮到廷琦,我想着也不差下面这几个孩子,便仍旧按着廷瑛的例办的,只是,现在看来,长幼嫡庶是一点儿也错不得的,不然,难免不生出别的想头,就是廷碧受伤这事,往前推算不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张杰听到这,知道大嫂是影射他当初不喜焦氏,抬举孙姨娘的事来,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沉了面孔。张载看出二弟不自在来,咳嗽一声,道:“翻那些老黄历做什么?”大太太闻言一笑,便将年前姑娘们打架,廷琦伤了廷碧的事学一遍,道:“我怕大节下的招老爷生气,便瞒了下来。过去的就算了,只是往后再出这样没规矩的事,传了出去,岂不是我治家不严的罪过?为着姑娘们的名声,这却不能不谨慎了。”说着叹了口气,道:“从今往后,凡事都不能越过家庭礼数长幼尊卑这些规矩,二弟把廷琦的嫁妆单子放下,明儿我叫账房重新按着庶女的例给她置办一份送去。”张杰听大嫂教训了半天,酒早就散了,末了听大嫂又把廷琦的嫁妆收了回去,脸色就是一变,抬头望向大哥。张载刚听了二弟裁处内宅纷争不公的事,正气他荒唐,恨不能再申斥他两句,见他望过来,只作不理。张杰求助无门,别无他法,只得起身放下单子去了。大太太等他出去,才看着自家老爷道:“二弟如今也太不像话了,我若不是亲自出来看看,恐怕连我都编派上了。”张载无可否认,又不肯说兄弟的不是,唯有叹气。大太太心里也自叹气,上前拿过廷琦的嫁妆单子扫了一眼,心里有了主意。张杰气哼哼的回了二房院子,孙姨娘早叫丫头在外头候着,不等他进院,就欢天喜地的迎了出来。张杰昨日把话说得太满,此时无处放脸,又恨她不打听清楚了就叫自己去大嫂跟前碰钉子,恼羞之下,一照面抬脚便踹。孙姨娘莫明其妙受了这一记窝心脚,痛呼一声跌在地上好半天没爬起来,正犹豫哭还是不哭,就一眼看见对门刘姨娘正倚着门看热闹,因不肯叫她得意,忙故作无事咬牙爬了起来,追上自家老爷。她本是察颜观色的行家,见二爷脸色不善,忍着疼陪着殷勤伺候了他洗漱,等收拾完了,这才小心翼翼的挨上前去问廷琦的事如何了。张杰一肚子的气,正要说出来消散,也不瞒她,孙姨娘听了,便轮到她一肚子的气,听说嫁妆还要再减,更觉刚才挨踢的地方要死要活的疼了起来。过两天,等嫁妆送到,孙姨娘跟廷琦上前翻检,见各色家具都减了一等,压箱银也比原来少了一半,廷琦因是填房本就委屈,此时又添失望,扑在床上哭个不休,孙姨娘见不得闺女这个样子,细细哄劝道:“这算什么,你嫁那样的大官做正房,往后什么不从你手里过?穿金戴银也容易。”廷琦听了这句才慢慢收了悲音,又端过镜子来若有所思的打量自己的容貌。孙姨娘见她好些了,才回去自己屋里想了一番说辞,等张杰晚上回来,就将女儿委屈说到十分,商量老爷给廷琦添妆。张杰听了拿过账本翻看,见账面并无余钱,为难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公中办的也颇为体面了,再多也是抬到别人家去。”孙姨娘因身份低微,最羡慕嫁妆丰厚,如论如何不肯如此草率,便使出浑身解数去讨张杰的好,盼他回心转意,末了才知道是因为账上无钱,不由大吃一惊,连连询问,怎么就落得这个境地。张杰却也没什么好说的,只道:“年底分了五千红利,还上前的饥荒就去了一半,再陪送廷琦,今年怎么过?”说着,又想起方家才说定亲事就把调钱粮的印鉴给了三房,不由眼热,总觉得若是早些开口,方家那半副身家就落在自己手里,越想越是可惜。孙姨娘却不理二房如何欠下的饥荒,只疑惑大房日日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三房一回来就起屋置地,怎地偏偏他们不够花。思量半晌,故作不解道:“三老爷做官,家里有金山银山不稀奇,老爷说,大房怎就那样阔绰?五姑娘才多大,头上就插的金凤镶着拇指大的珍珠,也不怕跑跳失了?”张杰听了只道:“她失她的,与你有什么相干?”孙姨娘就撇嘴道:“只怕她戴的是别人的东西才不心疼呢。”张杰却听出她的意思来,道:“莫胡说,账上明明白白的。”孙姨娘就反问道:“那怎么就咱们银子不够花?”提起这个张杰就有气,恨声道:“还不是你生的好儿子?”孙姨娘知道廷瑾在外头吃喝嫖赌无所不至,又才花了三百两银子买了个妾,就不做声了。半晌才揭过此事,又撇嘴,道,“账还是人写的?老爷又不曾管事,哪里知道真假,只怕是专写给老爷看的呢。老爷想,老太爷过世,咱们三房又不曾分家,如何大房有钱,咱们就要打饥荒,显见是老爷吃了暗亏。”张杰听了这话心里一惊,便不言语。孙姨娘一直拿眼角觑着张杰脸色,见火候差不多了,又道:“不如分家,叫廷瑾帮老爷经营,总好过人家偷去。廷瑾有了营生也好收心正经做一番事业。”张杰听了这话只默默不语,孙姨娘见他往心里去了,自以为得计,扭身去后头开了私房,取了几样好东西偷偷给廷琦压箱,掂量掂量自觉还是不够给五品官夫人装面子,只得又添钱到外头买了两副金包铜头面,出阁那日看着黄灿灿的倒也体面。廷琦回门那日恰是方家和张家三房定亲,两家亲戚得了信不免都要去山上道喜,廷琦的新女婿上门见女家冷冷清清,也没个亲眷,得知礼部侍郎的小姐今日定亲,竟连回门宴也不曾吃,就把新媳妇儿撂在一边,忙忙催促岳父代为引见。廷琦看着父亲带着相公去了,气的脸色煞白,孙姨娘却不以为意,劝女儿道:“你这丫头好没眼力,肯巴结上官,这才是有出息呢,况且他既肯巴结你三叔,还怕他对你不好?”廷琦本来大失面子,听了这话又大为得意起来。却说以然定亲这日,拳也不曾走,穿戴整齐便去了母亲房里等吩咐,何氏才刚起,洗漱了扶着丫头出来,见儿子急的这样,颇看不下眼,慢慢的用了饭,才道:“媒人还不曾到呢,你急得什么。”以然听说只在一旁憨笑,也不动弹,好容易大太太带着媒人上山来,玉清将老爷子亲自定下的定礼交家人抬了,以然也忙将祖父亲笔写下“敬求金诺”的红封交给媒人。这媒人是官媒,很见过一点世面,带着定礼说声敬候佳音便喜气洋洋的去了,走至半途,见旁边一直跟着的小伙子一表人才,就笑着开言道:“呦---真好人物!这是哪家的少爷?可定亲了没有?有看中的小姐我替你说会说会?”以然听了就笑着点点头。那媒人当他是主家跟来压定礼的小子,不过是逗逗他,见他点头,拿着手帕掩了口笑,又问道:“那你跟我说,你是哪家的后生?”以然就咧嘴一笑,道:“就是这家的。”那媒人起初没听明白,等明白过来,知道这方家再没别的少爷,就一拍大腿,怪道:“哎呀我的少爷,你跟着做什么来了?下定可不作兴后生跟着。”以然听了呆呆的,腼腆的不成样子。那媒人笑的不行,又奚落道:“快回去吧,等迎亲才用得着你呢。”以然只得停步,看着那媒人和抬定礼的小厮一路笑着去了。媒人到了张家,廷珑在屏风后头,见前几日来合过八字的那个媒人将一纸红封交给母亲,母亲看了又交给父亲,父亲接过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又交给媒人。廷珑知道那上面大概写的仰道台命之类的表示同意的话,心里就是一喜。之后,方家来人又将礼单呈了上来,芍药接过,将张家事先准备好的回礼单子递了过去,廷珑想着那里面还有自己的绣活,因她平时做得少,也没个可甄选的余地,母亲不分良莠一股脑都拿了去还不够,不知玉清舅妈看了作何态度。媒人见草帖和定礼都交换过了,道了喜,便不肯磨蹭,带着人一径回方家去喝酒谢媒,张家的亲眷也跟着一同过去吃酒,算是认亲。张杰带着新科女婿和送定的队伍正好走了个对头碰,一问,说张家那边事情已完,只得跟着原路返回方家吃酒。礼单(兔子尾巴) 廷珑等人都散了,又躲在屏风后头酝酿了好半天,勉强调整出一个不那么喜形于色的表情才磨磨蹭蹭的出了来。 芍药正带着芭蕉、丹桂两个小丫头收拾地上的礼盒,见姑娘出来就福身笑道:“给姑娘道喜了。” 廷珑听见,好容易压下的喜意又溢了出来,不由展眉一笑,偏偏这一笑就落在姚氏眼里,想要收敛已经来不及了,只得一任眼角眉梢自行其是,心里却生怕再落下口实,又叫母亲嘲弄说白养活了自己,焉知那里头不真带着两分失望?便讪讪的,挪到母亲身边赶着递茶递水,但有吩咐,小猫似的随声应和。 姚氏憋着笑,冷眼看女儿这一番做作,心里纳闷自己这是什么时候把她吓成这样!却又想着她以后到了玉清跟前,总不比在家里头随心所欲,谨小慎微些总好过没有眼色不懂规矩,便不肯理她,任她在跟前献媚。 廷珑一边卖力气的摇尾巴,一边忍不住好奇,探头探脑的去看母亲手中的礼单,见前头是小礼三十六样,有茶、酒、果、饼、三牲、鲍翅等等,接着的四十八样中礼是些绸缎尺头、金银首饰之类,头一样就是一对龙凤金钗,姚氏看见就叫芍药拿过来瞧瞧。 芍药听见忙开了箱翻找,半晌,双手托着一对金钗呈了上来,口中道:“方家给姑娘插钗了。” 姚氏笑着接了过去,拿在手里看了看,又转头递给廷珑,道:“插了人家的钗,就是人家的人了。” 廷珑见母亲不似取笑,抿着嘴接了过来,再抬眼,恍惚见母亲神色有些黯然,廷珑心惊,一双眼睛忙忙在姚氏脸上打转,却见母亲展颜一笑,眼中只剩慈爱,廷珑看了,也在母亲的目光中微笑起来。 晌午,廷珑在母亲房里用过饭出来,正要回自己院里,忽然想起廷玉今早那般样子望着她,心下一暖,亲自到厨房收拾了几样果子点心,端着去了东厢。 廷玉刚从方家回来还不曾换衣裳,正在书房坐着握了一卷书出神,见妹妹掀帘子探头进来,便笑着搁下书,靠在椅背上。 廷珑见廷玉笑了,不等他招呼就捧着果盘侧身进来,口中道:“没耽误二哥哥用功吧?”说着已经走到书案对面的墩子上坐了下来。 廷玉见没等自己答话,她已经安坐了,含笑摇了摇头,收了案上摆样子的书卷。 廷珑就把果盘放在原先搁书的地方,自顾自的捏着蜜饯大嚼起来,又挑了几种不大甜的瓜条放在廷玉跟前,叫他吃。廷玉见妹妹吃的自在,只靠在椅背上放出目光含笑看着,只见廷珑面上平和满足,与平日无异,似乎定亲跟她无关,亦或是理所当然,想着,不由一笑。 廷珑一时兴起要来看看廷玉,却并没有一定的话要说——于是,一盘果子吃净就抽出帕子来抹了抹嘴,留下空碟子自去了。 廷玉见了先是笑,既而摇了摇头,又为她这无药可救的疏懒性子担心起来。 廷珑在廷玉跟前是不知道掩饰本性的,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并不知道自己行事古怪。定礼(下) 廷玉一早随送定的队伍去方家认亲,就同以然一起站在门首迎两家来贺的亲朋故旧,只见宾客如云而至,倒有一半是见都没见过的,问及以然,他竟也不认识,两人面面相觑,不知世人都趋炎附势,最喜锦上添花,见方张两家势大,得信的自然要来,就是没得着信的,只要过往有些交接,也有备些礼物过来混个脸熟的。幸好客至都会自报台甫,称呼倒不至于让宾客尴尬。 只可怜以然和廷玉两个需一一见礼、寒暄再送入席中,着实累的不轻,以然倒也罢了,他夙愿得偿,正是喜的无可无不可,笑的见牙不见眼,浑身骨头一起发飘的时候,就是告诉他直接去洞房也不觉辛苦。 廷玉性子却肖似张英,待人接物面上固然随和有礼,其实最不耐耗费心力同生人交游应酬,开始他还以为以然也是一样,颇有同病相怜之感,后来见以然连笑了两个时辰,没人的时候对着空荡荡的门廊还合不上嘴就知道误会他了,亏他还琢磨那家伙的涵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不过如此最好,廷玉决定留他一个人在这笑,一点也不内疚的独自溜了。 到家才觉出腹中饥饿,只是一向过了饭时便没有用饭的习惯,正犹豫,就见妹妹托着一碟子点心进门来,不由一笑。 谁知她全没个谦让的意思,自己把那点心吃了个精光就捏着帕子走了,廷玉此时一边摇头,一边可怜以然,简直不知道他今天到底高兴个什么! 廷珑不知自己在二哥哥那里的形象已经进一步升级,优哉游哉的回了自己院子,刚进门就见白毛球颠颠的跑出来迎接,狗腿的十分形象。 廷珑此时看天也蓝,看花也绿,连看这个不事生产专门祸害东西的家伙都爱屋及乌起来,笑微微的俯身将它一把抄起,搂在怀里抱着进了卧室。这白毛球生性淘气,十分抗折腾,虽然一断奶就离开故土亲娘,又一路漂泊由北到南,经历了从母乳到各色杂鱼的菜单变化,生活方式也从水上转移到陆地,可是一点儿也没影响它长膘,由此判断,它的适应能力和蟑螂应该不相上下,祸害人的功力更是和体型成正比增长。 毕竟,一窝蟑螂想要咬坏一只鞋子需要很多天,而它一天就可以干掉好几双,弄得廷珑晚上不敢把鞋放在地上,偏偏打又打不得,骂又听不懂,真是让它欺负到家了。 这白毛球来到这院子一个多月,受着一屋子丫头的奉承,好吃的好玩的都任它挑拣,真是惬意的不知天高地厚,今日不过是按惯例去巡视一下又有谁进了自己的领土,不想竟被一把捉住,限制了人身自由,睁开狗眼看了看,离地太高,于是决定暂时妥协,反正这个小窝也还算软和…… 廷珑美滋滋的抱着白毛球,把它放到床上,自己也趴了上去和它脸对着脸,心里想着以然千里迢迢带了它回来送给自己的心情,嘴角就翘了起来,小女孩儿似的细声细气的唧唧咕咕道:“我以后再也不骂你了,只要你不乱藏东西,还有乱咬鞋子。” 白毛球被放到床上,正伺机要溜,忽然不知哪里传来一股甜香,很好吃的样子,于是抽着鼻子嗅了嗅,确定味道传来的方向,原来是前面正一张一合的红红的什么东西,匍匐着小心的往前蹭了蹭,快速的伸出舌头……舔了舔。 然后,只听“啊”的一声,把它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扔了出去,一点儿也不温柔,真是的,还没尝到那个甜香味呢! 廷珑气鼓鼓的把那只破狗扫地出门就一叠声的要水洗……脸,等洗完了,对着镜子却又莫名其妙的笑了。 以然和廷珑的亲事说定,当事人自不必说,旁人里头最高兴的倒要算是大太太。 廷瑗过了年也十六了,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且刻不容缓,从前她有亲上做亲的打算,就没大着急,后来瞧出老爷子的心思才开始着意留心起别家子弟来。 结果,满手里扒拉了一遍,论及门当户对,年纪相当,人物出色这几样,倒是首推何家的尚宽,难得的务实有才干,比那些光在读书上有些聪明的更入她的眼。只可惜何家太太却有些揣着明白装糊涂,她言语试探了两回,都叫她不轻不重的挡了回来,上次更是摆明了看中三房的九丫头。 大太太见何家无意,心里也知道是什么缘故,暗道可惜,却也别无他法,只能另寻良配。谁知,这节骨眼偏偏审出廷瑗的心意来,大太太乍听之下真如五雷轰顶一般,立时狠骂了廷瑗一顿,拘她在家里收心,只是打虽打,骂虽骂,到底是亲生骨肉,哪能不心疼,心里就为难到了极处——有心成全女儿吧,又想着纵然拉下脸来挑明,何家却不过情面点了头,这么上赶着进的门,廷瑗吃苦的日子还在后头,权衡再三,只得一面请了在何家教规矩的崔大姑来家调理廷瑗,一面频频带了她去各家走动,多做打算。 廷瑗这一向倒也争气,跟着崔大姑学了许多稳重的举止,出门做客又轻易不肯开言,倒显出几分文静端庄的样子来,人人都道女大十八变,颇为刮目相看,还真有几家有心的,趁着过年走动来家试探口风——大太太终于在小女儿身上体会到有女百家求的滋味,心中大乐。 廷瑗却深为苦恼,出门做客百般推脱,大太太哪有不明白她的心的,恼她死心眼,叫到跟前申斥,将其中利害讲给她听,只道年纪不等人,她这么一味傻等,保不准尚宽哪一日娶了妻成了家,到时候她两头没有着落,误了终身。 廷瑗开头还老实听着,听到这就挑着眉辩道:“尚宽不会,我一日不嫁他就等我一日。” 大太太听了这句,嘴好半天才合上,忙问:“这话是尚宽亲口跟你说的?” 廷瑗这才知道一着急把私密话说了出去,红着脸不答腔。 大太太了然,始知这两人竟已经海誓山盟至此了,脸上不由变了颜色。 廷瑗站在一边本来已经为接下来的责骂做好了准备,却见母亲脸色凝重默默不语,不由惴惴不安。 大太太脸色变了几变,廷瑗跟尚宽自小相识,竟不知什么时候生出这样的心来,倒要怪自己把她扔在外祖家里管教不到,刚要开口斥责,又忍了下来,念头转到尚宽的话上,他本就是不错的孩子,若真是个有心的,倒可以试试他,也瞧瞧他有多大的担当。 思及此,慢慢缓过神来,道:“你做出这么没规矩的事来,我只当你从前小,不懂事,也怪我顾不上管教,只是往后可不能这么由着你胡来,去换衣裳,跟我去朱家。” 廷瑗见母亲轻轻放过,还来不及庆幸,就听说又要出门去给人家挑拣,真是满肚子的不适意,晃着身子推说头疼脚疼全身疼,却叫大太太照着身上拍了一巴掌,道:“快去,娘还能害你?” 廷瑗无法,只得不情不愿的跟着母亲挨家逛去,却不言不笑,到哪都像截木头似地戳在母亲身后,不想,这副柔顺贞静的样子偏能哄人,最讨那些想把儿媳妇儿攥在手里的婆婆们的欢心,歪打正着,一两个月就传出行事大方,品格端庄的名声来。 大太太却只看不定,全都含糊着,一个都不曾点头,想着尚宽年纪到底不小了,不信何太太不急,那孩子若真能立定脚跟非廷瑗不娶,难道何家眼看着他打一辈子光棍不成?如今九丫头又定出去了,正可以绝了何太太攀高枝的念头。 定亲这日,玉清忙着前后照看迎来送出,大太太因跟两边都是至亲,就在堂屋安坐了帮衬着玉清招待女客,廷瑗站在母亲身后不时听了母亲的吩咐跟人见礼,不意外见了何家众女眷,连妍儿都来了,想着尚宽只怕就在前院,心都要飞出去了,可惜半步也离不得,就有些恹恹的,开始还寒暄两句,后来也不知道客人怎么就越来越多,烦的嘴唇都不愿张一下,任谁过来都垂着头,爱拉她的手就叫她们拉去,只当不是自己的,眉毛都不抬一下,直到教她规矩的崔大姑进来才心有余悸的一个激灵,一边疑惑她来做什么,一边按着她教的规矩上前去见礼。崔大姑见她举止大方,竟带出点笑意来。 廷瑗晕晕乎乎的返回母亲身后,并没有放松警惕——真是叫她打的怕了,见了她就觉着后面有一双眼睛时刻盯着自己,那戒尺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落下,倒是站的格外挺拔起来。 何太太是玉清娘家人,这样的日子自然缺不得,虽一下子落空了两个她心心念念的人,也得若无其事来助兴。在堂屋和众家夫人围坐,听人把廷瑗那丫头和她家妍儿相提并论就有些气恼,回头去看了眼自家女儿,心里想着那毛丫头哪赶得上她们妍儿一分柔顺,一双眼睛便定在廷瑗身上挑刺。 妍儿今日本不欲随母亲过来,看着表哥定亲,心里到底不好受,见了面颇不知如何自处,偏母亲不许,迁怒道:“你若是争气些,今日就是你的喜事,如今可好,倒叫我去贺别人,我还没说什么,你倒矜持起来了,往后还不见面了不成?这边既没了指望,就该寻别的出路才是,你姑姑和张家三房连上亲,今日宾客必然不少,你好好打扮打扮去露个脸,哭什么哭!” 妍儿叫母亲夹枪带棒的说了一顿,并无一句可答,只得盛装敷粉,掩了脸上泪痕跟着一道前来,到了地方见过姑姑,听说表哥在外院招待男客不在内院心里才放下些,站在一边听母亲和姑姑说话,见白鹿山庄到处张灯结彩,收拾的喜气洋洋,再加上宾客纷纭,竟比一般成婚还要热闹些,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等跟母亲进去堂屋,一眼看见廷瑗,只见她无精打采老实的可怜,全无平日飞扬的样子,心里就有些疑惑,若不是知道她喜欢缠着哥哥,倒要以为她跟自己是一样的心肠,想着,一笑,其实也差不多,只是自己更惨些,至少哥哥是真心喜欢她的。 何太太放眼在廷瑗身上打量了半日,见她今日倒也像模像样,有些大家闺秀的样子,不似平日疯癫无状,就略一撇嘴,笑着转头跟坐在她旁边的崔大姑道:“说起来还是崔大姑有些手段,不拘什么样的材料,在手里一调理就能见人了。” 崔大姑听说看了一眼廷瑗,才道:“也要肯听教导,愿意下功夫的。” 何太太眼睛跟过去一笑,正要说话,大太太却也听见,笑道:“可惜崔大姑事忙,不能再多留些日子,好好给这孩子长长规矩。”语气中似带遗憾。 崔大姑就是一笑,忽然问道:“令千金这一向许了人家不曾?” 大太太听了这句眼睛就是一亮,瞟了一眼何太太才笑道:“还不曾,大姑有合适的只管帮我们留意留意。” 崔大姑就笑着点点头,道:“我正要去你们三房教九姑娘,到时细说。” 大太太知道她这是有成算了,笑着点点头应了,也不往下问。 何太太听她两人说话却上了心,先是怨崔大姑有这样的好事不先想着自家妍儿,等想到廷瑗聘出去尚宽才好死心,才平了气。又惦着崔大姑出入的人家非富即贵,都是上上之选,她又在内宅走动,对方人品性情知之甚多,肯提的也都是掐尖的,就有些意动,妍儿叫她姑妈耽误了工夫,却不能不抓紧了,可惜边上人多,此时不好开口。 大太太眼见何太太皱眉深思,虽不知她作何想法,却觉得十分痛快。 待女客吃了酒,渐渐散了,玉清迎送完才忙的好些,得了工夫回堂屋歇歇脚,何家太太见了就笑道:“瞧把姑奶奶累的,这么一屋子的客,大半竟是我不认识的。” 玉清就笑看了一眼大太太,道:“老爷子有心热闹热闹,家下管事都派了帖子,许是传扬开了,好些闻讯的都过来贺,人家好心总不能不招待,却没准备,竟手忙脚乱起来。” 何太太听了一撇嘴,心想可算是找了靠山,恨不能张扬的众人皆知。 大太太听说是老爷子张罗的,只笑道:“现在是累些,等往后媳妇儿娶到了家,你就受用了。” 玉清听了表情一窒,才又接着笑道:“可不是嘛。” 又一眼看见一旁就坐的崔大姑,道:“姑姑来了,瞧我忙的,都没顾上说话,今儿就住下吧,明儿再去。”作者有话要说:当俺说明天一定更得时候,真滴是万分真诚的,可是却成了美好的愿景……和俺的污点……先致歉(鞠躬),更谢谢大家……对了,顺便征集封面……看了上一章大家的留言,俺很想换一下呢崔大姑驾到玉清留了崔大姑在方府住下,何太太见是个空子便不肯告辞,至晚,到底将大太太耗走了才得机会同崔大姑闲话,问些最近都去了哪家做客之类的,又慢慢说到各府后生小辈,才道:“大姑常在各府走动,见识多些,若是有那门第相当,有些根基的人家,也帮我们提一提,成与不成的,我都好好谢你。”妍儿在一旁听母亲说起这些,忙借着给姑姑续茶走去一边避了。崔大姑看着妍儿去了才笑道:“你们府上公子的亲事还没说定吗?寻了也有两三年了吧?”何太太听了这话头,想起从前也是托过她的,只是看了好些个都没成,忙笑道:“尚宽的事先放一放,他总是不着家,没的耽误了人家孩子,倒是我们妍儿的亲事要紧些,但有差不多的,大姑好歹想着她些。”崔大姑从她家大公子说亲一事知道这何太太极难答对,此时见她请托便只一笑,不肯轻易点头。何太太见她不应,又笑道:“我们妍儿是大姑教过的,性情人品也都知道,哪里是张家那几个姑娘可比的?”崔大姑听她提这话,知道是方才问廷瑗亲事招惹的,只得笑道:“妍儿的脾气秉性自然是极好的,若有合适的我帮你留意就是,只是你也知道,我一向只在内宅出入,外头少爷到底知道的却不多,很怕耽误了她。“何太太不肯听她推脱,只当她应了,道:“大姑只管提,妍儿的事我就托在大姑身上,到时候必有重谢。”说完便叫人到外头知会尚宽,要回府去。玉清听了忙起身留客,何太太一边由妍儿伺候着系斗篷一边笑道:“客走主人安,姑奶奶忙的这样,就中叨扰了。”玉清还要顺口留妍儿住上几日,又觉不妥,见大嫂已经迈步往外头走了,便不再多说,快走几步赶上前送了出去。半晌归座,崔大姑笑问道:“你们娘家嫂子可是冯同知家的姑奶奶?”玉清不解,只问道:“你说的冯同知可是现管着缉盗、河务的冯妆仁镇守?”崔大姑点点头,道:“正是他家。”玉清就摇摇头,笑道:“我大嫂的娘家在冀州,和他们并非同宗。”崔大姑听了,道:“怪不得,我还想着那冯同知家里一对儿女极好,又正当年,若是亲,你娘家嫂子怎不提,冯家还托我提给张家。”玉清听了感兴趣道:“提给张家?不知提的是哪一家?”崔大姑就笑道:“不是你才定下的那位,这冯家极通情达理的,只说娶低嫁高,想把姑娘说给张家三房,儿子却不肯高攀,说是张家同族里的小姐也是极好的。”她这话一出口便想起方家连个功名也没有,与张家定亲更是高攀,忙又道:“哪个像你们方家,万贯家财不说,老爷又在朝中随侍,然哥儿更是万一挑一的人物,正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好亲。”边说就边看玉清的脸色。这几话一句也不入玉清的耳,不过总归是个奉承的意思,便微微一笑,算是揭过。崔大姑见玉清笑了,自以为把话圆了回来,松了口气,紧接着问道:“你捎信叫我去张家之前先过来一趟,不知何事?”玉清听她提起正事,皱眉道:“不为别的,就是跟姑姑通个气,我知你素来规矩严正,不讲情面,只是别人家也就罢了,偏她刚定给我们家,你又是我荐去的,若是严厉了,恐人说还没过门,当婆婆的就如何如何了,总归不好听。”崔大姑听了,不提这里头的束手束脚,只恭维道:“那张家的姑娘好造化,说起来使人去教养未过门的媳妇儿也是应当应分的,偏你是个慈悲人,舍不得媳妇儿吃苦。”玉清受了这样的恭维,越发慈悲,道:“为人媳妇儿,传宗接代就是了,别的我也不指望她,何必还叫她受那个罪?”又道:“送姑姑的谢礼我叫人封好了,此去张家清清闲闲的住上几个月回来便是。”崔大姑已是听明白了,点头一笑,在方家留宿一晚,次日,玉清才随便叫个婆子送她去张家。以然一大早下山去船坞监察修补漕船,刚巧回来时迎头碰上,忙立在一旁问好,得知崔大姑是去张家,便要亲自去送。方家的婆子贪张家的赏钱,笑道:“这点子小事儿哪用得着少爷?老婆子去就是了。”以然听了脸上一红道:“你送你的,我正要去看看张家少爷。”说着当先走了。那婆子见少爷并没叫她回去,便依旧引着轿子跟在后头,到了方家,以然去书房见老爷,那婆子自去门房通传了带着崔大姑进去。这崔大姑惯常出入富贵人家,亭台楼阁屋舍精致的也见的多了,并不往眼睛里去,径直跟着方家的婆子进了内院,才到廊下,就从正房出来两个打扮齐整的接了她们到厅里坐下,又端了茶花上来。崔大姑接过饮了一口,拿眼睛扫了一圈屋里,见一应摆设都不如何华丽,也未见出奇,端看是个待客的地方,又看方才迎她进来的两个丫头,长的也都平常,只打扮的素净齐整,行动灵巧,上了茶便回去站了,静悄悄的一声不闻,倒是十分守规矩。方家的婆子却有些着急,端着茶笑道:“烦姑娘给通传一声,就说教规矩的崔大姑到了。”那丫头听了,笑语殷殷道:“二位稍坐,已跟太太禀报过了。”果然,不多时,一个年纪稍长,穿海棠色小袄,豆青素折裙的大丫头进来笑道:“太太叫请崔大姑进去。”守门的丫头听了回道:“知道了,芍药姐姐。”然后就回头一笑,方家婆子忙引着崔大姑随那大丫头出去,沿着台矶走了不多远,那叫芍药丫头便立住脚,打了帘子请客人进门。崔大姑一进门只觉这屋里轩敞豁亮,比外头也不差什么,这见两边开窗上镶着大块的玻璃,心里一惊,顺着窗户四下看看,见满屋子的陈设摆件都是一水的黄花梨木,高大厚重,虽不见富丽堂皇,却让人不敢轻言轻动,忙定了定神,目不斜视的向正前边看去,就见中堂案西边椅上坐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穿着松枝织锦锻的短袄,十样锦的八幅裙,膝上正搭着整皮的银狐手筒,下面一点鞋尖不露,脸庞白净,仪态端方,正在上首笑微微的望着他,崔大姑就知道这是张家夫人了,想着刚才进屋时的神色已经落到她眼睛里去,脸上倒有些不自在。幸好那方家婆子赶上前来,笑道:“亲家太太,我们太太叫老婆子送崔大姑过来教姑娘规矩。”崔大姑听她这话说的颠三倒四,又是亲家太太,又叫太太叫来教规矩,就拿眼睛觑张家太太神色,但见她听了只一笑,问那婆子道:“你们太太好?”说着就让丫头设坐,看茶。崔大姑和那婆子一同坐了,那婆子就诌笑着回话道:“我们太太好,昨儿定亲来了好些人,别提多好了。”姚氏听了又是一笑,道:“倒让你们跟着受累了。”这方家的婆子进屋时还心怯,此时听亲家太太这样体恤下人,不由大感知音,又惦记着巴结好了讨些赏钱,便拿捏着亲家太太爱听的话,连比划带说的将昨日庄上的热闹兴旺好生描述了一番。姚氏听笑微微的听着,等她说完了才回头道:“嬷嬷说了这么些话,去给嬷嬷端碗汤来润润。”带她们进来的那个叫芍药的丫头听了,忙上前去扶了方家婆子往外走,边走边说:“厨下刚出的老鸭汤,我带嬷嬷去尝尝。”那婆子还没明白过来就已经叫芍药领了出去,心里还糊涂着,不知哪句话没说对叫撵了出来,又有些可惜那赏银怕是没了。那丫头带她去厨下,安排她用饭便自去,那婆子看着眼前的汤菜点心,想着赏银没了,在这找补回来也是一样,便放开肚皮吃了个碗干碟子净,又灌了三四碗汤下去,正琢磨着要走,那丫头却又回转过来,左手拿了两串钱,右手拎着个荷包,笑道:“这两串钱嬷嬷回去得时候雇轿吧,这果子蜜饯是我们府里自制的,嬷嬷别嫌弃,拿回去给孙子孙女尝尝。”这老婆子见了这意外之喜,腆着肚子感激不尽的接了过来,喜笑颜开的安步当车回去了,到家还不忘四处里宣扬张家太太如何待人和气,出手大方。姚氏见那老嬷嬷走了,才笑着问崔大姑道:“素闻大姑家学渊源,不知作《女子规》的崔姑姑可是贵亲?”那崔大姑听了张家太太听起这话,心中得意,脸上却纹丝不动,只道:“作《女子规》的正是家姑祖。”姚氏听了就点点头,笑道:“女子著书立传名垂青史,贵亲也算是个巾帼不让须眉了。”那崔大姑听了这话,回道:“家姑祖不过是将女子应守的规矩,应有的德行重新编辑撰辑录一番罢了,本朝以礼治天下,幸蒙太后赏识,才有这样的脸面。”姚氏笑了笑,问道:“我听说崔氏一门从贵姑祖起代代为女官,大姑也曾进过宫吧?”崔大姑干笑了一声,道:“不曾。”姚氏便不再问,只回头道:“去请姑娘来 见见大姑。”丫头领命去了,姚氏才又笑道:“我这个小闺女从小惯的不成样子,大姑正好帮我管教管教,只不知大姑都教些什么?”崔大姑进门就见这张家太太不笑不说话,偏偏她却有些放不开,此时听见问,便要卖弄本领,只道:“女子本分,修德、修容、言辞、女红都能指点一二。”姚氏听了一笑,道:“到底是圆山崔家的姑姑,样样都十分了得。我这小闺女自小也读过贵姑祖的《女子规》,知道女子品德以贞为本、言语辞领但求恰当这两样,只行动之间有些毛燥,女红什也不大用心,姑姑不如抽空多教教她这两样吧。”崔大姑听张家太太这话,已知这家闺女娇养到什么程度,倒是玉清正好也叫她清清闲闲的住几个月,便点头答应下来。正此时,就听丫头传报道:“姑娘到了。”崔大姑就见掀开帘子走出来个身量苗条,眉眼开笑的小姑娘,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水红的斗篷,衬着雪白的脸庞,花苞似的,倒比上回见还高了些。廷珑进门,一眼便看见母亲下首坐的崔大姑,一张脸无论是肤色还是表情都像是凝固的蜡,便垂了眼睫,走上前去行礼,道:“见过崔大姑。”百转千回廷珑上前行礼,崔大姑端坐受了,就有丫头上前来替姑娘退去斗篷,露出里头簇新的象牙织绵暗纹对襟小袄,雪青的百叠月华裙---这一身正合小姑娘穿着,显得脸庞娇嫩,体格匀净,只是衣料金贵,小姑娘家长的快,又做的合身,只怕再过冬就穿不得了,崔大姑冷眼看着她走去张家太太身边立住,那裙上掐的密密的褶,行动之间流动舒展,走路姿势还算动静有法,步幅却大了些。姚氏因她从外头进来,等走到跟前先拉了她的手摸了摸,见热乎乎的,才笑道:“崔大姑你见过了,原来竟是作《女子规》的贤女崔姑姑的族亲,从今日起来家教导你规矩,你需用心学习,不可偷懒。”廷珑听母亲说这崔大姑是作《女子规》的那个什么贤女的族亲,脸上就生出两分探究,一面含笑答应了,一面抬眼往对面看去——这《女子规》是本朝规范女子行为的一部合集,十分繁索,对女子一举一动都做了细致入微的规定,诸如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之类的行为规范也属一般,更有教女子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友爱丈夫妾室的详细条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