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一问,本是说给大伯母听的,只待廷珑说不辛苦,她也好趁势提了要学手艺,谁知廷珑平日里万事都不说为难,今日忽然就诉起苦来。廷碧开不了口,大太太也只当没这回事,一个字也不提。 廷珑不知她们转的什么心思,吃了饭等廷瑗依依不舍的回去受罪,便随了廷瑛大姐姐去她房里午睡,廷瑛的房间在张府所有院落的最深处,安静的近乎幽闭,廷珑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安静中安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才知道母亲早回来的,就等她回家。 上山时,廷珑就把崔大姑如何打廷瑗的话学给母亲听,边说还边在一旁察言观色,谁知姚氏听了却只是一笑,道:“廷瑗那孩子受苦了。” 廷珑旁敲侧击没有奏效,只好拱进母亲怀里开门见山的撒娇道:“娘,我愿意学,可是我怕打,别叫她来教我好不好?” 姚氏将廷珑上身揽在怀里,道:“娘的小闺女谁敢碰一下。” 廷珑听了这话还以为母亲准备将崔大姑拒之门外了,顿时放下心来。 谁知,又过了一个月,廷珑刚准备完当天考试用的二十道大菜,兴高采烈的带着厨下众人端去堂屋摆饭,趁着暖和气,连斗篷都不披就光着脑瓜跑到姚氏房里请父亲母亲用饭。姚氏去堂屋一看,见二十道菜里连她跟着厨下腌来过年用的火腿、腊肉、风鸡、风鱼都凑上了,就瞪了廷珑一眼,道:“崔大姑从你大伯家辞了去,过了年就来咱们家呢。” 廷珑果然立刻吓了一跳,张了半天嘴,只道:“啊?” 姚氏看她吓得这样,才笑道:“放心,她若要打你,我就送她回去。” 廷珑听了母亲保证心里才有些底,继续热火朝天的忙活过年,而过年,意味着以然就要回来了。 廷珑先前是不知道思念的,因为早知他要出门,心里有准备,可是明明说三个月就回来,如今已经过了三个半月还没有动静就格外让人担心了,往常日子也就算了,偏偏是过年,只有着急往回赶的,若不是让什么事绊住了,哪里就会迟迟不归呢?眼看就是小年了。 以然站在甲板上,身上的大氅落了一层细雪,眼睛看着南边白了头的远山,越是近了,就越是想家。尚宽掀开帘子一角往外张望,见外头暮色四合,什么看头都没有,以然还傻站着,就道:“我说,你也风雅了小半个时辰了,还没冻透?” 以然从来说不过尚宽,更羞于承认才离开三个多月他就这样急切的想念家里了,便不肯答话。 尚宽见以然一声不吭,探了探头,又道:“我说,姿势都不换换,别是在那冻住了吧?回去我可怎么和三姑交待呀。”说着就披了件大衣裳提着灯笼从舱里走了出来,门帘没掩严实,一个白毛球奋力的从下面乱拱一气,终于冲破了棉门帘的阻碍,卷着尾巴从里面挤了出来,刚接触到冷空气就打了个喷嚏。 尚宽说了那么半天的话以然都不肯理,这白毛球才打了个喷嚏以然就连忙回头,看它奔着自己跑了过来,赶快弯腰捉住,也不顾那东西四蹄的雪水就捧到掌心里。 尚宽见惯了只挑了挑眉,也不去嘲笑他,半晌,就听以然问道:“小年能到家吗?” 尚宽看了看风向,道:“悬。”又笑着问道:“想家啦?” 以然低头摸了摸白毛球,不肯搭话。 尚宽叹了口气,道:“这几天真是要让你闷死了,想家就说想家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以然就笑道:“你怎么不想家?” 尚宽看了看远处的渔火,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想?” 以然笑着揭短,道:“前年你一整年都没回家。” 尚宽看了看远处,长叹了一口气道:“前年我要是回家,现在孩子都两岁了。” 以然回想起那时候舅妈选妃似的各家去相看姑娘,就笑了起来,道:“舅妈让你气坏了。” 尚宽笑了笑,道:“我是她儿子,哄哄就好了。”又看着以然笑道:“你舅妈如今倒是更生你的气呢。” 以然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江船一路向南,终于在腊月二十五那天到了桐城,方家和何家早一个月就天天派了人在码头候着,此时一见船队回来,立刻飞马去报给主家知道。 以然在船里换了洁净衣裳正要上岸去点货,就见白毛球叼着他换下来的衣裳甩来甩去的打滚撒欢,叹了口气,为免它祸害东西,只得夹着它出了舱。 以然年少,唯恐叫人说一声轻狂,不能服众,言行举止一再检点,力图老成镇定,伙计们也见惯少东家谈吐斯文,处事沉毅的样子,此时忽然见他抱着只小狗从舱里出来就有来往搬货的伙计站在那嘿嘿的乐了起来。 以然虽知道伙计们没有恶意,却还是有些脸红,转身叫过跟他的小厮,把白毛球塞到他怀里,让他带着行李先回山上去报平安,自己留下同尚宽在码头看着卸了货再回去。 那小厮抱着四蹄乱蹬的狮子狗,一脸的为难,见少爷转身走了,只得招呼了几个人连挑带扛的将行李运上岸,正要换马驮上山去,却见少爷去而复返,匆匆走过来交待道:“顺路去张家送个信,告诉……张家二少爷,就说我明天去看他。”过年(中)以然同尚宽两个在码头上看着伙计卸货,又将货物尽数搬去库房,掌灯时分才终于忙活利索,打发了伙计船工,急匆匆的回山上去。玉清因以然是头一次跟船,此番又晚了近一个月,这些日子早惦记的不行,晌午接了信,知儿子已经上岸就一直在家盼着,直等到天黑,闻得回报说少爷进庄了,忙遣人去禀报老爷子,就扶着丫头迎了出来。以然见了母亲,抢步上前叫了声“娘”,又要行礼,玉清含笑止住,站在原地上下打量了儿子一番,半晌才道:“怎么才回来?”不等以然答话,又道:“还不快去听涛院,晚回来这么些日子,叫你祖父惦记!”以然眼中亮亮的,笑的的拘谨,听了母亲的话,道:“儿子不孝,让娘担心了。”说着上前去搀了玉清,道:“娘也来,爹带了信回来。”以然扶着母亲上楼,见祖父正披衣坐在书房里等自己,忙快步上前去跪在祖父膝下见礼,方老爷子见了孙儿,高兴的红光满面,先是细细的端详了以然半天,不住的笑说:“黑了,瘦了。”接着就开始询问一路上的事体,以然细细的事无大小的全跟祖父报备了一番,又将父亲的信拿出来读了。祖孙两个说的兴起,玉清屡次想打断了好叫以然吃饭,都插不进话去,只得叫人做了碗面送了上来。以然其实连午饭还不曾吃,闻到香味,端了碗就往嘴里送,忽然又想起在京里给祖父和母亲买的东西,忙叫人将行李送过来。跟他的那个小厮肖似主人,也是个实心的,等东西送过来,就见一个白毛球夹带在箱笼间钻来钻去。以然有些脸红,偷眼看了祖父和母亲神色,见一个在翻他购来的新书,一个正对着火烛查看衣料,这才松了口气。借着给祖父拿补品的空,偷偷将它塞到空箱笼里,那毛球想是新换了环境,有些认生,竟十分老实的叫他装了进去,一声也没吭。等以然回去开箱,见它已经睡得肚皮向上,四脚朝天了。第二日,以然一早起来陪祖父吃了饭,商量着定下了腊月二十七各处铺子开店盘货,发了年例喝过年酒就叫伙计们回家过年,管事们的红利当日也一并发了,因以然现已经开始办事,今年发年例,招待年酒就叫他来主持。以然和祖父商量完,又去母亲那里听了安排,就说要去张家送信。玉清见他年关才到家,不想着先去外祖那边打个招呼,只一味的惦记着张家,就有些不悦。又想起昨天那只满地乱爬的白毛蓄生,看他偷偷摸摸的揣进箱子里,必是给廷珑的无疑了,想着就叹了口气,道:“早些回来,也好去各家走走。”以然答应下,自去了。从母亲房里出来,先回屋去把从京里给老爷、太太和廷玉带回来的东西交小厮捧着,最后才小心翼翼的把正在椅子上趴着睡觉的白毛球抓到柳条编的箱笼里,自己提着。白毛球昨天晚饭没吃就睡着了,后半夜饿的眼睛直冒绿光,半宿没睡着觉,今天早上吃饱喝足正睡的香,安身之所摇晃起来,也只当是又回到了船上,神经十分粗大的甩了甩尾巴,继续心满意足的呼噜了起来。以然到了张家,廷玉将他迎到了书房,这两人一别近四个月,平日虽都是少言寡语的人,此时却滔滔不绝起来,叙了一番别情,以然才想起来特意从京里给廷玉带的几部新刻善本,忙叫小厮送过来。此举果然投廷玉所好,拿到书立刻就翻看起来。以然见他快钻进书里去了,便不肯再坐,起身到前面去见过老爷,将大哥廷瓒捎来的信交接了,又去后宅见太太。姚氏正带着廷珑收拾除夕下山祭祖的物件,听见禀报,先看了廷珑一眼,才叫快请进来。廷珑虽知道母亲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奈何她是昨儿听见以然今儿要来,才特意在母亲房里等着的,到底几月不见,心里着实有些惦记他,所以虽然看见母亲示意,却料想母亲不至于给自己难堪,就只假痴作呆的装作不懂。以然进门前还思量着不知廷珑在是不在,掀开帘子,暖香扑面而来,只见她正亭亭的侍立在太太身侧,微微颔着首,眉眼带笑的望着自己,以然看着那黑阗阗的眼睛,眼底就泛起笑意来,却还知道收敛自己,忙忙的收回目光,走到姚氏跟前行礼。姚氏见他几个月不见就有些大人样了,笑微微的伸手将以然扶了起来,笑道:“这一趟出去可真没少长进,然哥儿平日在家的时候还不觉得,这冷不丁的出去小半年,回来就成小伙子了。”说着让他坐了。以然落座,听见太太夸奖心里十分欢喜,又想起方才进门的时候,看见廷珑身量似乎也高了些,又好像还胖了些,就咧嘴笑了起来,回道:“原先的袍子都短了,想是长了些,却没量过。”说着趁太太唤丫头上茶,迅速拿眼睛往廷珑那边一扫,一看之下,断定她确实丰盈了些,只是莲青小袄裹着的腰身却仍是窄窄的,脸上也看不出端倪来,心里就有些奇怪,不过,真好看......回家过年(下)以然眼底带笑,心里已是叫那一袭莲青占满期了,却还得收敛神色,恭恭敬敬的回太太的话,又特意捡途经杭州府,在大哥廷瓒处逗留时几个侄儿的趣事说了给太太听。姚氏虽常由信件得知长子的消息,只是那几页氏却没的把家事说的这样细致,此番听以然道来,历历如在眼前,便将廷瓒一家在杭州的房舍怎样,吃用如何,天赐可请了先生启花蒙之类的闲话细细的同以然一样一样的问过。以然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挑些宽人心的话产了给太太知道。又出门唤了小厮过来,将自己从京里带回来的新奇物件和廷瓒交他捎回来的一干事物捧给太太过目。姚氏听见以然说廷瓒一家在杭州过的宽裕就十分宽慰,此时,又见捎回这么些玩意来,更是欢喜,一边怪以然破费,一边笑着翻看。以然见廷珑也侧着着笑微微的看那一堆东西,就想上前把那装着白毛球的箱笼给她,却又忌讳太太在跟前,怕羞着她,便左右为难起来。自从祖父和张家过了活,廷珑在他跟前就多了回避,方才进门前本不奢望她能在,掀开帘子见了,实属意外之喜。惊喜之下,倒有些拘谨起来,竟不曾借着给太太行礼的机会同她见礼,唯恐自己造次了,就再没下回可期。想来想去,那笼子就是不特意交给廷珑,谁见了也都知道那是给小姐解闷的东西,便忍住了,不肯上前去招惹廷珑,叫太太不快。廷珑却也因为心里有病,只肯躲在母亲身后不时拿眼睛打量以然,听他说话说到有趣时抿嘴一笑,并不肯上前去借着给他添茶送水说上一两句话。这两个小人儿各怀心思,只把一肚子的绮思都压在背人处辗转反侧,以至于面对面见了,倒像是比原来生分了似地。他两个还满以为这样别人就看不出什么来了,却不知欲盖弥彰更是不打自招。姚氏给廷珑眼色叫她回避,却被她装愣充傻的混了过去,就知道这丫头是动了情了,在心里叹了口气,等到以然进门时,便格外留心看他神情,只见他进门一眼定在自己身后,整张脸就亮了起来,才稍稍放下心,痛快了些。以及看见这两个小人儿见了面却仿佛不认得了似的,原先日日在一块儿读书,如今倒连句话也不说,礼都不见。姚氏看着心里头好笑,却也一句话不说,只作不知,心下添了计议。等看完以然带回来的新样青里妆花锻,抬头笑道,“你这孩子,真是的,大老远的何必带这些个东西,你能平平安安的早些回来不比什么都强?”以然知道自己回来晚了,叫众人担心,听太太一说,忙将路上漕船争道,在闸口耽搁了一个月的事解释了。姚氏听了就笑了笑,道:“知道你不是爱在外头流连的孩子,迟迟不归才更叫人惦记,生怕有什么不好,下回走叫你老爷给漕运总督写封信带着,再遇着这样的事情,也好请托了先给咱们放行。”以然笑着应了,姚氏喝了口茶,又将他这一路上所经历之事详细的问了一遍,都遇见了什么磕绊,怎样解决的,和人如何打交道,事无巨细,不厌其烦的一一询问。以然见太太兴致极好,便揣度着,将这一路上的事从头讲了一遍。姚氏一边听一边点头,末了又问道:“你爹在京里可好?”以然见问,恭恭敬敬的回道:“我爹好,回来时还特意嘱咐了我,叫替他给老爷和太太带好。”姚氏听了就含笑点头,道:“都好都好。”又皱了皱眉关心道:“只不知那《乐律》编的如何了,什么时候你爹才能办完差事回家来,这大过年的孤身在京里,你娘在家怎么放心的下。”说着叹了口气。以然听了这话,脸上也是一暗,见太太叹气,勉强笑道:“那《乐律》始编于前朝,一朝一夕恐怕修订不完,幸好二姑就在京里,能时时照顾着些。”姚氏听了就笑道:“虽如此,哪赶得上家里----”说着,忽然听见两声哼唧。廷珑也叫那动静引得往地下看去,听出那动静是从地当间以然方才拿进来的柳条箱笼里发出来的,先是一愣,定睛看去,忽然就见那箱笼自个儿就翻了个,把她吓了一跳。以然这些日子听的熟了,闻得哼哼唧唧的动静知道是白毛球醒了,就想着此番只怕不特意去给廷珑都不行了,刚起身要去把它放出来,那毛球已经在箱笼里大闹起天宫来。以然有些脸红,当初之所以抱白毛球是因为一窝小狗中,数它最胖,吃奶的时候最有劲儿,他想着路途遥远,这样的才好养活,就挑了这只。谁知它最是个淘气的,只要醒着,一刻也不肯安静,闹人的很。以然两步走到箱边,打开上盖,就从里面抱出一只哼哼唧唧的小叫着,四蹄乱蹬的白毛蓄生出来。廷珑看见是只小狗就忍不住噗嗤一笑,以然听见了,捧着那小狗转过头来,见她抿着嘴,眉眼弯弯的,正看着自己,就也跟着笑了起来,道:“给妹妹看这。”廷珑听了更是好笑,那小东西学能看家?想着,偷眼看了看母亲,见她正笑微微的看着小东西,没有不悦的意思,这才上前去从以然手里接了过来。那小狗团团的像个棉花,两只眼睛圆溜溜的,神情总像是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有些呆,耳朵还一抖一抖的,廷珑看了就觉得有趣,喜欢的不得了,抱着小狗对以然福身道谢。以然看见弯着眼睛微笑,像是十分欢喜的样子,心里暗暗高兴。见她福身下去,就慌忙伸出手去扶,手伸到半截,又想起不合时宜来,忙收了手,讷讷道:“妹妹别客气。”廷珑也确实不客气,笑看着以然,问道“它叫什么名字?”以然因是要送给廷珑的,从没想过要给它起名,只是因为它长的白,又毛茸茸的,就一直管它叫“白毛球”,听见问,就道:“没起名,妹妹给它起一个吧。”廷珑点点头,想了想,忽然就一笑,道:“我给它找些吃的去,”以然正不错眼珠的看了廷珑,听见就道:“它在船上久了,最爱吃鱼。”廷珑稀奇的看着这只猫属性的小狗,才要答话,就听姚氏笑道:“胡闹,还不去厨下预备家宴留然哥儿吃晌午饭,不分轻重,倒先伺候起那东西来。”廷珑听见母亲吩咐答应一声,放下小狗就要去厨下了,以然却想到还要去外祖家转转,恐吃了饭去不恭敬,就止住了,将缘故说给太太听。姚氏听说他还不曾去过何家,才罢了,放他自去,又叫廷珑替她送送。廷珑听了压住喜色,挑了帘子送以然出来,以然跟在她后面,看她穿的单薄就不肯让她再往外走,却又舍不得就叫她回去,于是只在檐下立住,笑微微的看着她。廷珑见他站住,也立住脚,感觉到以然的目光,先是微垂着眼帘,半晌才慢慢抬了眼睛,浓密厚重的睫毛颤巍巍的扑闪了两下,对上了以然的目眺。以然看着廷珑的眼表,在那看不见底的柔波中找到了自己的倒影,莫名的就快活起来,觉得真好,她的眼中还有我呢----半晌,柔声道:“白毛球陪着你,日子就过的快了。”廷珑听了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暗然以然这家伙不是一般的自大,不说是他思念自己,倒像是认定了自己整日在家思念他似的。想着,目光流转,瞪了他一眼,这一眼,倒把以然惹的笑了起来。廷珑叫他笑的心虚,慢慢的,自己也微笑了。其实以然这么想真不是出于自大,他早年因离家避祸,舍了母亲和祖父在家里,等回来的时候,就见母亲形容枯槁,祖父也因为想他想的满头白发,苍老了不止十岁,至此,以然方知思念磨人,更是宁可自己去思念别人,也不肯叫人因想念自己受煎熬。这回出门误了期,一路上就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家里,想着他们还不知要怎么担心呢,又不像自己在外头,知道家人安稳,光是思念而已,还不用担心,又能找些事情做排遣心思。而如此,他心里除了祖父和母亲又多了个廷珑,推已及人,自然就觉得廷珑同自己是一样的心情,可是对于廷珑,和祖父、母亲的那种思念还不一样,他是一点也不愿让祖父和母亲惦记的,而廷珑,想到她同自己一样受思念的苦楚,既觉得心疼,又隐约的有些快活,怕她因想念伤神,可是最怕的,还是她不肯思念----这种心情,他想遍读过的书也找不到注解,不知如何是好。只在此刻,在她明灭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影子时,才觉得放下心来,慢慢的加深了笑容。这两个小人儿像傻瓜一样在门口相对微笑,也不知多久,就听姚氏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去看看姑娘,怎么还不回来。”又道“带件压风的衣裳。”廷珑慢慢收了笑,低声道:“我送你出去。”说着就往前迈步。以然却从后头扯住她袖子,道:“冷,你回屋。”廷珑听他说,才觉出身上已经叫风吹透了,低头笑笑,想了想,答应一声。以然却仍不肯走,说:“你进屋去,我再去。”廷珑抿着嘴笑看了他一眼,掀帘子进了屋。以然又站了一会儿,听见丫头道:“刚要去寻姑娘,看姑娘冻得,脸都青了。”这才转身抄手游廊往外走去。廷珑进了屋,见母亲不在堂屋,就笑着道:“ 是有些冷呢,你去拿杯热茶来给我,要烧的烫的。”那丫头答应了一声去了。廷珑在门道站了半晌,又挑了帘子向外看去,就见以然正一步一步走的稳当,背影似乎真的比原先高大了不少,目送着以然一直往外走,临出后宅,却不想他又回头望了过来,廷珑顿时吓了一跳,慌忙松手,叫帘子落下遮住自己,心还扑通扑通的跳的厉害。以然站在游廊尽头处,看着墨绿的软锻帘子放下,将那张惊慌的小脸挡在后头,心下上暖,大踏步的走了出去。余下三日,先是盘账,招待大小管事们喝年酒,谢他们一年劳碌,接着开祠堂祭祖,就是大年了。方家祖孙三口虽有些冷清,方老爷子却因孙儿出门办事很有长进,而从心里往外高兴,三口人热热闹闹的吃了顿年夜饭,第二日以然便到各家去拜年。出门,脚下自然而然的就往山下张府走去,眼看就要到了,才想起张家去城里祖宅过年去了。以然摇摇头,想了想转头往外祖家去,想着拜了年,约着尚宽一块儿进城去张家走动。敢纳妾?廷珑年前跟母亲在家很是忙碌了几日,她管着厨房,过年的吃食,祭品样样都要治办,姚氏又命她在身边,学着收拾亲戚间来往的年礼,预备各房子侄压岁的金银锞子,封赏下人的红包等诸多年节事宜,更间或有亲戚女眷亲自上门来走动,廷珑又要随母亲陪坐,又要管带厨房备饭,一时间,整个家里倒是她最忙。除了有客在的时候下人不敢上来打搅,余下时间不是婆子来寻就是丫头来请,直累的她晚上回屋两条腿都站不住了,却还不能歇下----出下点心铺子这小半年的账目也在等着她盘点呢。那点心铺子交莲翘和乔木经营,自八月开张起,十月十一月的生意好,开始主要靠供应左近的茶楼、饭庄和一小部分零售,慢慢传出了名声,零售这一块占得分量就高了起来,渐渐有大户人家做席面时来订成匣的点心,等到年前的这半个月,一两银子一匣的那种招牌点,因送礼好看,一下子买的也多了起来,廷珑趴在床上看着账册上的数字,心花怒放,白日里身上的疲累一扫而空。第二日用过早饭喝茶时,廷珑给廷玉使眼色叫他留下,待父亲一出门便将账册拿给他看,廷玉接过来见了最后一页上的数字有些惊讶,半晌问道:“多算几遍了没有?可是准的?”廷珑见他信不过自己,眯着眼睛道:“你当我是谁?数银子还能数错?”廷玉听了这话,想想自己房里的器物,但凡还值几两银子的只要经过她的眼就再拨不出来了,诚心诚意赞同道:“妹妹说的是。”廷珑不解其意,还兴高采烈的跟廷玉商量着分赃,廷玉却不是个贪财的,只道:“你自个儿留着买脂粉吧,我无处用银子去。”廷珑虽鄙视他这副不把白花花的银子放在眼前的大少爷嘴脸,却深爱他这个代表了人民群众最根本利益的提案,立刻用甜的腻人的声音扭扭捏捏的道:“嗯,那也行,我就受点累先帮二哥哥收着,等你用的时候跟我拿啊。”廷玉还没说什么,姚氏早在一旁听他兄妹两个唧唧咕咕了半天,此时见她这小闺女又要欺负儿子,便咳了一声,凉凉的插言道:“这样倒也省事,当初为娘借你们两个的本钱,往后就朝你一个要了。”廷珑得了便宜正卖乖,忽然听母亲说起旧债,忽闪了两下眼睛想了想缘故,待明白过来母亲嫌她贪财,忙急急辩白道:“才不呢,我就帮哥哥收着,等他娶媳妇的时候再还他,又不是不给了。”廷玉听妹妹胡言乱语的说什么娶媳妇儿的话,脸上就有些发红,回头瞪了她一眼。姚氏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这丫头,打算的倒长远,只不知你二哥哥娶媳妇儿的时候,你在哪呢!”廷珑听出母亲意思也不害羞,厚着脸皮湊上前去,一边给母亲揉肩,一边谄媚道:“女儿哪都不去啊,就在家里陪着娘。”姚氏叫她伺候的舒服,心里想着以然来家时她那个样儿,抿了抿嘴,也不点破,任她狗腿。廷珑见母亲不提了,忙转移话题道:“二哥哥跟我平日里都不得空,山下铺子这小半年全赖莲翘和乔木照应,大过年的,她两口子还带着伙计看店不得回家团圆,娘说怎么赏他们好?”姚氏听说这话,就知道她心里有了主意,想着倒要看看她临财的心胸,便笑道:“铺子既然是你们两个开的,这章程自然是你们自己拿。”此言正合廷珑心意,于是和母亲商量道:“我想把店里一成的纯利赏乔木两口子,往后年底也照这个规矩,店里生意好,他们得的就多些,好叫他们用心经营,下头的伙计们也多发两个月的工钱叫他们过个年,好不好?”姚氏听说略一思索,又笑看着儿子问道:“廷玉说呢?”廷玉见问,想了想道:“妹妹这法子不错,只是不知道咱家别处店面的管事是怎么赏的?乔木两口子是我和妹妹的人,给的少了怕叫人寒心,给的多了未免让旁人不服。”姚氏听完就笑了,道:“既如此,等晚上你爹回来问过他再定吧。”张英晚上回后宅来,姚氏伺候他宽衣净面时就笑着将两个孩子说的话讲给他听了,张英听完不住点头,道:“珑儿这丫头是个有主意的,最会省事,更难为她想到与人分利。”接着又笑道:“不过,若说老成谋国,却赶不上廷玉思密周虑想的深远,知道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可见是书读的通的。”边说边笑得安慰。姚氏见他高兴,也陪着笑了一回,又趁势将从廷珑那要来的账册递给他看,张英接过慢慢翻看,半晌“哟”了一声,道:“数目还不小,廷玉倒也能干。”姚氏听了含笑道:“全赖老爷平日里言传身教,给孩子们做出样子来,他们才有这样的见识才干。”张英听夫人夸赞面上颇为自得,还谦虚道:“珑儿这么伶俐懂事也多亏夫人贤德。”又道:“今儿吴知府还又跟我提起他家少爷来,我没言语,前些日子他进京述职,好一翻活动,岳父大人写信来说还拿了我的荐书上门去拜望,岳父收了荐书才好生打发了他。此番回来,我见他颇为志得意满,只怕是挖到门路,要升迁了。”姚氏听说就笑道:“升去别处最好,他在此地经营日久,珑儿不许他家许给别人,还怕有什么不好呢。”张英就摇摇头笑道:“怕什么的,他差的远呢。就是方家的根基,他也奈何不了什么。”姚氏听说就一笑,道:“然哥儿出门回来,倒像个大人样了。”张英也点头道:“咱们这样几代读书人家,子侄从小如兰芝玉树一般看待,性情、才能、志向、气量无一不用心引导培植,但有过错立时矫正克服,只要孩子不是块榆木,就没有不成材的。然哥儿自小是咱们看着长大,知根知底,从来的处理厚道,处心诚实,如今出去一回我看他越发凝重干练了,难得老爷子又喜欢珑儿。若是方家再提起,我看,就应了吧?”姚氏听老爷长篇大论的说了这么些话,就为商量自己答应下来,又想了想那两个孩子----笑道:“我还不是听老爷的,老爷说应就应吧。”张英见夫人点头,乐呵道:“你放心,凭咱们两家的交情,委屈不着咱们孩子。”姚氏如今倒不大担心这个,只笑了笑,又跟老爷商量了半日回城里过年的事体,等廷玉和廷珑过来,才一齐到堂屋去。吃了饭一家人坐着喝茶,张英提起店面的事,夸了廷玉几句,又将家中其他铺面给管事们分红的法子告诉他知道,叫他裁度着定下便是,赶着年前发下去。廷玉一一答应了,第二日和廷珑商量着定下成例,进城过年时亲去铺子将红利发下,又连着给伙计们补了两个月的月钱,告知三十、初一放两日假。乔木带着一干伙计谢了少爷的赏,人人喜气洋洋,廷玉又叫装几匣点心去大伯家预备过年待客。张家往年在京里,因人口少,过年不过是略备些年事,除夕夜一家人安安静静的吃了年饭,围桌守岁到凌晨,看着仆童放过鞭炮便回房歇下。廷珑以往总嫌年味淡,每每盼着初三日去外祖家玩上一日才觉得像是过年,而今回了老家,张家几房人湊在一处,过年时礼数众多,亲戚来往又杂,一大群姐妹们凑在一块儿没完没了的拌嘴,她才觉出原先在家时安宁和乐的好处来。先是腊月二十九,大太太给姑娘们发过年的年例。各人的丫头才去领东西,廷琦便风言风语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等着这点子东西就真不用过年了。”她这话是明着埋怨大太太,廷瑗听了十分不快,正要开口,就听廷碧嗤笑一声,慢悠悠道,“别急,等过了年,当上诰命就不用等这点子东西过年了。”廷琦虽要嫁到官家,却是填房,心里一时觉得荣耀,一时又觉得委屈,最怕旁人提起,叫她这话噎了一下,脸唰的就红透了,呆立半晌却含笑上下打量了廷碧两眼,柔声道:“看我这张嘴,没瞧见妹妹一身的旧衣裳就乱说,我是无心,妹妹可千万别见怪。”廷珑姐妹几个听见廷琦的话,都拿眼睛去扫廷碧的衣裳,就见她一身银红织锦的衣裙,领口袖口的暗纹全褪色了,显见是磨的狠了,心里都有些疑惑。廷碧听了廷绮的话,一则恨她张口闭口的称自己妹妹,二则也有些窘,她却不是短了衣裳,只因为她名子里嵌着颜色,不知怎的,每回做衣裳都有一两身绿的,她不愿和她爹那两个屋里人穿一样的颜色,所以,从来只挑别的穿,比旁人少两件换的,自然洗的勤些,才显得旧。此时丫头们领了东西回来,廷瑗见廷碧窘迫,忙忙打圆场叫把东西拿过来看视。廷珑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一份。好奇之下也当即展开来看,见是一袭浅紫折枝花卉镶灰鼠一口钟的斗蓬,一绯红,一雪青的两身新衣裳,另有一声红布包着三样金头面----一根八宝珠单股钗,一对一点油的金丁香和一只镂空缠丝赤金镯。廷珑挨个拿起来看了看,又走到廷瑗身边看她的那份,见头面都是一样的,只衣裳颜色不同,廷瑗的斗蓬是绯红的,镶雪貂,两身衣裳,一件桃红一件月白。就笑道“我只说过年累的慌,要是知道有这些好东西,巴不得天天过年呢。”廷瑗听见说,笑着道:“瞧这丫头眼皮子浅的,什么好东西。”廷珑不以为意,叫紫薇把自己的那份收起来,谁知廷玥却上前笑央道:“这紫的最配我,九妹妹衣裳多,这件就给我吧。”廷珑平日里给就给了,怎奈才刚知道廷碧少衣裳穿,就叫廷玥扣了个衣裳多的帽子,生怕廷碧恨上她,只打量了下廷玥的身高,笑到:“既然七姐姐穿紫的好看,那咱们两个换换吧。”谁知廷玥却立刻道:“我穿湖蓝的也好看,你那么多衣裳也不差这一件。”廷珑还不及惊讶大家闺秀如此的死乞白赖,就听廷碧哈哈笑了起来,道:“你不等着这点子东西过年,你那嫡亲的妹妹可等着呢,赶快也给她找个填房做做,省得要人家的东西。”廷琦听妹妹理直气壮的跟人家要东西并不脸红,她娘和刘姨娘平日里每样东西都要争一争,看得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错,你若不争,那东西不会自己跑到你手里来,只是叫廷碧一口一个填房说的脸色大变,又恨她从小跟自己对着干,气愤之下也不要了众口称赞的“好性”,摇身一变,大发雌威起来。廷碧虽有口舌之利,却不比廷琦能文能武,冷不防叫她扑过来一把抓在脸上,疼痛非常,只害怕的惊叫。廷瑗和廷琰见廷碧吃了亏,脸上刮了好长一道血,忙上前去护着她,谁知廷琦偶尔露峥嵘,非要个耍痛快不可,又知道自己出了正月就要嫁人,没得把她怎么着,更是有恃无恐,豁出去养的几管好指甲,谁挡着抓谁,专往人头脸上下功夫。廷瑗、廷碧几个的丫头本要去助拳,此时都叫三姑娘的疯劲儿吓住了,不敢往前靠。廷珑见闹的不可开交,急的团团转,一边催促丫头上前去拦着,一边叫紫薇道:“快去,快去找大姐姐来,就说三姑娘和五姑娘、六姑娘打起来了。”紫薇从没见过这场面,呆愣愣的看着,此时听了姑娘的吩咐,答应一声就往外跑,廷珑又追上去道:“别找大姐姐了,去堂屋请大伯母来,就说三姑娘把五姑娘六姑娘抓伤了。”紫薇脚下不停,应声去了。廷珑转回身来,见廷碧几个叫廷琦叠罗汉似地压在身下,都双手护着头脸,一点儿还手之力也无,廷琦坐在她们身上呼呼喘气,倒是歇了手了。丫头们见三姑娘停手,刚要去拉,廷琦把眼睛一横,就吓得她们束手束脚的不敢过去。廷珑摇了摇头,果然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她也怕。想着就拿眼睛去找廷玥,想她来劝劝。却一眼先看见廷瑶,只见她正远远的靠墙站着,咬着手帕一角,满脸的兴奋。廷珑只当没看见,又转过来去继续找廷玥,这一眼却差点笑出声来---要说最有涵养的还是她呀,小小年纪淡定非常,屋里的人闹成一锅粥了,她只围着桌子,将各人新得的东西翻来翻去,挨着个的往身上比量。廷珑咬咬牙也只得走过来道:‘七姐姐,你去把三姐姐请下来吧,大伯母眼看就要到了。“廷玥一抬眼睛,见她大姐还占着上风,便道:“我小,只有姐姐说我的,哪有我去管教姐姐的?”廷珑听她这话真是明理非常,对她的佩服又添上一层,只得点了点头,自己走上前去,对廷琦道:“丫头们已经去请大伯母了,三姐姐还不起来。”廷琦此时骑虎难下,方才她能以一敌三全凭一时勇气,如今累的够呛,只怕一起来这几个丫头就要反扑,在她脸上也来几道,而大伯来顶多再把她关上一个月,总不能叫她不嫁人,想到这,竟是理不也不理廷珑。廷珑见她不理,只好伸手去拉她,却叫她奋力一推,一屁股坐到后面,额角也碰在圆凳上。丫头们见又有姑娘受了伤,惊呼一声上前来扶。廷珑叫圆凳磕了一下,忙伸手去摸,见没有血迹只是疼,便放下心来,丫头们来扶也不肯起来。起来做什么?连廷瑗都叫廷琦坐在屁股底下了,她还站着,大伯母进来定当自己在一旁看热闹,少不得要寒心,幸好冬天穿的厚,地上还不凉。大太太听见廷珑的丫头来报信,慌忙起身就要往廷瑗房里去,姚氏也忙起来跟上,又叫过两个丫头嘱咐道:“去请孙姨娘和刘姨娘,就说姑娘们打起来了。”那两个丫头去了,姚氏才扶着紫薇跟上大太太往廷瑗屋里去。她们两个才走到楼下,孙、刘二位姨娘生怕姑娘吃亏,就已经撒丫子跑到了,跟着一同进廷瑗屋里,才上楼就见好几个姑娘倒在地上,廷琦压着廷瑗、廷碧、廷琰三个,廷珑歪在桌边,廷玥正往头上横七竖八的插钗,廷瑶绞着手帕,吓的哆哆嗦嗦的站的远远的。大太太扫了一眼屋里,大怒,喝道:“三丫头还不扶起来,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廷珑听见大伯母的动静,抚着额角站了起来,走到母亲身边,姚氏拨开她的手,见额角挨着头发地方青了一块,就心疼的不行。廷琦听见大太太的话,又见她母亲也来了,便拍拍一直没沾地的裙子怏怏的站了起来,廷瑗几个身上一轻,也都放下头脸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惩戒却说孙姨娘正在屋里放下帘子数私房,忽然来人报说姑娘们打起来了,她一听这话就知道必是廷琦同人打架,要不万万轮不着告诉给她知道,顿时唬了一跳,匆忙将装私房的匣子锁了,慌里慌张的鞋都顾不上提,就趿着脚带了个身强体壮的丫头一溜烟的朝打架的院子跑,半种和刘姨娘碰上,两人就以为是廷琦和廷瑶打到外头去了,隔空交换了个白眼,便你争我赶的急着去给自家闺女压场子,一前一后的进院,见大房太太和三房太太也到了,才止步徐行随在后头上了楼。刘姨娘走在前面,一进屋先拿眼睛去寻闺女,见廷瑶正好端端的站在一边看热闹,不曾吃亏,立时放下心来端起胳膊眉飞色舞的看向屋当间叠罗汉的几个。就见不光廷碧和廷琰,就连大房和三房的丫头都叫廷琦掀翻在地上,顿时幸灾乐祸的嘴都合不上了,仿佛自己有的赚似的,只盼她们狗咬狗一嘴毛,打的头破血流才好。等大房太太厉声喝斥,廷琦拿乔拿样的爬将起来,刘姨娘见她竟毫发无伤就有些失望,口里念念有词的拨火道:“哟----瞧瞧咱们“好性”的三姑娘,往日里说给人听就跟扯谎一样,如今可现眼了---”话还没说完,忽然又看见才起身的廷碧脸上浮着通红的三道指甲印,淤着血高出块儿来,顿时兴奋的把前面话头忘了,只“哎呀”一声叫了出来,“六姑娘破相了,这是谁下的手啊!”众人也都看见廷碧脸上的伤,齐齐吸了口凉气,大太太忙拿眼睛细瞧廷瑗的头脸,见她虽蓬头散发,脸上却还不碍的,才放下心来,也顾不上别的,又忙忙走上前去携了廷瑗的手到窗边对着光细细看她脸上的伤势。廷碧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听说破相就害怕起来,想要伸手去摸,大太太忙拦住了,搬着她的头脸看,半晌,见没有破绽的地方,知道不会落疤,连连哄劝道:“哪里就破了相了,你别摸,沾上脏东西才要坏事。”又一叠声的吩咐丫头去取消肿化瘀的伤药来给她敷上。廷瑗也湊上去安慰廷碧,又气愤愤的跟母亲告状,这其间,廷琰就一直拉着姐姐的手低低哽咽。姚氏揽着廷珑坐在一边,扫了一眼乱糟糟的屋子,见大嫂无瑕他顾,便召唤了她身边的胡婆子过来,交待道:“胡姐姐,你到下面看着些,没有大嫂吩咐,屋里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胡婆子正在大太太跟前递药递水,此时听了吩咐,晓得姑娘们的名声要紧,忙答应了一声,将东西交了,就要下楼。孙姨娘进门就一直在门口站着,此时在后头听见姚氏如此布置,心里咯噔一下,她方才进屋自家闺女骑在她几个妹妹身上,寒毛也没少一根,便松了一口气,后来见廷碧的脸被廷琦抓的花猫一样才有些害怕起来,却想着自家闺女是娇客,眼看出了门子是官家命妇,这节骨眼上,谁敢得罪镶金边的姑奶奶,才胆气壮了些。此时听见姚氏叫封住门,想起来她家九丫头方才也摔在地上,恐怕惹她震怒,仗着身份发落廷琦,就着急起来,又偷偷的往后缩了缩,推了一把她带来的丫头,悄声说:“快去寻二爷来。”那丫头是她的贴心人,听了吩咐悄没声的退了两步,不等胡婆子交完东西,先行下楼搬救兵去了。大太太给廷碧脸颊上药,见那几道抓痕从眼角一直到鼻上,长而惯通,心里暗恨廷琦心肠歹毒,又看了一眼廷瑗和廷琰的狼狈样子,更添了两分生气。等给廷碧收拾完头脸,便坐定了抬眼看向廷琦。方才廷瑗告状,廷琦一直不曾出声辨解,大太太还以为是她知错,害怕的不敢做声,谁知一看之下,竟见她正袅袅娜娜的立到那边,一手掖着鬓角,一手理裙,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大太太怒火更盛,瞧了半天她那轻狂样子,才冷笑了一声,喝道:“三丫头跪下。”廷琦正查看自己的新裙子污了不曾,听见大太太说话抬起头,仍旧斜斜站着,双眼圆睁面带不解道:“大伯母好没道理,廷碧跟我吵架,就连廷瑗也帮着她打我,为什么只叫我一个人跪?”大太太见她还敢还口,气的头上青筋一跳,道:“你把六丫头的脸抓成这样,还说她们打你?”廷琦理了理鬓发,认真道:“大伯母可不要冤枉我,她们好几个欺负我一个,我不叫她们把脸抓的稀烂就是好的,哪还得空去抓她们。人多手杂的,谁不知道哪个不小心刮了她一下,怎么就是我?”廷瑗听到这,上前去指着廷琦的鼻子道:“人人都看见的,你还不承认。”廷琦一把将她的手拨到一边,挑着眉毛道:“你们都是一伙的,就是自己失手,岂有不赖在我身上的。”大太太听她一句赶一句,振振有辞的对口,气的不行,也不再听她再胡搅蛮缠下去,只扬声叫请家法来。廷琦一听要请家法才慌了神,忙忙回头去看母亲,孙姨娘也不成想一上来就要打,只盼能拖住一时是一时,忙从后面挤了出来,护在廷琦身上高叫道:“三姑娘说的有理,她姐妹几个吵架,连五姑娘都有份的,廷碧脸上叫人刮了那么一下子,怎么就认定是我们三姑娘干的?单要罚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