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千寻这才又高兴起来。「你知道吗?我打算一个月不洗脸了。」 「不行!」陈丽贞吓了一跳,一个月不洗脸,「松照」的总裁岂不成了邋遢鬼? 「不行?」韩千寻皱起了眉头。 老板已经发神经了,可不能正正经经和他说话,陈丽贞心思电转,已经想好了说词。「老板要是不洗脸,一定邋遢得很,丁小姐肯定就不喜欢老板了。」 「对啊!我怎麽没想到?」他这才恍然大悟,用力一拍大腿,又无限遗憾地摸了摸自己脸颊,喃喃自语:「伊人留香,可惜,可惜……」 陈丽贞见状,又翻了翻白眼,很想拿把铁槌敲破这位「多情公子」的脑袋。 「对了!我不是要你请褚炫初过来,他人呢?」 陈丽贞苦笑。「老板总算想起来了,褚炫初已经在外头椅子上等到睡著了。」 韩千寻一愣,也有些过意不去。「快请他进来。真是的,泡多了海水,脑袋真给泡糊涂了?」 她摇了摇头,开门将褚炫初唤醒,叫了进来。 「韩先生……」褚炫初一脸睡眼惺忪,还真有些迷迷糊糊。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韩千寻是真的不好意思,刚才他满脑子都是丁叮叮的倩影,压根儿没想到这小子。 「没关系,我刚好补眠,昨晚和弄……」褚炫初差点说溜嘴,心里暗暗叫险,脑筋却也清醒许多。 韩千寻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欢爱无度,可不足以作为年轻人的表率啊!」 褚炫初心中一惊。「韩先生,我……」 「我只问你一句话——今晚的女主角,你是要丁叮叮,还是……」韩千寻定定注视他,一字一句地说:「秦、弄、姿!」 褚炫初闻言,冷汗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忽然一咬牙,大声说:「除了弄姿,我没想过别的女人!」 「就算因为她,毁了你日後的前途,你也不後悔?」 「没有她的鼓励,我现在也只是个浑浑噩噩过日子的糊涂蛋;我努力至今,就是为了和她分享我的成功失败。」∮t∮他再不犹疑,直视韩千寻,侃侃而谈。 韩千寻眼中露出激赏之色。「敢作敢为、敢作敢当,才是年轻人本色!我果然没看错你。」 「韩先生?」 「你可以去叫秦弄姿准备一下了,她将会是今晚的女主角。」韩千寻含笑看著他。 褚炫初又惊又喜。「韩先生怎麽知道弄、弄姿在我那里?」 「你别忘了,这可是我的船。」他眨了眨眼睛,哈哈大笑。 褚炫初一愣,心中狂喜,什麽也没说,立刻转身冲了出去。 韩千寻嘴上含笑,喃喃自语。「年轻人就是年轻人……」 「老板主意变得这麽快,却更像小孩子了。」陈丽贞冷冷开口。 「喔?」 「我想知道老板改变心意,原因是什麽?」 「原因嘛……」韩千寻笑了笑,淡淡地说。「因为我是个了不起的男人。」 陈丽贞说不出话了。 「之前,我已经有些疑惑这样的作法是对是错;但是认识叮叮之後,我才明白诚实是最好的方法。」 「难怪有人说过;推动世界向前的或许是男人,但推动男人向前的却肯定是女人。」陈丽贞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我只希望你明白一件事,第一波的褚炫初若是经营失败,『青森』的前景就岌岌可危;『青森』的投资若失败……」 「『松照』也就难免受波及了。」韩千寻笑了笑,缓缓地说。「对『青森』的投资案,董事会里头的反对声浪不小;若是因此而导致整个企业体出现亏损,我这个总裁位置也别想坐得安稳了,是不是?」 陈丽贞点了点头。「何况,公司近来扩充太快,已有部分资金出现缺口……」 「我明白。」韩千寻挥了挥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我会这麽做,除了我自己的原则外,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辜负叮叮对我的信任。」 陈丽贞默然。 他忽然起身,走到放置小提琴的地方,轻抚琴弦,缓缓地说:「小时候,我和妹妹的感情最好,她最喜欢听我拉小提琴给她听了。」 「我知道……」 「但有件事你不知道。」韩千寻凄然一笑,陷入了回忆之中。「当年我父母车祸双亡,我们被社工人员安排给不同的家庭收养;当时,我曾答应妹妹,绝不让任何人带走她。可是,我却食言了。」 「可是,你这样做才是正确的……」 「错了!完全错了!彻彻底底的错了!」韩千寻忽然像只发狂的狮子,愤怒地大吼。「你知道那个禽兽对她做了什麽?五岁,她当年才五岁啊!」 陈丽贞脸色变了,她不敢去想像发生了什麽事,也不忍去想。 吼声忽止,韩千寻眼神清朗起来,看著窗外,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再违背对任何人的承诺了。」 「我明白了。」她悄悄退了出去;因为她发现这个如同王者一般的男人,眼中,已有泪水流下…… ※※※ 琉璃国,位於太平洋上的美丽岛国,有「海上明珠」之称。 船,像投入母亲怀抱的小孩,缓缓驶进岛上最大的港口,也是该国的首都——珊瑚市。 「你只要踏上琉璃的土地,一定也会爱上这座美丽的岛屿的。」珊瑚市遥遥在望,残雪织云的语气也兴奋起来。「天蓝、云净、沙白,不带一点尘嚣,而且,由於华人的移民日渐增加,华语也在十五年前成了本地的四种官方语言之一,你绝对不会感到不适应的。」 「是吗?」丁叮叮的语气轻轻柔柔的,却带著一丝疏离。 残雪织云如何听不出来?叹了一口气。「恩怨对错,难断难了!现在却要勉强你回来接国王之位,我、我实在觉得过意不去……」 「我已经说过了,我是丁叮叮,不是残雪盈香。」丁叮叮打断她的话,语气始终淡淡的。 残雪织云一愣,以为她尚未释怀,苦笑著转移话题。「待会儿上岸之後,我带你去天香洞逛逛,那里头的钟乳石壮观奇绝,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只怕没机会了。」丁叮叮轻轻叹了一口气。 「为什麽?」残雪织云一愣。 「我本来还希望我猜错,只可惜,天不从人愿,人性似乎总是如此。」丁叮叮喃喃自语,眉间,浮起轻愁。 「怎麽了?」残雪织云愈听愈糊涂。 「你看看港口四周,就会明白了。」 残雪织云环视港口四周,发现港湾深处,有数十艘船舶军舰正缓缓驶出。 「原来是这个!我好歹也是这个国家的皇太后,我回来了,他们自然要出来迎接喽!」残雪织云为之失笑。 丁叮叮长叹一声,缓缓地说:「刀抢霍霍,金戈铁甲,像是欢迎皇太后返国的阵仗吗?」 残雪织云脸色变了。「国内有人造反?」 「不是造反,是平乱。」丁叮叮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冷诮萧索之意,淡淡地说。「新任国王残雪寻星,想必已经继位了。」 「不、不对,明天才是他的登基大典……」 「他若知道明天有个残雪盈香会取而代之,他还会在明天继位吗?」 残雪织云一愣,试著安慰丁叮叮,当然,也安慰自己。「寻找残雪盈香这件事,我始终都是瞒著他进行,他、他不可能知道的……」 「就算他之前不知道,你这次出海,他就了然於胸了。」 残雪织云不懂。 「有什麽重大事情,需要皇太后在新君继位的前几日出海?」丁叮叮拂了拂被吹乱的发梢,看著愈逼愈近的船舰,轻声说。「只要仔细一想,就会发现其中必有问题;更何况,说不定他早已知道你在寻找残雪盈香。」 「不可能!残雪寻星除了吃喝嫖赌,什麽都不会,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手段……」 「他如果只是寻常的浪荡子弟,你又何必急著找残雪盈香?」 残雪织云说不出话来。 「为善作恶,都是需要聪明才智的。」丁叮叮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你或许未必明白他的能力,但心底深处一定已经隐隐想过;所以你才会对残雪寻星如此忌惮,并且急著寻找残雪盈香。」 残雪织云无语,脸色却已变得如同白纸一般。「你既然已经猜到局面会演变至此,为什麽还要回来?」 「若不是局面如此,我也不会回来了。」数十艘船舰已经对残雪织云的座船形成合围之势,船上兵士杀气腾腾的模样,清晰可见;丁叮叮却是神色不变,淡淡地说:「对我而言,丁叮叮这三字,比残雪盈香贵重千百倍。」 「原来,你是抱著必死之心,陪我回来?」残雪织云终於明白在和韩千寻分手之时,她为何会落泪了。「为、为什麽……」 「因为,你救过我的性命;你也曾经尝试,救一个可怜女人的性命。」丁叮叮回过头来,暖暖一笑。 「傻瓜,你、你这个大傻瓜!」残雪织云已热泪盈眶,紧紧握住她的手,激动地说。「明知必死,为什麽还要回来?琉璃国负你母亲、欠你公道,你何必这麽做?」 「你不也说;恩怨对错,难断难了?」丁叮叮轻叹一声,幽幽地说。「若非如此,我怎麽会有一个好父亲、一个好姊姊,还有两个好妹妹?」 残雪织云愣住了。能谋善断、却又温柔善良,她、她本来会是琉璃国最出色的君主啊!「如果残雪寻星没有叛变,如果明天你能顺顺利利地成为琉璃第十九代国王,你、你还会回来吗?」 「我很喜欢我现在的名字。」丁叮叮笑得淡然。 残雪织云心沈了下去。「你是个好女孩,是我连累了你……」 「你的确连累了她,让她不得不陪你送葬!」狂笑声中,一行人已经自来舰登上甲板;当先一人鹰视狼顾,顾盼自雄,虽然在笑,眼中却一丝笑意也无。「我是琉璃国名正言顺的继位者、接班人,你居然想夺权乱政,随随便便找个女人顶我的位子?残雪织云啊残雪织云,你未免也太小看我残雪寻星了吧!」 残雪织云脸色变了,大声说:「残雪寻星!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对了,我忘了你是琉璃国的皇太后,我的亲奶奶哩!」残雪寻星再度纵声大笑,只是眼中,已经满是得意猖狂之色。「只是,你似乎也忘了一件事,现在我是君、你是臣,我身居庙堂之上,你却即将沦为阶下囚了。」 「你、你继位了?」残雪织云声音已有些颤抖。 「昨天日子不错,可惜你老人家没能亲临参加。」残雪寻星得意洋洋地说。 「我、我为什麽一点消息也不知道……」 「你会『瞒天过海』,难道我就不懂得『暗度陈仓』?」残雪寻星冷笑。 「我没猜错,你果然早就有了准备。」丁叮叮轻轻柔柔的话声响起。「残雪盈香,失踪二十五年的残雪後裔。」 「哈哈哈!残雪後裔?」残雪寻星狂笑。「我瞒得风雨不透,连这老太婆都被我蒙在鼓里,没想到居然给你这素未谋面的『残雪後裔』识穿?当真是好智谋、好心计……」残雪寻星口中说话,眼睛也向著丁叮叮看去;但目光一接触到丁叮叮无双容颜,却是惊艳当场,再也作声不得。 「没想到初次见面,阁下居然是兵戎相向;这样的待客之道还真是别致。」丁叮叮神色淡然,注视著残雪寻星。 残雪寻星吞了香口水,涎著脸说:「我见过你母亲的肖像,你比她漂亮太多了,你妈要是长成你这副模样,说不定就不会被我那个色鬼老爸宰了。」 残雪织云间言大怒。「混帐!你、你居然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不怕天诛地灭……」 「天诛地灭?」残雪寻星哈哈大笑,满不在乎地说。「我现在有权有势、有兵有将,谁动得了我?你还是担心你自己脖子上的脑袋吧!」冷冷下令:「拿下!」 手铐脚镣,瞬间上了残雪织云的身;不过,当轮到丁叮叮时,所有兵士居然无人愿意下手! 残雪寻星脸色变了。「为什麽不给她戴上手铐?」 所有兵士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终於有一名少尉大著瞻子开口:「她、她生得楚楚可怜、弱不禁风……」 「杀!」残雪寻星一扬手,少尉话声未断,项上人头已被人砍了下来,踢到海中。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违命者,死!」残雪寻星冷冷开口。「还不拿下这女人?」 还是没有人愿意动手;这个女孩实在太美,美得让人不忍亵债,美得让人舍生忘死。 残雪寻星大怒,还想杀人;丁叮叮却已走到一名士兵跟前,接过手铐,铐住了自己。「不过一副手铐而已,何苦杀人?」 残雪寻星恶狠狠看著她,一脸狰狞地说:「他们是我的心腹,却不听我的命令,岂不该死?」 「既然是心腹,却又为何视若草芥,毫不珍惜?」丁叮叮神色淡然,却是语意如霜。 上船的兵士当中,已经有人不知不觉地点起头来。 「看在你的美貌的分上,本来或许可以留你一条性命;不过现在……」残雪寻星环目一顾,心中骇然,这、这妖女肯定有蛊惑人心的本事!「我绝不会让你见到明天的阳光!」 丁叮叮神色不变,淡淡一笑。「我既然来了,就已经没打算活著回去了。」 「好气魄!连我这个男子汉都有些佩服你了。」 「你是男子汉?」丁叮叮淡淡地说。 「带走!全部带走!明日处决!」残雪寻星脸色大变,当机立断下了明日处决的命令;为的,不只是丁叮叮的冷冷讥讽,更令他惊心的是,兵士当中隐隐传来的窃笑声…… ※※※ 诚实,或许真的是最好的方法。 不过,韩千寻更了解人性;温暖光明、真情流露的新闻,永远会被探人隐私、揭人疮疤的八卦所淹没。 所以对於待会儿的新歌发表会,他已经做好了接受失败的心理准备,甚至是将请辞「松照」总裁的书面声明写好,放在抽屉里。 看著放在架上的那把小提琴,他不禁有些失神…… 「老板,新歌发表会快要开始了。」陈丽贞出声提醒。 「如果,我什麽都不是了,我还配得上叮叮吗?」韩千寻回过神来,缓缓地说。 「丁小姐如果喜欢老板,绝对不是因为『松照』总裁这个头衔,而是因为韩千寻这个人。」陈丽贞看著韩千寻的背影,语气相当肯定。 「如果?」韩千寻自嘲一笑。「是啊!叮叮从没亲口说过,她喜欢我……」 「丁小姐是个内敛含蓄的人,也是一个心高气做的人,她就算心里爱煞一个人,也绝不会亲口说出来。」陈丽贞摇了摇头,莞尔一笑。「她甚至还会对自己喜欢的人若即若离,让你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她在转什麽心思。」 「你似乎对她很了解?」他回过头来,目光变得如鹰隼般锐利。 她心中一惊,脸上却是神色不变。「一个可能影响老板决策的人,我不能不了解。」 「是吗?」韩千寻半信半疑,叹了一口气。「可惜这个决策,似乎已经注定是失败了。」 「老板後悔了?」 「对於我自己下的决定,我从来不後悔!」韩千寻斩钉截铁地说。除了,那次违背对妹妹的承诺……「我只是始终不明白一件事。」 「什麽事?」 「人们追求的,究竟是真相,还是茶馀饭後的笑谈?」 沈默片刻,陈丽贞忽然笑道:「与己有关的,他们要求真相;与己无涉的,就只能是八卦了。」 韩千寻哈哈大笑。「你很聪明,你说的话,通常都很有道理。」 陈丽贞抿嘴一笑。「是对是错,老板既然已经下了决定,就该准备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了。」 「我知道了,我马上出去。」他看著小提琴,忽然露出顽皮的神采。「我一定会非常『称职』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陈丽贞顺著他的目光看去,吓了一跳。「难道,你打算……」 韩千寻眨了眨眼睛,悠悠地说:「我早想看看那群心口不一的家伙,『生不如死』、还得『强颜欢笑』的尴尬表情了。」第九章 世界各国的监牢,大概都是大同小异。 阴暗、潮湿、蚁鼠横行,绝对不是个舒服的地方。 对於一个犯罪的人来说,这样的待遇似乎是合情合理;但,如果这个人是无辜冤枉的呢? 「原来美丽的国家,还是有丑陋的地方。」丁叮叮环视周遭一眼,淡淡一笑,神情闲适地坐著,仿佛她置身之处不是监狱大牢,而是花间柳下。 残雪织云却皱起了眉头,东瞧西看,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比较乾净的地方,勉为其难地坐下。「你真奇怪,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明天就要被杀头了?」 「随遇而安,无能为力的事,我向来不多想。」丁叮叮看著屋角的一片蜘蛛网,缓缓地说。「想得愈多,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 残雪织云顺著她的目光,也看著那片蜘蛛网;网中,有只大蜘蛛正在吃落入网中的一只蜜蜂。「残雪寻星就像这只蜘蛛,等著我自投罗网。而你,却是傻得可以,简直像飞蛾扑火……」 「残雪盈香不存在,或许我真是自投罗网;残雪盈香出现了,局势便有了变化的可能。」丁叮叮神色依旧淡然。 残雪织云不懂。 「开於皇后和残雪盈香一事,琉璃民间是不是有很多说法流传?」 「你怎麽知道?」残雪织云一惊。「当年皇后逃回台湾,惨、惨遭不测,小公主也下落不明,国王虽有意封锁消息,但民间还是有各式各样的流言传出……」 丁叮叮涩然一笑。「杀妻害子,就算是国王,也不会希望被大家知道的。但好奇心人人都有,一个皇后、一个公主忽然失踪不见,不论再怎样自圆其说,都难免启人疑窦;流言,自然也就愈传愈多了。」 残雪织云眼中露出赞赏之色。 「关於残雪盈香的流言,近来是不是愈传愈盛?」丁叮叮又问了一个问题。 残雪织云张大了眼睛,险些说不出话来。「你、你难不成真是仙女下凡,否则,怎麽什麽都知道?」 丁叮叮掩嘴浅笑。「我见过残雪寻星,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人;这样的人来作琉璃国主,如果你是寻常百姓,你担不担心、烦不烦恼?」 残雪织云叹了一口气。「别说寻需百姓了,我身为皇室一员,我都烦恼得食难下咽了。」 「这不就是了?」丁叮叮浅浅一笑,轻声说。「在一般情况,我们对於无能为力的事情,多半会寄希望於梦幻玄想;但琉璃百姓却有个曾真真实实存在过的人物可以寄托,那就是……」 「残雪盈香!」残雪织云接口,恍然大悟。 「现在你明白,残雪寻星为什麽急著要杀掉我们了吧?」 残雪织云点了点头,有些好笑地说:「我本来以为,残雪寻星是因为众兵士倾慕你的容颜,不听号令、不忍下手,才大怒欲狂,非杀了你不可。」 丁叮叮脸一红,摇了摇头。「他能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部署一切、继位称君,就不会是一般的泛泛之辈;他应该会想得更深、想得更远,也想得更透彻。」 「这样一来,我们的情势岂不是更糟了?」残雪织云同意她的看法,却不禁皱起了眉头。「你刚刚怎麽会说,『残雪盈香不存在,或许我真是自投罗网;残雪盈香出现了,局势便有了变化的可能。』?」 丁叮叮尚未回答,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著喝斥声、铁链曳地声,由远而近、渐渐清晰…… 「又有人被关进来了。」残雪织云脸上微微变色。 丁叮叮眉头微蹙,若有所思。「会是谁呢?」 残雪织云忧形於色。「这个地方专门关皇室成员、朝廷重臣,难不成……」 话声未断,牢房大门已经被打开,一老一少被人推了进来。 「怀袖?残雪寻星也对你下手了?」残雪织云一看清楚跌得拘吃屎的小女孩容貌,忍不住惊呼出声。 「我不过问了哥哥一句,是不是真的有残雪盈香这个人,谁知道他就不高兴了……」残雪怀袖拍了拍身上灰尘,一屁股坐在地上,没好气地说。「这个大混球,等我出去之後,非找他算帐不可!」 「出去?只怕很难了。」另一个老头子摇了摇头,苦笑道。「他既然把你关了进来,只怕就没打算让你活著出去了。」 残雪怀袖咬著嘴唇,默不作声,一双骨碌碌的眼睛东瞧西看,才刚瞥见坐在墙角的丁叮叮,就忍不住兴奋地大叫。「你是谁?怎麽长这麽漂亮?」 「怎麽这麽没礼貌?」残雪织云轻斥一声,教训说。「她就是残雪盈香,第十九代的琉璃国主,还不快叫姊姊?」 残雪怀袖大喜,一把抱住了叮叮,喜孜孜地说:「姊姊好,我是怀袖,你叫我袖袖就可以了;还有,我不喜欢那个坏蛋哥哥,所以我和你是同一国的。还有还有,听说你妈妈是华人,我妈妈也是半个华人耶……」 「怀袖,说话慢些,让你姊姊能喘口气。」残雪织云苦笑,对著了叮叮说:「她一向心直口快,你不要介意。」 「心直口快,想必是个爽朗的女孩,我很喜欢呢!」丁叮叮摸了摸她的头,温柔一笑。「我喜欢别人叫我叮叮,你叫我叮叮姊,好不好?」 「好啊!叮叮当当,很好听呢!」残雪怀袖笑嘻嘻地说。 「是啊!叮叮当当才好听呢!」丁叮叮浅浅一笑,轻声低语。 残雪织云闻言,心,却沈了下去。这个女孩可以生死不惧,和自己共患难;但,要她接下琉璃国王的位置,却只怕是难如登天了…… 「原来、原来真有残雪盈香这个人?那老头子被关进来,也不算冤枉了。」 始终盯著丁叮叮看的老头子,忽然开口。 「封斯特,你这个国会议长权不重而位高,怎麽也被残雪寻星开进来了?」残雪织云好奇发问。 「他想除掉我,早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名叫封斯特的老头子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先王晚年推动改革,有意改采英国式君主立宪制度,将政治中心转移到国会来,可惜……」 「可惜壮志未酬,他却死了。」残雪织云接口,不胜唏嘘。 「残雪寻星一继位,马上以不合国情为由,下令解散国会;十八位民主派的议员,被他软禁在家,日夜监视,其中更有三人惨遭暗杀……」 「他、他当真这麽无法无天?」残雪织云骇然。 「若非如此,我又何必孤注一掷,终至成为阶下之囚?」封斯特苦笑,直视丁叮叮,一字一句地说:「我一听到残雪盈香出现的消息,立刻联名上书,要求重立国王!」 残雪织云闻言,长叹一声。「我知道你是饱学之士,没想到你还读书读成了呆子。联名上书?重立国主?你这分明是自寻死路嘛!」 封斯特满脸胀得通红,无言以对;丁叮叮却是一脸敬重之色、庄容这:「耿耿风骨,才是读书人的本色;封先生真不愧『饱学之士』四字。」 封斯特闻言,定定注视丁叮叮,老泪纵横,一句话吞吐许久,才终於说出。「先王什麽都好,就只做错了一件事;如果、如果当年他不因私心蒙蔽了理智,也、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祸事了。」 「是吗?」丁叮叮神色有些漠然,轻叹一声,低声说:「如果当年皇后怀的是残雪寻星而不是残雪盈香,说不定你们反而该感谢他的私心了。」 封斯特愕然,无言以对。 残雪怀袖忽然开口。「照我说,谁来当琉璃国王其实没什麽差别,最可怕的是,当上国王的人可以拥有没有节制的权力;否则哥哥以前照样胡作非为啊!好像也没有酿成什麽大祸端嘛!」 「袖袖真聪明,这话可真是一针见血。」丁叮叮又摸了摸她的头,投以赞许的眼光。 「小公主年纪虽小,却比老头子看得透彻啊!」封斯特敲了自己脑袋一下,长叹一声。「先王晚年推动改革,希望确立民主政体,只怕也是著眼於此了。」 残雪织云也叹了一口气。「他其实早就有心於此了,只是、只是……」 「只是权力就像鸦片,一旦上瘾,就再也舍不得、抛不下了,是不是?」丁叮叮笑得淡然,但淡淡笑意中,却又有丝冷诮讥嘲。 残雪织云苦笑,看著丁叮叮,意有所指地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将富贵权势视为过眼浮云的……」 「也许那个人只是还没尝过富贵权势滋味,才会大放厥辞呢!」丁叮叮淡淡一笑。 「我却知道她是真正富贵不动心、权势不过眼的好女孩;否则,琉璃虽小,也不是任何人都能胜任国王一职的。」残雪织云眼睛瞬也不瞬,直视丁叮叮。 「喔?」丁叮叮脸一红,索性装起傻来。 「你要是真的肯依权靠势,你在医院的处境也就不会如此艰难了。」残雪织云见她又打起迷糊仗来,不禁摇头苦笑。「毕竟,叶北辰是你姊夫,而他又掌握亚洲金融半边天……」 「姊夫是姊夫,我是我,本来就不相干。」丁叮叮淡淡的语气中透露一股傲气。 「外具花柳之姿,内秉松雪之性;外柔内刚,这个评语当真一点不错。」残雪织云轻叹一声。 丁叮叮静静看著她,忽然开口。「『松照』之中,果然有你的人。」 残雪织云一笑,并不否认。「否则,我怎麽会知道你会出现在『爱之号』上?又怎麽会凑巧在茫茫大海中,救了你和韩千寻?」 「是陈丽贞吧?」 残雪织云吓了一跳。「你怎麽知道?」 「清秋姊要我化妆改扮上船,有一次我却忘了。」丁叮叮也是一笑,淡淡地说。「偏偏又在化妆室里碰到了陈丽贞;可是,她一见到我,却似乎不怎麽惊讶。」 「就凭这点,你就猜到是她?」 「韩、韩千寻曾告诉我,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是在淡水捷运站。」丁叮叮提到韩千寻时,脸上忽然掠过一丝羞涩。「他、他也曾告诉过我,他当时其实并没有亲眼看到我,只有见过我的照片,可是,他的秘书却见到了我本人。」 残雪织云点了点头,等她继续说下去。 「你能将我的事情调查得这麽清楚,又知道我会上『爱之号』来,肯定之前已经有人将我的事情通知你了。」丁叮叮若有所思地缓缓说道。「而我上船之後的一言一行,甚至和韩千寻一同出海之事,你似乎也知之甚详;两件事连在一起想,似乎就不难猜出陈小姐是你的人了。」 「我听起来都已经觉得很复杂了,亏你能想得明白?」残雪织云苦笑,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残雪盈香不存在,或许我真是自投罗网;残雪盈香出现了,局势便有了变化的可能。』这句话,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袖袖和封先生被关进大牢,难道不是变化?」丁叮叮淡淡一笑,反问一句。 残雪织云不懂。 丁叮叮还没回答,残雪怀袖已经眨著大眼睛,笑嘻嘻地说:「残雪盈香、也就是叮叮姊没出现,我就不会问坏蛋哥哥开於残雪盈香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会被坏蛋哥哥关起来了;同样地,叮叮姊没出现,封爷爷也就不至於笨到去发表另立国王的言论,自然,也就不会和我一同被关进来了。」 「袖袖分析得很透彻。」丁叮叮点了点头,意含赞赏地说。「中国人有句古话:『名不正,则言不顺』。若没有残雪盈香这个人,残雪寻星的作法,或许还说得上合情合理;可是一旦有了残雪盈香这个人,他的行为就有了可议之处……」 「我明白了!」残雪织云喜形於色,打断丁叮叮的话,「正所谓『师出有名』,这样一来,我们起码就站住了理字。」 丁叮叮点了点头。「还不只如此。虽说『得民者昌、失民者亡』,残雪寻星的所作所为已失民心;但依这个国家的体制,他继位称君仍是合情、合法、合理,除非……」 「除非,有个新的继位人出现,使他的继位称君失去依据,变得名不正而言不顺!」残雪织云接著她的话,喜孜孜地说。「他既然名不正、言不顺,又失去了民心;而我们这里有位名正言顺的继位人残雪盈香在,自然也就掌握了较多的胜算。」 「虽说如此,只怕要推翻残雪寻星,还是难如登天啊!」封斯特摇了摇头,苦笑道。「残雪寻星一继位,立刻掌控所有国内媒体;现在,只怕所有国人还不知道首都发生了什麽大事哩!」 残雪织云闻言,又皱起了眉头,看著丁叮叮。 丁叮叮笑而不语,却看著残雪怀袖。 残雪怀袖骨碌碌的眼睛一转,忽然开口。「国内媒体虽然被控制了,还有国外的媒体啊!」 「可是,他们又怎麽知道琉璃国内发生了什麽事?」残雪织云反问。 残雪怀袖回答不出来;丁叮叮笑著开口。「他们是不知道,可是,陈丽贞呢?」 残雪织云一愣,随即脸现喜色。「陈丽贞知道,韩千寻自然也知道了。」 丁叮叮脸一红,幽幽地说:「现在琉璃国内,想必已是惊风密雨、草木皆兵;所以,他、他究竟会怎麽做,我就不知道了。」 这少女心细如发、料事如神,有时却又别扭、矜持得可笑,她事事样样都算到了,反而这会不知道?残雪织云瞥了她一眼,强忍住笑,悠悠地说:「原来你是拿自己的性命,赌他待你的一片心啊?」 丁叮叮脸更红了,低下头,轻声细语地说:「你、你在说什麽,我怎麽完全都听不懂……」 ※※※ 褚炫初的新歌发表会上,衣香鬓影、冠冕风流,齐聚了亚洲娱乐圈第一流的人物。 昔日那位红发浓妆、奇装异服的叛逆少女,此刻也已反璞归真,静静地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一套典雅简单的小礼服,脸上薄施胭脂,尽显少女纯真美好。 秦弄姿看著镜中的自己,忽然有种陌生的感觉,愣愣地问:「你、你真的不後悔?」 「後悔什麽?」褚炫初轻轻搭著她的肩,柔声低语。 她轻叹一声。「你不是不经世事的大少爷,你总该知道,我、我现在若伴著你出现,你的前途只怕就毁了……」 「我不知道我的一生之中,会有多少风光的日子;但我一直希望,所有风光的时刻,都能和你一起分享。」褚炫初用手指轻轻点上她的嘴唇,款款温柔中,藏著一股无悔的执著。「我当初就是太顾念自己,才让你受那麽多委屈,从今而後,我不会让你再受一丝一毫伤害……」 「臭小子,没想到你这个娘娘腔还满有男子气概的嘛!」周弱水像阵旋风似地跑进来,笑嘻嘻地说。「你们是准备好了没啊?大家都等得快睡著了!」 褚炫初话被周弱水打断,有些不高兴,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这只母老虎的口水,倒好像始终没少过。」 周弱水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不跟你计较;不过,没想到你的个性还满冲的嘛!」 秦弄姿掩嘴一笑。「他现在好多了呢!以前,他脾气更坏,三天两头就打架闹事。」 周弱水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原来你以前那副彬彬有礼、斯斯文文的模样,全都是装出来的啊?」 「是又怎样?」褚炫初冷冷地说。 「不怎麽样,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子可爱多了。」周弱水用力拍了拍他肩膀,笑逐颜开。「难怪叮叮说你是真人不露相,还说你的个性和我很像;我当时听了,还很不服气呢!」 「叮叮姊?」褚炫初愣了愣,苦笑道。「原来不只韩先生看穿了我,连叮叮姊也早把我摸透了。」 秦弄姿莞尔一笑。「我早说叮叮姊是聪明绝顶的人呢!可惜她现在不在船上……」 「就是说嘛!不知道韩千寻那个臭小子,把叮叮藏到哪里去了?」周弱水用力点了点头,气愤地说。「出海一趟,就把叮叮给搞丢了,还骗我说叮叮在海上遇到了琉璃皇室成员,去了琉璃国。这混蛋!又不是在演连续剧,哪那麽曲折离奇!?」 「世事如棋步步新,本来就曲折离奇得很。」陈丽贞人随声到,缓缓走进休息室,脸上若有重忧。「两位也该准备出场了!」 ※※※ 会场上,笑语交谈声不绝於耳;不过,当韩千寻出现在会场後,所有声音忽然趋於寂静,镁光灯也开始闪个不停。 韩千寻实在是个很有魅力、很吸引大众目光的男人。 他先环视会场一周,才清了清喉咙,朗声说道:「各位拨冗光临褚炫初的新歌发表会,敝人身为东道主,在此表示欢迎之意。」 一阵掌声响起;韩千寻的风度实在不凡,有一种领袖群伦的魅力。 韩千寻顿了顿,目中忽然掠过一丝顽皮的笑意,咳了一声,一脸庄容地说:「为了表达欢迎诸位莅临之意,敞人特地练了一段小提琴,以娱嘉宾,希望能博君一粲。」 又是一阵掌声响起;能亲耳听到「松照」总裁韩千寻演奏小提琴,毕竟不是一件常有的事。 韩千寻等掌声稍歇,从主持人耿清秋手中接过小提琴,脸上浮现笑意,双眼微闭,神情专注地演奏起小提琴—— 大家忽然发现,掌声似乎给得太早了。 众人不动声色,悄悄、悄悄地後退——只有一个人例外! 刚出现在会场的秦弄姿,一听到小提琴声,竟不知不觉地站到韩千寻跟前。 她的神情很专注,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眼角,不知不觉间已有两行清泪流下。 一曲既终,韩千寻缓缓张开眼睛,发现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双熟悉的眼睛,温柔的眼眸…… 「小忆?」韩千寻失声惊呼。 「小忆?已经有十三年没人这样叫过我了。」秦弄姿涩然一笑,眼睛瞬也不瞬,定定注视著韩千寻。 「真的是你?」韩千寻欣喜若狂,紧紧抱住了她。 褚炫初站在秦弄姿身後,见韩千寻忽然抱住了她,怒火中烧,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拳就往韩千寻鼻子打去—— 「哥!」秦弄姿忽然放声大哭,抽抽噎噎地说。「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原本为了「逃避」褚炫初可怕琴声而躲在外围的大批媒体,一听到秦弄姿这声「哥!」,记者本性立时发挥,争先恐後、一拥而上,镁光灯闪个不停,想抢得这个意外的独家新闻。 「你是弄姿她哥?」褚炫初浑然没感觉到自己身後的记者,硬生生收住拳头,一字一句地说。 韩千寻看著停在自己眼前的拳头,冷冷地说:「干麽?想打我不成?」 褚炫初忙将拳头藏在身後,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我、我、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韩千寻不再理他,轻抚妹妹的头发,柔声道:「我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这些年来,我用尽各种办法,始终没有你的下落。」 「那、那个家好可怕,我、我为了不被他们找到,这些年来改名换姓,一直躲躲藏藏的。」秦弄姿脸上忽然露出恐惧之色,思绪也陷入回忆中。「有一次、有一次我差点被他们找到,要不是炫初救了我,我、我又得要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了……」 韩千寻发现她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心中又疼又痛,不禁紧紧抱住了她。「别怕,那群人渣已经被关起来了,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可是、可是他们总有一天会被放出来……」 「他们出不来了。」韩千寻目中忽然露出冷酷之色,淡淡地说。「谁敢对我妹妹做那种事,我会让他们生不如死,後悔出生在这世上!」 秦弄姿印象中,从没见过哥哥如此可怕的目光,心中微微一惊。「哥……」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些肮脏事你就不必知道了。」韩千寻看著妹妹,展颜一笑,瞥了众记者一眼,忽然对著褚炫初说:「这些年来,我没尽到照顾妹妹的责任,你刚才实在应该打我一拳的。」 褚炫初默然,但,拳头忽然又挥了出去。 「你让弄姿吃了这麽多苦,这一拳算是轻的。」褚炫初冷冷地说,第二拳又要挥出。 秦弄姿忙挡住他,气急败坏地说:「你干什麽?哥、哥他当时也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那样啊!你怎麽不分青红皂白就乱打人?」 「打得好!打得好!这一拳真是打得太好了!」韩千寻唇边已有鲜血流下;他用衣袖一抹,勉强站定身子。「我差一点为了自己的私心,错过和小忆重逢的机会,你真该再打我一拳……」 「哥是为了炫初好,才不是什麽私心!」秦弄姿打断他的话,黯然道。「现在我已经曝光,炫初的前途只怕就此毁了。」 「是吗?」韩千寻看著周遭忙成一团的娱乐记者,语气中有丝嘲讽,却又带著些许欣慰。「现在,大家比较关心的,应该是我们兄妹重逢,和炫初仗义出手之事吧!?不过,你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只怕……」 「只要炫初不被我连累,我什麽都不在乎!」秦弄姿虽然在回答韩千寻,目光却看著褚炫初,定定地说。 「他们要是敢把你乱写,我立刻一把火烧了报馆、电视台!」褚炫初也看著秦弄姿,朴实无华的语句中,藏著最坚定无悔的承诺。 「痛快!」韩千寻哈哈大笑,环视深记者一眼,目光忽然变得锐利如鹰。「今日我们兄妹重逢,算是一桩喜事;不过,大家若是打算让这桩喜事变成憾事,我韩千寻也乐意奉陪,不介意同归於尽,让憾事变成丧事!」 众人心中一凛,韩千寻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向来不是会把话说死的人;今天既然说了这些重话,想必就有付诸实践的决心。 「可是、可是新闻自由……」一名记者大著胆子开口。 「别跟我说这些屁话!要与我为敌为友,你们自己斟酌打算吧!」韩千寻手一摆,冷冷地说。「今天是炫初的新歌发表会,我既然已经尽了东道之谊,接下来就该换正角上场了。」 众记者还想问话,韩千寻已将麦克风交给主持人耿清秋手上,挽著秦弄姿离去。 褚炫初见状,也想跟去;耿清秋急忙一把拉住他,低声说:「韩先生为了你的前途,甘心挨你一拳,你难道忍心辜负他的期望?」 褚炫初一愣,恍然大悟,定定地说:「韩先生为我做了这麽多、弄姿为我牺牲了这麽多,我不会让他们失望的!」第十章 房里,韩千寻握著秦弄姿的手,款款絮语。 「炫初对你好不好,会不会欺负你……」 「他为了我,连你这老板都敢打了,你说他对我好不好?」秦弄姿摇了摇头,无奈一笑。 「话是这麽说没错啦!」韩千寻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年轻人心性不定,容易见异思迁,搞不好这小子会背著女朋友在外头乱来;嗯,我还是找个人调查、调查他好了……」 「哥!」秦弄姿气红了脸。 韩千寻回过神来,尴尬一笑。「开开玩笑而已,干麽这麽认真?不过,你看这样好不好?哥找个美女试试他的定性怎样?」 「你要真做这麽丢脸的事,我以後再也不理你了!」秦弄姿甩掉他的手,气急败坏地说。 「好好好!你这麽信任他,我也没办法。」韩千寻双手一摊,无奈一笑。 「连叮叮姊这麽漂亮的女人,他都不要她作女朋友了,其他美女有叮叮姊漂亮吗?」秦弄姿扁了扁嘴,没好气地说。「炫初才不像你,一见到叮叮姊,就像苍蝇沾到了蜂蜜,整天死缠著不放!」 他尴尬一笑。「你这话太损人了。我和叮叮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 「骗鬼!我怎麽没听叮叮说过?」周弱水又像阵旋风冲进来,指著韩千寻的鼻子,大声说:「喂!你究竟把叮叮藏到哪里去了?如果你再不从实招来,我上岸後立刻报警抓你!」 韩千寻闻言,不禁敲起了眉头。「大小姐,我不是说了好几次了吗?叮叮在海上和琉璃国的皇太后偶遇,两人相谈甚欢,她被招待到琉璃国一游了……」 「骗鬼!这种鬼话,你想骗谁?」周弱水一直等不到丁叮叮回来,担心她出了意外,心情愈来愈是烦躁,口气也就更差了。「你今天要不把叮叮交出来,我就跟你没完没了!」 「韩先生的确没骗你。」陈丽贞出现在门边,脸上满是惶急之色。 「你怎麽知道?」周弱水大声说。 「因为,我刚刚接到消息,丁小姐已经被关入琉璃国大牢,预定明日清晨处决。」 「你说什麽!?」韩千寻脸色大变,霍地站了起来。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只能长话短说。」陈丽贞定了定神,尝试将前因後果尽量说浔明白。「了小姐是残雪皇室流落在民间的长公主,前任国王去世後,皇太后有意要她回国继任王位……」 「慢著、慢著!你、你说叮叮是琉璃国公主,将、将来还会担任国王?」周弱水闻言,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陈丽贞点了点头,黯然道:「可惜事机不密,让残雪寻星抢先继位……」 「等、等会儿,残雪寻星又是什麽人?」周弱水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又问了一个问题。 「若残雪盈香——也就是丁小姐——没出现的话,残雪寻星就成了琉璃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了。」陈丽贞缓过一口气,继续说:「不过,残雪寻星残忍好杀、无所不为,并不得民心,所以……」 「所以残雪织云才会千方百计想找到叮叮,要她回国继位?」韩千寻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冷冷地说。「原来我们在海上遇到残雪织云,并不是偶然,而是你通知她的!」 陈丽贞默不作声,却也没有否认。 「难怪残雪织云会知道『松照』的财务结构出了问题!」韩千寻冷笑,目中却无一丝笑意。「你们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居然忍心将叮叮往死地里送?」 「没有!我们绝没有要让了小姐送死的意思。」陈丽贞霍地抬起头来,大声说。「我们是为了千千万万琉璃子民著想,才希望了小姐回国统治琉璃。」 韩千寻目光如剑,直视陈丽贞。「你刚刚也说过,残雪寻星残忍好杀、无所不为,他会心甘情愿将王位让给叮叮?」 陈丽贞脸色变了,低声说:「我、我们一直都是秘密进行寻找残雪盈香一事,只是、只是不知道怎麽走漏了风声,让残雪寻星知道了……」 「是吗?」韩千寻语气中有一股森寒之意,使人不寒而栗。 陈丽贞却是凛然不惧,迎著韩千寻的目光,定定地说:「我母亲为了保护了小姐的母亲、也就是当年的琉璃皇后,惨死他乡、客死异域。这些年来,我为了找寻流落台湾的长公主,不惜离乡背井、抛夫弃子,就为了希望她能接任琉璃国主。试问,我为什麽要害了小姐?」 韩千寻默然。 周弱水瞧瞧这个、再看看那个,已经急出了一头汗。「你们别再争论了,好不好?快想办法救叮叮啊!」 陈丽贞点了点头,看著韩千寻。 「她生、我生,她死、我死,如是而已!」韩千寻一字一句地说。 秦弄姿吓了一跳。「哥……」 「造化弄人,让我刚找到一个亲人,又要失去一个爱人。」韩千寻看著窗外,手指指著天空,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冷傲之色。「不过,我不会再向她屈服了。天老爷敢挡我的路,我就劈了她;阎王敢收叮叮的命,老子就跟她拚命!」 忽然冒出一句粗口,众人皆感意外;但大家也因此知道,韩千寻爱这位丁大小姐,已经爱到骨里、爱进髓里了。 「可是……难道都没办法救叮叮?」周弱水快哭出来了。 「当然有!」韩千寻转过身子,一字一句地说。 「是怎样的办法?」三人脸现喜色,异口同声。 「舆论如流水,可以载舟亦可以覆舟,我就要藉众人之口、媒体之力,把叮叮救出来、把残雪寻星逼入绝境!」 周弱水大喜,伸衣袖一抹眼泪,大声说:「好好好!这个办法好!那还不赶快把所有记者都找来,将琉璃闹个天翻地覆?」 陈丽贞闻言,却皱起了眉头。「这个办法虽然不错,不过,现在琉璃局势紧张,残雪寻星更下令戒严,媒体只怕不容易进入……」 「你是当地人,应该有进入琉璃的方法。」韩千寻摆了摆手,缓缓地说。「何况琉璃以观光立国,并不重视军备,军人加上警察,似乎只有一万两千多人……」 「哥,你怎麽知道得这麽清楚?」秦弄姿好奇发问。 「之前我旗下电视台,曾作过一系列的琉璃采风,我自然有些印象了。」韩千寻笑了笑,看著陈丽贞,继续说:「再加上琉璃是个岛国,四周环海,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更加不是难事了。」 陈丽贞点了点头。「要带你们潜入琉璃,虽然有些难度,但还不至於全无可能;只不过……」 「不过什麽?你怎麽说话老说一半啊!」周弱水发起急来。 陈丽贞闻言,摇头苦笑。「不过在戒严令下,琉璃军警已经取得紧急权力,一有风吹草动,随时可以开枪杀人。」 「我懂了,此刻的琉璃已成危域,你是担心没有记者愿意前住吧?」韩千寻淡淡地说,对此事似乎已胸有成竹。 「老板自然是身先士卒、非去不可,不过,其他记者……」陈丽贞顿了顿,似乎在想该如何措辞。「台湾记者对於八卦排闻、杀人放火的兴趣似乎比较大;对於这种国际事件,好像、好像不大有兴趣。」 「你说话太客气了。」韩千寻冷笑,意含讥讽地说。「一来没能力,二来贪生怕死,你想说的是不是这些?」 陈丽贞默然。 韩千寻长叹一声,缓缓地说:「我也从没寄希望於国内这些『无冕王』;不过,你总该知道,『松照』的媒体事业遍及海内外吧?」 陈丽贞懂了。「老板是想从国外调派人手?」 「我旗下记者遍布三洋五洲,好歹总有些杰出人才吧?」韩千寻淡淡地说。 「不过,时间上来得及吗?」 「两个小时内,起码可以调动一百五十名以上记者;何况……」韩千寻目光忽然变得如鹰隼般锐利,一字一句地说:「若再加上CHN、NHK这些国际媒体呢?」 陈丽贞大喜。「我居然忘了,我们和这些国际媒体还有策略联盟的关系,他们若跟著出手,事情就更稳当了。」 「正是如此!」韩千寻脸上毫无表情,冷冷地说。「残雪寻星就算敢动我旗下记者,也绝不敢动这些国际强权的媒体。」 周弱水又喜又怕,颤抖著声音问:「所以,叮叮有救了?」 「我现在只希望,一切能照我预料的进行,叮叮……能够平安无事。」韩千寻长叹一声,身子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陈秘书,我们走吧!」 「我也要去!」周弱水追了上去。 秦弄姿跟著开口。「我也……」 「你留下!我这个妹妹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我不希望再失去了。」 秦弄姿急道:「那我呢?我好不容易才见到哥哥……」 「放心吧!哥哥向来福大命大,不过,带著你我就没把握了。」韩千寻笑了笑,转头看著周弱水。「你……」 「叮叮是我好朋友,说什麽我都要去;你不让我跟,我就游泳过去!」周弱水打断他的话,瞪大了眼睛说。 「既然如此,我总不能让你游泳去吧?」韩千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目光转向窗外,沈著嗓子说:「大家动身吧!」 ※※※ 命运,如果能照著人的意思发展,那就不是命运了。 残雪寻星为免夜长梦多,决定将行刑时间提早两个钟头,永绝後患! 所以,现在虽然残星犹在、明月未落,丁叮叮等四人已经被绑在行刑台前;二十枝步枪上膛瞄准,只待一声令下。 「你们还有什麽未了的心愿,现在尽管说吧!否则,以後可没机会说了。」残雪寻星纵声狂笑,看著他们四人,就像猫在看著落入自己手中的老鼠一般,恣意嘲笑玩弄。 「我是有件事情不明白,想请阁下赐教。」丁叮叮轻轻柔柔的话声响起,语气平淡如常,不带丝毫惧意。 「说吧!我听著呢!」残雪寻星微感意外,心想:想不到在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刻,这、这女孩居然还能面不改色!? 「你现在已是一国之君,位高权重,应该不需要亲临刑场吧?」风,吹乱丁叮叮的长发,却似乎吹不乱她的心湖;她的语气仍是一贯地斯斯文文、轻声细语。 「你想知道原因?」残雪寻星盯著她,脸上露出残酷的笑意。「告诉你也无妨。我喜欢让人痛苦,我喜欢看人死亡,尤其是看著像你这麽漂亮的女人死在乱枪下,血花四溅纷飞,更是让我兴奋!」 「是吗?」丁叮叮淡淡一笑,轻声说。「既然如此,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喔?说来听听。」 丁叮叮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说:「待会儿行刑,是不是可以将我排在第一位?」 此话一出,众人尽皆变色,残雪织云更是大声地说:「不行!要杀就先杀了我!老太婆已经活得够久、够长了,不在乎这条老命。」 残雪寻星却完全没听到残雪织云说话,双眼只是死盯著丁叮叮,良久,才冷著声音说:「为什麽提出这种要求?」 「既然杀了我,能让你这麽开心;我希望你杀了我後,能放他们三人一命。」丁叮叮辞恳意切,款款劝说。 残雪寻星冷笑。 「何况,一位是你奶奶,一位是你妹妹,一位是你朝中重臣,杀之有干天和。」丁叮叮眼中露出一丝哀求之色,缓缓地说。「阁下甫继位称君,总不希望一开始就天怒人怨、天地不容吧?」 「原来,你还是为我著想来著?」残雪寻星仍是冷笑以对,可是想法已经有些微的动摇。 「我知道你想杀我,是想避免朝中大臣藉残雪盈香之名作乱;可是,你若杀了他们三人,朝中大臣、平民百姓岂非更有理由作乱?」丁叮叮心细如发,如何看不出他主意已有些动摇!?「何况,杀人对你来说虽然是很有意思,但至少要杀得有方法、有手段。」 「喔?这倒是闻所未闻。」 「你就算想杀了他们,至少也得先等这场动乱过去,让敌人师出无名、无可乘之机啊!」丁叮叮浅浅一笑,就像在和老朋友谈笑絮语一般。「反正你手上有兵有人,将他们三人关在牢里日夜监视,他们也作不了乱啊!就算日後真想杀了他们,到时再随便找个藉口、安个罪名,岂不是什麽问题都没有了?」 「聪明!你比我手下那些谋士都管用多了,可惜……」残雪寻星用力一击掌,面露赞赏之色,却又不禁疑惑。「你这麽极力为他们开脱,却不在乎自己生死,究竟是为什麽?」 「因为,我知道我既然承认自己是残雪盈香,已经无生路之望了。」丁叮叮苦笑,淡淡地说。「不过,残雪夫人救过我一命,袖袖叫过我一声姊姊,封先生是个了不起的读书人,我总希望他们能活得比我长久些。」 三人闻言,尽皆红了眼眶;残雪织云老泪纵横,自责不已。「都是我害了你,你、你要不是遇见了我,你今天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纯真少女……」 「没有人能真的无忧无虑的。」丁叮叮淡淡一笑,满脸诚挚地说。「若不是遇见了夫人,我又如何能有如此轰轰烈烈的死法?」 残雪织云闻言,五内如沸,几乎要痛哭失声。「叮叮,你……」 「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丁叮叮轻声说。 「不管什麽事,我一定答应你。」 「那就好。」丁叮叮回露欣慰之色,忽然将声音压得极低。「千万不要放弃希望,千寻一定会来,局面一定会改变。」 残雪织云一愣。「我、我答应你。」 「可惜,我见不到了。」丁叮叮凄然一笑。「可不可以帮我告诉千寻一件事?」 「你说,我死也会传达给他知道。」 丁叮叮声音忽然变得极轻极柔。「麻烦你告诉他,说他猜得不错,我、我心里的确有他……」 残雪织云再也忍耐不住,痛哭失声。 残雪寻星听不见她们在说些什麽,脸色变得很难看,大声说:「你们在说些什麽秘密,是不是打算不利於我?」 「我们已成俎上鱼肉、任人宰割,怎麽可能不利於你?」丁叮叮神色不变,淡淡地说。「我不过是在交代一些後事罢了。」 「是吗?」残雪寻星半信半疑,却又不禁好奇。「是什麽?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得上忙哩!」 「阁下愿意帮忙,那可真是多谢了。」丁叮叮微微颔首,看著残雪寻星,定定地说:「我希望我死後,墓碑上写的是丁叮叮,而不是残雪盈香。」 残雪寻星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这有什麽难的?我也不可能在你墓碑上写上残雪盈香四字!」 笑声忽上,残雪寻星手一挥,冷冷下令:「行刑!」 乱枪齐发,血花纷飞中,丁叮叮终於倒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