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宫锦澜下朝之后便盛情邀请岳磊独孤铎来家中做客,酬谢昨夜的救女之恩。 宫夫人本不想邀请独孤铎,但他也是知情人,总要封住他的口,不叫女儿被掳之事外传,以免有损女儿的名声,所以不得不请。 宫夫人一早起来便吩咐厨子准备了极其丰盛的酒宴,又去家中库房,想要挑选一份礼物送给岳磊。 挑来挑去挑花了眼,她犯愁道:“到底送什么好呢,送金银可真是太俗气了。” 宫卿心里一动,那人也是这般说,送钱太俗气,要她送一段风流佳话。想起那夜的情景,她悄然红了脸。 宫夫人见女儿没说话,回头一看,不由怔了一下。 这分明是一种闺中女儿思春的表情,莫非女儿对救命恩人岳磊动了心? 宫夫人误会了女儿脸红的对象,仔细一想,那岳磊相貌英武不凡,官职也不低,只是不知家境如何,等会儿饭桌上不妨打听打听。 犹豫了半晌,她终于挑了一副米芾的字。 “母亲为何送他这个?”宫卿倒觉得宝剑赠英雄更好。可惜自己父亲是个文官,家中无有宝剑宝刀之物。 “岳将军虽然是个武将,但也是儒将,这米芾的狂草好似他的一身好功夫。你是没见到,他飞檐走壁的功夫有多俊逸潇洒。” 宫夫人双眼放光,一副少女倾慕大侠的模样。 宫卿噗的一笑,这花痴模样幸好父亲大人没瞧见,不然还不伤心欲绝。 两人走出库房,宫卿轻声道:“母亲,昨日表姐对我说了件事。” “什么事?” “皇后打算选一些未婚女子入宫陪公主过花朝节。其实是从中挑选太子妃。” 宫夫人一怔,“会不会有你?” 宫卿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以父亲和舅父的地位,我猜会有。所以,我打算从今日起就卧病在床。刚好昨天我受了惊吓,今日生病也是顺理成章,等会儿独孤铎来的时候,母亲便伺机放出口风。他是独孤后的外甥,由他口中说出来,独孤后必然不会生疑。我自然也就避开了此事。” 宫夫人喜道:“正是,果然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岳磊一进宫府,立刻被奉为上宾。特别是宫夫人,因为心里存了个挑女婿的念头,对他格外热情,独孤铎十分吃醋,心里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果然,酒过三巡,就听宫夫人问道:“岳将军年少有为,可曾定亲?” 独孤铎一口菜险些呛在了嗓子眼。还没等岳磊回答,他抢先道:“岳将军要先立业再成家。前些日子还想去安西都护府,建些军功。” 岳磊:“......” 宫夫人哦了一声,明显地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身为武将之妻,风险很大,还是找个文官比较妥当安逸。如此一想,宫夫人再次觉得还是等琼林宴上,找个才貌双全的青年才俊比较靠谱。 独孤铎悄无声息地打击了潜在的情敌,正暗自得意,只听宫夫人又道:“岳将军全凭自己的真本事,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实在令人钦佩。不靠家世出身封官加爵,才是顶天立地地好男儿。” 独孤铎的小心脏吧唧一声碎了,我就是那靠着家世出身被封侯的,这不是说我么。 其实他还真是自作多了情,宫夫人压根就没想到刺激他,只是表扬岳磊的同时,也想要赞扬一下自己的夫君。 “卿儿昨夜受了惊吓,今日病在床上,不然就让她亲自给岳将军和侯爷敬酒。” 深深受伤的独孤铎,胡乱将破碎的心扒拉到一块,急问:“小姐病的重么?” “重。昨夜高热,今日喝了药,也不见好。”宫夫人露出愁苦的表情,将宫卿的病情说的十分严重。 岳磊和独孤铎不由自主都流露出一丝担忧关切之色。 饭后出了宫府,独孤铎揣着一肚子郁闷上了马车。 宫夫人的厚此薄彼,让他很受伤。 马车行到太医院门口,他心里猛然一亮,挑开车帘子喊道:“停车。” 下了马车,独孤铎将衣衫一抖,心道:“爷换个招数,你英雄救美,爷雪中送炭。” 太医院医正薛林甫,外号鬼见愁,从这个瘆人的名字就可知晓他医术的高明,身为太医院的医正,能请得动他的人不多,恰好独孤铎是其中之一。 宫卿这边正在后花园里荡秋千,突然看见丫鬟玉脂一路小跑从月亮门奔了过来。 “快快,小姐快回房躺着,太医院来人了。” 宫卿一个机灵,从秋千上蹦下来,“你好好说,究竟怎么了。” “夫人叫我来告知小姐,快回房躺着,宫里的太医院来人了,说是定远侯特意请来给小姐看病的。” 糟糕!宫卿一跺脚,赶紧提着裙子往卧房跑。 她这边将将躺好,放下绣帐,那边就听见宫夫人的声音已经到了廊下。 “劳烦薛神医特意从宫中赶来,真是不敢当。小女今日服了药,已经好多了。” “老夫受定远侯所托,不能不来,也不敢不来啊,既然已经到了府上,就再看看吧。” 宫夫人只好硬着头皮将薛神医领进了宫卿的闺房。 “女儿,这是宫里的薛神医。” 宫卿从帐中“有气无力”地伸出手,薛神医拿出一方丝帕盖住她的手腕,悬指号脉。 “脉相有些急。” 宫卿暗暗好笑,刚才从后花园一路狂奔回来,不急才怪呢。 “小姐没什么大碍,静养几日就好。” 薛林甫开了一张方剂,递给宫夫人,“若是小姐吃了这药还不见好,老夫再来。” 宫卿暗暗叫苦,看来这病是装不成了。只有自己身体一有不适,独孤铎便去请他来,自己有病无病,怎么能骗过薛林甫,若是被他传到独孤后耳中,可就不妙了。 于是,她只好“病愈”。 宫夫人道:“不急,花朝节还有一个多月,再过半月就是殿试,琼林宴上咱们只要挑中了一个人,就立刻定下亲事。” 琼林宴上选夫婿是宫夫人早就打定的主意,宫卿也从未觉得有何不妥,但经历了上元节之夜,宫卿却突然对此恹恹提不起兴致。 那张辟邪面具,让她中了邪。 半月之后,殿试结束。宣文帝照例要在惠和苑宴请群臣和新晋进士,让臣子们认识认识新选拔的英才,也让新人们认识认识即将共事的同僚。 宫卿从十岁起第一次参加琼林宴,就总结出了这场宴会的本质。 这是一场新晋进士们选择队伍和战友的宴会,这是一场政客们拉帮结派引进新人的宴会,这也是一场京城上流社会未婚少女的爹娘挑女婿的盛会。 特别是状元郎,若是年少未婚,更是抢手。对此,宫夫人深有体会。当年的新科状元宫锦澜是如何的炙手可热,她击退了无数情敌,才将其霸占。 宫锦澜收拾停当之后,泡了一壶茶,等着夫人女儿。喝完半壶茶,宫夫人这才婷婷出现。盛装之下,年近不惑的她,风韵尤存,依旧是个艳光四射的美人。 宫锦澜根据经验,立刻瞪大眼睛,露出一个惊艳的表情。 宫夫人甚是满意,上前温柔地挽住了宫锦澜的胳臂,娇滴滴地问:“夫君,妾身是不是丑了老了?” 丫鬟云裳低头做壁花状。心说,大人你要是敢用肯定句,那你就死定了。 “夫人永远都美貌如花。”尚书大人久炼成钢,不动声色地抽出胳臂,问道:“卿儿还没好?” 往常都是父女俩一同等候宫夫人的。 宫夫人忍不住吐糟:“让她穿那件霓裳裙,她说太艳丽,让她梳坠马髻,她说太招摇,让她脚上带个金铃,步步生莲,她说太风骚,呵,说来说去,到好似我是个粗鄙的没品味的娘,”说到这儿,她杏眼一翻,幽幽地吐了口气,“哎呦,真是儿大不由娘。” “叫她快些,莫要误了时辰。” 宫夫人正要吩咐云卉去催催小姐,宫卿走了进来。 宫夫人一早就唠叨着让她今夜穿得隆重靓丽。结果一看她的装扮,当即就跳起来发了飙,“你存心气我是不是,这样重要的宫宴,这京里的女儿谁不豁出命去打扮!” “娘,我怕死,才不要豁出命去。”宫卿笑得俏皮又妩媚。一件浅黄色的缎子裙,通体上下,无花无纹,唯一的亮点便是下摆够大,足有十六幅的褶。裙子素极了不说,首饰也简单,脖子上只戴了个金项圈,下面坠了一枝羊脂白玉雕的梅花,用绿松石点了蕊。 衣服素淡,首饰简单,脸蛋总该浓墨重彩吧,她倒好,只在眉心点了一朵绿梅。 “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你还想学虢国夫人不成?”最近正在看唐明皇野史的宫夫人,气出了一句诗,也算是活学现用。 宫卿亲亲热热地挽住了宫夫人的胳臂,娇滴滴地笑:“娘,您最近身上弥漫着一股书香气呢,出口成章。” “少拍马屁。”宫夫人翻了个白眼,一扭腰找后援,“老爷,你还不说说她。” 谁知宫锦澜竟露出赞许之色,“这样很好。” “很好?”宫夫人难以置信,又从头到家把女儿打量了一遍,这才发现裙子的妙处。 原来这浅黄缎子裙的褶里藏着一层草色轻纱,上面用金线绣了梅花,莲步轻移时,裙幅打开,露出褶皱里的纱,堪如朵朵梅花飘在碧波上,曼妙轻盈,意境绝美。 但宫夫人还是不满,若是不走动,那褶皱里的风景,鬼才瞧得见。 她气鼓鼓地出门,手里一柄檀香扇,呼呼猛扇,硬是将宫大人熏出几个喷嚏这才作罢。错过了这一场琼林宴,下一次就是三年后,宫夫人觉得如果一个女人十九岁还没嫁人,天都塌了。 据说,这一科的状元沈醉石,据说有潘安之貌,宋玉之才。作为一名颜控,宫夫人绝不可能将人称京城第一美人的女儿嫁给一个貌不出众的男人,所以对这位才貌双全的状元郎,宫夫人寄于厚望。她打算再次拿出当年的勇猛,给女儿抢回来。 上了马车,宫夫人问丈夫:“沈醉石当真如传言所说的美貌?” 宫锦澜答道:“的确是风神俊美,才华横溢。”作者有话要说:话说这文里的男银好多多啊,女银也好多多啊......我到底在说什么......祝大家周末愉快,谢谢支持。77、琼林盛宴 ...作者有话要说:真心对JJ无语了,无法更新无法回复留言。从昨天就开始折腾一直到现在才更新一章。。。。。感觉再也不会爱了。。。。 宫夫人当即喜滋滋地对女儿会心一笑。 宫卿微微低头,心里却不停地闪过另一个人的影子。 宫锦澜看了看夫人,道:“太子尚未大婚,明年选妃。” 宫夫人一听险些跳起来,“我可不想让卿儿去做什么太子妃。将来他登基为帝,后宫无数女人。我可不想卿儿与人共用一个夫君,那怕是皇帝。” 向太妃是宫夫人的姑母,那些皇家尊荣背地里的血泪她可是一清二楚。所以自小她便是个聪明务实的女人,知道什么样的幸福才是最实际的。再说,女儿的出身已经无需利用夫家的权势来攀龙附凤,她可不想女儿去献身宫斗。 男人通常和女人的想法不同。宫锦澜默默地在心里说了一句妇人之见,闭目养神。 宫夫人拿起扇子噗嗤噗嗤猛扇,这会儿心里又暗自庆幸女儿今日打扮的极是素淡,但再一想,女儿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就算穿得再素淡,也是艳光四射,可千万别叫皇后惦记上了。 宫夫人的情绪就在这半喜半忧中来回翻滚,直到轿子停在了惠和苑东门,这里是官员和家眷的专属入口。 宫夫人一下轿子就踮着脚尖朝正门瞧去,那是进士们的入口。 宫卿也看了过去,隔得太远,只瞧见惠和苑门口一片红艳艳的红,简直就是一片火海。新科进士们身着宣文帝赏赐的大红色宫袍,手捧名帖,正依次有序地排着队进苑,各个俯首弯腰。她忍不住噗的一声就乐了:“好像一队锅里的大虾。” 宫锦澜忙喝住女儿的玩笑,“进了宫,少说话。”话刚说完,眼角便瞥见几个人走了过来,为首的一人蟒袍玉带,正是睿王殿下。 宫锦澜忙携夫人见礼,宫卿也随之道了个万福。 慕昭律扫了一眼低头的少女。 衣饰素净清雅,刘海盖住了眉,眉心的一点绿梅,和项圈上的绿蕊梅花上下呼应,好似风吹起了一朵,落在了眉心上,肌肤竟比项圈下的羊脂白玉更加莹洁,真是让人...... 宫卿虽未抬眸,却感应到一道的犀利目光落在自己脸颊之上,她越发低垂眼帘,避开他的凝睇。 “王爷请。”宫锦澜弯腰请他先行。 慕昭律扫了一眼那群弯腰递名贴的进士,唇角似笑非笑地一勾,先走了。 宫夫人目送着这位朝中最神秘莫测的权贵,心里哼了一声:“傲什么傲,不就是圣上的亲侄么。” 苑内张灯结彩,火树银花,一派盛世繁华景象。 夜宴设在湖边临水的平台上,女眷另外成席,隔着一道珠帘,可看得见外头的景致,新人们的样貌,也大致看的清楚。 命妇们由宫娥安排入座,宫夫人身份高贵,坐在皇后下首的第二席,宫卿仪态娴雅地坐在母亲下首。 透过珠帘,临着湖水的平台上,真正是姹紫嫣红一片,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皆为紫色官袍,新晋进士们则是红袍,圆顶纱翅帽,上簪宫花。这身行头是宣文帝的赏赐。 年轻书生倒也罢了,顶多喜庆的像个新郎官。那些年老的进士们,鸡皮鹤发,满面褶子,这般打扮,真是.......但不管怎么说,大红大紫就对了,入仕为官可不就图着这些前程。 宫夫人顾盼生辉,和相熟的夫人们小姐们互道寒暄,左右逢源。 宫卿面前则比较冷场。原本她也是有很多闺蜜的,但自打她越长越美,两年前又得了个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之后,闺蜜们纷纷离她远去。谁都不想和她在一起,被比成歪瓜裂枣。 木秀于林的道理,她最是明白,是以年岁越长便越低调,今晚的琼林宴,她挑了一条最素淡的裙子,入席之后便安安静静地坐在宫夫人身侧。 过了片刻,皇帝的仪仗出现在水榭前。 众人离座跪拜,皇帝皇后分别落座之后,众人起身参拜。 御座前一位宦官出列,唱道:“入宴,就位。” 随之,雅乐响起。 这时,主考官大学士蒋同贞率领全体进士行三跪九叩大礼,然后由新科状元沈醉石代表所有进士向宣文帝敬献谢表。 透过珠帘,宫卿瞧见一名男子步出行列,行到御前。 丈高的红烛,映着一张剑眉星目的俊朗容颜。同是一袭红袍,他穿在身上却不显得俗艳,只衬得他风神秀美,落落大方。 这便是新科状元沈醉石了,宫卿暗赞了一声好。 此时,珠帘内外皆静,沈醉石长身玉立,琅琅而诵,声如珠玉落盘,风过静川。谢表内容,更是华美流畅,如行云流水,又有一番壮阔疏朗之气。 这的确是个让人惊采绝艳的男子。 帘内的闺秀们,纷纷被吸引住了目光,倾慕之色溢于言表,一时间帘内悄然无声,就连公主阿九,也一瞬不瞬地看着沈醉石。 宫卿端起酒杯,小小地抿了一口。 好东西总是很多人抢的。 所以才有那么多人争着去做那金銮宝座,因为只有坐在那里,全天下的好东西就都是你的,不用和别人抢,动动手指头,自然就乖乖地送上来了。 宫夫人无心听谢表,目光一直在珠帘外年轻男子们的脸上扫巡。宫卿自然知道母亲的目的,以她对母亲的了解,这场宴会,大约只有三个人能让颜控的宫夫人动心。 其一乃是新科状元沈醉石。 其二,是睿王慕昭律。 还有一个,便是东宫太子慕沉泓。 沈醉石自不必说。能入了陛下的青眼,自是人中龙凤。 而睿王,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可惜,也是皇室中人,更何况,那睿王之母江王妃,一直是宫夫人最最不喜的人。 至于太子慕沉泓,说他“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亦不为过。可是母亲最最不愿的就是她进入宫闱,那怕太子是仙人下凡,只怕她也是不肯的。 所以宫卿确信无疑,有了这三人珠玉在前,颜控的母亲再看其他人,必定会无一人入眼。 正如她所料,宫夫人的确是除了这三个人,一个都没看上,但这三人,除却沈醉石,其他两人都不是女儿的良配。于是,宫夫人的目光便牢牢地锁在了状元郎的身上。果然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满意,将来翁婿皆是状元郎,可真是京城的一桩佳话。 谢表诵读完毕,沈醉石回到了座位,宫夫人这才将目光投向珠帘内的女人,看看都有哪些竞争对手。 上首的独孤后一贯的端庄大方,仪容肃整,有柳下之风。坐在她身畔的九公主今日打扮的格外明艳照人。 不过宫夫人私心里认为,即便九公主盛妆华服,将那天上的云彩披在身上,也比不过自家女儿布衣荆钗天生丽质。 目光落在皇后下首时,宫夫人心里像是被猫爪挠了一下。 没想到她也来了。 让宫夫人心里不大舒服的这个女人,就是睿王的母亲,江王妃。 说起来,二十几年前两人还是闺蜜。当年的老睿王看上了宫夫人,谁知江氏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让老睿王改了主意,娶了她做王妃。虽然宫夫人没打算嫁给老睿王,但被人抢去却又是一说,伤自尊倒也罢了,抢人的还是她的闺蜜,小心脏不是一般的受伤。自从,两人的关系便渐渐疏远。 老睿王去世之后,江氏搬到了京郊别院,礼佛修行,几乎绝迹了京城贵妇圈,没想到今年她也出现在琼林宴上。 那边,沈醉石念完谢表,宣文帝开始讲话。无非是往年的老一套,告知新晋臣子们,要遵纪守法,恪守臣职,以后出将入相,为朝廷尽力,自然有你们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讲话完毕,宫宴正式开始。 先是皇帝赐酒,随后群臣谢恩,再赐酒,再谢恩。三赐三谢之后,大家这才可以拿起筷子,享用一下皇家的美食佳肴。 酒过三巡,月上柳梢,宣文帝命人在湖上放起了烟火。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烟花盛开在火树银花之下,倒映在粼粼水波中,美如仙境景致。 宫夫人余光一扫发现皇后和江氏正窃窃私语,且时不时地看看宫卿,显然,窃窃私语的话题,正是自己的女儿。她潜意识地觉察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没想到江氏居然端着酒杯过来了。 “好久不见,青舒妹妹一切都好吧?” 江氏为显亲热,特意唤了宫夫人的闺名。 宫夫人赔笑起身,客客气气地回应:“多谢王妃记挂。” 江氏好似没有感觉到宫夫人的冷淡疏远,自顾自坐在宫夫人身旁,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宫卿身上,情不自禁地赞道:“几年不见,卿卿就长成了倾城倾国的大美人啊,你看看这眉眼,这肌肤,啧啧......” 自小到大被人夸赞容貌已是家常便饭,对于已经千百次地碰见这种情况的宫卿来说,早已麻木无感,但听到赞美之词还必须低头装羞赧、装羞愧,其实这也是一件比较痛苦的事。 而坐在她身边的表姐向婉玉听到这句话,心里更是痛苦。每次和宫卿坐在一起,众人夸她的时候,就跟没看见自己似的,她已经受够了这种无视。可偏巧因为两家是亲戚每次安排席位还都凑在一起。 江氏夸过宫卿,凑近了些,关切地笑问:“亲事可曾定下?” 宫夫人心里咯噔一下,笑脸便僵了,你想怎样?88、触碰与摸 ... “唉,日子过得可真快,想当年.....”江氏却话题一转,聊起了不相干的事。 宫夫人勉强和她应和,心里却起了戒心。不论是太子慕沉泓还是睿王慕昭律,她都没兴趣。 万一江氏要是看上了宫卿,请皇帝指婚,又或者,是皇后看上了卿儿,想到这儿,她坐不住了。 偏这时,九公主从皇后身边站起身,对宫卿招了招手,示意跟她出去。 宫卿心里一紧,依照多年和九公主打交道得出的经验,九公主找她绝不会安着好心。 她对母亲耳语了一句,起身带着侍女云叶款款离席。 宫夫人心里越发的七上八下。 出了水榭,九公主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拖着长长的凤羽裙,走在前头。她和别的女子不同,她不介意自己会被宫卿的美色比下去,她反而喜欢和宫卿在一起。 她就喜欢看着这位京城第一美人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陪着小心,让她东就不敢西,让她跪不敢坐,那感觉真是爽。 倾国倾城又如何,还不是臣服于我,任我拿捏。 想让你死,就是一句话。想让你过的凄惨,更是简单。 这份高高在上的得意,她素来毫不掩饰。 宫卿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于是在她面前也就格外地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来满足她的虚荣心和优越感。对于这种被惯坏了的幼稚骄傲又虚荣心强的小孩,偏偏还掌握着可以翻云覆雨的权势,真是让人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啊。 宫卿紧上两步,恭恭敬敬地请示:“公主有何吩咐?” 公主不答,不紧不慢地沿着水榭外的曲廊朝着湖中的一座小桥走去,宫女提着宫灯,前面引路。小桥的那头是一座观月亭,坐落在湖中央,此刻月色正好,那亭子倒映水中,仿佛是空中楼阁。平台上的乐声越发清越,袅袅飘在湖上,被水气润着,煞是好听。 宫卿静静地跟在九公主身后,心里猜不透她的用意,踏上小桥,九公主这才停下了脚步,扶着桥廊上的一只石狮子,看向对岸。 湖边的平台灯火通明,觥筹交错,正是宣文帝设宴的地方。人影憧憧,红彤彤的甚是喜庆。 “你说,沈醉石与太子相比如何?” 宫卿虽然一早就做好了接招的准备,但这一招的棘手程度却还是出乎她的意料。 一位是当今太子,一位是新科状元,按理说应该吹捧前者,但宫卿发现,刚才阿九一直看着念谢表的沈醉石,目色清亮绵绵,所以,难保这位九公主不会情窦初开倾慕状元郎。 宫卿觉得还是谨慎些更好,于是便低头恭敬地回答:“臣女愚钝,不知道公主的意思。” 在九公主面前装傻充愣是比较好用的一招,她不喜欢别人比她聪明,特别是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九公主斜来一记眼光,“比如说才华,相貌,你觉得谁更胜一筹?” “这......” 问题具体到这般,再装傻充愣是不成了,宫卿故意面露难色,显得不知所措。 九公主很享受这种折磨美人的乐趣,饶有兴趣地等她的回答,并做好了挑错找茬的准备。 宫卿诚恳又恭敬地回答:“太子殿□份贵重,臣女卑微岂敢放肆观瞻圣颜。今日宴会,臣女的坐席前不巧挡着根柱子,外头的情景看得不清。” 言下之意,太子的相貌她从来都不敢细看,而沈醉石的相貌她也没看清。 九公主暗骂了一声奸猾,却又听宫卿斯斯文文地说道:“不过沈状元的那首谢表,真真是文采斐然,惊采绝艳,他的声音,也是极好听的,想必人更卓然。” 这几句话公主极是受用。 “这么说来,你觉得沈醉石比太子更胜一筹?” 九公主杀出第二招,很欣喜地看到京城第一美人的小脸蛋上露出了惊慌紧张的神色。这个问题,不管答是,还是不是,都是错。 “臣女的意思是,”宫卿正想着怎么绕开她的圈套,突然从桥那头传来一声清朗低沉的男音。 “阿九又在背后议人是非。” 宫卿闻言一怔,除却帝后和东宫太子慕沉泓,这世上大约再无人敢和九公主这般说话。 果然,九公主扭过头嗔道:“皇兄你悄无声息的吓死人了。” 太子慕沉泓踏上桥头。 恰这时,夜空中腾起一朵烟花。 宫卿眼前一亮。 方才对九公主的回话,她只说了一半真话,虽然每次见他都不敢放肆观看,但“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他,只是一眼,便已让人过目难忘。 他自然而然地看了过来,漫不经心的一眼,却仿佛能透人心脾。 宫卿忙弯腰见礼,避开了那一道让人心憷的目光。 “免礼。”慕沉泓款款走了过来。 烟花腾空而起,盛开在她的身后。桥上的风吹开了她的裙子,将那褶皱里的绿纱吹了出来,摇曳如一汪碧波,衬着她纤腰一束,亭亭玉立如一朵出水的婉约青莲。 夜开的花总是格外美,美的想让人摘下来嗅一嗅她的芬芳。 但他并无停留的意思,步伐轻快,从九公主身边走过,到了她身边。随着他脚步的临近,一股无形的压力逼迫而来,这是一种皇家特有的威仪,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场。让人莫名的敬畏紧张。 她不由自主有点紧张。就在他擦身而过的那一刹,他的手,从她大腿上一触而过。 瞬间,她的头上仿佛一道天雷劈过,登时心跳就失了控,她还未来得及分辨他是无意碰到,还是有意去摸,只觉得裙子忽然一紧,像是被人扯了一把,然后就是嘶的一声轻响。 慕沉泓停住了步子。 宫卿低头一看,差点没昏过去。 裙子从皱褶处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内里的中裤都看得清清楚楚。 罪魁祸首是慕沉泓的白玉扳指,上面用细金丝缠了一个如意纹做点缀,偏巧那裙褶里薄如蝉翼的绿纱就给挂在了扳指的金丝上。 慕沉泓忍不住低笑出声。 他不笑倒好,这一笑让宫卿又羞又窘,于是便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含嗔带羞却又敢怒不敢言的凝睇让他笑容一顿,没想到一个人的眼神可以如此灵动明媚,蕴含万千风韵,让人错不开眼。 宫卿见他直直看着自己,眸光就像是这月下的湖水,看似清凌凌的却深不可测。她心里越发紧张,一急之下,用力将那缕挂住扳指的绿纱,拽了出来,这么一来,绿纱便彻底的烂了。 慕沉泓又是一声低笑,回头对身后的李万福道:“去找一乘肩舆,让宫小姐先回去,派几个宿卫跟着。” 说罢,他又对着宫卿吟吟一笑:“裙子回头我赔你。” 然后,就这么走了。 九公主早瞧见了宫卿的狼狈,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身,难得见到京城第一美人出糗,还真是爽快。 宫卿捂住破裙子气得暗自吐血,擦,这兄妹俩都是什么人呐。一个扯破了人家裙子还笑得这么开心,另一个幸灾乐祸看热闹,笑得更开心! 宫卿深深觉得,人生就是一场修炼。对慕沉泓兄妹这种惹不起躲不起的生物,务必要尽快地修炼到忍气吞声的顶级境界才能全身而退。 于是,她压着心里的气恼,极有涵养地低声吩咐云叶,“你去告诉夫人,说我身体不适,要先回府。” 宫夫人听了云叶的禀告,立刻向皇后请辞,带着云卉云叶一起到了桥上。她就知道,一和九公主在一块就没好事,偏偏九公主的召唤,你还不得不随叫随到。 九公主扔下一串幸灾乐祸的笑声转身离去。 李万福动作迅速,手下的内侍不一会儿便安排好了肩舆。 宫卿侧身将破了的裙子挡着,昏暗之中,宫夫人并不了解情况,见到女儿安然无恙,心里大松了口气。 宫卿和母亲到了苑外,等上了马车,她这才将方才的一幕说了。自然,有个细节她省去了。 但宫夫人心细如发,听完之后,便疑问:“他的手怎么会碰到你的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