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那本书的唯一感觉是,所谓忏悔,其实是混蛋的行为。我这么说可能很不敬,但是事实不过如此。忏悔并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罪行,它什么意义都没有,被伤害的人一样停留在痛苦中,忏悔充其量不过是叫犯下罪行的人心安理得而已,使他又在重新面对这个世界,面对自己。别误会,医生,我决不是把你的善良侮蔑成忏悔,但你是否为你的过去而苦恼呢?你在给予孩子们无私的关怀的时候想到的是什么呢?恕我残酷的指出,你很可能在想,你过去伤害过他们,也许是他们的父母……没有必要这样,医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它们不代表什么,也同样毫无意义。就像安妮,多么好的女孩子啊。我感到你在强烈压抑着你自己的感情。在我看来,这是不恰当的。你爱她正如她深深爱着你,但是你不能给予她这份感情,为什么?因为你害怕把她卷进你的是非中去,你害怕带给她伤害。但是,医生,你这样做已经伤害了她。我可能在胡乱地解释爱情了,不过,我希望你能好好对她,过去是个未知数,一如将来一样。你能把握的只有现在,有了爱,在你将来不得不再拿起利剑的时候,你一样游刃有余……” 沃勒向空中喷出一大口烟,烟雾徐徐扩散,撞在天花板上,又慢慢弹开来。这是无法名状的感受,烟雾没有自由,天空也并不无限。雨下得大了,冲刷着这个城市的罪恶。 我一点都记不起来了,那十年……我的生命里丢失了十年。赛斯·沃勒现在唯一想做的是抑制住某种东西,他在二十二岁时第一次见到了那东西,那次的事情……上帝,还有它们的同类…… 他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艾利先生的葬礼于3月23日上午10时准时举行。艾利的双亲坐着飞机从新泽西赶来,并支付了全部费用。这两位好心的老人按捺住自己的悲痛,他们想到更多的是玛莎,那可怜的孩子。 老夫人一见到玛莎就温柔地抱住她,任由她失声痛哭。他们做出了一个决定,认玛莎作为他们的女儿,并提出一旦玛莎不愿意再在这个城市里住下去了,她可以去找他们,他们为她安排工作和住房以及一切生活所需。这一对善良的老夫妇安慰着受伤的人,随后才去顾虑自己的感情。他们同意儿子的尸体安葬在他生活的城市,毕竟再叫遗体经过长途的奔波是不合适的。 参加葬礼的人们包括艾利的父母、未婚妻玛莎、莉莉西雅小姐,艾利公司的老板、经理和十数位与之要好的同事,当然还有萨姆兰与卡洛斯两位警官,他们身穿黑色制服。 每个人都为失去这样一个可爱的亲人、优秀的员工、亲切的同伴而难过。在神父念着庄严的祷告词时,萨姆兰的眼睛迅速在每个人脸上划过来又划过去,他唯独不愿意去看玛莎。她的脸上毫无生气,眼神空洞,活像个死人,脸上分明还带有哭过干涸的黑色痕迹。萨姆兰甚至为曾经怀疑过这个女孩子而自责,至于卡洛斯则根本不敢正眼看她。 做到心中有数之后,两位警官提前退出葬礼,萨姆兰决定去沃勒心理诊所。他昨晚从夜总会出来后就来过,不过那时候医生和安妮小姐都不在。 墓地离诊所不远,他们十一点多就到达了。正巧医生在给小埃迪做咨询,两个人就在楼下等着。萨姆兰发现安妮小姐今天的精神格外好,细想一想不禁又发出了“年轻真好”的感叹,弄得卡洛斯莫名其妙。 当他看到沃勒医生和小埃迪下楼时,萨姆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卡洛斯更是目瞪口呆,他听萨姆兰提起过医生,更是在莉莉西雅小姐那里磨破了耳朵。所听到的无不是医生如何如何的头脑出众、如何如何的善良、温柔、体贴,如何如何的帅气。今天的医生依旧温柔和蔼,只不过,脸上满是青紫的瘢痕,嘴上也裂了口子。 萨姆兰呆了半天才开了口,“沃勒医生,你,这是怎么了?” “呵呵,没什么,遇到一群小流氓,欢迎光临啊,两位警官。”医生满不在乎地笑笑,把昨天的事一笔带过。 马克这时候也高高兴兴地跑了进来,医生喜出过望。吩咐大家都不要走,今天中午务必要一起吃饭。萨姆兰试图婉言谢绝,医生说什么也不同意。 “呵呵,萨姆兰警官,你在说些什么啊。你们两位才是这里的稀客,一定要留下来……你要是再不答应,我现在就给警局打电话,说我这里失窃了,再不然说我犯了罪也可以。” 警官没词儿了,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医生很高兴,马上打电话给小埃迪的母亲卡莱尔小姐,叫她午休时候赶快过来,又让小埃迪和马克回去请乔纳森先生和洋子小姐,接着嘱咐安妮去买一条鱼回来。医生打算向大家展示中国厨艺。 “两位,你们来找我肯定没料到会一起用餐吧。那么,有什么事情,请跟我上楼吧。”等人们都去忙活的时候,医生把两位警官请到楼上。 “啊,是啊。沃勒医生,你觉得小埃迪的病情怎么样?” “似乎有些倒退,不算严重,一般的咨询过程也都有这样的一两次反复。” “那么,玛莎女士呢?” “玛莎女士还不能算是我的病人,她只是来过一次,实质性的工作还没有开始,我说不好。” “您不能肯定她杀了人。” “不,我不能,我能肯定的只时,她受过很大的刺激,可能造成了心理防御机制的激增,别的我现在还不清楚。” “是么,医生,请您看一下这个。”萨姆兰从警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一只长钉。 “这是在哪儿发现的?”沃勒表情严肃地盯着袋子。 “是从艾利先生的衣袋里,凶手把它留在那儿,横置着。” “嗯,您想知道什么?” “不,我不确定您能看出什么来,我只是想问问您的想法。” “唔,”医生沉吟良久,忽而笑了,“警官,您对中国语言有多少了解呢?” “嗯?不,很不了解。”萨姆兰很纳闷。 “嗯,这只钉子横放在口袋里,就好像我们人躺着一样,中国话里面躺着就是倒着,而倒着也是倒着(倒立着的意思),我认为这只钉子,是倒立着的意思。” “啊?您是说这个人对中国文化有所了解?” “不,不是的,我什么都想不到,所以才这样信口胡说的。罪犯不可能对中国文化了解至深,就算是真的很了解,他又为什么留给你们警察这样的信息呢?留言你们完全看不懂,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不管是割去面皮也好,还是毁坏性征也好,至少在凶手看来,这肯定是有意义的。那么留下来的火柴硬币和钉子都是一样的。它有着某种意义,但是,决不会像我刚才所说的,那也过于隐晦了!但是,警官,要先确定艾利确是被面具杀死的才行啊。可是……” “可是,这个案子又不像杀手所为,这正是我们的难处。” 沃勒医生十点钟炖了牛肉,真的就是满满一大锅。医生又忙着烧鱼,完全是按中国风味烹制。安妮在一边帮忙,不时碰碰医生,然后他就回头亲亲她。 饭桌也是按照中国习惯布置的,在接待室里支上了一张大桌子。萨姆兰、卡洛斯、乔纳森、洋子、小埃迪、卡莱尔、安妮和医生八个人围坐一圈。噢,当然还有马克,这里有它专用的食盘。菜的样数虽不很多,但也算是丰盛了。医生特意拿出了珍藏的中国酒,为在场的每个人满上一杯。萨姆兰起初不肯,但拗不过医生,也只好喝了一口,看着萨姆兰被辣得伸出了舌头,在座的人都开心的笑了。 吃饭就是吃饭,萨姆兰守规矩地没有提起一点有关办案的事。大家的心情在酒精作用之下都有些飘飘然了,他们欢畅地聊在了一起。萨姆兰和乔纳森提到钓鱼和往事,不觉哈哈大笑;安妮与洋子谈起闺中密事,声音越来越小呢;卡洛斯和卡莱尔似乎一见钟情,他们在议论感情和生活;小埃迪则干脆下了桌,逗着马克;至于沃勒医生,就像中国大家庭里的厨娘,忙来忙去,给大家斟酒,听大家聊天,不时还要看看鱼烧好没有,是不是需要加些调料…… 这是他们第一次坐在一起吃午饭,也是最后一次,如果当时他们知道这一点,也许会合影留念吧,也许…… 第二十二章 水中的第五具尸体 这顿午餐的终结,是萨姆兰警官接到一个电话,有人举报在城西的淡水湖中发现了一具男尸,尸体没有脸皮,没有生殖器。萨姆兰最先想到的就是那个迪亚特,看来一切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着。两位警官瞬间醒了酒,离开诊所,驱车赶向城西。 看着桌上还没有动的米饭(这是医生特意买来的,他讨厌牛肉就面包),乔纳森先生摇了摇头。不久,卡莱尔带着小埃迪也走了。其他的人帮着医生收拾碗筷。 这个淡水湖是波特兰市郊最大的淡水湖,也是全城饮用水的出处。位于城市西郊,湖的另一边已经延伸出波特兰市的管辖边界。当两位警官赶到时,那里已经有两名警员正在检验尸体,鲁夫探员也来了。旁边还有一位花白头发的老人穿着坎肩、皮裤和长胶靴正在比比划划说着什么。 走近看,老人有着健壮的身材和发达的肌肉,脸孔也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萨姆兰知道湖边有一些巡逻人员,他们保持年轻的秘密得益于经常运动。 “昨天晚上下了大雨,我就担心会有人出事,”这个管理员开始重新给两位警官解释,“啊,我忘了说了,我叫彼得,是这个湖年龄最大的巡逻员。湖畔经常会有些年轻人来郊游。我们的工作是提醒他们注意不要往湖里乱扔脏东西,还有一个任务是确保来访游客的安全。这工作说起来简单,干起来很麻烦。您看看这边,这里到处都是软泥,一不小心就会滑进湖里。湖水的水质很好,水草也不太多,但每年淹死的人可不少。特别是在闸底,我们每年都会发现几具尸体,当然,有些是被扔进去的。” “你们也看到了,这湖很大,我们要转一圈会花很多时间。在道路上开车,是不能及时发现水边情况的,所以,这儿巡逻的工具主要是船。”巡逻员指指手边的汽船,“喏,就靠着这家伙,好了,我继续说,半夜下了大雨,我们在傍晚时分转过了一圈,没有人。不过今天白天我们还要查查有没有遇难者。我往远处走了点儿,看到湖边有个地方聚集着大量的鱼,我有些奇怪,就把船开过去,我都不用把鱼群赶开就看到了那颗头,噢,真够反胃的。” 两位警官走过去,卡洛斯只看了一眼就用手捂住了嘴,萨姆兰也觉得胃里的东西开始往上反。 这具尸体不知道被浸泡了多久,鼓胀得好像一支巨大的肉球。令人惊恐的是,他没有脸皮,血肉被水泡得发了白。更为可怕的是,经受了鱼群的啃食,脸上没有了右眼,只剩一个血肉模糊的坑。多处肌肉也丝丝拉拉,有的地方还缠着水草。由于脸皮被人剥落,加上水的浸泡作用,颞页两侧的皮肤向外翻着,连带着一些翻转的肌纤维簇,使尸体的头活像一只巨大的海胆。在这个巨型海胆上面还有一些小动物——蛆,它们受到了惊吓似的从尸体空空的眼洞里冒出来,贪婪举行着一次盛宴。 尸体的下腹部有一个血窟窿,可能是最先的受创点。那些湖里的食肉鱼应该就是被这里和脸部扩散出来血液吸引过来的。这里被啃食得更为严重,肠子露在体外。看样子有人对着他的命根子开过一枪。 鲁夫一脸疑惑地看着这具尸体,他慢慢蹲下来,戴上手套。轻轻扒开尸体的下牙床,整个下颌就“卡”的掉了下来。卡洛斯再也忍不住了,在草丛中吐了一针。鲁夫把两个指头伸进尸体的食管,取出了一只大头针。萨姆兰刚才也看见阳光照在尸体的喉咙上依稀有一点反光。 鲁夫把这个大头针捏在手里,依然显现出难以理解的表情。萨姆兰想了想也就明白了。鲁夫说这个大头针是自内向外穿出的,那么它是怎么存在在尸体喉部的呢?不可能有人让你把手伸进他的喉咙,就算他很想,你的这一动作也会激起他的反射行为,他会不住地呕吐,直到你的手都脏了,你还是办不到。现在的样子,简直就像……简直就像是尸体自己把它吞下去的…… 尸体连并奇妙发现的大头针都被送回警局,彼得开船带着两位警官和鲁夫探员一行四人赶往发现尸体的地点,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喏,就是这里了。”巡逻员把船停下,指着岸边。 “能不能再靠过去一点。” “当然可以。” 湖边的这个地方有一个低洼处,尸体就是被摊在这里的。由于没什么人会到这个交界地来,它不知被搁了多少天。看来随着下雨造成的水面上涨,这个尸体的上半身被进一步推出来,才造成蝇能在裸露的伤口上面产卵。 没有脚印,这是必然的——即使曾经留下被这几天的雨一淋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岸边上面就是车道,任何人都可以开车到这里扔下尸体。所幸的是,尸体被发现了。但是这又意味着什么呢?萨姆兰知道,他们还是没有线索,这几天连报告失踪的人都没有,谁会来认领这具尸体呢?这显然不是玛莎女士说的迪亚特,因为尸体的胸口完好无损,没有收到枪击的迹象。 刚刚拐进路口,萨姆兰就看到警局正门又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那个彼得一定正在数钱吧。警官干脆直接把车子开到地下停车场,三人下了车就直奔琼斯博士的工作室。 “瞧你们给我带来的好东西,”琼斯一见他们就没好气,“看看这儿,”博士指着尸体的喉部,“被锐利物刺穿,虽然被水泡得模糊不清,但它无疑还是存在的。它的穿出口很细小,可能就是那个大头针造成的。它是斜向下刺出的,就在这个肿得好像高尔夫球的喉结下面,喂,你们过来看看。”鲁夫和萨姆兰围了上去,卡洛斯把脸扭下一边,刚才那个已经够他受的了。 “有一点叫我困扰,你们看看,如果这是人为塞入,那么一定该造成食管上口的伤害,但是,很可惜,没有。那么,如果是吞咽困难造成的,这个大头针应该从下膛刺出,也不会出现在在这里。这个位置表明不论是别人强迫还是他不得不这么做,总之是他自己把这根针咽下去的。但是,进入食管之后,大头针应该继续顺行,为什么会扎出来呢?我唯一的猜测是,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开枪了,并且打在下腹,这一下造成了一个震动,震动的结果使得这个大头针偏离原位置刺破了组织。并随着死后的僵直,被牢牢地锁在了这一位置。世界真奇妙,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他开了枪然后割下了他的生殖器?” “不,不是,这一次面具更加精纯了,他假人之手办了这件事。” “你是说,那些鱼……”萨姆兰不相信地睁大眼。 “是的,那些鱼,别这么看着我,真叫人难受。萨姆,来看看这些参差的创口,正是那些鱼把这家伙可怜的宝贝啃光了。我真不知道面具怎么想出的这主意。” 警官和探员都无话可说了。 “对了,萨姆,派两个人再去那个地方,把地图给我绘制一份,我还要当地的水质采样,另外叫管理员提供那里昼夜的温度和这段时间的降雨量,嗯,还有尸体发现地周边的土壤,那里面可能还有些活物。”博士边说边摇晃着一个小瓶子。 “做什么?”警官不解地问。 “我无法判断这具尸体的准确死亡时间,得把那些样本连同这些小家伙给我的朋友看看。” 萨姆兰看清楚小瓶里装的是一些蛆。 “那家伙是美国首屈一指的法医昆虫学家,也是‘肮脏一打’的创办者之一。我想他会有办法的,不过你要等上两天了。”(下注:‘肮脏一打’是美国国内成立的第一个非官方的法医昆虫学研究组织,因为他们的工作使绝大多数人觉得恶心——收集尸体上的昆虫特别是苍蝇和甲虫这类食腐动物的成虫和幼虫——进行研究而推断出准确的死亡时间,故而他们戏成自己为‘肮脏一打’,他们最初的成员也正好是12个人。目前这些最初的成员已经成为这一开创性工作领域中的核心人物,成为司法医学最重要的补充力量。) 能远离解剖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卡洛斯觉得人生无限美好。萨姆兰去安排警员采样,他和鲁夫坐在凌乱的桌边,探讨各自对案情的理解。 两个人考虑的重点一致,那就是,杀手是怎么对被害人进行伤害的。无论是之前发现的四具尸体(特别是那个职业杀手“白牙”)还是今天的水尸,其共同的特点是,被害者死前毫无挣扎迹象。并非都是一枪毙命,但是他们也不反抗,而且他们都像着了魔似的跟随杀手到了一个隐蔽的场所任人宰割。这一次的吞咽大头针行为更叫人觉得不可思议,究竟发生了什么? “嗯,就像一个长着天使脸孔的恶魔,直到杀人时才露出本来面目。”卡洛斯感叹一声。 “不一定,也许有人能做到,”鲁夫低着头继续说,“就像催眠,或是其他的方法,它们都能使人被控制,问题是什么人做的,他又如何催眠他们。” “催眠?”卡洛斯重复着…… 第二十三章 安妮的爱情 卡洛斯不到五点就下班了,这是他来到波特兰市警局以来下班最早的一次。 萨姆兰考虑到卡洛斯连续几天都没有睡好觉,就叫他早些回去休息。反正目前他们毫无办法,只有等着夏威夷那边琼斯的朋友判断出死亡时间,才可能有所行动。另外还有一重无奈是:记者们盘踞门口,警方的任何调查都会引得他们蜂拥跟随…… 卡洛斯换上了便装,坐在车子里。回家吗?好像也没什么事情做。其实,年轻的卡洛斯是有个打算的,他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鼓足勇气拨打了卡莱尔的电话。 “卡洛斯警官?”卡莱尔显得有点儿吃惊,但是,她没有拒绝他的邀请。 当然他不忘加上一句,“一定要带着小埃迪。” 卡洛斯专门挑选了一家没有电视的餐厅,这是有原因的,他可不想电视里转播的新尸体叫卡莱尔联想到他令人稍有不快的工作。餐厅的格调不错,人也不多。 卡洛斯是个很帅气的小伙子,身材高挑,轮廓明显。他一头天然的白发,加上宽实的下颌凸现出成熟男人的味道。他笑的时候就会现出来一对大酒窝,也很可爱。要不是他有那么点儿工作狂,早可以女友成群了。这也有另一个原因,卡洛斯还没见到过像卡莱尔这么令他着迷的女性呢。 在城市的另一边,安妮小姐温馨甜蜜的小家中,沃勒和安妮分坐在小桌的对面。桌上摆着红酒和安妮亲手制造的甜食,两个人望着窗外渐渐黑下的夜色,点起了一只蜡烛。昏昏的光映射这两个人影,慢慢弥漫开来。 沃勒不说话,安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有几许紧张,而更多的是期待,那期待,叫安妮红了脸,她在想什么啊。 “安妮,”沃勒开了口,“听我说,我不知要怎么形容,我……” 对,对,就是这样,加油啊,医生! “我,我没有记忆,我有十年的时间里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我想该叫你知道这些。但是,安妮……如果,如果我曾经是个杀人犯,你还会跟着我吗……” “你,你在说什么啊?”安妮疑惑地盯着他。 “你愿意看看这个吗?”沃勒慢慢褪下左手的手套…… 卡莱尔小姐化了妆,淡淡的妆,妩媚动人!在浅藕荷色套装的包裹下,显现出令任何男人都魂飞魄散的成熟女性魅力。卡洛斯看得出了神,卡莱尔也很紧张,倒是小埃迪若无其事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好奇地看着妈妈和这个白色的叔叔。 “噢,我,我很抱歉”卡莱尔有些结巴地说,“我,第一次不应该对你们那么凶,我只是……” “啊,啊,没事儿的,有人比你凶得多呢,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卡洛斯急急忙忙地辩解着,“啊,不,我是说,呵呵,真的没什么。”他开始傻笑了,可爱的家伙! 在安妮小姐甜蜜温馨的二楼,两个人在床上颤动着、喘息着,他们温柔地爱抚着对方。安妮的话使沃勒忘记了他的左手,忘记了他的过去,以及其他的一切一切。在这个时候,他只想爱她——这个深爱他的女人,只想永远留下这份幸福。 十分钟以前,安妮小姐知道了一切,她轻轻来到他身畔,拉起他的手,带着泪水在他的脸边低低耳语,“亲爱的,那都不重要,我要为你留下一道永恒的伤疤……” 第二十四章 宠物公墓 2003年3月24日上午9时,玛莎正式提出辞去工作,她的老板不无遗憾,他保证如果玛莎愿意,她任何时候都可以再回到公司工作。对此,玛莎的反应冷淡,她不置可否,带着冰霜般的面容离开了。 玛莎连续作恶梦,这些恶梦除了隐晦的内容表达之外,都还有一个不灭的主题:迪亚特和没有脸孔的人总是出现在梦境中,这让她深深恐慌。 她不承认艾利的死,每天早上醒来后都会习惯地摸向身边,但是那里除了莉莉西雅就是空荡荡的床铺。她会趴在那里哭,直到泪水浸湿艾利的枕头。她仍然经常向安东尼先生和莉莉西雅提起艾利,他的好,他的笑,他的温暖,她无法忘记。安东尼先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本能地认为,如果这个女孩儿继续这样下去,她可能会发疯的。 莉莉西雅的电话一小时一个,她甚至都不敢再劝说玛莎去看心理医生,她只是竭尽所能,试图安慰她。 她没有再提起沃勒,这反倒叫玛莎更想去找他。这正是人类思维的奇妙之处。玛莎没有疯,也不是否认事实的那种女孩儿,她只是,只是不习惯生命中没有艾利。她知道正面临崩溃的危险,她知道自己该找个心理医生。 玛莎不用为生计发愁,她和艾利为购买房子和结婚攒下的钱足够她生活一段时间。她为此辞去了工作,希望专心看病,能够最快地得以治疗。这样的日子,她受够了! 艾利先生的汽车虽然已被警方送回,但是玛莎不愿意动它,她坐着记程车来到沃勒医生的诊所。那是上午10点。 在诊所的接待室,她没有看到可爱的安妮,有一个黑头发的黄种女人呆在那里,自称社角洋子。 玛莎没有注意到这个女人神色黯淡,眼圈红红的,仿佛刚刚哭过。她问医生在哪儿。对方的回答是医生整个上午都不会接待病人,带着安妮去了宠物公墓,因为,忠诚的马克死了?——乔纳森先生的爱犬——马克死了,被人用枪打死了。 是的,马克死了。沃勒医生站在那座小小而精致的坟墓前,手里捧着一束鲜花,随后把它放在墓碑前,又退在一边,轻轻搂住止不住泪水的安妮。她在他的怀里,很伤心。 乔纳森先生跪在马克的坟墓前,不觉老泪纵横。它是他多年来唯一的同伴,朝夕与共的同伴,它就像他的亲人。但是却被人残忍地开枪打死了。 乔纳森昨天在洋子小姐的陪伴下,习惯地带着马克散步。大概是由于两个人边走边聊吧。马克不习惯这样缓慢的步速,它在前面跑着,不时又跑回来在两人的腿间穿梭。因为乔纳森先生头一天没有休息好,这次的散步提前结束了。马克决定自己出去多玩儿一会儿,这也没什么的,乔纳森先生同意了。 马克一直没有回来,两人起先都没有注意。晚上十点的时候,洋子小姐出去找了一圈却枉然而归,乔纳森先生着急了。他给沃勒医生打了手机——他们那时候还在床上——但是听说马克失踪了,两个人赶紧穿好衣服开车出来寻找。他们找到了马克,但,那是它的尸体。它躺在那里,毫无声息,身上有一个大洞,边上满是血。 马克很想留下讯息,很想告诉医生它和他即将面临危险,然而,可怜的马克没能做到。马克去了小埃迪的家,但是没有人在家,它就跑向医生的诊所,那里也没有人。马克很失望,它想,那就回家吧。但是,它突然闻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味,是那家伙!马克想,他就在附近。马克循着气味找过去,它看到一辆汽车停在那里,车上的男人看到它,下了车。就是这个混蛋,就是他,他想要干什么?马克不理解人类的残忍,不理解手枪这种杀伤力巨大的残忍武器。它只想保护它的幸福,保护它的家,保护它的朋友们。它冲了上去,这个时候,枪响了。马克颓然倒在一边,脑袋无力地耷拉着,重重地喘着粗气。过去的一幕一幕在它的眼前浮现,它不想就这么死去,它喜欢他们,但它什么也做不到了。盯着男人丑陋的笑容,身体慢慢僵硬,它的眼睛也开始混浊了…… 枪响了,没有人出来看看,即便他们可能救得了马克,或者看到那个人的面貌。遗憾的是,没有人那么做。如果叫他们知道死了的不过是一只狗,更会有理由不屑一顾,这年月,人都顾不了,何况一只狗! 可怜的马克很想留下讯息,很想告诉医生它和他即将面临危险,然而,可怜的马克什么都做不了了,它,死了…… 沃勒有理由自责,来人决不仅是为了杀死马克。他是冲着自己来的,马克是一个阻碍。那些因为安妮而暂时忘记的线索重又浮现出来。他要找出那个人,他得干掉那混蛋! 乔纳森先生同样很清楚这点,在医生被人抓起来那夜,他就预感事情即将发生。他站起来,用手帕擦了擦眼泪,把赛斯拉到一边,告诉他现在唯一的责任是要照顾好安妮,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他不能用愤怒和杀意掩盖一切。 沃勒深为感动,老人说得对,他现在都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许还不是一个人,也许是自己在做杀手时候的那些同伴和敌人,他们来找他了。此刻,他必须镇静,他必须承担责任。 他们正要发动汽车回家的时候,公墓管理员向他们跑过来,“沃勒先生,沃勒先生,方便的话请来一下,我们公墓的老板找您。” “找我?”沃勒嘱咐两个人好好呆在车里,自己去去就回。 医生跟着管理员走到墓园的最里面,一栋二层的白色小楼前。管理员推开门,示意医生进去。医生刚一走进,房门就被带上了。 他看见大屋的角落,一个女人正背对他盯着电脑。她穿着露背的黑色紧身衣和一条黑色紧身裤。淡黄色的长发在背后随随便便地一扎。 她听到他走进来,便转过身。她前衣开胸很低,露出白嫩丰满的半个胸部,容貌很好,脸上带有高贵的气质,看上去却只有二十七八岁。她盯着他看了一阵,从椅子上站起来。她走到他跟前,继续看着他,她拉着他坐在沙发上。 “赛斯·沃勒?这个名字很不错,要来点儿什么,鸡尾酒还是……?”她终于开口了。 “不了,谢谢,你找我有事儿?”医生看着她的眼睛。 “你和以前一样,总是来去匆匆。”女主人款款一笑,倒也不在意。 “这么说你认识我,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有事吗?我的时间有限。” “和以前一样,还是那么冷漠,啊,沃勒,沃勒医生,我是想如果你需要什么特殊服务的话……” “很抱歉,”医生站了起来,“我对那个没兴趣,我要走了。”医生转身向门外走去。 “呵呵,”女主人笑了,“你误会我了,我确实对你的身体很感兴趣,不过我并不卖身。我是说,你找我该不会只是埋葬你的宠物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沃勒转回身,再次审视这个女人,不认识,确实是不认识,抑或是,想不起来…… “得承认,我永远搞不明白你。你到底有多少身份,有多少名字呢?不过这不重要,也许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我是互联网上唯一的女王,你可以称呼我‘那加’。” “‘那加’?” “是的,想起来了吗?我们多次做过交易的。当然,我不是每天都呆在同一个地方,你不也是吗?”女主人咯咯笑起来,“不过,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迷人。” “你最近见到我是什么时候?” “你总是喜欢这么强硬的质问,不过没关系,我喜欢你这样的硬派男人。这个问题,我想我很清楚的记得,是在两年前。”女人把一条腿翘起来。 “我来找你做什么?” “很可惜,这个是工作机密,如果你自己都不记得了,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那好吧,我告辞了。”沃勒推开门。 “反正我也没能力限制你,不过,记住我是谁,有相应的需要一定要来找我,还有,不要再忘记我的名字,至于报酬嘛,我还是只要你。再会,‘情人’。” 医生走出去,并随手关了门。 这一举动令女主人大惑不解,他从来不会随手关门的。她想了想,脸上呈现出一种不易察觉的微笑,就又坐回到电脑前边了…… 安东尼先生的姐姐依莉萨女士的葬礼也是在上午十点开始的。房东先生之所以没有参加艾利先生的葬礼正是去接姐姐的儿女了。 这个葬礼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丧葬费也是安东尼先生一人出资叫萨姆兰警官有些不平。 “也没什么的,依利萨的儿女们都有很多孩子,想来手头也不宽裕。”在警官开车送安东尼先生回家的时候,他还在为他们辩解着。安东尼先生为人宽厚,萨姆兰自然也不便多说。 “啊,玛莎女士还好吗?”警官关心地问讯。 “不,不很好,她早上说去公司辞职,我劝她也不肯听,看来她打定主意了。唉,这孩子……” “她可能需要换换环境吧。她情绪还算稳定吗?” “不太好,老是作恶梦。说起这个,警官,不介意我多说两句吧。你们那个年轻警察也太不懂事了。”安东尼带着责怪的口气。 “嗯?你说卡洛斯吗?” “不,不是。卡洛斯是和你的搭档,很有礼貌。我说的是那个年轻警察。” “您说什么?什么年轻警察?” “咦?你不知道吗?他说是你派来的。” 萨姆兰谨慎了一辈子,从没出过这样的纰漏,他此刻觉得自己笨得好像一头猪。他回忆起那天去肯德尔慈善医院来回的路上,身后似乎有一辆出租车,当时居然没有在意这件事。 “他问了些什么?”萨姆兰把车子停在路边。 “我记不清了,但是他好像对案件不是很了解,问了不少问题,我当时纳闷你们警方彼此不通气吗?” “他又问了玛莎女士?” “是的,他走后玛莎看起来很不高兴,我才想到那家伙可能问了一些过分的问题。他真的不是你们的人吗?可是他穿着警服呢。” “妈的,被人耍了。” 萨姆兰把安东尼送回家之后,路上详细询问了那个家伙的外貌特征。随后叮嘱房东不要随便叫陌生人进来,尽可能保证和玛莎两个人呆在家里,他会派警察秘密保护他们。 警官马上驱车赶往沃勒诊所,得知了一个同样惊人的消息,马克死了,医生和乔纳森先生还都没有回来。玛莎女士曾经来过,又走了。 萨姆兰连忙给莉莉西雅打了电话,听说玛莎正在她家里时稍稍放了心。又开车去了麦瓦咖啡馆。 “哦?警官先生,要来点儿什么啊?”麦瓦老板这次没有先前的那种窘迫,热情地招呼着,“怎么样,警官,案子有下落了?” “啊,算是吧。对了,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一位警察,穿制服的年轻警察最近来问过一些问题?” “啊?”老板看起来很紧张,“有,有啊,怎么了?” “他都问了什么问题?”警官追问着。 “他说话有些奇怪,好像不太了解案情似的,基本上就是问了案子的事情,我记不得了。好像是前天吧,怎么了?” “长得什么样子?” “呃,挺普通的吧,我也没注意,那时候要有客人要应付呢。那人个子不高,挺瘦的,大概三十多岁,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萨姆兰道了谢匆匆忙忙地走了,麦瓦头上冒了汗,他赶紧抓起电话。 “你这家伙是怎么搞的,警官刚才来找过我了……他好像没怀疑我,不过那谁能说的准,他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你要小心一点,我想他也问过别的人了,我也不敢说谎,反正就是把你的身材略微一说,我也没有办法的……什么,你还要加钱?……废话,要是好盯的话,我干嘛还用拜托你……好吧好吧,不过我可不能给你送去,万一要是被警察盯上就全完了……好吧,我知道了。” 麦瓦老板擦擦汗,但愿别处岔子…… 第二十五章 鸵鸟 根据安妮小姐、安东尼先生和麦瓦老板对冒充警察者的叙述,坎特迅速得以描绘。但是,这只能简单的草图,由于特征过于简单,坎特一下子画出了十几张,数位警员在电脑上查找犯罪记录,不过仍是一无所获。 萨姆兰把所有的警员挨个儿找过来,看看他们对这些图画有没有印象。只有米尔警官想起了他听一位线人说起过城里有一个绰号“观察者”的神秘人物,他可以轻易地跟踪任何人,即使被察觉也有办法巧妙地脱身。这个线人还自称认识“观察者”,说他大约三四十岁,没人知道他的确切年龄,也没人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因为他的化装术十分了得。不过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他时常出没在城西的黑手党巢穴。 关于这个形容,米尔只是一笑了之,他不能相信会有这种人存在,线人的说法也是前后矛盾。既然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你又凭什么声称自己认识他呢? 萨姆兰不那么认为,他坚持认为有这个可能,世界也原本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找到这个线人!”萨姆兰、卡洛斯和米尔三位警官出发了,目的地正是城西的红灯区,那位线人在那里为妓女拉皮条。 整个下午,沃勒都在等待玛莎,他之前已经推掉了这一天所有的咨询,认真地为给每位顾客带来的不便道了歉,他们当然也没有责怪这位平时认真尽责的医生。 他专心要等玛莎,他要知道一切,而玛莎女士正是这个关键。 安妮在楼下坐着,没有心情看那些小说。她只是静静呆着,等着失去马克的心痛慢慢平复。 电视里还在播放昨天发现尸体的重播,沃勒已经看过了一次,也就没有必要再看了。他反反复复地看着玛莎咨询的记录:第一个梦太过直接,几乎没有任何梦的掩饰作用参入其中,第二个梦又太隐晦,医生现有的信息还不能解开这个梦。但他还是一遍又一遍地看着。 “沃勒医生,有客人。”安妮在门外轻声敲门,带进来一位四十多岁有些谢顶的男人。 “你就是沃勒医生?”来人很不客气地问道。 “是的,”医生打量着他,“有事吗?” “呵呵,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联邦调查局的斯坦福·鲁夫,有些事情打算请教沃勒先生。” FBI?沃勒不禁有些吃惊,他让安妮下了楼,礼貌地让了座。 “那么,探员先生,到我的诊所里来,想必有什么事吧。” “啊,是的,沃勒先生,”鲁夫的眼睛落在了医生的左手上,略一迟疑,“请问,你的手有残疾吗?” “是的,一种皮肤坏死病,幸而只是在手上,没有扩散。” “我可以看看吗?” “没这个必要吧!”沃勒加重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去。 “呵呵,我只是好奇而已,如果造成了你的困惑,还请谅解。请问你在这里开业多久了。” “一年零几个月,你不会就是来问这个吧?”医生掏出烟盒,递给鲁夫一支,对方摇摇手表示不会。沃勒把烟点上,透过烟雾看着鲁夫。 “嗯,沃勒先生,别把我当作不速之客,我从萨姆兰警官那里听说过你。对你的精妙分析很感兴趣,才来拜访的。你年纪轻轻,眼光却很独到。佩服佩服!” 沃勒在他的话语里无法感到任何的敬佩,他必须小心地应付这个家伙。 “啊,哈哈,您言过其实啦。再怎么说我也还是个外行。鲁夫先生才是这方面的专家啊。”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了,各自都在绞尽脑汁地盘算着下面的话。 “哪儿的话,沃勒先生,我可以看一看你的执照吗?”鲁夫不打算再兜圈子。 “您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呢,你是觉得我非法经营?” “不,沃勒先生,我只是听说你十分年轻就获得了IPPA的国际认证。说实话,我有点儿不相信呢。你可否赏脸?” “啊,这样嘛,”沃勒拉开抽屉,既然对方提起,他也就没想过隐瞒,“反正我每次来要对初来乍到的来访者出示我的身份证明,给您看看当然也没什么的。” “噢?那么你可是把我也当作你的患者了?”两个人又是一阵笑,鲁夫认真地检查这个证明。不错,这绝不是伪造的。上面也有沃勒的照片和真实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