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子心愿得成,一边哎呀呀地叫痛,一边高兴地冲着十七笑,十七跟在他们身后,只是看着小六,眼中满是笑意。 经过酒铺子时,小六对轩说:“谢谢你了!” 轩瞅了一眼被小六拧着耳朵的串子,笑着拱手,“如果办喜事,记得照顾我的生意啊!” “成,到时你和老木谈吧。” 小六拎着串子,快进门时,小六低声说:“还不叫得凄惨点?” 串子立即反应过来,大声哭嚎起来,小六连踢带踹,把串子打到老木面前,老木又心疼,嘀咕:“都老大不小了,要打也背着人打,好歹给她留点面子。” 老木本来就一肚子气,可小六已经收拾好了串子,老木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小六,你说这算是什么事啊?串子怎么就和个娼妓黏糊到了一起了呢?” 小六说:“想办法赎人吧!赎了之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麻子有的,也别给串子缺了。” 如果老木是神农或高辛人,以他对串子的真心疼爱,恐怕很难接受串子娶一个娼妓,可他来自民风奔放彪悍的轩辕,蹲在门槛上吹着冷风,琢磨了半晌,觉得也没有什么不行的,串子的媳妇就这么定了下来。 老木一旦决定了,立即开始张罗。娼妓馆也许是觉得有利可图,也许是想惩罚桑甜儿,开了个高价,都够麻子再娶十个春桃了。老木四处托人说情,但是,以老木和小六在清水镇二十多年的关系,竟然完全搞不定。 老木气得要死,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娼妓馆在清水镇是很特殊的场所,那里是所有消息汇集和传播的地方,有着最美艳、最有才华的女子,是有权势的男人们会常去坐坐的 地方,那里有各种势力在掌控,不仅仅是轩辕、神农、高辛,还有各大世家,从中原的赤水氏到北地的防风氏都有。 老木愁眉不展,长吁短叹,“我看甜儿是真心想跟咱家串子,如今宁可挨打都不接客了,可那老鸨实在可恶!” 麻子看着难受,私下里劝串子放弃,桑甜儿再好看,可不是他们这种人想的。 串子脸色晦暗,坐在院子里的门槛上,抱着脑袋,整宿地睡不着。 屋内,小六躺在榻上,跷着二郎腿,捧着他的宝贝小镜子,嘿嘿地直笑。 小镜子里正在放一幅幅画面,全是那个深夜他的杰作。相柳的脸上被他画出了九个头,睁着冰冷的眼睛,如利剑一般看着他。 小六对着镜子,弹相柳的头,“让你凶!让你凶!”弹完了,他抹了下镜子,所有画面消失,小镜子恢复了正常,除了看上去比一般的镜子更精致一些,完全看不出能记忆过去发生的事情。 这面看似普通的镜子实际是用狌狌精魂锻造而成。大荒内有异兽狌狌,天生就有窥视过往的能力,但窥往见未都是逆天之举,因为狌狌的这个逆天之能,它们修炼十分不易,所有狌狌妖极难碰到,而用狌狌妖的精魂锻造的镜子古往今来只此一面。因为用狌狌精魂锁铸的神器一定要狌狌在被炼化时心甘情愿,没有一丝怨恨,才能重现往事,可想而知没一个狌狌妖在承受残酷的锻造之痛死去时会没有一丝怨恨。 小六把镜子贴身收好,双手交叉放在脑袋下。 那夜之后,已经几个月了,相柳一直没有出现。那么多人找他的麻烦,他不出现是正常,如果出现,小六也明白自己活到头了。小六一直在心里祈祷,多一些人找他麻烦吧,最好忙得他完全忘了清水镇上还有个玟小六。 但是,现在……唉! 白羽金冠雕毛球幻化的小白雕从窗户外飞了进来,趾高气扬地落在小六面前。 小六对它说:“看到你这副拽屁的样子,我就想拔了你的毛,把你左半边烤着吃,右半边煮着吃,吃完的骨头再喂狗。” 毛球朝小六扑过来,小六抱着头,滚到塌下,“和你主子说,我要见他。有正经事。” 【狌狌(xingxing)】:《山海经·南山经》中记载的一种异兽,“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气名曰狌狌,食之善走”。《淮南子》中说它可以知道一个人的往事,不过,无法知道将来的事情,所以叫“知往而不知来”。 毛球恶狠狠地盯了小六一眼,展翅飞入了黑夜。 小六觉得不能在屋子里见相柳,同一社会环境会让他想起上次受辱,很容易激发凶性。 小六出了门,沿着河往上游跑,一直跑出了清水镇,进入了茂密的山林。他沿着一颗五六人合抱的大树攀援而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 树很高,能居高临下地俯瞰一切,山林簌簌,西河蜿蜒曲折,如一条闪烁的银带,流淌出婀娜多姿。如果不是冬天,如果不是寒风吹得紧,一切很完美。 他来了! 小六抬头看去,白雕驮着相柳从圆月中飞来,白衣白发,从九天飞下,若雪一般,轻轻地落在了小六身旁。 小六说:“三个选择,可以抽我四十鞭,可以把我从这里踢下去,还可以听我说正事。正事!” 相柳问:“洗过澡吗?” 小六依旧油嘴滑舌,“洗刷得很干净,就等大人临幸了。” 相柳一手扣住小六的肩,伏下头,小六很温顺地头微微后仰,相柳的尖牙刺入他的脖子,吮吸着他的血。小六没有闭眼睛,而是欣赏着月亮。 相柳真是没客气,小六的头渐渐地有些发晕,“你打算一次吃干净啊?虽然你有九个头,可没听说你有九个胃啊!不能剩下点下次吃吗?” 相柳的唇贴着他的脖子,对着那个直和心脏相连,维系着生命的血管。“你说我什么时候该咬这里?今夜如何?” 小六赶紧狗腿地出谋划策,“今夜不好,值此良辰美景,对月谈心何等风雅。杀我这种煞风景的事情不如等到我真想杀了你时。” “你难道不想杀了我吗?” “不想!”小六微笑起来,“你明明知道我不想杀你。更不会杀你。”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应该恨我。” “你不知道就敢受伤来见我?你真把我当小白兔啊?还是你九个脑袋在打架,犯傻了?” 相柳要他,打算继续进食。 小六赶紧说:“我寂寞!” 相柳的唇贴着他的脖子没动。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记恨你,也一点不想杀你,因为我很寂寞。那时候我得了一种怪病,躲在深山里,好几年没有见到人,我和花猴子一直想逃,逃不掉竟然想撞岩壁自尽。后来,我碰到一个蛇咬,它很想吃了我,差点把我的一条腿咬断,可是它能听懂我说话,对我每个动作都有反应。我明知道很危险,可依旧忍不住,时不时跑到它面前晃悠,气得它发狂……有了它,山里的日子再不寂寞。”小六咕咕地笑,“时间长了,他发现我越来越狡猾,吃不到我,想离开,它不离开了,追在我屁股后面想杀了我。” 小六看着头上的月亮,眉梢眼角有了难言的寂寥,“都说得上苍眷顾的是神族,可我看是人族,他们一切都很神一样,唯一对的不同就是他们的寿命短。可你看那月亮,千年前就是这个样子,再美丽的景色,天长地久了也是乏味!” “那条蛇,后来?” “死了!” “你杀死的?” “不是,狐族的王。” “九尾狐?” 小六闭上了眼睛,“九尾狐想抓我,蛇咬认为只能它吃我,它挡了那只恶毒狐狸的路,所以……就死了!” 相柳轻声笑,“有意思,那只狐狸呢?” “被我杀了。” “你有这本事?” “他应该一捉住我就杀了我,可是他被仇恨和贪婪蒙蔽了眼睛,用各种各样的宝贝养着我,逼我吃了很多很恶心的东西,想把我养得肥肥时,再吃了我,用我的灵血恢复他失去的功力……哦,我忘记告诉你了,他其实已经不是九尾狐了,而是八尾,她的尾巴被剁了一根,元气大伤。他养了我三十年,就要大功告成,咳那天他不小心,在我面前喝醉了。” “他把你养在笼子里?” “嗯。” 相柳沉默了一瞬,手在小六的脖子上摩挲,“我是排解你寂寞的蛇?” 小六笑,“谁知道呢?也许我才是逗你的蛇。” 相柳放开了他,“正事!”“东槐街上的娼妓馆是你们的吗?”“你问这个做什么?”“串子想娶那里面的一个娼妓。”“你想求我帮你放人?”“那娼妓馆是你们的吗?”“看来不是你们的,我也觉得这种刁难不像你的行事风格。”小六咧着嘴笑,眼睛里闪着贼溜溜的光,“不用你帮我,我去求另一个人帮忙。”白雕毛球飞来,绕着树打转,相柳轻飘飘地跃起,落在了雕背上,“这就是你的正事?”“呃……串子的亲事很重要……啊—”小六坐的树枝被砍断,小六跌下。 噼噼啪啪,身体和树枝不停地撞击,虽然缓解了下坠的速度,同时也把小六撞得吐血。 砰—小六终于直挺挺地砸在了地上,溅起一团烟尘。 毛球乐不可支,在低空盘旋着,嘲笑小六。相柳立在雕背上,微笑着说:“你充其量就是那颗任人随便吃的蛇蛋!” 毛球呼啸而上,相柳离开了。 小六缓了半晌,才强撑着坐了起来,可头也晕,眼也花,脚痛得根本走不了。 被惊醒的松鼠探头探脑地看他。 小六笑眯眯地对它们说:“看什么看?看我出丑啊?我可没出丑,我这是用小换大,至少下次见了那魔头,他不会想捏死我了……” 天还未亮,十七寻了过来,小六在一堆断裂的树枝中,蜷缩这身子酣睡,一身狼狈,嘴角却噙着笑。 十七蹲下,小心翼翼地摘下他头脸上的干草哭叶。小六的脖子上有两个齿痕,隔着衣领,半隐半露。暗红的痕,勾勒出隐约的唇形。 小六眼皮微微一颤,“十七?”他睁开了眼睛,对十七无赖地笑:“我又走不了了。” 十七背起了,小六温顺地伏在他背上。 小六休息了三天,待拄着拐杖能走时,他让老木做了些菜,请轩来喝酒。 轩如约而至,小六热情地给所有人都倒了酒,老木和串子喝了两碗,身子往后一翻,昏睡了过去。 轩微笑地看着小六,十七安静地坐在一旁。 小六对轩说:“请你来,是有事相求。” “请讲。” “串子想娶桑甜儿,想麻烦你通融一下。” 轩不说话。 小六诚恳地说:“我知道也许有些交浅言深,但这是串子的终身大事,所以我只能厚着脸皮相求。” “六哥怎么认为我能帮上忙?” “我不知道你和阿念的真实身份,但我肯定你们来历不一般,说老实话,我也出于好奇,去探查过,还不小心被你抓住了,只要轩哥愿意,一定能帮上忙。”小六已经谄媚地开始叫轩哥了。 轩瞅了十七一样,说:“我和阿念只想安静地过日子。” “是,是,我明白,以后绝不会再去打扰你们。” 轩盯着小六,小六敛了笑容。“我在清水镇上二十多年了,我就是我。” 轩起身离去,”和喜酒时,记得请我。” 小六眉开眼笑,“好,好!” 老木迷迷糊糊地醒来,“你们……我怎么一下就醉了?” 小六嘿嘿地笑,“谁叫你喝得那么急?下次喝酒时,先吃点菜,对了,你明日再去赎人。” “可是……” “我让你去,你就去。” 回春馆里,平时看似老木做主,可一旦小六真正发话,老木却是言听计从。 第二日,老木收拾整齐了,去东槐街赎人,老鸨竟然接受了老木的价格,条件是小六无偿给她们一个避孕的药草方子。老木喜出望外,一口答应了。 办妥手续,老木领着桑甜儿回到回春堂。 串子看到桑甜儿时,不敢相信地盯着她,慢慢地,鼻子发酸,眼眶发湿。他低着头,拿起个藤箱,粗声粗气地说:“我去嫂子那里先给你借两套衣服。” 小六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对老木吩咐,“去买点好菜,晚上庆祝一下。” “好!”小六提着菜筐子,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小六的脸冷了下来,看着桑甜儿,“你信不信,我能让你生不如死?” 桑甜儿施施然地坐下,“我信。” “你究竟是谁的人?” 桑甜儿自嘲地摸摸自己的脸,“就我这姿色,六哥未免太小瞧我们这行当的竞争了,更小瞧了那些男人!” “你干吗勾引串子?我可不信你能瞧上他。” “我十三岁开始接客,十二年来看的男人很多,串子的确没什么长处,可只有他肯娶我。”桑甜儿微笑。“三个月前,一个男人找到我,许我重金,让我勾引串子。我在娼妓馆里没什么地位,再不存点钱,只怕老了就会饿死,所以我答应了。串子没经历过女人,我只是让他稍稍尝到了女人的好,他就整日赌咒发誓地说要娶我。我从十三岁起,听这下话已经麻木了,压根儿没当真,可没想到你们竟然真的来赎我。妈妈恨我背着她和男人勾搭,故意抬高价格想黄了我的好事。昨天夜里,那个男人又来了,给了我一笔钱,他说和我的交易结束,如果我愿意嫁给串子,可以把钱交给妈妈替自己赎身。” “你认识那男的吗?” 桑甜儿摇头,“六哥应该知道,神和妖都能变幻容貌,我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桑甜儿跪下,“十二年的娼妓生涯,我的心又冷又硬,即使现在我仍旧不相信串子会真的不嫌弃我,会真愿意和我过一辈子,可我想试试。如果串子真愿意和我过,我—”桑甜儿举起了手掌,对天盟誓,“我也愿意一心一意对他。” 小六看着桑甜儿,不说话。 桑甜儿低着头,声音幽幽,“心变得又冷又硬,可以隔绝痛苦,,了同时也隔绝了欢乐。我真的很想有个男人把我变回十二年前的我,让我的心柔软,会落泪的同时也能畅快地笑。如果串子真是那个男人,我会比珍惜生命更珍惜他。” 串子拉着麻子,一块儿跑了进来,“嫂子说……”看到甜儿跪在小六面前,他愣住,忐忑地看着小六。 小六咧着嘴笑,“怎么了?让你媳妇给我磕个头,你不满啊?” 串子看了桑甜儿一眼,红着脸笑。桑甜儿如释重负,竟然身子发软,缓了缓,才郑重地给小六磕了个头,抬起头时,眼中有泪花。 小六挥挥手,“会不会做饭?不会做饭,去厨房跟老木学!” 晚上吃过饭,串子和桑甜儿沿着河岸散步。那么冷的风,两个人也不怕,一直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地走着。 小六拄着拐杖,远远地跟着他们,十七走在他身边。小六的唠叨终于再次开始,“其实,这是一个很好玩的赌博。甜儿不相信串子会真心实意和她过一辈子,她现在给串子的都是虚情假意。可串子不知道,甜儿对他好,他就对甜儿更好,甜儿看串子对他更好了,那虚情假意渐渐地掺了真,天长地久的,最后假的也变成了真的。可这过程中,不是没有风险,甜儿在拿心赌博,如果串子变卦,这两个人肯定要死一个。” 小六笑着说:“我的生病很漫长,可以等着看结局。” 十七看向前方并排而行的两人,“轩、为什么?” 小六说:“我上次深夜跑他家里偷鸡吃,他怀疑我别有居心,弄了个甜儿出来,不过想看我背后的倚仗,我如果糊里糊涂求了相柳帮忙,日后可就麻烦大了。现在他也不见得真相信我干净,不过日久见人心,我是的的确确就干干净净。” “不跟他们一起喝冷风了,我们回。”小六把拐杖塞给十七,双臂张开,单脚跳着,嘻嘻哈哈地往回跳跃。到了院门,跳上台阶,石板上结了一层薄冰,小六没提防,脚下打滑,身子向后倒去,跌进了十七怀里。 小六去抓十七手里的拐杖,想站起来,不想拐杖掉到地上。小六抓了个空,又躺回了十七怀里。 两人面对面,沉默地站着。 “那个·····谢谢。”小六转身,单只脚跳回了屋子。 仲春之月,百花盛开时,老木为串子和桑甜儿举行了婚礼。 婚礼很简单,只邀请了和串子玩得好的几个伙伴,屠户高一家和轩。春桃又怀孕了,挺着大肚子坐在一旁,脸色挂着微笑,却并不和桑甜儿说话。偶尔大妞凑到桑甜儿身边,春桃会立即把大妞拉过来,叮嘱着说:“不要去打扰婶子。” 串子只顾着高兴,看不到很多东西,但他洪亮的笑声,还是让满屋子的都洋溢着喜悦。 小六啃着鸭脖子,笑眯眯地看着。这就是酸甜苦辣交织的平凡生活,至于究竟是甜茶,还是苦茶,一半看天命,一半看个人。 酒席吃到一半时,阿念姗姗而来。 小六立即回头,发现十七已经不见了。 老木热情地招呼阿念,阿念对老木矜持地点了点下头,对轩说:“轩哥哥,海棠说你来这里和喜酒,竟然是真的。” 阿念瞅了眼串子和桑甜儿,是毫不掩饰,赤裸裸的鄙夷,连高兴得晕了的串子都感受到了,串子脸色变了,不过桑甜儿并不难过,因为她很快就发现,阿念鄙视的是所有酒席上的人,包括小六,屠户高、春桃,甚至大妞。 阿念那居高临下、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鄙夷,让所有人都有点坐立不安,屠户高想起了自己只是个臭屠户,身上常年有骚臭味,春桃想起了她指甲缝里总有点洗不干净的污垢…… 串子和麻子紧紧地握着拳头,可是阿念什么都没做,什么话都没说,她只不过姿态端庄地站在那里,看着大家而已。 小六不得不佩服,这姑娘究竟是怎么被养大的?能如此优雅盲目地自傲自大,俯瞰天下,鄙夷众生,还偏偏让大家觉得她是对的。 轩站起,想告辞,阿念却打开一块手帕,垫在坐席上,坐了下来,“轩哥哥,我没见过这样的婚礼,让他们继续吧。” 小六简直要伏案吐血,串子要砸案,桑甜儿摁住了他,笑道:“我们应该给这位小姐敬酒。” 阿念俏生生地说:“我不喝,你们的杯子不干净,我看扎腌臜。” 小六心内默念,我让着她,我让着她…… 轩从串子手里接过酒,一仰脖子喝干净。阿念蹙了蹙眉,不过也没说什么,却又好奇地观察着酒菜,对老木说:“听说婚礼时,酒席的隆重代表队新娘子的看重,你们吃得这么差,看来很不喜欢新娘子。” 八面玲珑的桑甜儿脸色也变了,小六立即决定送客,对轩和阿念说:“两位不再坐一会儿了?不坐了!那慢走,慢走,不送了啊!” 轩拉着阿念站起,往外走,对小六道歉。阿念瞪着小六,“每次看到你,都觉得厌烦,如果不是哥哥,我会下令鞭笞你。” 小六在心里说,如果不是因为你哥哥,我也会抽你。 轩和阿念走了,小六终于松了口气。 他绕过屋子,穿过药田,向着河边走去。灌木郁郁葱葱,野花缤纷绚烂,十七坐在岸边,看着河水。小六站在他身后,“六年前的春天,你就躺在那丛灌木中。” 十七回头看他,嘴角含着笑意,“六年。” 小六笑眯眯地蹲到十七身边,“麻子和串子都能看出你不该在回春堂,轩肯定也能看出来,何况他对我本就有疑惑,肯定会派人去查你。” “嗯。”十七双眸清澈,有微微的笑意,淡然宁静,悠远平和,超脱于一切之外,却又与山花微风清水浑然一体。 小六叹气,其实十七是另一种的居高临下、高高在上,阿念的那种,让小六想抽她,把她打下来;十七的却让小六想揉捏他,让他染上自己的浑浊之气,不至于真的随风而去,化作了白云。 小六捡起一块石头,用力砸进水里,看着水珠溅满十七的脸,满意地笑了起来。十七拿出帕子,想擦,小六蛮横地说:“不许!” 十七不解,但听话地不再擦,只是用帕子帮小六把脸上的水珠拭去。 白雕毛球贴着水面飞来,相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小六立即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头未回地对十七说:“你先回去!” 十七本来心怀警惕不愿走,却想起了那些半隐在领口内的吻痕,低下了头,默默转身离去。 小六站在水中,叉腰仰头看着相柳,“又来送贺礼啊?”又来提醒多了一个人质。 毛球飞下,相柳伸手,小六抓着他的手翻了上雕背,转瞬就隐入了云霄。 小六趴在雕背上,往下看,毛球飞低了一些,让小六能看清地上的风景。他们一直飞到了大海,毛球欢快地引颈高鸣,猛地打了几个滚,小六灵力很低,狼狈地紧紧搂着它的脖子,脸色煞白,对相柳说:“我宁愿被你吸血而亡,也不要摔死。” 相柳问:“为什么你的灵力这么低?” 小六说:“XXXXXXXXXXXXXX可是那只死狐狸为了不浪费我的476灵力,用药物把我废了,让灵力一点点地散入血脉经络中,方便他吃。” 相柳微笑,“听说散功之痛犹如钻骨吸髓,看来我那四十鞭子太轻了,以后得重新找刑具。 小六脸色更白了,“你以为是唱歌,越练越顺?正因为当年那么痛过,所以我十分怕痛,比一般人更怕!” 相柳拍拍毛球,毛球不敢再撒欢,规规矩矩地飞起来。小六松了口气,小心地坐好。 毛球飞得十分慢,十分平稳。 相柳凝望着虚空,面色如水,无喜无怒。 小六问:“你心情不好?” 相柳轻声问:“你被锁在笼子里喂养的那三十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刚开始,我总想逃,和他对着干,喜欢骂他,激怒他。后来,我不敢激怒他了,就沉默地不配合,企图自尽,可死了几次都没成功。再后来,我好像认命了,苦中作乐,猜测那死狐狸又会抓来什么恶心东西让我吃,自己和自己打赌玩。再再后来,我越来越恨他,疯狂地恨他,开始想办法收集材料,想弄出毒药,等老狐狸要吃我时,我就吃下去,把他毒死。” 小六凑到相柳身边:“人的心态很奇怪,幸福或不幸福,痛苦或不痛苦都是通过比较来实现的。比如,某人每天都做一天活,只能吃一个饼子,可他看到街头有很多冻死的乞丐,他就觉得自己很幸运,过得很不错,心情愉快,但如果他看到小时候和自己一样的伙伴们都发了财,开始穿绸缎,吃肉汤。有婢女伺候,那么他就会觉得自己过得很不好,心情很糟糕。你需要我再深入讲述一下我的悲惨过去吗?我可以考虑适当地夸大修饰,保证让你听了发现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相柳抬手,想捶小六,小六闭上了眼睛,下意识地蜷缩,护住要害,温驯地等着。这是曾被经常虐打后养成的自然反应。 相柳的手缓缓落下,放在了小六后脖子上。 小六看他没动手,也没动嘴,胆子大了起来,“你今夜和以往大不一样,小时候生活在大海?” 相柳没有回答,毛球渐渐落下,贴着海面飞翔,相柳竟然直接从雕背上走到了大海上,没有任何凭据,却如履平地。 他朝小六伸出手,小六立即抓住,滑下雕背。 毛球毕竟畏水,立即振翅高飞,远离了海面。 相柳带着小六踩着海浪,迎风漫步。 没有一丝灯光,天是黑的,海也是黑的,前方什么都没有,后面也什么都没有,天地宏阔,风起浪涌。小六觉得自己渺小如蜉蝣,似乎下一个风浪间就会被吞没,下意识地拽紧了相柳的手。 相柳忽然站住,小六不知道为什么,却也没有问,只是不自禁地往相柳身边靠了靠,陪相柳一起默默眺望着东方。 没有多久,一轮明月,缓缓从海面升起,清辉倾泻而下,小六被天地瑰丽震撼,心上的硬壳都柔软了。 在海浪声中,相柳的声音传来:“只要天地间还有这样的景色,生命就很可贵。” 小六喃喃嘟囔;“再稀罕的景色看多了也腻,除非有人陪我一块儿看才有意思。景永远是死的,只有人才会赋予景意义。” 也不知道相柳有没有听到小六的嘟嚷,反正相柳没有任何反应。 最瑰丽的一刻已经过去,相柳召唤来毛球,带他们返回。 相柳闭着眼睛,眉眼间有疲倦。 小六问:“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相柳不理他,小六自说自话:“自从小祝融掌管中原,我听说中原已经渐渐稳定,黄帝迟早要收拾共工将军,天下大势不可逆,不是个人所能阻止,我看你尽早跑路比较好。其实,你是只妖怪,还是只惹人厌憎的九头妖,以神农那帮神族傲慢性子,你在他们眼中,估计是那个……什么什么都不如,你何必为神农义军瞎操心呢?跟着共工能得到什么呢?你要喜欢权势,不如索性出卖了共工,投奔黄帝……” 相柳睁开了眼睛,一双妖瞳,发着嗜血的红光。小六被他视线笼罩,身子被无形的大力挤压,完全动不了,鼻子流下了血,指甲缝里渗出血。 “我……错……错……” 相柳闭上了眼睛,小六身子向前扑去,软趴在雕背上,好似被揉过的破布,没有生息。知道快到清水镇了,毛球缓缓飞下,小六才勉强坐起来,擦去鼻子、嘴边的血,一声不吭地跃下,落进了河水里。 小六躺在河面上,任由流水冲刷去所有的血迹。 天上那轮月,小六看着它,它却静静地照拂着大地。 小六爬上岸,湿淋淋地推开院门,坐在厨房里的时期立即走了出来,小六朝他微笑,“有热汤吗?我想喝。” “有。” 小六走进屋子,脱了衣服,随意擦了下身子,换上干净的里衣,钻进了干净,暖和的被窝。 十七进来,端了一碗热肉汤,小六裹着被子,坐起来,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汤,一碗汤下肚,五脏六腑都暖和了。 十七拿了毛巾,帮他擦头发,小六头往后仰,闭上了眼睛。 十七下意识地看着他的脖子,没有吻痕,不禁嘴角弯了弯。十七擦干了他的头发,却一时间不愿意放手,从榻上拿了梳子,帮小六把头发顺开。 小六低声说:“你不应该惯着我。如果我习惯了,你离开了,我怎么办?” “我不离开。” 小六微笑。许诺的人千千万,守诺的人难寻觅。如果他是十七,也许能简单一些,可他并不是十七。 回春堂里多了个女人桑甜儿,但一切看上去变化不大。 老木依旧负责灶头,桑甜儿跟着他学做饭,但总好像缺了一点天赋,串子的衣服依旧是自己洗,因为桑甜儿连着给他洗坏了三件衣服,甜儿和串子的小日子开始得并不顺利,但甜儿在努力学习,串子对她感情正浓,一切都能包容体谅,两人过得甜甜蜜蜜。 十七依旧沉默寡言、勤快干活,小六依旧时而精力充沛,时而有气无力。 夏日的白天,大家都怕热,街上的行人也不多。 没有病人,小六坐在屋檐下,摇着蒲扇,对着街道发呆。 一辆精巧的马车驶过,风吹起纱帘,车内的女子,惊鸿一瞥,小六惊叹美女啊!实现不禁追着马车,一直看过去。 马车停在珠宝铺子前,女子姗姗下了马车珠宝铺子的老板俞信站在门口i,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候。俞信在清水镇相当有名望,不是因为珠宝铺子的生意有多好,二十因为这条街上的铺面都属于人家,包括回春堂的铺面,老木每年都要去珠宝铺子交一次租金。 清水镇虽然是一盘散沙,可散而不乱,其中就有俞信的功劳,他虽不是官府,却自然而然地维护者清水镇的规矩。从某个角度而言,俞信就是清水镇的半个君王,所有人都从下往上地仰视他。 所以,当他给人行礼,并且是毕恭毕敬地行礼时,整条街上的人都震惊了。大家想议论,不敢议论,想看,不敢看,一个个面色古怪,简直一瞬间,整条长街都变了天。 小六不但震惊,还很关注,毕竟回春堂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他还打算再继续生活下去,他也很喜欢这条街上的老邻居,不想有大的变故发生。 第二日,传出消息,俞信好似要收回一些铺子。 老木唉声叹气,魂不守舍,串子和甜儿也惶惶然。屠户高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的小道消息,特意跑来通知他们,因为回春堂距河近,还有一片地,俞信大老板想收回去。 老木气得骂娘,当年他租下来时,只是一块荒地,费了无数心血才把地养肥,可是在清水镇半个君王面前,他无力抗争,也不敢抗争,只能整宿睡不着地发愁。 小六喜欢水,不想离开这里。所以,他决定去见清水镇的半个君王俞信。 小六特意收拾了一下自己,十七留意到他那么慎重,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等他出门时,特意跟上了。 小六去珠宝铺子求见俞信,俞信听说回春堂的医师求见,命人把他们请了进来。 过了做生意的前堂,进了庭院。院子就普通大小,可因为布局停当,显得特别大。小桥流水、假山叠嶂、藤萝纷披、锦鲤戏水,用竹子营造出曲径通幽、移步换景,更有一道两人高的瀑布,哗啦啦地落下,水珠像珍珠般飞溅,将夏日的炎热涤去。 走进花厅,俞信端坐在主位上,小六恭敬地行礼,十七也跟着行礼。 俞信端坐未动,只抬了抬手,示意要他们坐。 小六道明来意:“听说俞老板要收回一些店铺。” 俞信有着上位者冷血的坦率,“不错,其中就包括回春堂。” 小六陪着笑说:“不管租给谁都是租,我的意思是不如继续租给我们,至于租金,我们可以加,一切好商量。” 俞信好似觉得小六和他谈钱很好笑,微微笑着,看似客气,眼中却藏着不屑:“别说一个商铺的租金,就是这整条街所有的商铺租金都不值一提。” 小六不是做生意的料,被噎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那俞老板把铺子收回去想做什么呢?” 俞信说道:“你在清水镇二十多年了,我就和你实话实说吧,我只是个家奴,我家主上十分富有,别说一家商铺,就是把整个清水镇闲放着,也但凭心意。”俞信说完,不再想谈,对下人吩咐:“送客!” 小六低着头慢慢地走着,无力地叹了口气,如果是阴谋诡计,他还能设法破解,可人家的铺子,人家要收回,天经地义,他竟然一点办法没有。 “站住!”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从楼上传来。 小六听话地站住了,抬起头,是那天看见的马车里的美貌女子。 十七却没有站住,还继续往前走,那女子急跑了几步,直接从栏杆上飞跃了下来,扑上去抱住了十七,泪如雨下,“公子……公子。” 十七站得笔直僵硬,不肯回头,女子哭倒在他脚下,“都说公子死了……咳我们不信!九年了!九年了……天可怜见,竟让奴婢寻到了您!” 听到女子的哭泣声,俞信冲了出来,看到女子跪在十七脚边,他也立即惶恐地跪了下来。 女子哭着问:“公子,您怎么不说话?奴婢是静夜啊,您忘记了吗?还有兰香,您曾调笑我们说静夜兰香……俞信,赶紧给老夫人送信,就收找到二公子了……公子,难道您连老夫人也忘记了吗……” 十七回了头,看向小六,短短几步的距离却变成了难以跨越的天堑,漆黑的双眸含着悲伤。 小六冲着他笑得阳光灿烂,一步步走了过去,想说点什么,可是往日伶俐的口舌竟然干涩难言,他只能再努力笑得灿烂一些,一边笑着,一边满不在乎地冲他打了个手势,你慢慢处理家事,我走了! 小六走回了回春堂。 串子和甜儿去别处找房子了。老木无心做事,坐在石阶上,唉声叹气。 小六挨着老木坐下,默默地看着院子外。 老木呆呆地说:“住了二十多年了,真舍不得啊!” 小六呆呆地说:“没事了,咱们想租多久就租多久,就是不给租金也没人敢收回去。” 老木呆了好一会儿,才发应过来,“你说服大老板了?” “算是吧。” 老木冲着老天拜拜,“谢天谢地!” 小六喃喃说:“你放心吧,我一定会陪着你,给你养老送终。你寿命短,我肯定陪着你到死,让你不会孤苦伶仃,无人可倚靠,无人可说话,却不知道谁能陪我死……” 老木用力摇小六,“又开始犯浑了!” 小六说:“老木,还是你靠得住啊!” 老木摸摸他的头,“我家的小六是个好人,老天一定会看顾他。” 小六笑,用力地拍拍老木的肩膀,“干活去。” 晚上,吃饭时,甜儿没看到十七,惊异地问:“十七呢?”老木和串子都盯着小六。 小六微笑着说:“他走了,以后不用做他的饭了。” 老木叹了口气,“走了好,省得我老是担着心事。” 串子和甜儿什么都每首,继续吃饭。十七的话太少,串子一直觉得他像是不存在,所以走了他也没什么感觉,甜儿刚来不久,更不会有什么感觉。 晚上,小六顺着青石小径,穿过药田,踱步到河边。 沿着河滩,慢步而行。 有人跟在他身后,小六快他也快,小六慢他也慢。 水浪拍岸,微风不知从何处送来阵阵稻香,走着走着,小六的心情渐渐宁静了。 小六停了步子,他也停住。 小六回身,十七沉默地站着,还穿着白日的粗麻衣衫,却显然洗过,还有熏香味。 小六说:“我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十七垂下了头,小六微笑着说:“我还是比较喜欢药草的味道,下次来看我的时,我给你个药草的香囊吧。” 十七抬起了头,眼眸中有星光落入,绽放着璀璨的光芒。 小六笑着继续散步,十七快走了几步,和他并肩而行。 从那以后,十七晚上总会穿着那身粗麻的衣衫,在河边等小六。 两人散步聊天,等小六累了时,小六回屋睡觉,十七离开。 日子好像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聊天的内容稍稍有些变化。 小六会问:“你以前有几个婢女?” “两个。” “你究竟有多少钱?” “……” “你当年……是因为挣钱财吗?” “嗯。” “静夜好看,还是兰香好看?” “……” “还记得我以前给你说的那些草药吗?” “嗯。” “好好记住,那些草药看着寻常,可稍微加点东西,却不管是神还是妖都能放倒。” “嗯。” “你不是相柳那九头妖怪,有九条命,可别乱吃东西。” “好。” “静夜好看,还是兰香好看?” “……” “贴身的人往往最不可靠,你多个心眼。” “嗯。” “还有……要么不动手,隐忍着装糊涂,如果动手,就要手起刀落,斩草除根,千万别心软。” 十七沉默不语。 小六叹气,“要实在斗不过,你回来吧,继续帮我种药,反正饿不死你。” 十七凝视着小六,眼眸中有东西若水一般荡漾,好似要把小六卷进去。第五章 欲将此身寄山河 老木去买菜了,串子去送药了,甜儿在屋里学着给串子做衣服。 没有病人,小六趴在案上睡觉,一觉醒来,依旧没有病人,小六拍拍自己的头,觉得不能再这么发霉下去了,得找点事情。 小六决定去轩的酒铺子喝点酒。 他背着手,哼着小曲,踱着小步。轩看到他,热情地打招呼:“六哥,要喝什么酒?” 小六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也热情地说:“轩哥看着办吧。” 轩给他端了一壶酒,还送了一小碟子白果,小六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剥着白果、喝着酒。这才看到对面的角落里坐着一位衣衫精致、带着帷帽的公子,虽然看不见面容,身上也没什么贵重佩饰,可身姿清华、举止端仪,令人一看就心生敬意。小六正歪着脑袋想清水镇几时来了这么个大人物,一个秀美的奴仆匆匆进来,向端坐的公子行了礼后,站在了他身后,却是静夜女扮男装。 小六这才反应过来,立即低下了头,专心致志地剥白果吃。 那边的案上也有一碟白果,本来一颗没动,此时,他也开始剥白果。剥好后,却不吃,而是一粒粒整整齐齐地放在小碟子里。 十七低声说了几句话,静夜行了一礼,离开了。他走过来,坐在小六身旁,把小碟子剥好的白果放在小六面前。 海棠出来招呼客人,轩坐在柜台后,一边算账,一边有意无意地扫一眼小六和十七。 因为海棠,酒铺子里的生意好了起来,不少男人都来买酒,有钱的坐里面,没钱的端着酒碗,在外面席地而坐,一边喝酒,一边瞅海棠。 几碗酒水下肚,话自然多。 整个清水镇上的新鲜事情、有趣事情都能听到,小六不禁佩服轩,这酒铺子开得好啊! “你们这算什么大事啊?最近镇子上真的发生了一件大事情!” “什么事?说来听听!” “我来考考你们,除了轩辕、神农、高辛,大荒内还有哪些世家大族?” “这谁不知道?首屈一指的当然是四世家,赤水氏、西陵氏、涂山氏、鬼方氏,除了四世家,中原还有六大氏,六大氏之下还有一些中小的世家,南边的金天氏、北边的防风氏……不过都不如四世家,那是能和王族抗衡的大家族。”“涂山氏居于青丘,从上古至今,世代经商,生意遍布大荒,钱多得都不把钱当钱,据说连轩辕和神农的国君都曾向他们借过钱,是真正的富可敌国,今日和你们说的大事就和这涂山氏有关。” “怎么了?快说,快说,别卖关子了!” “我有可靠消息,涂山氏的二公子就在清水镇!” “什么?不可能吧?” “说起来这涂山二公子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涂山家这一辈嫡系就两个儿子,同父同母的双生兄弟,可据说这二公子手段很是厉害,从小就把那大公子压得死死的,家族里的一切都是他做主。” “整个大荒,不管是轩辕,还是高辛,都有人家的生意。你们想想那是多大的权势富贵啊?这位涂山二公子,传闻人长得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言谈风雅有趣,被称为青丘公子,不知道多少世家大族的小姐想嫁他。涂山夫人左挑右选,才定下了防风氏的小姐。听说防风氏的小姐从小跟着父兄四处游历,大方能干,生得如花骨朵子一般娇美,还射得一手好箭。” “那涂山大公子却是可怜,娶的妻子只是家里的一个婢女,完全上不了台面。” “九年前,涂山氏打算给二公子和防风小姐举行婚礼,喜帖都已送出,可婚礼前,涂山二公子突然得了重病,婚礼取消了。这些年来,涂山二公子一直闭关养伤,不见踪影,家族里的生意都是大公子出面打理。” “那防风小姐也是个烈性的,家里人想要退婚,她居然穿上嫁衣,跑去了青丘,和涂山太夫人说‘生在涂山府,死葬涂山坟’,把太夫人感动得直擦眼泪。这些年防风小姐一直住在涂山府,帮着太夫人打理家事。” “听防风氏的人说,涂山二公子已经好了,涂山氏和防风氏正在商议婚期,都想尽早举行婚礼。” “听说涂山二公子现在就在清水镇,估摸着二公子想要重掌家族生意了。” 众人七嘴八舌,热烈地讨论着涂山二公子和涂山大公子将要上演的争斗,猜测着最后究竟谁会执掌涂山家。 小六拨弄着碟子里剩下的白果,把它们一会儿摆成一朵花,一会儿又摆成个月牙。 他身旁的人,身子僵硬,手里捏着个白果,渐渐地,变成了粉末。 小六喝了杯酒,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喂,你叫什么名字?以后见了面,装不认识不打招呼说不过去,可再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叫你十七啊!就算你不介意,你媳妇也会给我一箭。” 十七僵硬地坐着,握紧的拳,因为太过用力,指节有些发白。 小六说:“你不说,迟早我也会从别人那里听说。我想你亲口告诉我你的名字。” 半晌后,十七才艰涩地吐出了三个字:“涂山璟。” “涂山……怎么写?” 璟蘸了酒水,一笔一画地把名字写给了小六,小六笑嘻嘻地又问:“你那快过门的媳妇叫什么?” 璟的手僵在案上。 小六微笑,“六年,我收留了你六年,你免我六年的租金,从此我们两不相欠!”小六起身要走,璟抓住了他的胳膊。 小六拽了几次,璟都没有放,小六第一次意识到,一贯温和的十七其实力量很强大,足以掌控他。 轩走了过来,笑着问:“六哥要走了?” 小六笑着说:“是啊,你有你的大生意,我有我的小药铺,不走难道还赖着吗?你那些事情,我可帮不上忙。” 璟松了力气,小六甩脱他的手,把钱给了轩,哼着小曲,晃出了酒铺。 涂山二公子的出现,让清水镇更加热闹了,熙来攘往,权势名利。 人人都在谈论涂山二公子,连屠户高都沽了酒,来和老木抒发一下感慨,说到他们西河街上的铺子都属于涂山家,屠户高简直油脸发光,很是自豪。串子和甜儿什么都没想,觉得那些人就是天上的星辰,遥不可及;老木却心中疑惑,拿眼瞅小六,看小六一脸淡然,放下心来。不可能,十七再怎样也不可能! 小六不去河边纳凉了,他紧锁院门,躺在晒草药的草席上,仰望星空,一颗颗数星星。 “三千三百二十七……” 有白色的雪花,从天空优雅地飞落,小六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惊喜,忙收敛了笑意,闭上了眼睛。 相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别装睡。” 小六用手塞住耳朵,“我睡着了,什么都听不到。” 相柳挥挥手,狂风吹过,把席子刮得一干二净,他这才坐了下来,盯着小六。 小六觉得脸上有两把刀刮来刮去,他忍、再忍,坚持、再坚持,终于不行了……他睁开了眼睛,“大人不在山里忙,跑我这小院子干什么?” “你身边的那个男人是涂山家的?” “你说谁?麻子?串子?”小六睁着懵懂的大眼睛,真诚地忽闪忽闪。 “本来想对你和善点,可你总是有办法让我想咬断你的脖子。”相柳双手放在小六的头两侧,慢慢弯下身子。星光下,他的两枚牙齿变长、变尖锐,如野兽的獠牙。 小六说:“你真是越来越不注意形象了,上次妖瞳,这次獠牙,虽然我知道你是妖怪,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见是另一回事。你应该知道我们人啊,不管神族还是人族,都是喜欢表象、完全不注重内在的种族,连吃个饭都讲究色香,娶媳妇也挑好看的,不像你们妖怪,只要够肥够嫩够大就行……” 相柳的獠牙收回,拍拍小六的脸颊,“你最近又寂寞了?” 小六叹气,“太聪明的人都早死!不过你不是人,是妖怪……估计更早死!” 相柳的手掐着小六的脖子,用了点力,问:“那个男人,就是每次我出现,你都要藏起来的那个,是不是涂山家的老二?” 小六想,我说不是,你也不会信啊,“是。” “很好。”相柳放开了他。 小六看到他的笑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我和他不熟,你有事自己去找他。” “我和他更不熟,我和你比较熟。” 小六呵呵干笑,“妖怪讲笑话好冷啊!” 相柳说:“这段日子酷热,山里暴发了疫病,急需一批药物,让涂山璟帮我们弄点药。” 小六腾地坐了起来,“凭什么啊?你以为你是谁啊?” 相柳笑看着小六,“就凭我能吃了你。” “我宁可你吃了我,也不会去找他的。” 相柳好整以暇,“你想不想知道涂山家的老大是什么样的人?九年前,他可是让涂山璟在婚礼前突然消失了。如果我联系涂山家的老大,让他帮我弄药,我替他杀人,那位青丘公子活下去的机会有多大?” 小六咬牙切齿地说:“难怪你在轩辕赏金榜上位列第一,我现在很想用你的头去换钱。” 相柳大笑,竟然凑到小六眼前,慢悠悠地说:“我有九颗头,记得把刀磨锋利一点。” 小六瞪着他,两人鼻息可闻。 一瞬后,小六说:“他帮了你,能有什么好处?” 相柳慢慢地远离了小六,“山里的事情不忙时,偶尔我也会做做杀手,还算有名气。如果涂山大公子找我杀他,我会拒绝。如果他考虑杀涂山大公子,我会接。” “他刚回去,不见得能随意调动家中的钱财和人。” “你太小看他了!一批药而已,与他而言,实在不算什么。涂山家什么生意都做,当年经他手卖给神农的东西比这危险的多了去了。” 小六问:“那你这次怎么不直接找涂山家去买?” 相柳冷冷地说:“没钱!” 小六想笑却不敢笑,怕激怒相柳,抬头看星星,“你是妖怪,为了不相干的神农,值得吗?” 相柳笑,“你能无聊地照顾一群傻子,我就不能做一些无聊的事?” 小六笑起来,“也是,漫长寂寞的生命,总得找点事情瞎忙活。好吧,我们去见他。” 小六站起来,要往前堂走,相柳揪着他的衣领子把他拽回来,“他在河边。” 小六和相柳一前一后,走向河边。 璟听到脚步声时,惊喜地回头,可立即就看到了小六身后有一袭雪白的身影,张狂肆意,纤尘不染。 相柳走到河边,负手而立,眺望着远处。 小六和惊面面相对,小六有些尴尬,微微地咳嗽了一声,“你近来可好?” “好。” “静夜可好?” “好。” “兰……” 相柳冷眼扫了过来,小六立即说:“我有点事情要麻烦你。” 璟说:“好。” “我要一批药物。” 相柳弹了一枚玉简,小六接住,递给璟,“这里面都写得很清楚。” “好。” “等药物运到清水镇了,你通知我,相柳会去取。” “好。” 这生意就谈完了?怎么好像很简单?小六说:“我没钱付你,你知道的吧?” 璟低垂着眼说:“你,不需要付钱。” 小六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拿眼去看相柳,相柳点了下头,小六对璟说:“那……谢谢了。我、我说完了。” 璟提步离去,从小六身边走过,喑哑的声音回荡在晚风中,“以后,不要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