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军一路高呼胜利,连远处与晋军作战的吕明、苻兴都听到了。 听闻秦帝逃窜而走,秦军士气顿时低沉下去,再听晋军呼声震天,似乎左右四方都是晋国兵马,人心更乱,很快便被杀得落花流水。吕明和苻兴只好下令撤兵,往国境方向退去。 陆子觉年轻骁勇,一路狂追不止,最后不仅斩杀了苻兴,甚至还杀入了秦国。 桓廷风一般冲进了相府,提着衣摆一路狂奔,嘭一下撞开书房的门,气喘吁吁道:“表、表哥,你收到消息没有?” 谢殊端坐案后,眉眼安然,捧着盏茶笑眯眯地看着他:“什么消息?” “什么?你还不知道!”桓廷冲过来,额上都挂着汗珠:“仲卿打了胜仗,晋国得胜了!巴东、荆州夺回来了不说,连秦国的豫州都给拿下了。” “原来如此,不错。” 桓廷急的挠心,眼巴巴地看着她:“就这样?” 谢殊挑眉:“不然还怎样?” “……”桓廷忽然觉得好没劲。 晋元和三十年夏,晋军得胜还朝。 一早谢殊起床,就听门外树上有喜鹊在叫,她换上轻便的雪绸宽袍,竹簪束发,洗脸时觉得脸色有些苍白,便问婢女有没有胭脂,要稍微修饰一下。 婢女们争先恐后地赶着奉献,眼神都有些暧昧。 丞相为了见武陵王还要打扮打扮呢,啧啧啧…… 沐白来禀报说车舆已经备好,谢殊放下才吃几口的早饭,出门时脚尖在门槛上带了一下,险些摔倒,沐白急忙扶住她胳膊,忽然看见那雪白的衣袖上沾了一滴血珠,愣了愣。 “公子……” 谢殊怔忪着抬头,伸手摸了摸鼻下,忽然喉中一甜,眼前一片昏暗。 建康大街上人声鼎沸,卫屹之跨马入城,这般抛头露面,叫姑娘家都疯狂了。 官员们挤开拥挤人潮赶来相迎,溜须拍马的话说了一箩筐。 卫屹之心不在焉地听着,视线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不见谢相?”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君:因为无良作者昨晚写的东西没保存,差点把我给弄丢了,快来鄙视她! 作者:你这压根不是亲生的啊,策反啊混蛋! 双更君(挖鼻):安啦,他只是不想自己被鄙视,就拉你垫背而已。 ☆、八二章 钟大夫匆匆走进房中,一放下手中东西便坐去床边为谢殊诊脉,她已昏睡不醒,嘴角还残留着血渍。 沐白心急如焚,又不好打扰他,急得在旁死死绞着手指。 钟大夫用湿帕子沾了些谢殊口中血渍,取了银针拭了拭,观察许久,头一回露出惊慌之色:“怎么会这样?” 谢殊半昏半沉,如坠梦中,四周昏暗,她一路前行,不敢停顿。 身上是威严的朝服,前方必然是巍巍庙堂。然而她走到尽头,入眼却是烈日当空,飞蝗遍野,大地龟裂…… 她茫然四顾,怅然若失,却又幡然顿悟。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她仍然是那个在荆州苦苦挣扎,为求活命的孩子。 “公子?公子?” 谢殊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得身上微微的疼。 沐白的脸探过来,有些模糊:“公子终于醒了!您别动,钟大夫正在为您施针。” 谢殊张了张嘴,声音轻飘飘的:“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申时了。” 那卫屹之应该早就入城了。她顿了顿:“我可还有救?” 钟大夫接话道:“公子中的毒比较复杂,来不及细说,好在您服用不多,还有一线生机,只是比较凶险。” “有多凶险?” “此毒由药引牵引而发,只能用牵引之法引出,但必须要用虎狼之药,只怕会对公子身子造成损伤,不知道您……最后能不能熬过去。” 谢殊只觉头脑越来越混沌:“是不是只有这一个法子?” “以小人的医术,只有这一个法子。” “那就用吧。” 钟大夫一怔,随即称是。 谢殊叫了声沐白:“若我熬不过去,不要将此事告诉武陵王,就说我隐退去了别处,想见他时自会出现,让他不要找我……” 宫中正大摆筵席,为武陵王庆功。 与秦国这一仗历经曲折,总算是得了胜,中间皇帝与卫屹之也好几次有分歧和摩擦,如今扭转局势的终究还是卫屹之,皇帝心情有些复杂,也颇有几分尴尬,宴席间除了褒奖了他一番之外,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司马霆这次捡了个便宜功勋,可能自己也认为没什么好炫耀的,期间很是低调。大家最关注的还是武陵王,其中最激动的莫过于陆澄,刚好谢殊不在,他还琢磨着是她害怕了武陵王如今的气势,不敢轻易露面了。 “武陵王大捷而归,保家卫国,下官感佩不已,当敬您三杯!”他举起酒盏,朝卫屹之举了举。 “陆大人客气。”卫屹之仰头饮下。 那边的相府,谢殊正被灌下第一碗汤药。 建康城中今晚注定无人入眠,大家聚集庆贺,纷纷颂扬武陵王的功勋,偶尔也有人提到丞相,难得地多了几句好话。 有人捧着河灯放入秦淮河中,祭奠死去的将士们,灯火如豆,从倒映了一天星光的水面上飘过,去了不知名的远方。 此时谢殊已吐过一遍,被灌下第二碗汤药。 宴席结束,卫屹之走出宫门,苻玄正等在车边。因为这次作战有秦帝现身,卫屹之特地没有带上他,如今见了他,刚好可以询问几句谢殊的近况。 “丞相挺好的,前几日属下陪夫人出门上香还遇着他了,他当时还对夫人说,郡王此次立了大功,待回都时要亲自出城十里相迎呢。” 卫屹之愣了愣,上车换了便服,吩咐道:“去相府看看。” 谢殊已被灌了三碗药下去,呕吐了好几回,人已虚脱,但钟大夫对沐白摇头,仍嫌剂量不够。 沐白看着不省人事的谢殊,声音里都是哭腔:“不能再灌了,公子会撑不下去的。” “可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钟大夫卷起袖口,又要动作,门外传来管家慌张的声音:“沐白,快出来,武陵王来了!” 沐白吓了一跳,小心翼翼扶谢殊躺好,匆忙走出门去。 卫屹之已经走上回廊,宽袍大袖,形容散逸,见沐白走出门后还不忘把门关好,笑了笑道:“怎么这么神秘,谢相人呢?” “公子她……她身体不适,已经休息了。” “这么早?那房里怎么还亮着灯呢?”卫屹之不以为意,径自越过他就要去推门,旁边忽然唰唰窜出几道人影来,密密实实挡住房门。 是谢殊的贴身护卫。 卫屹之感到不对,声音冷了下来:“到底怎么了?” 沐白想起谢殊的话,神情犹豫,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卫屹之沉着脸:“是要本王动手才能进去是不是?” 沐白忙道:“武陵王息怒,请随我来,我马上就将事情告诉您。” 北偏角的厢房里,楚连听到外面时常有匆忙脚步声走过,觉得奇怪,走出门去看了看,只见谢殊所居的院落里灯火通明。 他回到房中坐下,忽而感到一丝不安。 前几日谢殊在花园里见谢瑄,中间有意无意对他说了一句,若有什么安排,可以尽早提出来,若没有,她便替他安排了。 他问了句为什么,谢殊淡笑着说是以防万一。 如今想来,难道是她身上有什么事要发生? 流云轩内,光福走进房间,看着散发坐着的谢冉,欲言又止。 “不用禀报了,我听到动静了。”谢冉摆摆手让他出去,半张脸隐在昏暗里,看不清神色。 光福并没有走,低声道:“武陵王来了。” 谢冉僵坐着,忽而笑了一声,却分外凄凉:“那丞相应该会很高兴吧。” 卫屹之站在廊下,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你说她中了毒?” 身后的沐白低声称是。 “她这段时间身子渐渐不好,就是因为这个?” “那倒不是。”沐白垂下头:“其实公子身体早就不好了,钟大夫也找不出缘由,只说危及不了性命,但不能过度操劳。这些时日以来公子一直在调养身体,也有些效果,今日中毒却是事发突然,我们谁也没有想到。” “那就是有人下毒了。”卫屹之的手指摩挲着腰间长鞭,声如刀戟碰撞,幽幽森冷。 沐白心中惊了惊,被他声音吓住,没敢作声。 房中忽然传出很大响动,卫屹之急忙转身推门进去,匆匆绕过屏风,就见谢殊正被钟大夫扶着趴在床沿呕吐。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走之前她还言笑晏晏,现在却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像是纸做的一般,毫无生气,连碰一下都要犹豫。 他稳住情绪,问钟大夫:“怎么样了?” 钟大夫看看他身后的沐白,有些犹豫,毕竟他不是谢家人,有些话不知道当不当直说。 沐白道:“钟大夫直言无妨,武陵王知晓公子身份,公子也信任他。” 钟大夫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卫屹之,这才道:“公子身子骨弱,所用的药却刚猛,如今还差些剂量,但这药毕竟对人有害,小人不敢再用了,否则就算公子挺过去,小人还是难以担待啊。” “为何?你把话说清楚。” 钟大夫又看一眼沐白,后者朝他点点头,他叹了口气:“小人就直言了,这药用多了,只怕公子以后会落得无后。原本小人不该顾及这些,但公子几月前还明确表示过想要有孕,小人实在不敢替她拿主意。” 沐白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卫屹之在床沿坐下,盯着谢殊的脸,出乎意料的平静:“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风险?” “有,公子得熬过去才能活命,总之一切还没有定数。” 卫屹之扶起谢殊,一手将她搂在怀里,一手伸出:“把药给我。” 钟大夫怔了怔,连忙端过药碗放到他手上。 卫屹之将碗沿搁在谢殊唇边,她牙关紧闭,根本是徒劳。 “谢殊,你敢放弃试试!”他咬牙切齿,用力捏开她下颌,将药灌进去,但她根本无法吞咽,全都漫了出来,白衣被血渍和药渍沾污的狼狈不堪。 卫屹之垂下眼帘,忽然道:“你们都出去。” 钟大夫见状只有叹息,他已经尽力了。 一旁的沐白用袖口抹着眼泪,钟大夫拍了拍他的肩,将他搀出门去。 房门关上,卫屹之努力克制到现在,终于露出慌张无措来,他低头看着谢殊的脸,唤她时声音都在颤抖:“如意?” 谢殊毫无反应。 “不是让你等我回来的吗?”他拥紧她:“快把药喝下去,我们胜了,你还有许多事没有做,怎能倒下?” 他含了口药,渡进她口中,味道实在太苦涩,连他这样在沙场上磨练出来的意志也吃不住,眼泪都被苦地落了下来。 一碗药灌下去没多久,谢殊又开始呕吐,也不知是不是伤了哪儿,这次竟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来。 卫屹之摸到她双手,已经有些发冷,连忙将她严严实实圈住,唇贴在她耳边哽咽着道:“没事的,当初在荆州那样的日子你都能熬过来,这次一定也能熬过来……”喉间哽得发痛,话已经说不下去。 谢殊歪倒在他怀里,似一块倾颓了的美玉,温润不再,只剩了宁和,一室静谧。 薄薄的晨露在廊下花草间凝结,这一夜有贵族王公醉倒不醒,有庶民百姓狂放颠倒,桨声灯影依旧在,各有各的喜乐,各有各的哀愁。 谢殊似乎听见了幼年常听的荆州歌谣,唱歌的也许是虎牙,但是一点也不像以前那样欢乐,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她想离开那地方,却又找不着路。 “如意。”她转了转头,有人在叫她,听声音似有些熟悉。 “如意。”又走了几步,终于听出来是谁在叫她。 “仲卿?” 卫屹之错愕地抬头,怀里的人正缓缓睁开双眼,声音嘶哑地唤他。 “我在哪儿?” 他含着笑,出口的声音却带着哽咽,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以后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 ☆、八三章 襄夫人挂念着战场上的儿子,昨天让苻玄早早去宫外等候迎接卫屹之,哪知苻玄回来了,他却没踪影。 本以为卫屹之是喝醉了被皇帝留宿宫中了,哪知今天她一早起来侍弄花草,却听管家说他一夜未归是去了相府。她的脸色有些难看,当即训斥了管家一顿,叫他别胡说。 管家刚走,卫屹之进了大门。 “母亲,我有话要与您说。” 襄夫人放下水瓢,拿了婢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看到他神情疲惫,很是关切:“怎么眼睛红红的,一夜没睡?你刚从战场回来,有什么话还是等休息好了再说吧。” 卫屹之托住她胳膊:“还是现在说吧,迟早都要说的。” 襄夫人疑惑地看了看他,只好点头:“那去你书房吧。” 卫屹之扶着襄夫人进了书房,先请她就座,而后忽然掀了衣摆跪在她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襄夫人莫名其妙:“你这是干什么?” 卫屹之垂着眼帘:“母亲,我想娶谢殊为妻。” “……”襄夫人的神情僵了半天,渐渐有些崩裂:“你刚才说什么?娶……谢殊?” “是。”卫屹之面有愧色:“只是她此生有了缺憾,我只有现在就告诉母亲。” 襄夫人激动起来:“你也知道他有缺憾啊,他是男子,自然有缺憾!” “不是这个原因……是我一直隐瞒了您事实。” 谢殊并不知道卫屹之离开,她睡到晌午才醒。 沐白进来伺候她喝了碗药,担心她身体,又将钟大夫给叫了过来给她诊视了一番。 “公子此番元气大伤,需好好调理才行,这可急不得。”钟大夫又写了副方子交给沐白,却没急着走,反而在谢殊面前行了跪拜大礼:“公子恕罪,此次是小人把关不严,才害公子险些遇害。” 谢殊叫沐白出去守着,对他道:“我正好要问你此事,你将所知道的都告诉我。” 钟大夫连声称是,坐回凳子上接着道:“公子中的毒并不常见,小人以往只见过记载,据说汉时衡山国里有人使用此法排除异己,后来多流传于宫中。这法子就是先给对方喝下一味药引,后面再饮一味药,二者相容,牵引毒发,这样不易被人察觉。公子此次中的毒还要高明,无论是药引还是后面的药,单用都是无害的。” “那你也不该看不出来吧?” “原本是瞒不过小人的眼睛。此毒最后一味药是先前冉公子送来药方里的,我倒是留心了,可公子以前所用的药方里并没有那味药引,自然也就不会中毒,所以小人就放心给公子用了那方子,可是现在看来,显然公子是服过药引的。” 谢殊微微颔首:“我明白了。” 天黑时,光福脚步匆忙地冲进了谢冉的房间:“公子,属下让您出去避一避您不听,这下好了,丞相醒了,要追究责任了。” 谢冉坐在铜镜前,拿起梳子,丝毫不见慌乱:“替我束发更衣,我马上就去见丞相。” 谢殊到现在还不能坐起,只能躺着,沐白给她背下垫了许多软垫才让她靠坐起来,又替她梳好发髻,看起来人精神了一些。 谢冉从屏风后走出来,一段时日不见,竟憔悴了许多,双颊都有些凹陷。他站在几步之外看了谢殊几眼,施施然行了一礼,竹青宽袍披在身上愈显清瘦,姿态却是优雅如初。 谢殊忽然朝他招了招手,谢冉微微一怔,但还是靠近了一些,在床边矮凳上坐了。 “堂叔为何不趁我倒下时逃走?”等她开口,谢冉才明白她为何要自己靠近,她说话的声音低得可怜,说是气若游丝也不为过。 他一手揪着衣摆,淡淡道:“逃不掉,也不想逃。” 谢殊勾了勾唇角:“我最欣赏你这点,你做了任何事,被发现后从不否认。” 她咳了一声,顿了顿又道:“钟大夫已经与我说了中毒经过,我想请堂叔为我解惑,究竟是何时让我饮下那味药引的?” 谢冉的神情忽而有了些虚无缥缈的意味:“在丞相最为信任我的那段时期。那时丞相根基未稳,还没那么重的防心,刚好又赶上隐疾的事。我虽依附丞相,却终究不是谢家人,总要为自己留点筹码。但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真的用上它。” “不愧是堂叔,那么早就为自己留下后路了。可是钟大夫没有从药方里看出药引来,是不是因为你当时给我的是另一张方子?” “没错,药引那张方子一直由我自己保留着,前些时候才烧掉。” 谢殊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才又开口:“我此次大难不死,想必堂叔十分失望吧。” 谢冉凄怆地笑了一下:“事已至此,丞相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处置?你可知,为何你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我却总是给你机会?”谢殊笑得有几分自嘲意味:“因为你是我眼中最适合做谢家族长的人。” 谢冉浑身一震,倏然抬头看着她的脸:“什么?” 谢殊闭着眼舒了口气,似又有了些精力:“可我如今只能和祖父一样,选择放弃你。因为你根本没有把自己当做谢家人看待。” 谢冉激动地站起来:“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谢家,如何不把自己当谢家人看待!” “是,你是一直这么说,但你的心里从未将自己当做过谢家人。你始终无法放开自己私生子的身份。长辈们在时,你甚至都不敢进入官场;等长辈们倒了,你又处处为谢家着想,生怕被谢家抛弃。对你而言,谢家只是一个收容之所,谢家人只是利益盟友,你得依靠他们,又拼命防着他们。你不是看不清时局,你只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才不得不出面保全家族利益。” 谢冉怔怔地坐回去。 “不过你的确比我适合做谢家族长,我是迫于无奈才走上这条路的,城府不及你深,手段不及你狠,世家延续需要的正是你这样的人,不是我。我本以为,有你在旁,再多几个谢瑄这样的小辈,谢家以后就能长盛不衰,但直到今日,我才知道自己终究是看错了你。” 谢冉突兀地笑起来,忽然扑过去揪住她的衣领,“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谢殊,我宁愿你从没回过谢家!” 谢殊一脸平静:“是啊,那样就没人夺走你的机会了。” 谢冉怔了怔:“没错,你说得没错……”他手下用力,几乎要将她提起来,眼眶通红,“杀了我!我比你还要憎恨如今的我!” “想死?”谢殊慢慢拨开他的手指:“我不杀你,我还会给你权势,让你做谢家族长。” 谢冉错愕地松开手,跌坐在地上。 “但是你记着,你永远也得不到实权,所有事情都要经过我才能定夺。”谢殊一手扶着床沿,微微倾身看他,眼光森冷:“你只能做我的傀儡。” 谢冉踏上走廊时,似被剔了魂魄,浑浑噩噩。 卫屹之正好从远处走来,看见他这幅模样,又是从谢殊房中出来,心里已猜出几分,与他擦身而过时,手已按上了腰间,想想又忍耐了下去。 这是谢殊的事,她自己会处理。 先前说了太多的话,谢殊有些疲倦,刚刚又喝了碗药,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卫屹之在床沿坐下,她睁开眼看到他,自发自觉地钻进他怀里。 卫屹之抚着她的头发:“下毒的事都处理好了?” “嗯。” “确定没事吗?” “不是还有你在吗?” 卫屹之笑了笑,扶正她身子道:“明日随我去旧宅居住吧,暂时离开相府好好养养身子。” 谢殊犹豫道:“襄夫人要是知道了怎么办?” “放心,我跟她说过了。” “什么?她居然同意了?” “没有。” “那……” “可她也没反对啊。” 谢殊还想说什么,卫屹之低头啄了一下她的唇:“这两年大小事情不断,你我聚少离多,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你也不要顾虑太多。” 谢殊这才点了点头。 天黑时沐白送饭菜过来,谢殊吩咐他简单收拾一下东西,又让他去知会钟大夫,要把他也一起带去卫家旧宅。 卫屹之给她夹了些菜,听到这话,想起了什么,试探着问了句:“钟大夫没跟你说什么吧?” “说什么?” “你身子的状况。” “倒是叮嘱了一大堆,沐白都记着呢。” 卫屹之看看沐白,后者朝他摇摇头,他这才松了口气,又笑着与谢殊说起了别的事。 吃完饭,谢殊想出去走一走,奈何实在乏力,最终还是被卫屹之丢去了床上乖乖躺着。 婢女们送了热水进来,都不敢抬头,只装作没看见房里还有个武陵王。 洗漱完毕,谢殊已经疲乏至极,抱着被子昏昏欲睡,口中道:“你该回去了,难道真的要时时刻刻寸步不离?” 卫屹之将房门掩好,走回来道:“你当我开玩笑?” 谢殊掀了掀眼皮子:“我倒是无所谓,只怕很快都城里又有流言蜚语了。” 卫屹之在她身旁躺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指:“那这次就说本王挟功报复,反过来囚禁了谢相,如何?” 谢殊吃吃而笑:“求武陵王手下留情。” “想得美,你还欠着我一笔账呢。” 谢殊从被子里探出脑袋,茫然地看着他:“什么账?” “那次陆熙宁来试探,你与我做戏,之后答应我的事都忘了?” 谢殊脸红了红,闭上眼睛装睡。 卫屹之笑了一声,替她理了理鬓发:“睡吧。” 已经是渐渐炎热的夏季,谢殊却因为在病中而身体发冷。睡到半夜她到处找被子,却又疲乏地动不了,忍不住哼哼了一声,身旁的卫屹之立即被惊醒了。 “如意?” 谢殊被他急切的语气弄得愣了愣,反过来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我没事。” 卫屹之将她揽进怀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谢殊干脆也不找被子了,就在他怀里窝了一晚,却再也睡不着,听着他的心跳,一整夜思绪万千。 ☆、八四章 卫家旧宅里早已派人打扫了一番,仆人却没增加,卫屹之只调了几个伶俐的婢女在内宅伺候,主要的事还是交给沐白和苻玄去做。 好在战事平定后暂时没什么大事发生,谢殊向皇帝告了假,安心在这里住了下来。 宅子里开始成天飘荡着药香,她休养了几日,渐渐有所好转,偶尔也会在院中走上一走,直到蝉鸣喧闹,日头炎炎,才安分地待在屋里。 卫屹之这几日只要不上朝就待在这里,谢殊顾忌着襄夫人,屡次劝他回大司马府,他却照旧我行我素。 谢殊到底做惯了官闲不住,几日下来就唉声叹气。卫屹之叫她养病时别再束胸,她也不听。一早起来整装完毕,她展开竹骨扇挡着太阳去了内院池边,喂了会儿鱼就觉得无聊,干脆坐在亭中发呆。 花丛后面站着几个人,襄夫人探头探脑,左看右看,嘴里直念叨:“不可能吧?不可能啊,绝对不可能啊……” 贴身婢女一头雾水:“夫人,到底什么不可能啊?” 襄夫人拉着她的胳膊往前拽了拽,指了指亭中坐着的谢殊:“你觉得丞相怎么样?是不是个英俊男子?” 婢女羞红了脸:“哎呀夫人,人家是觉得丞相好看,可从没说过什么啊,您是怎么知道的?” “好了好了,你一边儿去!”襄夫人扒着花丛又看了一阵,心里仍旧犯嘀咕:怎么会呢?虽然长得是女气了点儿,但言谈举止的确是男子的模样啊。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襄夫人一看是苻玄,知道他耳力好,怕被发现,带着婢女匆匆离开了。 苻玄走入亭中,朝谢殊行了一礼:“禀丞相,陛下留郡王在御书房议事,今日宫中还有宴席,他要晚归,请您不必等他用饭。” “哦?”谢殊听到议事,颇有些兴趣:“可是朝中有什么事发生?” 苻玄看了看她才道:“没有。” 谢殊见他欲言又止就知道肯定有事,但也知道想从他口中撬出点什么来难如登天,只好不再追问。待他一离开,她吩咐沐白道:“你出去查一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沐白晌午才回来,居然也是一副不愿意说的模样,被谢殊板着脸训斥了一通才开口。 “公子,不是属下不说,实在是为您好啊。”他委屈地搓衣角:“其实也没什么事,无非就是有传言说您出了事,又将矛头指向了武陵王,陛下大概是叫武陵王去问话的吧。反正这事武陵王会处理的,您得好好养病呢,不要操心了。” 谢殊抽了抽嘴角:“我都被他们说死了,这叫没什么事?还有其他事没有?” “没了。”沐白斩钉截铁。 “真、没、有?” “……谢子元和谢运等人多次来此求见您,被武陵王挡着没进的来。” “那难怪人家会把矛头对着他了。”谢殊想了想:“是不是谢冉将我来此的消息透露出去了?” “不会吧,冉公子自己还不知道您来这里了呢,武陵王特地吩咐过不要告诉他的啊。” 谢殊恍然,原来卫屹之嘴上不说,实际上已经防着他了。 “我知道了,”她自袖中取出一枚私印:“你拿着我的信物去见一下谢子元,让他知道我还好好的,另外,让他查一下是谁在背后传播谣言,速速来报。” 苻玄在走廊上遇到前来给谢殊送药的钟大夫,指了指进进出出忙碌不停的沐白道:“钟大夫说丞相最好静养,但郡王做到这地步了他还是丢不下政事,这可如何是好啊?” 钟大夫摇了摇头:“没法子,只能等公子自己想通了吧。” 天擦黑时,沐白回来,一进房就激动不已:“公子所料不差,果真是有人在背后传播谣言,还能有谁?自然是您的死对头陆澄!他一早就安排着眼线在相府附近呢,还派人告诉谢子元等人说亲眼看见武陵王将您带来了这里,弄得谢家跟卫家在朝堂上剑拔弩张的。” “我懂了。”谢殊躺在榻上摇着扇子。 陆澄还等着卫屹之对付她呢,自然急着知道她的结果,想必她这几日没露面,把他给急坏了吧。 卫屹之也是的,一个字也不说。 当晚皇帝在宫中设宴,其实是为太子长女摆满月酒。 虽然王络秀生的是女儿,但时机赶得太好,本就是皇帝的第一个孙辈,一出生又赶上秦国大败,皇帝迷信的很,觉得这孩子有福,决定好好操办一下。 刚好赶上个凉风习习的夜晚,麒麟殿内广设案席。 百官向皇帝和太子施礼道贺后落座,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但谁都拿眼睛瞄着右上首坐着的武陵王,再瞅瞅左上首空着的丞相座位,心思很是微妙。 皇帝之前找卫屹之谈过,却也没得到什么确切答案,但还得打破众人的胡乱猜测,便故意问了句:“谢相抱病还没好吗?” 祥公公自然要接话做做戏,岂料席间的陆澄忽而行礼插话道:“陛下该问武陵王才是,听说丞相如今在他府上休养呢,也不知如何了。” 其余大臣干咳的干咳,喝酒的喝酒,恨不得隐形才好。 外面已经有传言说武陵王在报复丞相了,可怜娇弱的丞相还不知道被整成什么样子了,还是当做不知道的好。 卫屹之却是听出了陆澄的怨气。他必然已经看出当初借钱的事是被糊弄的了,如今连番挑拨谢卫关系,倒也在情理之中。 他抿了口酒,手指理了理朝服衣摆,笑道:“陆大人倒是耳目灵敏,谢相的确是在卫家旧宅之中,她先前为战事操劳以致抱恙,如今需要地方静养,本王刚好有这地方,总不能连这点人情也不给吧?” 陆澄抚着花白的胡须,似笑非笑:“丞相久未露面,也不知这病是如何养的,武陵王不会有什么事瞒着陛下吧?” 谢运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好在谢子元及时拦住了他。 那边杨峤等人也一脸不爽,想当初咱们家郡王被丞相欺负的时候你们谁出来替他说过话了?现在倒知道为丞相出头,切,谁怕谁啊! 若非碍于身份,双方都要掳袖子吵起来了,却听殿外一声高声唱名:“丞相到——” 众人惊愕无比,纷纷转头看向大门。 依旧是那身玄色朝服,依旧是那样的白面朱唇,金冠高束,步履悠然,唇角带笑,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变。唯一的变化是瘦削苍白了许多,那双眼睛愈发眸色深沉,叫人揣摩不透,远远一瞥,戚戚然低头,唯恐避之不及。 谢殊在大殿当中停下,左右扫了一圈,抬手拢唇,轻咳一声。 大臣们连忙起身行礼:“参见丞相!” “诸位大人免礼。”谢殊这才不慌不忙向上方的皇帝行礼。 皇帝也有些意外,看一眼卫屹之,抬手道:“丞相来了就好,就座吧。” 谢殊看了一眼坐席,微微抬起下巴,抿唇不语。 桓培圣何等人精,立即出列道:“陛下明鉴,丞相为战事操劳至今,实为首功,如今带恙出席,臣请奏陛下赐丞相上座。” 这话一出,许多大臣立即附和,极尽溜须拍马之能。 皇帝脸都涨红了,谢殊的座位已经仅次于他,还要上座,岂不是要与他同阶而坐了? 谢殊倒是不慌不忙,看那神情,若是配合着抱胳膊踮脚就更合适了。 “准奏……”皇帝无语话凄凉。 谢殊提着衣摆登上玉阶,施施然坐下,这才对太子道贺,瞅到下面司马霆泛黑的脸只是淡笑,完全无视。 卫屹之正盯着她,一脸无奈,谢殊悄悄冲他挤挤眼,招手唤来一名小宫女,让她把眼前的酒换成茶水,端起来饮了一口。 “本相方才来时听见陆大人提到本相了,”她朝陆澄看过去,笑颜如花:“陆大人似乎很希望本相出事啊。” 陆澄自看她端坐上方就呕到现在了,脸色铁青,许久才憋出一句:“下官不敢。” 谢殊似乎只是随口一说,理也不理他,径自转过头去和皇帝说话:“微臣这几日不在,陛下多有操劳,却不知战事之后江北各郡是如何安排的,微臣这几日一直挂忧着此事啊。” 皇帝对她这跳脱的话题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接口道:“朕正打算派人去视察安顿,不知谢相有何建议?” “微臣听闻陆大人的侄子陆熙宁聪明能干,却一直没有机会施展才华,不如就派他去如何?” 卫屹之一听就知道她今天是来整治陆澄了。陆熙宁是陆澄的侄子,她却说人家没有机会施展才华,这不是在说陆澄压着侄子不让他出头么? 如今她来这一出,陆澄可能还以为侄子跟她私底下有什么交情,陆熙宁必然又感念她的好而埋怨陆澄,这是反过来一顿挑拨啊。 他转头去看陆澄,果然他已经气得脸色都变了。 谢殊像是毫无所觉,举着茶盏和旁人对饮去了,她喝热茶别人灌酒,不敢有怨言不说,还得自己干杯她随意。 桓廷正记挂着自家表哥呢,主动起身和她对饮了一杯,说了几句话。本没什么,谢殊却忽然叫他上前,二人态度亲昵地说了许久的话才结束,而后她忽然又给桓廷谋了个肥差。 光禄大夫王慕看得眼睛都红了,一个劲戳身旁的王敬之:“你看看,丞相这也太明显了,对陆澄一个态度,对桓廷一个态度……这简直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啊!” 王敬之朝上方扫了一眼:“连陛下都没说什么,我们又能说什么?与秦国这一战是丞相幕后主导,武陵王前线拼命拿下来的,陛下比谁都清楚,如今谁敢得罪这二人?” 离席前,王络秀抱着孩子露了个脸,忽然走到谢殊跟前,说要请她给取个名字。 谢殊忙推辞:“陛下和太子在座,本相哪敢越俎代庖啊。” 皇帝假笑一下:“谢相不必谦虚,这孩子与你有缘,在你眼前都没哭呢。” 王敬之朝王慕看了一眼:我说的没错吧? 王慕恨不得捶胸顿足。 走出宫廷,谢殊已经疲倦了,一路都走得很慢。明明四周都没人了,卫屹之还是故意跟在后面,就是不上前扶她。 谢殊只好停下脚步等他,可他竟目不斜视地越过她直往前走了。她故意捂着胸口哼了一声,弯下腰去。 卫屹之终于冷着脸折返回来,一手扶起她胳膊:“现在知道难受了?我不是叫你静养?” 谢殊趁机攀住他胳膊:“外面都传的不像话了,我总得露个面啊。好了,我这就回去继续静养行了吧?” 卫屹之叹了口气,揽着她朝车舆走去,还不忘询问她有没有吃药。 “吃了,放心。” 沐白从车边挑着灯火过来迎接,身后有快马疾驰而来,到了跟前才看出那是苻玄。 “郡王,丞相,探子刚刚送了急报过来。” 谢殊立即伸出手去接,看到旁边卫屹之冷幽幽的眼神,又无奈地收回了手。 卫屹之接过来展开,就着灯火一看,满眼错愕,主动将信函递了过来:“你来看看。” 谢殊凑过来迅速浏览了一遍,也很惊讶。 ☆、八五章 晋元和三十年夏,北方大乱。秦帝于战场受伤,回国途中被部将所杀。丞相安珩失踪,秦国国内叛乱四起。 谢殊第二日起床后还有些发怔,怀疑是不是昨晚看错了,待将信函找出来又看了一遍,才确定是真的。 早饭时,苻玄带着几份文书过来,说是卫屹之请她用印。 谢殊拿过来一份份看过,原来是守卫边疆的陆子觉、张兆等人提议趁机攻入秦国收复国土,卫屹之已经同意,并且作了部署。 这的确是个好时机,她也没犹豫,命沐白去取相印。 苻玄的神情有些复杂,她看到了也只能当做没看到,毕竟秦国对他而言是故土。 这事儿忙完,沐白就坚决不让她再碰政事了,义正言辞地说钟大夫吩咐过要静养,哪怕闲的发呆也不能再劳心劳力。 谢殊实在抵挡不住他罗里吧嗦的架势,乖乖坐去窗边扮盆景。 建康城中又是个喧闹的白日,即使坐在这里也能听见远处街上鼎沸的人声,仿佛可以看见当街而过鲜衣怒马的少年,洒脱可爱捂唇而笑的女子,恣意风流狂放不羁的散客…… 一切都没变化,谢殊却觉得一切都变了。 卫屹之忙于军务,一连几日都没有现身。北方局势却是瞬息万变,听说安珩被抓住斩杀了,又听说被抓的那个不是安珩,只是一个替身。 不久后,快马送来最新消息,秦国灭亡。 晋军往北一路直入,攻占数郡,国境线大大往前推进,但终究没能再继续——北国大地上那些曾经被秦国强势吞并的小国如雨后春笋,迅速地复苏再起,诸国并立,如今已成对峙局面。 卫屹之回了旧宅,谢殊去见他时,他朝服未退,坐在案后擦拭着长枪,出奇的安静。 谢殊知道卫适之擅长使枪,走过去低声问:“是不是想起你大哥了?” 卫屹之轻轻“嗯”了一声。 如果卫适之看到如今的局面,不知道会作何所想。天下时局,变幻莫测,原来根本不因几许人力而改变。他们不过都是这天下洪炉中的零星点火,即使耀眼,也只是瞬间,终究会归于寂灭。 北方时局这一番突变,皇帝一时大忧一时大喜,竟然一病不起。 如今朝政彻底由谢殊一手把持,军政由卫屹之把持,以致晋国上下只知这二人,几乎快要忘了所谓的皇家。 强权之下必生附庸,谢卫势力都开始前所未有的高涨,尤其是谢家,中坚力量都是能干角色,在底下分外卖力,自然成果非凡。 谢殊坐在池边凉亭里赏荷,听沐白将那些主动依附而来的世家成员一个个报上名来,心情居然毫无起伏。 她曾在祠堂里发过誓,要让所有人忘记那个只有谢铭光的谢家。如今的谢家比以前权势更盛,再没人记得她是谢铭光的孙子,也再没有人敢当面骂她奸佞。 她是大权在握的丞相,是救国于危难的功臣。 虽然谢家独大很拉风,沐白还是克制住了激动澎湃的心情,说完此事就不再提任何政事,坐在谢殊身旁给她剥石榴,顺便说着相府里的情形。 “冉公子自公子离开后就一直闭门不出,族内事务倒是处理得井井有条,属下已经看过,没什么大事,就不一一禀报了。他还问了公子的近况,不过武陵王吩咐过不要将公子的任何消息透露给他,属下就没多说。” “嗯。”谢殊接过果肉放进嘴里:“严密监视着他,不要给他任何自由。” “是。啊对了,楚连还提出过要来见您,公子要他来吗?” 谢殊摇摇头:“算了吧,这里又不是谢家的地方,哪能如此随意,说让谁来就让谁来。” 沐白暗自高兴,他也不乐意楚连来,那小子这么黏糊,八成又要抢他饭碗。 吃完第三个石榴,一名婢女走入亭中,向谢殊行礼禀报说襄夫人来了。 谢殊立即坐正身子,襄夫人已经走了进来,夏日炎热,她身上着了件素色衫子,瞧着清清爽爽利利落落的。 “见过丞相。” “夫人不必多礼。”也不知是不是多心,谢殊觉得她今日态度有些暧昧不清,行礼时还眼神微妙地瞄了她好几眼。 起身后,襄夫人端过身后婢女手中的汤药,走近几步道:“这是我为丞相准备的补身汤,丞相快趁热喝了吧。” 沐白早对汤药有了心理阴影,不等谢殊发话就接过药碗放在桌上,冷着脸走到亭外,吩咐去将钟大夫找来。 襄夫人听卫屹之说过谢殊被人下毒的事,连忙道:“我可是好意啊,这药绝对没毒,丞相可以放心。” “夫人言重了,是沐白太紧张了而已。”谢殊一面打着哈哈,一面琢磨着她这态度转变的缘故,为免尴尬,只好找些旁的话题与她闲聊。 襄夫人却有些放不开,说话时总悄悄瞄她,跟忽然不认识她似的,反倒弄得谢殊心里七上八下。 钟大夫快步进了亭中,草草行了礼,为给襄夫人面子,十分含蓄地将药碗端去旁边验了验,回来后对她道:“此药方极为珍贵,夫人费心了,只是公子目前当务之急是要调养好根基,暂时还不适合服用此药。” 襄夫人脸上顿时露出失落之色,看一眼谢殊,怏怏行礼告退。 谢殊先吩咐沐白回相府去将皇帝赏赐的那几件玉器取来答谢襄夫人,这才问钟大夫:“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药有问题?” “那倒不是,只是……”钟大夫看了看门外,走到她跟前低声道:“襄夫人必然已经知晓公子的秘密,公子当多加注意。” “哦?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药是补……补……” “补什么的?” 钟大夫只好在她耳边将实话说了。 卫屹之当天深更半夜才回来,来不及更衣便来看谢殊。她一手支额,坐在房中翻看着什么。 他还以为她又偷忙国事了,还打算说她几句,走过去却见是一沓厚厚的美人图,好笑道:“你这是干什么?打算背着我娶媳妇儿去了?” 谢殊拉着他坐下来:“这是宫中选秀用的图册,我先给你挑一遍,选个身家样貌都不错的,嗯……还得乖巧。” 卫屹之抬手压住图册,眉心微蹙:“你说什么?给我选?” 谢殊转过头去笑了笑,随口般道:“有关我身子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卫屹之一时无言。 “我存着私心,与你共患难到如今,实在舍不得将你拱手让人,但我顶多也只能陪在你身边。你需要继承人,要娶妻娶妾都是应该的,我绝对不会介怀。” “可是我介怀。”卫屹之一脸不悦:“你那碗药是我灌下去的,就算你不能生育那也是我的错,你倒是宽宏大量,还好心的要为我选什么妻妾!” 谢殊有些无奈:“仲卿,你不会就是这么跟襄夫人说的吧?难怪她对我态度转变得这么快。” “这本就是事实。” 卫屹之将图册卷起,起身就要将之丢去窗外,谢殊连忙扯住他衣袖,要去抢夺,却被他反手一把抱住。 “看来你精力好得很啊。”他拦腰将她抱起,绕过屏风走去床边。 “哎,你……”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卫屹之堵住了她的唇。 谢殊身上的衣服被剥得精光,他语声沉沉,犹不解气:“我就是太纵容你了!”他托着她的腰贴向自己,“你真以为我对你毫无要求?其实我现在就希望你穿回女装,终日只待在我身边!无后算什么,你是生是死都要跟我在一起!” 谢殊搂着他的背说不出话来,连人带心都沉沉浮浮,起起落落。 卫屹之的怒气又悄然退去,手下轻抚,温和如细雨。但太过温柔也是种折磨,谢殊声如呜咽,在他怀中化成了春水。 他却像是有意如此,双手滚烫,将她揉捏成各种形状。谢殊越是忍耐他越是要挑拨,欺身而上,攻城掠地,却又不疾不徐,扣着她的双手,极尽耐心…… 半夜外面惊雷声声,一直睡得深沉的谢殊居然被吵醒了。她披衣下床,点亮烛火,拾起地上那卷图册。 推开窗,外面已经落起雨来,她倚在窗边,自己将图册丢了出去。 卫屹之也醒了,散发披衣,走过来从身后搂住她:“先前是我把话说重了,你别在意。这些年你自己吃尽苦头才有了如今的地位成就,我却要你放弃,竟与外面那些瞧不起女子的人一样成了肤浅之辈了,其实我只是希望你能安心调养身体而已。” 谢殊覆住他的手背:“是我太贪心了,当初走上这条路时,做的就是孤独终老的准备,根本没想到后来会和你走到这步,如今却既想对谢家负责,又想要和你圆满。” “那也是我招惹你在先。” “嗯,这倒是实话。” 卫屹之闷笑起来,挑起她一缕发丝,与自己的头发结在一起。 “你要做一辈子丞相也好,什么都不是也好,你我已结发同枕席,以此为证,永不更改。” 谢殊垂下眼帘,双颊醉红,真如婚嫁一般,竟有些羞赧。 ☆、八六章 入秋后天气反复无常,皇帝大病未愈,反倒加重,早朝已经荒废了许久。 谢殊手上的政务因此重了许多,每日都要忙到深更半夜,通常最后都是被卫屹之提去床上强行休息。 二人越来越像新婚夫妻,同吃同住,连下人们都习惯了。这几日只要是看到苻玄在门外守着,沐白就自发自觉地给自己放假睡大觉去了。 霜降当日,钟大夫给谢殊添了一副补身汤药,大约是有宁神之效,她吃完不久就睡着了。 半夜忽然有人将房门拍得震天响,谢殊惊醒过来,就听沐白在外喊道:“公子,陛下驾崩了!” 她陡然一惊,身旁的卫屹之已经坐起身来,天光微亮,他也是一脸错愕。 二人匆匆整装入宫,远远就听见哭声。走入皇帝寝宫,后妃皇子们都跪着,只有皇后母子和深受皇帝宠爱的袁贵妃母子守在榻边,见到丞相和武陵王现身,起身彼此见礼,俱是神色哀哀,泪流不止。 “太后呢?”卫屹之问祥公公。 “回大司马,太后得知消息后就晕过去了,正在寿安宫中由御医诊治。” 卫屹之又问:“陛下临终可有遗言?” 祥公公抹着眼泪摇摇头:“陛下于睡梦中驾崩,并没有留下遗言。” 卫屹之看了一眼双眼泛红的司马霆,不再言语。 谢殊一直没有做声,等到百官到齐,才开口道:“下令全国为大行皇帝守孝三月,百官表率,违者严惩。另,国不可一日无君,着太史令挑选吉日,请太子殿下登基即皇帝位。” 众臣诺诺称是,又转身面向太子,行跪拜大礼。 是年冬,皇帝葬于鸡笼山帝陵,因其在位期间对秦作战有功,又接连收复兖、青、司、豫、梁五州,谥号成武。 诸皇子皆被封王外派,司马霆受封为会稽王,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天,他出人意料的平静,只请求将母亲袁贵妃一同带往封地,没有其他任何出格举动。 次年春,太子司马霖即位,改年号元宁。 新帝登基,百官参拜。谢殊扶持有功,又身体不适,免行跪拜大礼,这是莫大的荣宠。她站在玉阶下,将司马霖郁郁寡欢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退朝时,王敬之走了过来,也是一脸忧色:“丞相可看出陛下脸色不对?看来他终究还是无意于帝位啊。” 谢殊淡淡道:“在其位谋其政,这是陛下的责任,推托不得。” “话是这么说,但他不止一次对在下说过,宁愿被封王外派,也不想被囚于这深宫之中了。若非皇后屡次劝说,只怕上次那样的让位之举还要再来一次啊。” “那太傅和皇后就继续规劝,直到陛下纠正了念头为止。”谢殊拂袖而去。 王敬之本是想听听她的意见,不想倒惹了她不快,只好作罢。 谢殊如今的权势已臻于鼎盛。更甚至,元宁元年的第一件大事竟然是百官上奏新帝,称丞相为国操劳,至今身体未愈,请求为其选址建造休养阁,以供其静心休养。 司马霖终于体会到了做皇帝的无奈,除了准奏之外别无选择。 浩浩荡荡的工程持续了近一年,隆冬时,覆舟山腰坐落起巍峨楼宇,太傅王敬之亲笔题字:“静舒台”,取静以修身,舒然自得之意。 卫屹之扶着谢殊登上阁楼,在窗边站定,倚肩看雪。山中终年翠绿的枝头覆了一层雪白,远处的玄武碧湖蒸腾出寒凉冰雾,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景致。 “娟秀之外又添气魄,的确是个好地方,但大兴土木也不是什么好事。” 谢殊拂去衣袖上的雪花:“我只觉得住在这里不太安心。” 卫屹之侧过头看她:“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