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无能,让他如入无人之境。可他得到了会稽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把世家们的祖坟给刨了。 王家自然首当其冲。 消息传入建康,所有世家都惊呆了。 谢殊正在疑惑长沙王此举的动机,刘家老太公派人送来了信函。 刘老太公是世家长辈里年纪最大的,当初在先帝跟前很受宠,谢殊对长沙王此人不了解,便去信询问他,今日他才有回信。 信中对长沙王竟颇多溢美之词,谢殊也听说过长沙王此人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所以开始以为他是不甘心久居人下才起兵谋反,但紧接着刘老太公又说了件往事—— 先帝在位时,问起几个皇子治国之策,长沙王提出要废除世家门阀,集中皇权,将先帝都给吓住了。此事当时就被先帝按了下来,否则必然引来大乱。 谢殊很意外,原本长沙王打着杀她的旗号而来,目的是谋朝篡位,但她好像刚刚才了解他是为何而谋朝篡位。 既然要对付所有世家,那自然要联合所有世家来抵挡。 谢殊当即命人去信各大世家,要联合各家兵马。世家各族都有兵马,或多或少而已,联合起来也是一支颇为庞大的力量。 真是奇怪,这当口竟不见王敬之的踪影。 写完信后,她有些疲乏,撑着额头在书案上假寐,沐白脚步匆匆地走进书房道:“公子,穆姑娘和桓公子在府门口吵起来了。” 谢殊睁开眼:“什么?去看看。” 桓廷在相府门外盘桓了好久了,自从见过穆妙容后,他心里就跟有几十只爪子在挠似的,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看到她,即使琢磨着她跟自己表哥可能有点关系,还是忍不住往这儿跑。 刚好穆妙容从宫中回来,一下车就见一陌生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心里已有些不高兴,待他来主动说话,便板着脸说了他几句。 桓廷很委屈,他说话直接,口无遮拦:“那日姑娘晕倒,就是我将你抱上马车的,姑娘怎么这么绝情呢?” 穆妙容杏眼圆睁:“你……分明是登徒子!” 桓廷忙道:“没有没有,我对姑娘一见钟情,没什么龌龊心思啊。”说完他又连忙补充:“我知道姑娘还在守孝期,待三月后再谈此事好不好?我只想见一见你而已。” 皇帝颁过旨,为不荒废政事,凡官员之家,守孝以月易年。守孝三月相当于守孝三年。 穆妙容哼了一声:“我对你可没情意,公子还是快走吧,免得得罪了武陵王。” 桓廷一听就乐了:“武陵王啊,那是我幼年好友,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 穆妙容怒道:“太后已答应将我许配给他,你再无礼,难道不是得罪他吗?” 桓廷呆住了:“啊?我是不是听错了?” “本相也想问这句话,”谢殊站在门口,紧盯着穆妙容:“你刚才说什么?” 穆妙容哼了一声,径自越过她朝前走。 谢殊叫沐白招呼桓廷,跟上穆妙容脚步,一路走到她住处,又问了一遍:“你刚才所说的事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穆妙容转身上下打量她几眼:“你嫉妒了?” 谢殊微微蹙眉:“我只是没想到穆姑娘父亲刚亡便开始想着嫁娶一事了。” 穆妙容的眼眶一下红了:“你说得容易,父亲战死,兄长柔弱,今后穆家就垮了。如今太后给了这个机会,我为什么不给自己挑个靠山?何况我对武陵王一片真心,父亲也一直希望我能嫁给他。” 谢殊脸色微冷:“你这么想嫁给他,又怎知他是否想娶你?” “我知道他不想娶我!” 谢殊一愣。 穆妙容脸涨地通红:“那也轮不到你来指责我!我就是喜欢他,即使他不喜欢我,我还是喜欢他。我喜欢他便努力争取,不试过怎知他会不会点头?你呢?比起我,连跟他谈婚论嫁的资格都没有,你可以为他洗手做汤吗?可以为他生儿育女吗?” 谢殊呐呐无言。 穆妙容坐到一边抹眼泪去了。 她今日情绪分外激动,太后虽然答应给她做主,但一想到还有武陵王那关要过她就觉得心酸。 最宠爱她的父亲去世了,她最爱的武陵王没把她放在眼里。前十几年无忧无虑,太过骄傲,今后还不知道会是何等光景。 她觉得自己太卑微,所以看到和自己一样卑微的桓廷就忍不住怒火。 谢殊没再说话,转身离开,快到书房时看到桓廷,他脾气好,倒是没气,就是神情比较无奈。 “我还以为她跟表哥有点什么,没想到她中意的是仲卿。”他叹了口气。 谢殊拍了拍他的肩:“回去吧,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桓廷失落地走了,她回到书房,写了封信给卫屹之,全是关于应对长沙王的部署。 让沐白送去前,她犹豫了好几次,终究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加。 早知道这一天会来的,或早或晚而已。 所有人都会乐见其成,她能做什么? 穆妙容说得对,她什么也做不了,凭什么指手画脚? 芳菲将尽的四月,建康城里只剩下郁郁葱葱的绿色。都城里的气氛很紧张,与长沙王一战已是一触即发。 谢殊早饭后正要乘车舆出门,发现门前竟停着大司马府的马车。 车旁的苻玄伸手扶出车内的人来,她见到后有些诧异:“襄夫人回都了?” 襄夫人身着绛色襦裙,飘逸大袖,姿容端庄,朝她行了个礼,面色冰冷:“我是来接妙容去大司马府的,这些时日有劳丞相照顾她了。” 谢殊听她言辞间已将穆妙容当做自己人,笑了一下,没有言语。 沐白已去通传,襄夫人看了看她,忽然道:“丞相可否与我私下说几句话?” 自听卫屹之说过她的往事,谢殊便对她多了几分敬重,态度也愈发谦和,伸手做了个请,二人走到一旁,避开了别人。 “丞相如今被长沙王矛头所指,正是需要兵力脱困之时吧?” 谢殊听出她弦外之音,笑了笑道:“武陵王是为勤王而来,不是为了本相,而且长沙王的目的也并非真的只是我一人。” “我对这些政事不关心,我只关心我们卫家的将来。”襄夫人紧盯着她:“丞相可曾能体会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的苦楚?可曾能明白家族中兴的艰难?” 谢殊微微垂眼:“我明白。” 襄夫人一愣,想起她的身世,抿住唇没做声。 穆妙容很快走了出来,先与谢殊客套道别,再向襄夫人行礼。 襄夫人拉着她好言宽慰,二人言辞亲切,形同母女。 谢殊看了几眼,转身回府:“二位慢走,本相不送了。” 穆妙容转头去看她的背影,莫名的竟生出些同情。 沐白快步跟上谢殊脚步,低声道:“公子,武陵王已出发去会稽,临走前入过宫。” 谢殊脚步停了一下:“嗯。” 作者有话要说:写5K删3K是要我挂的节奏啊岂可修!!! 五五章 卫屹之入宫是受太后召见,的确是为了婚事。但太后有分寸,只说让他和穆妙容先把好事定下,待战事平定,穆妙容守孝完毕,再谈婚论嫁。 即使这样卫屹之还是拒绝了。 太后其实没什么心思在上面,亲儿子正在闹造反,若非为了抚恤功臣之后,她也犯不着去记挂别人的婚事,所以也没追问下去,干脆说那就一切待战事平定再说吧,这样也好给穆妙容回复。 卫屹之早知太后好对付,最难对付的还是他母亲襄夫人,也不做停留,一出宫就率军前往会稽平乱去了。 长沙王司马戚年富力强,胸怀大志,可惜因为他提出反世家门阀,追随者少之又少,身边几乎没什么可用之人,不然也不会走到和吐谷浑合作这一步。 原本他的计划是吐谷浑以重兵吸引卫屹之大部前往宁州,晋国内部则刺激太子和九皇子彼此刀戈相向,届时他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进入都城,兵力充足,要成事就容易了。 然而以往每次对宁州严密防的卫屹之这次却一改常态,将宁州战事交给了部下,自己严守建康,甚至还和谢殊一起说服了太子和九皇子和好。 这二人不是对头吗! 慕容朝也狡诈,只想着事后的好处,根本舍不得出重兵,杀了一个刺史后居然反被拖住了。司马戚只有假装接受和谈去刺探建康情形,没想到谢殊识破了他的计策,反唇相讥,逼他动手。 会稽等地的世家以王家为首,其余几乎都是南士,这些家族都与谢殊不合。司马戚是被谢殊所激才掘了他们的祖坟,一方面是泄愤,一方面也是想挑起他们和谢殊的矛盾。没想到谢殊居然立即就挥兵攻来,连反应时机也不给他。 他这次最大的失策就是没有好好了解这个年轻丞相。 司马戚坐在会稽郡守府内看着会稽地形图,旁边有幕僚唉声叹气:“殿下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就是掘了会稽各世家的祖坟啊,您尚未登基就和世家作对,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司马戚面白无须,神情冷肃:“做了便做了,岂有事后反悔的道理!” 幕僚唯唯诺诺地闭了嘴。 “报——”门外士兵小跑着进来:“敌军到了,共有两万人马,守在正前门。” 司马戚起身,持剑在手:“哼,才两万人,怕什么,本王要他们有来无回!”他叫过一名将领,“再去信吐谷浑,催促慕容朝动手。” 将领道:“现在去信不说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的人未必出得了城啊。” 司马戚唰地抽出长剑指着他:“办不到就提头来见。” 副将再不敢多话,躬身退出门去。 到达的两万人马是先锋部队,卫屹之人还没到。 司马戚站在城头巡视,下了几道命令,正要回去,又有士兵来报,后方城门也有军队压来了。 后方就是徐州军营方向,会有军队来一点也不奇怪。司马戚有自知之明,他并没有实战经验,自然不能和经验丰富的卫屹之硬拼,便吩咐精锐部队集结待命,一旦有变,随时退走。 卫屹之号称大晋的保护神,名声在外,百姓无不仰慕。他快马加鞭前往会稽,一路上百姓主动帮助行军,尽得民心,士气高涨。 司马戚站在城头,看他兵临城下,用剑指着他朗声大骂:“是个将才,可惜鼠目寸光,经过寒门之苦的人,竟帮着那些世家门阀,最终害的是大lwxs山!” 卫屹之打马上前,玄甲凛冽,不为所动:“请长沙王出城投降,否则即刻攻城。” 司马戚不怒自威:“要战便战,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卫屹之退回阵中,挥了一下手,万箭齐发。 司马戚被士兵们护着退下城头,下令投石抵挡,正忙于指挥,有人来报,后方城门外的军队也开始攻城了。 前后夹击,情势危急,他却下令死守城门,意志坚决。 卫屹之在城外帐中坐镇,下令切断会稽郡水粮,逼他就范,一面派人继续招降。 司马戚态度坚定,部下却不坚定,他们本就畏惧卫屹之威望,又见他来势凶猛,不禁开始动摇。 双方僵持了半月不到,有两名将领悄悄出城投诚了。 卫屹之带着他们的情报趁夜偷袭,攻破城门,杀入城中后却发现司马戚早已带着主力撤走了。 原来他早已安排好从水路逃遁。 将领们在会稽郡守府内聚集,有副将道:“杨峤将军已到了长沙郡,长沙王也没老家可回了啊?他会去哪里呢?” 卫屹之看着地图,皱眉道:“如果猜得不错,可能是绕道去宁州和慕容朝会合了。” 他沉思片刻,下令让手下两员将领带兵去追,但不可冒进,尽可能地拖住他们的速度便可,自己暂时赶回建康复命。 谢殊正要从宫中回府,坐在车舆内,合上战报,忧心忡忡。 走到半路,忽然有人拦在了车前,大呼丞相。 沐白在帘外道:“公子,是王太傅身边的小厮。” 谢殊这段时间一直在找王敬之,但总见不到他人。昨日她又派人去他府上,让他今日去相府找自己,料想现在是来回复了。 小厮道:“小人特来向丞相告罪,小的们刚刚找到郎主,他醉倒在别人坟头,怎么劝也不肯离开,今日恐怕去不了相府了。” 谢殊诧异地揭开车帘:“带本相去看看。” 小厮引路,一路直往城郊而去。荒凉的乱坟岗,王敬之衣衫微敞,形容落拓,醉醺醺地卧在一块坟头上,脚上的木屐都丢了一只。 “太傅,你这是做什么?” 听到呼唤,王敬之眯着醉眸看过来,忽而放声大笑:“丞相来告诉我长沙王被擒的好消息了是不是?他毁了我王家祖坟,我还没报仇呢。” 谢殊叹气:“让他跑了。” 王敬之像是没听见,凄凉地笑了两声,自言自语道:“是我无能,让族人死后都不得安生……”他一手捂着脸,眼中泪光盈盈,一口一个“婉华”的唤着。 一群下人齐齐来扶他,谢殊问婉华是谁,下人告诉她是他们郎主的亡妻。 她站到一旁,心中感慨,王敬之看似风流洒脱,却极重情义,不想竟自责到这种地步。 没多久,其子王蕴之匆匆来了,扶起父亲,好言相劝,终于将他弄上了车。 谢殊望着父子二人的背影,忽然有些伤怀。 王敬之有儿子扶持,卫屹之有母亲扶持,她有谁? 五月中,武陵王率几千轻骑回朝,入宫复命。 谢殊进入殿中,他铠甲未褪,风尘仆仆,显然一回都就进了宫。 皇帝精神好了许多,先数落弟弟的大逆不道,再阐述自己的心痛悲愤,最后一个劲地夸奖卫屹之,宽慰他不必为长沙王的脱逃而自责。反正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老词,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 谢殊盯着鞋面心不在焉。 说完了场面话,皇帝又忧心起宁州战事来。卫屹之道:“陛下放心,微臣稍候便会前往督战。” 皇帝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你刚回来又要走,襄夫人该怪朕了,哦对了,太后不是还说要给你做主婚事,此时走不太合适吧?” 卫屹之蹙眉,悄悄看了一眼谢殊,什么时候不提,偏偏在她眼前提。“陛下明鉴,大敌当前,微臣还无心成家。” 谢殊忽然道:“陛下放心,此事微臣可以安排,杨峤人马还在长沙郡,要前往宁州也快,武陵王并不一定非要亲自前去。” 皇帝意外地看着她,怎么忽然这么通人情了? 卫屹之看了一眼她的侧脸,满心错愕。 出宫时天已黑了,谢殊快步在前,有意回避,还是在宫门口被卫屹之逮着了。 “谢相今日在陛下跟前是什么意思?要成全我么?” 谢殊仰头看他,灯火下,眼波流转,摄人心魄:“本相是为武陵王着想,你还有家族责任要当,早日成家未必是坏事。” 卫屹之半张侧脸隐在黑暗里,神情看不分明:“你说什么?” “我是真心的。” 谢殊转身要走,被他拖住手:“你是不是听到消息误会了?我之前走得匆忙,没能来得及与你细说。你不必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谢殊摇头:“你背负着家族责任,根本不用考虑我,做任何决定都可以。我当时答应你是因为你对我毫无要求,所以我对你也毫无要求。” 卫屹之走近一步,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你说你答应我只是因为这个?难道不是因为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谢殊失笑,一点一点从他手中抽开手指,“从我穿上男装那天起,就没奢望过这种事。我只是被你的所作所为感动了而已。但走到今日也能看到头了,你我都各在其位,身不由己,还是别勉强了吧。” 她转身走向车舆,卫屹之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无言。 沐白看了一眼卫屹之的身影,提着灯火坐进车内。 “武陵王还没走,公子与他说什么了?” 谢殊眼神怅惘,嘴角却带着笑:“我说以前的谢家是祖父的,现在的谢家却是我自己的,我肩负着那么多人的前途,一定要做好这个丞相。” 沐白连连点头:“公子说得对啊!呃,那您与武陵王以后怎么办?” “没有以后了。” 沐白看了看她的神情,讪笑着安慰道:“没关系,反正公子也不是多在乎他。” “嗯,一点也不在乎。” 五六章 夜色渐浓,卫屹之策马回府,刚到门口,看见穆妙容挑灯站在门边,似等候已久。 灯火将她的身影拉的老长,在这样的夜色里看来分外安宁。她朝卫屹之行礼,眼神里满是希冀:“武陵王总算回来了,襄夫人正等着您呢。” 卫屹之没有下马,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抬头看向大司马府的匾额,这四个字就是最大的责任。他缓缓垂下眼:“本王就不进去了,这两日便要赶去宁州,事情多,麻烦你转告家母吧。” 穆妙容诧异地看着他,他的背影已经随着哒哒的马蹄声消失在夜色里。 一路驰往卫家旧宅,中途经过相府,他勒住马,从紧闭的大门前慢慢经过。 这些年与戎马为伴,以为终于找到一个能携手的人,不只是爱慕,还有欣赏和理解,是恋人,也是友人和知己。却原来只是因为感动罢了。 不是两情相悦,连挽留的资格都没有,她来去自如一身潇洒,却将他置身在这泥沼中做困兽之斗。 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真是太高估自己了。 苻玄远远跟在后面,知道他秉性深沉,连句安慰的话也不敢多说。 下过几场雨,气候渐趋炎热。 会稽郡已经收复,王敬之决定回去重整祖坟,祭扫告慰祖先的在天之灵。正准备去向谢殊告假,儿子过来提醒,他才知道自己那日醉倒坟头又失态了。 “唉,我怎么总在丞相面前丢人。”他坐在榻上按着额头叹息。 王蕴之站在旁边,神色凝重:“几次三番这样,父亲英名在丞相那里早没了吧。” 王敬之无奈地看着他:“好孩子,不要这样寒碜为父。” 他又叹口气,起身整装,前往相府。 刚到相府门口,谢殊身着朝服,头戴冠帽,走出门来,看到他笑了一下:“太傅怎么来了?终于酒醒了?” 王敬之向来洒然不羁,却被这句话弄得有些脸热:“丞相见笑了,在下又出丑了。” 谢殊笑了两声:“哪里出丑了,本相只看到一个重情重义的好丈夫。”她上前伸手做了个请,“本相要入宫去见陛下,太傅一起来吧。” 王敬之应下,与她同往。 谢冉跟出门来,看到这幕,微微蹙眉,丞相最近怎么跟王敬之走这么近? 皇帝身子养好了许多,今日要处理袁贵妃含冤蒙屈的事。谢殊正是为此事进宫的,王敬之对此事也了解,赶过去理所应当。 那份吐谷浑美人的认罪书还在,何况长沙王到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足够证明一切。皇帝虽然和皇后感情不和,但还不至于是非不分,何况就太子那秉性也做不出害人的事来,他还是了解的。 不过毕竟是后宫里的事,他又真躺了这么久,险些坏了大事,皇后统领后宫,自然要担责任,小惩还是必须的,只是这次袁贵妃也有份,算是不偏不倚。 谢殊和王敬之的目的是保住太子,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出宫时,谢殊对王敬之道:“陛下这次抱病,国家不安,小家倒是和乐了。” 王敬之点头,感慨道:“若能早日除去长沙王,国家才能安定啊,看来还得依靠武陵王。” 谢殊垂眼看路:“本相打算派别人去宁州,襄夫人有意让武陵王早日成家,大晋也需要多提拔些将领,以后才能长治久安。” 王敬之有些意外,朝中有传言说丞相和武陵王不清不楚,他也是听过的,这样看来,似乎不是真的嘛。 正说着,远处有车马驰来,近前停住。二人抬眼望去,卫屹之朝服整新,金冠束发,走下车来。 看到二人,他顿了顿才趋步走近,衣带当风,缓步从容,仍旧是那个风神秀异,容若琳琅珠玉的武陵王,到了跟前,各自分别见礼。 “谢相有礼。” “武陵王有礼。” 眸色深沉却隐隐蕴笑,恍若初见。 直到擦身而过,卫屹之脸上笑容才敛去,进入宫门,再回首望去,谢殊闲雅自然,与王敬之言谈甚欢,仿佛刚才根本没看见过他。 王敬之停在车边,赞叹道:“武陵王真璧人也,满朝之中也就只有丞相能与之相提并论了。” 谢殊微微一笑,提着衣摆登上车舆。 这样的人物更应当配天下第一美人。 回到府中,长沙王的消息已由快马送到。他的兵马绕道水路,在晋兴郡登陆,果然是直往宁州而去。 卫屹之所派的军队一路尾随,接连骚扰,试图拖慢其速度,但收效甚微。司马戚并不中计,宁愿折损兵力也照旧加紧速度前行。 谢殊立即就要调派杨峤兵马前往宁州支援,沐白却在此时领着苻玄走入了书房。 “秉丞相,我家郡王已前往宁州,特命属下前来禀报。” 谢殊意外地抬头:“本相不是刚刚还在宫外见过他?” “刚才郡王就是入宫去向陛下请辞的,出宫后就直接出城了。” 谢殊命令写了一半,搁下笔,抿唇不语。 战事总会结束的,现在能躲,却躲不了一辈子。 前往宁州路途遥远,听闻慕容朝已派兵去接应司马戚,卫屹之快马加鞭,几乎昼夜赶路。 张兆和荀卓几位将领对长沙王的兵马自然严加防范,数次派兵袭击慕容朝后方,阻止他们会合,追击司马戚的军队也不依不饶。但司马戚现在是生死存亡之际,手下士兵自然顽强,双方兵马最终还是合到了一起。 为回避前后夹击,双方联军往北进发,占据了宁州北片,背靠吐谷浑,与晋军严阵对峙。 这下司马戚已经由叛乱变为公然叛国,百姓唾弃,连三岁小儿也对之不屑。 卫屹之到达宁州,顾不上休息便亲自跨马巡视。司马戚兵马三十多万,转移到宁州也还有二十几万,再加上慕容朝的兵马,不可掉以轻心。 他回到营中,坐在帐中思考了许久,叫来张兆,先让他派探子前往吐谷浑国内打探消息,看看吐谷浑国主是什么意思。目前慕容朝所出兵力不多,也许国主只是试探,并不想贸然撕破脸。 张兆领命去办,他这才有时间歇一歇。 士兵送了热水进来,他洗了把脸,走出帐外。宁州此时正处于雨季,还有些凉意,与已步入盛夏的建康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这样的天气,又面对这样狡诈的对手,这一仗不会好打。 苻玄落后他一步,刚刚从建康赶来,一身雨水,走过来道:“郡王走得匆忙,夫人又不高兴了,叫属下带话来,让您常写家书回去,免得她与穆姑娘担心。” “知道了,丞相有没有说什么?” 苻玄尴尬地嗫嚅:“没、没有。” 卫屹之点了点头,垂眉敛目,转身走回帐内,片刻后再看向地图,神情又恢复认真。 他仍是统帅千军万马的将领。 派往吐谷浑的探子还没送来消息,晋军却在边境发现了几名吐谷浑打扮的汉人,因为有细作嫌疑,将他们被押往营中。 卫屹之听说此事,亲自提他们来问,发现其中一人十分脸熟,走近来看,才认出是楚连。 “这是怎么回事?你好好地跑来这里做什么?” 楚连刻意掩饰过,灰头土脸,分外狼狈:“回武陵王,前段时间丞相发了檄文斥责慕容朝出师无名,他心胸狭窄,为表与晋国断绝之心,竟要杀了我们这些晋国送去的伶人。吐谷浑国主不舍,小人们的性命才得以保全,但大家都因此生了畏惧之心,所以最终还是决定结伴逃生,可惜有些人没能跑掉。” 卫屹之明白了,随之又心生忧虑:“这么看来,吐谷浑是真想和大晋决裂了。” 楚连点头称是:“吐谷浑国门紧闭,显然是多加防备。慕容朝和长沙王会合退守时情形混乱,小人们才跑了出来,同伴中还有人受了重伤。” 卫屹之听完,立即命人给几人松绑,将受伤者送去军医处医治。 还没处理完,忽然有士兵匆匆进来禀报说敌军攻来了。 卫屹之原以为司马戚人困马乏会稍作休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动作。他立即下令荀卓领兵迎敌,这边楚连还没安排,便直接道:“你就暂时在本王帐中待着吧。”说完披甲出营。 楚连看他对自己多加礼遇,对他之前存着的那点猜疑淡了许多。 武陵王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吧。 建康城中天气晴好,枝头蝉鸣闹人。 谢冉来找谢殊,见她坐在水榭里临栏喂鱼,白衫曳地,发髻上的玉石在阳光下莹莹耀出光华,但半分比不过她侧脸肤如凝脂。她垂着眼,长睫微动,双唇紧抿,一手端着漆盒,一手捻着鱼食,动作重复单调。 谢冉也不是第一次见谢殊,以往也觉得她容貌过人,却从未见过她这种神情,竟有一瞬被迷惑住了心神。 他手拢在唇边咳了一声,步入水榭:“听闻丞相将世家联合的兵马交给谢运了?” 谢殊坐直身子:“嗯,长沙王虽逃往宁州,但他一日未除,这支兵马还是应该用来镇守建康,免得再有人趁机生事。” 谢冉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今日我来,有件事要与丞相说。” “你说。” “丞相与武陵王走得近我能理解,毕竟他手握重兵,谢家最缺的就是兵权,但和王太傅就没必要了吧?” 谢殊抬眼看他,先是错愕,接着好笑,原来他是这么看待她和卫屹之的关系的,难怪不赞同她和王敬之交好,无利可图啊。 “你想到哪儿去了,之前我与王敬之暗中联手,这段时间才走得近了些罢了。” 谢冉望向碎金点点的水面,也忧郁了:“丞相终是对我不放心,许多事都不曾告知于我。” 谢殊愈发觉得好笑,恰好沐白匆匆走入了水榭,递上手中信件:“公子,宁州战报。” 谢殊放下漆盒,接过来拆开,一看完就恨恨地骂了一声:“这群趁火打劫之徒!” 谢冉转头:“怎么了?” “宁州已经开战,秦国又集结重兵压往边境了!” “原来如此。”谢冉接过漆盒,替她喂鱼,口中有意无意道:“三方压境,不知这次武陵王能不能抵挡得了了。” 谢殊手里的信纸被揪成了一团。 五七章 宁州大雨滂沱,这种天气交战对人对马都是极大的考验。 首战司马戚只是试探,见卫屹之立即应对,毫不犹豫,就又迅速退了回去。 慕容朝在大帐里盘算计划,对司马戚道:“我与卫屹之交过手,却摸不透他心里想什么,这是最难办的,你是晋国人,应该对他了解吧?” 司马戚冷哼:“本王如何了解他?说起来他还是我侄子,但母后正直,甚少扶持外戚,他们家兴起全靠他一人的本事,又岂能小觑?” 慕容朝正要说话,有个小兵跑进来禀报说军营后方垮山了,伤了不少士兵。 “真倒霉,这时候居然老天都来帮卫屹之了。” 司马戚却抬手打断了慕容朝,对小兵道:“带本王去看看。” 宁州多山,且高峻巍峨,近日接连大雨,山体难以承受冲刷,时不时会有滑坡现象,俗称垮山。 司马戚骑在马上远远看着那一片狼藉的山道,忽而生出了个想法,对身旁的慕容朝道:“我看老天未必是来帮卫屹之的,倒像是来帮我们的。” 慕容朝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怎么说?” 司马戚凑近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慕容朝眼睛一亮,连声说好。 卫屹之也在帐中部署作战计划。慕容朝为人狡诈,但勇猛有余,谋略不足,他还算了解。司马戚为人低调,心思细腻又不焦躁冒进,卫屹之主要还是防着他。 偏偏这种时候秦国又来横插一脚。 他手下的秣荣擅长攻城,稳扎稳打,被他派去守住边境,严密防范秦军。荀卓是先锋,擅长快战,用来突袭最好。张兆率步骑兵做主力。 目前宁州兵力只够应对慕容朝一方,司马戚加入后就勉强了,他又下令让杨峤从驻守在长沙郡的兵马中调集十万人来支援。 接连的大雨总算停了一夜,天上甚至还出了月亮。 卫屹之站在帐门边仰头看了一会儿,忽然对帐内煮茶的楚连道:“你的筑可在身边,为本王击一曲吧。” 楚连称了声是,起身取来筑:“武陵王想听什么?” “随便。” 楚连想了想,击了一曲激越振奋的军阵曲。 卫屹之站了许久,转头道:“好曲,多谢先生了。” 楚连慌忙下拜:“小人只是个伶人,如何当得起郡王这声先生。” “你为人良善,救人于水火,更相助过本王,绝对当得起。” 楚连抬头看他,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到了尊重为何物,心中竟有些酸楚。 第二日下午又开始降雨,似大雾般阻隔着人的视线。卫屹之看了看天,以他的经验,接连几天应该还会有大雨。 果然不出所料,之后大雨仍旧不断,整个军营都像是泡在了水里。荀卓领兵去巡视前线,许久未归。卫屹之正要派人去查看情形,有士兵来报,敌军忽然出击,已与荀卓混战在一起。 卫屹之看了看帐外的大雨,料想司马戚有诈,叫来张兆,让他带军去支援荀卓,找准机会便撤回,不要恋战。 张兆领兵出营不过片刻,营外忽然喊杀声四起。士兵慌张地冲入帐内:“郡王,敌军袭营了!” 卫屹之闻言,立即戴上盔帽,持剑出营指挥应战。 敌军骑兵横冲直撞,大雨对他们而言根本没有阻碍,因为他们见人就杀。 卫屹之立马指挥,终于将军心稳住,然而也未能占上风。敌军忽然散开,从他们后方冲入一大群战马,发了疯似的朝人冲撞过来。一连几个营帐都被冲开,许多士兵都被踩断了手脚。 马背上还驮着两大只羊皮袋,士兵们抵抗时戳开,竟全是泥浆。这些羊皮袋显然都被做过手脚,即使没被戳破的没多久也自己裂开了,泥浆都泼洒出来,有些淋在士兵们身上,附在铠甲上十分沉重,有些淤积在脚下,原本就泥泞不堪的营地顷刻便宛若泥沼。 苻玄见状不妙,建议卫屹之退避。 卫屹之当机立断,下令拔营后撤。 今日一早就传来秦军蠢蠢欲动的消息,秣荣当然在盯着他们的动静。这边荀卓和张兆被拖住还没回来。如今敌军穷追不舍,卫屹之就看出是调虎离山之计,但他人数不敌对方,只有下令退去和秣荣会合。 走到半路,有探路的士兵回来禀报,前方有伏兵,数量竟比袭营的敌军还多数倍。 “郡王,这里有山道,我们从这里绕开他们!”苻玄一手遮着额上雨水冲卫屹之大喊。 卫屹之侧头看过去,的确有条山道。 没有人会在这种容易逃生的地方设伏,其中必然有诈。他打马近前观察,山道狭窄,一侧挨着的大山周围出现了裂缝,树木东倒西歪,另一侧是陡峭的断壁,如果没猜错,下方也有伏兵等候着他们。 原来如此。 苻玄上前禀报:“郡王,伏兵往这边推进了,追兵也快到了。” 卫屹之一脸镇定,指了一下山道:“那就从这里走,不过都要听本王的吩咐,谁也不能冒进。” “是!” 士兵们有序撤走,卫屹之转头,眯着眼睛透过雨帘看清与火头军待在一起的伶人们,打马上前,问楚连道:“你想不想回建康?” 楚连吃惊地看着他,赶紧点头。 建康城中盛夏夜。 中书监袁临刚刚草拟好给吐谷浑国主的国书。谢殊坐在灯下,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拿着国书仔细查阅。 慕容朝要斩杀晋国伶人的事她已经收到消息。吐谷浑国主是好乐成痴的人,不忍心保了他们一命,但他这两年权力已渐渐被架空,上次受秦国围困,向晋国求援,国内还有将领公然争权之事发生,可见他威望不足,未必能奈何得了手握兵权的慕容朝。 可那群伶人居然跑出宫了,谢殊甚至怀疑国主是有意放走他们的,不然以他们的身份,如何能出得了深宫。 她看完后,批示袁临,将此事增加进去,指责慕容朝无容人之量,连伶人也不放过。 既然连无辜的伶人都不放过,又如何肯放过那些挡他道的人?谢殊意在指责慕容朝有不轨之心,挑拨君臣关系。 处理完此事,沐白送来了最新的战报。她连忙接过拆阅,脸色凝重起来,霍然起身道:“快备车,我要入宫。” 沐白愣住:“这么晚了公子还要入宫?” “没错,快去!” 皇帝缠绵病榻许久,元气大伤,这段时间都在安心休养,每晚都睡得很早。 谢殊匆匆入宫,不管不顾地求见,他以为出了大事,即使疲惫也赶紧起了身,刚被祥公公扶着坐在案后便问道:“是不是长沙王又有什么动静了?” 谢殊摇头,她来得匆忙,连朝服也没换上:“陛下,武陵王失踪了。” 皇帝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谢殊呈上战报。 “这……”皇帝捏着战报,说不出话来。 大晋将才不多,有本事的将才更是屈指可数,否则也不会经常被敌国骚扰。而卫屹之的存在简直可以说与大晋兴亡息息相关。多少敌人因为他才没有贸然挥兵前来?多少敌军因为他一个身影就退避三舍?如今他居然失踪了? 皇帝有种屏障轰然倒塌的紧张感,仿佛看到秦国铁骑已在眼前。 “谢相可有应对之策?” 谢殊道:“微臣来的路上已经下令杨峤全军进发宁州支援寻人,徐州军营微臣无权调派,还请陛下下旨。” 皇帝立即吩咐祥公公磨墨,要亲自写圣旨。 “臣还有事要奏,”谢殊垂着头:“请陛下派人通知襄夫人吧。” 皇帝叹了口气,点点头:“朕请太后出面转告吧。” 谢殊谢了恩,退出殿门。 夜深人静,圆月当空。 这条路无数次与他共同走过,如今却形单影只。 被滑坡的山石掩盖,或者掉落断壁之下被敌军俘虏,总之他不见了。 明明是战无不胜的武陵王,怎么可能会有此一劫?谢殊的脑中不断冒出“凶多吉少”四个字,又刻意按下不去细想。 直到此时此刻,踽踽独行,镇定褪去,那点后怕才从心底滋生出来。 慕容朝正要与司马戚庆贺一番,士兵进来禀报,仍旧没有搜到武陵王尸体,被山石掩盖的士兵尸体也不多。 “什么?”慕容朝看看司马戚:“难道他没被垮山掩埋?那他和军队都去哪儿了?我们上下都有伏兵等着,他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吧?” 司马戚皱起眉头:“卫屹之曾在此戍边多年,必然对此地地形极为熟悉,如今大雨瓢泼,足迹很快就会被冲刷掉,就算他真没出事,我们也很难找到他。” “妈的!”慕容朝狠狠掀了案桌。 “不过,我们可以逼他出来。” “哦?”慕容朝的脸色又好看了一些:“长沙王有何妙计?” 司马戚道:“大晋文臣谢殊,武将卫屹之,都是难对付的角色,若我们能借此机会将他们一并除去,就好办了。” 慕容朝最烦汉人这种说话说半截的做派,偏偏对着他又不好发作:“长沙王想说什么就直言吧。” “本王的意思是,我们如今占据上风,主动提出议和,就说武陵王被我们俘虏了,让谢殊来宁州与我们和谈。若卫屹之躲着,绝不会陷大晋于不利之地,必然会主动现身。若他不现身,那就是死了,我们杀了谢殊,再一路杀入建康。” “妙计,妙计啊!”慕容朝当即吩咐摆好案桌,要与他共饮三杯。 司马戚手抚腰间宝剑看着他微笑,尔等夷狄,等本王拿下江山,再取尔等首级。 求和信还没送到,相府来了不速之客。 谢殊等在偏厅内,隔着一扇屏风,看沐白领着人进来拜见。 “小人楚连拜见丞相。” “免礼。”谢殊尽量语气平淡:“你说你带着武陵王的信物来交给本相,是什么?” 楚连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双手交给旁边的沐白。 沐白将锦囊送进来,谢殊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惊得站了起来。 竟然是兵符。 “武陵王将这锦囊交给你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回丞相,武陵王说将这个亲手交到丞相手上,他此去凶险,若有意外,此物可护丞相安稳。他还说若自己真出了事,请丞相顾念旧交,照拂其母。” 谢殊明白了,他连她的退路都为她想好了,若真有一日她女子身份暴露,走到退无可退的一步,凭借兵符调动军队,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她撰紧兵符,何须至此,她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对待? 沐白凑近看了看她的神色:“公子,您怎么了?” 谢殊回神:“没事,好好安顿楚先生吧。” 五八章 六月中,求和信快马加鞭送至相府。 司马戚要求放了他的家眷,要求割地封王,这些都在意料之中,谢殊只是对信中卫屹之被俘一事感到意外。 这些时日秣荣一直在搜寻卫屹之却毫无结果,楚连带来的消息也十分凶险,所以他是不是真被俘虏了根本无法确定。 她找来几位亲近的大臣商议此事,每个人都说太凶险,可又说不出什么好的应对之策。 司马戚要求和谈并非处于下风,他现在才是主导者,想谈就谈,不想谈就直接挥兵东进。晋军自然可以阻挡,但还有一个秦国虎视眈眈,届时必然烽火四起,无休无止。 谢殊送走了几位大臣,在书房中思索好部署,然后提笔回信。 刚写到一半,谢冉快步走入了书房,看她在写信,脸沉了下来:“丞相打算去和谈?” “嗯。” 谢殊没有抬头,面前的信纸却被他一把抽走,几下撕碎。 “丞相怎能冒这种险?万一有去无回,你让谢家怎么办?” “我自有安排,不会有事。”谢殊一脸平静,取出另一张纸,继续写。 谢冉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脸上渐渐堆满愤怒,甩袖出了书房。 他刚离开,沐白就进来禀报说有客到了。谢殊抬头看去,进来的竟然是襄夫人,她立即起身相迎。 “夫人怎么来了?” 襄夫人身着黛色襦裙,妆容淡素,浑身上下甚少装饰,显然来得匆忙。她双眼微红,站在谢殊眼前犹豫了许久才道:“我已听闻屹之被俘和长沙王要求和谈的事,想来问问丞相的决定。” 谢殊了然,卫屹之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困境,襄夫人只有一个儿子,在这种时候已经全然放下脾气,语气谦卑,唯一的心愿不过是图他平安罢了。 “夫人放心,我已写好回信,这两日就可以动身上路了。” 襄夫人惊讶地抬头,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地出手相助。她退后一步,向谢殊行了大礼:“多谢丞相。” 她低垂着头,谢殊看到她发间已夹杂着一两根银丝,微微心酸。 一切都已安排好,就等上路。除去在宁州的部署,一路上的防卫也尤为严密。 谢殊穿着方便行动的胡服走出相府大门,登上车舆,沐白在车旁欲言又止,仍旧顾虑重重。她招招手:“别担心了,上车吧。” 沐白还没动作,有人抢先一步登上了车,坐在了她身边。 “你怎么来了?”谢殊错愕。 谢冉面色冰冷:“丞相都要以身犯险,我便干脆跟着好了,反正你没了,我也倒了。” 谢殊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哼!”谢冉抽出手,扭头不理她。 杨峤已经亲自带着人马赶到宁州,秣荣的人马也毫不懈怠。荀卓和张兆当时只是被调虎离山,倒也没什么伤亡。如今所有人都各司其职,严阵以待,只是缺少了统帅。 杨峤不仅是卫屹之嫡系部下,也是和他当初一起入营建功的伙伴,最为心焦,在营帐中走来走去,数次提议杀去敌营营救卫屹之。 秣荣人至中年,行事稳重,劝他道:“杨将军不可冒险,以前郡王就常提醒我们常有敌人以假消息迷惑视线,此事需谨慎待之。” 张兆虽年轻却心思细腻,附和道:“秣将军说的是,我派人打探过,慕容朝这段时间仍旧不断往外派兵,每次都是在郡王失踪的地方搜寻,那个俘虏了郡王的消息必然是假的。” 杨峤急了:“那你们说怎么办?找又找不到人!” 荀卓跟他一样是个急性子:“就是,总要试一试,万一消息是真的不就能救出郡王了?若是他现在受了重伤需要医治,因为吾等延误,岂不是坏了事?” 秣荣和张兆仍旧表示反对,眼看着四个将军就要争执起来,有士兵来送消息,总算让几人安分了点。 一条消息是丞相已在来此的路上,命令诸位将领继续严防,不可掉以轻心。 至于另一条消息,来源就比较微妙了,惊得几位将军愣在当场。 慕容朝托着腮,端着酒盏深思。他身材魁梧,又有张过分英武的脸,乍一看有几分煞气,而他身边的司马戚却面白而秀气,像个中年儒者。 慕容朝想得太入神,直到手中酒盏倾斜,酒滴在了胡服上才回神:“你说,卫屹之到底是死了还是躲起来了呢?可他能躲去哪儿呢?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又是人又是马的,总要吃喝吧?” 司马戚饮了口酒:“右翼王暂时还是别想这事了,准备好接待谢丞相吧。” 慕容朝哼了一声:“长沙王有所不知,我那个国主堂兄在背后折腾我呢,我若不杀了卫屹之,怎能让国中那些反对我的人都闭嘴?” “原来如此,”司马戚笑得很有鼓励意味:“那右翼王就再接再厉吧。” 谢殊为了图快,这一路除了过夜几乎就没有停顿过。 从烈日炎炎的建康快速跳入湿淋淋的宁州,气候一下转换,她很不适应,居然病了,吐了好几回,只能躺在马车里,一路上各郡郡守都没见着她的面。 谢冉跪坐在她身旁,拧了块湿帕子按上她额头,没好气道:“丞相真是讲义气,为了武陵王这个‘兄弟’如此拼命。” 谢殊怏怏叹了口气:“你不明白。” “真庆幸我不明白!”谢冉咬牙切齿。 到宁州已经是七月末,杨峤带人出城三十里迎接。早在建康时他便将谢殊当做武陵王的对头看待,对她态度自然一般,但见到她被人从车上扶下来,秀弱苍白,颓唐如玉山将崩,却又强打着精神,不禁又缓和了态度。 至少她还能为武陵王走这一趟。 谢殊在营中休息了几日,身体恢复了大半。宁州天气渐渐好转,接连几天都出了太阳。晋军原先因武陵王被俘的传闻弄的士气低沉,直到此时才有所好转。 慕容朝和司马戚有所察觉,知道不能再拖了。 这段时间他们派人将谢殊要来与他们割地和谈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连宁州山坳坳里七老八十的阿翁老妪也有所耳闻。若卫屹之还活着,必然会出现,看来他是真死了。 二人不再观望,派人来请谢殊,定下了和谈时间。 宁州城中有一处塔楼,为先帝在位时所建,高二十丈,用于观测敌情所用。因为其位置恰在两方中间,司马戚便提议在那里会面。 谢殊事先派人在周围埋伏,附近百姓也多由士兵装扮。一切准备妥当,她才带着谢家护卫,不慌不忙地前去赴约。 塔已多年未修,古拙沧桑,木制楼梯踩上去咯吱作响。塔顶别无他物,只有桌椅摆在当中,司马戚先到,已端坐其后,旁边是身姿魁伟的慕容朝。 谢殊带着人登上来,他扫视过去,发现多日不见,此人容貌似有些变化,眉眼之间更添妩媚,忍不住眯了眯眼。 杀他之前,要不要带回营中先乐上几回?他有些淫邪地笑了起来。 谢殊着玄色胡服,玉扣束发,宝带软靴,唇似朱笔描画,眉若黛色晕染。她手执一柄羽扇,悠悠然在二人面前坐下,一眼斜睨过去,笑道:“反贼司马戚,你要与本相怎么谈?” 司马戚隐隐动怒:“你叫本王什么?” 谢殊摇着扇子,笑得不屑一顾:“你是什么,本相就叫你什么,错了么?” 司马戚阴沉着脸,手已按上宝剑,忽而觉得不对。 谢殊一来就激他,难道是和上次一样,已有万全之策,所以才故意引他上当? 慕容朝见二人刚开头就没了声息,不耐道:“长沙王快些继续吧。” 司马戚按下怒意,对谢殊道:“本王要求归还家眷,割宁州、朱堤、交州、晋兴、合浦五郡,这些丞相都能做主吗?” 谢殊笑着点头:“做主是能做主,陛下说了,您是他亲弟弟,什么都好谈,只是谈之前,得先让我们看看武陵王境况如何吧。” 司马戚见她只带了十几随从却神情轻松,愈发觉得异常,抬手做停,说要与慕容朝商议一下。 “右翼王见过谢殊,此人究竟是不是他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