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殊心如死灰。 表象来看,这段时间没什么大事,一直顺风顺水,似乎她的相位已经坐稳了,实际上背地里就没几个服她的。 那些当初顺应谢铭光提议顶她上位的人,八成是指望她好拿捏以方便牟利,谢珉和谢纯就已经这么做了,如今她保不住他们的话,其他人就会摇摆不定。 不能帮他们凑足钱,凑足一次还有第二次。 可是皇帝发了话,不凑足钱自己也要遭殃,眼红的世家们和不服的下属们都不会放弃这个好机会踩扁她。 多的是人想做丞相。 谢殊想了许久,对沐白道:“你去传话给谢冉,让他逼谢珉谢纯拿房契地契做担保去向别家借钱,我这边就直接说无钱可用。” 沐白问:“那要去向哪家借?” “目前也只有桓家可信了。” 桓家如今做主的是太尉桓培圣。丞相开口,自然好办。 桓廷更热心,还要亲自上门来宽慰谢殊,还好被谢冉拦回去了。 谢殊现在根本羞赧地不想见人。 三天即将到期,她坐在书房里撑着额头,一身素白宽衫,看起来分外萧索。 沐白走进来禀报道:“公子,齐徵求见。” 谢殊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人了,对他这时候造访很是意外。 “叫他进来。” 齐徵进了书房,高大魁伟的英武模样,却一脸慌张。 “丞相,大事不妙啊。” 谢殊现在一听这话就头疼:“又怎么了?” “有一些幕僚和追随谢家的世家改投到别人门下去了。” 谢殊一愣:“改投谁门下了?” “大、大司马。” 用脚趾头猜也是卫屹之,如今她遇到困难,王家尚未成气候,自然是他那里最安全可靠。 “一群墙头草,不要也罢!” 齐徵摸摸胡须:“在下还是会继续追随丞相的。” 谢殊故作感动地要扯他衣袖:“果然还是你有良心。” “丞相慢慢忙,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齐徵火速逃离。 谢殊叹口气,坐了片刻,将东西一推出了门。 已是初冬,她乘车行走于闹市,手里却摇着扇子。 她没吩咐要去哪儿,沐白以为她是要散散心,就吩咐车夫随便转转,转着转着就到了长干里。 谢殊远远闻到酒香,揭开帘子道:“去喝点酒吧。” 酒家依然是老样子,谢殊熟门熟路走到后院,发现卫屹之早就坐在那儿了。天气萧瑟,他的身上却穿着水青色的袍子,看起来有几分清冷。 谢殊走过去坐下:“今日倒是赶巧了。” “是啊,如意怎么会来?” “喝闷酒啊。” 卫屹之端着酒盏抵唇轻笑:“我喝的倒挺高兴。” 谢殊想起那些墙头草,冷哼了一声。 卫屹之放下酒盏,倾身过来:“看你似乎遇上麻烦了,可要我帮忙?” 谢殊抬眼看他:“不用。” 款项太大,若真要他帮忙,以后就会记在她头上,迟早要在朝堂政事上还回去。 卫屹之叹了口气:“你我这般关系,还跟我客气什么?” 谢殊呵呵了两声:“我怕以武陵王的‘贤明’,下次再说什么让我从了你来偿还,我可不敢乱开口。” 卫屹之故作惊喜:“好主意呀,我还没想到呢。” 谢殊白他一眼。 卫屹之仔细看着她的神情:“真不要我帮?” “不用。”谢殊说完又加了句:“你们卫家应该还没王家有钱吧,还是别逞能了。” 卫屹之被噎了一下,比起家资累叠的王家,人口稀少的卫家自然比不上。 “算了,不识好人心。” 谢殊撇撇嘴。 回去之后刚好谢子元来复命。 他站在书房里,重重叹息:“丞相,税银真的一点也追不回来了。” 谢殊负手站在墙边,眼前是谢铭光题的一个“和”字。 谢铭光交给她的任务是保全谢家,任何族人的利益都在首位,可是这次她想直接剔除了那些没用又只会坏事的家伙。 “你去御史台,就说本相的意思,彻查此案,牵扯之人,无论是谁,一律依法处置。” 谢子元震惊地看着她,许久才称了声是,告辞离去。 谢殊坐回案后,提笔写了奏折,请皇帝下旨处斩谢珉和谢纯,以儆效尤。 第二日早朝,皇帝一看奏折呆了,文武百官也呆了。 “谢相是不打算补齐亏空了吗?”皇帝拎着折子甩了甩:“这二人确实其罪当诛,但税银绝不能少分毫。” 谢殊恭敬称是:“亏空已经填上大半,还有一部分,请陛下宽容数日。” 皇帝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岂可放过:“那日百官面前你信誓旦旦说了只要三日,如今却又拖延,还要朕也跟你一起改口吗?” 谢殊转头使了个眼色,谢子元立即出列,将实情禀报。 “陛下恕罪,丞相已经尽力了。” 皇帝冷着脸:“那就再给谢相几日,这次还是办不好,就一起算回来。” 谢殊低头谢恩。 卫屹之看了看她,忽然这么顺从,只怕事情比想象的还要严重。 当夜谢家几位老辈将谢冉叫了过去。 “丞相虽然是族长,但他是因为官位高才做的这个位置,论资排辈绝对轮不到他。如今他竟然要杀自己族人,这就是族长该做的吗?” “不错,此乃家族大忌,万一以后再出事,他又不保族人,那谢家岂不是要没人了?” “谢家有势力在,可以推举别人做丞相,他若做不好,就换人吧。” “说起来,我当初就反对他继承大人的官位,他黄口小儿,哪里拿得住这诡谲朝堂啊?你看看,一出事就推人出去了吧。” 谢冉忍不住打断几人:“敢问诸位长辈,深夜叫晚辈前来,可是为了对付丞相?” 几个老人都在努力做铺垫,为此事造就足够的理由,一听谢冉直接地说出了他们的打算,眼神都有些回避。 “阿冉啊,你也想想,丞相今日可以推他两个堂兄出去,明日就能推你出去。至于我们这些不够亲的,就更自身难保了。” 谢冉道:“诸位长辈循规蹈矩,不会有事的。” “其他世家循规蹈矩了吗?不照样过得滋润?谢殊无能罢了,若非他是大人唯一的血脉,大人又岂会推举他?你就比他强多了。” “就是,我看谢殊只会对外人心软,对族人心狠。阿冉你智谋无双,才是丞相的不二人选。” 谢冉摸着腰间玉佩,望着窗外黑黢黢的夜色,默然不语。 四三章 谢殊终于填上了亏空,不过最后一笔款银居然是谢家长辈谢铭贺送来的,让她很意外。 按辈分,她还该叫谢铭贺一声堂叔祖父,可记忆里从未跟他走动过,他会出手相助,可真是让她第一次感到了人间亲情温暖啊。 钱补上了,早朝时皇帝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不过这么好的机会居然没能打压到谢殊,他有些不甘心。 谢珉和谢纯即将问斩,度支曹里的谢家人也被挤走了大半,这事眼看就能收尾,御史中丞忽然出列道:“臣有本奏。” 皇帝抬了一下手:“准奏。” “当朝丞相谢殊纵容亲属贪赃税银在先,动用军饷填补亏空在后,陛下当予以严惩。” 谢殊一眼扫过去:“是本相听错了还是御史大人说错了?本相何时动用过军饷?” 御史中丞不卑不亢:“丞相您最后填进来的款项就是徐州军营的军饷。” 谢殊一愣,那是谢铭贺送来的啊。 徐州军营归卫屹之管,此举倒像是要挑起二人矛盾,但谢铭贺是谢家人,总不可能私下做这种陷害自己人的事吧? 谢殊朝卫屹之看过去,他早已看了她许久,忽然朝她悄悄做了个翻手的动作。 她尚未参透其中含义,听见背后谢冉的声音道:“臣有本奏,丞相私藏吐谷浑奉献的黄金,数额可观,另有各项贪赃枉法之举,微臣已列在折子里,请陛下过目。” 谢殊转过头去,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终于明白卫屹之那手势的意思了,是倾覆。 可是他怎么会抢先知道? 皇帝细细看过谢冉的奏折,勃然大怒:“奸佞!哪一桩都足以削了你的职!” 按例此时早有人跪地替谢殊求情了,但今日谢家人里只有一半不到的人跪了下来,而且都是官阶低下的。 皇帝如何看不出谢家内部争斗,早在谢珉和谢纯要被杀头时他就期待有这么一日了。 “谢相可有话说?” 谢殊拱手:“臣无话可说。” “好得很,”皇帝将奏折交给祥公公:“既然如此,丞相之位还是留给贤德之人去做吧。” “陛下三思!”卫屹之居然是第一个下跪求情的:“谢相虽有过,但罪不至此,何况现在只是片面之词,尚未求证,陛下不可轻言革职啊。” 桓培圣和桓廷也领着桓家势力跪了下来,求皇帝收回成命。 太子其实也想求情,但见谢冉忽然和谢殊作对,他弄不明白孰是孰非,一时就迟疑了。 皇帝没想到卫屹之会出面求情,脸色很难看,没好气道:“徐州军饷被挪用,武陵王定然知情,你为何要替丞相求情?” 卫屹之道:“微臣觉得还有待查证,丞相乃百官之首,革职一说还需从长计议。” “哼,你们说了半天,谁也说不出谢相无罪的证据来,倒是朕手上的折子有条有据,都是他犯事的铁证!”皇帝站起身来,指着谢殊:“好,朕不革你丞相之职,但从今日起,革除你录尚书事职位,你可有异议?” 谢殊侧头看了一眼冷漠的谢家族人,取下头上进贤冠,跪到地上:“谢陛下恩典。” “哼!”皇帝龙心大悦,拂袖而去。 丞相只是名号,加封的录尚书事才是总揽朝政的标志,如今她已被架空权势,丞相一职空有虚名。 祥公公唱了退朝,却没有朝臣敢先走,即使丞相已无实权,等她先出门的习惯却改不了。 谢殊转过身,目不斜视地出了殿门。谢冉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神色无波。 出了宫门,谢殊一见沐白就道:“叫护卫沿途多加防范,路上千万别停,一路直赶回相府。” 沐白见她神情不对,赶紧上车,命护卫打起精神。 车舆出了宣阳门,直奔乌衣巷。到太社附近,有一队人马从侧面冲了过来,拦在车前道:“奉冉公子之命,请丞相移步醉马阁。” 沐白揭开帘子:“公子,醉马阁是司徒大人谢铭贺的别院,要不要去?” “不去!快走!” 沐白连忙称是,吩咐继续前行,那队人马已经直冲过来。 此时还在御道,四周都是官署,平民百姓不敢接近,即使白日也空无一人。 谢殊命令护卫上前挡住那群人,叫车夫驾车冲过去。 领头之人唰的亮出白刃,直朝车舆削来,当前马匹被削断了一条腿,狂嘶不已,其余马匹惊慌无措,车舆眼看就要翻倒,沐白拉出谢殊跳下车去。 “公子快跑,属下挡着他们。” 谢殊立即往宫城方向跑去。 谢铭贺的人怕她跑出控制范围,搭箭就射,谢殊肩胛受伤,仆倒在地,疼的钻心。 领头的人狠狠骂道:“谁让你出手伤人的!大人吩咐的是活捉!”说完立即策马去逮人。 谢殊伏在地上喘着粗气,看来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背后的马蹄声渐渐接近,前方忽然有更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谢殊抬头看去,黑衣蒙面的男子骑在马上,一手甩出鞭子将她拉上了马背,横冲往前,又一鞭将领头之人抽下马背。 其余的人见状纷纷赶来阻截,谢殊尽量伏低身子,好不妨碍那人出手,但肩上的伤实在疼得厉害。 那人也看出来了,挥鞭击退攻过来的两人,一手按住她肩胛,一手折断了羽箭。 “陛下御林军在此,谁敢造次!” 骠骑将军杨峤带着人匆匆赶来,谢铭贺的人以为惊动了皇帝,连忙上马离去,再不敢逗留。这瞬间谢殊已经被黑衣人按在马上疾驰离去。 沐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公子光天化日下消失于眼前,目瞪口呆。 马是战马,行速极快,从太社直取近道到乌衣巷内,直冲到卫家旧宅侧门才停。谢殊在马上被颠地差点作呕,因为失血过多,经不住就晕了。 苻玄驾着马车紧跟而至,跳下车道:“杨将军带人将那里稳住了,没人看见是郡王救的人。” 卫屹之下了马,连面巾也来不及揭就抱下谢殊进府:“你去暗中知会沐白一声,让他夜里再带人来接谢相。” 苻玄领命离去。 卫屹之将谢殊放在榻上,本想叫大夫来,多留了个心眼,还是决定亲力亲为。 榻上已经染了不少血渍,谢殊当时没跑太远,这一箭射的太深了。 卫屹之端来热水,怕弄疼她,先用匕首竖着划开了朝服袖口,才去解她衣襟。谢殊穿的很厚,除去厚重的朝服,还有两层中衣。直到这时卫屹之才知道她比看起来还要瘦。 最后一层衣裳掀开前他的手顿了顿,见到流血不止才又继续。 尽管已经认定她的性别,真正看到那厚厚的束胸还是让他喘不过气来。 谢殊,真的是女子…… 这一刻居然百感交集,有欣喜,有惊讶,有愤怒,最后夹杂在一起,冲击在脑中几乎一片空白。 苻玄回来复命时,谢殊的伤已经包扎好。卫屹之将门窗紧闭,坐在榻前看着她昏睡的脸。 难怪上次摸到她胸口平坦犹如男子,原来那护胸犹如铠甲严实,这次之所以受伤,是因为羽箭刚好射在了肩胛和臂膀关节处。 他挑开谢殊衣襟,看着护胸下隐隐露出的白色布条,知道她还在里面裹了胸。 手忽然被握住,卫屹之抬眼,谢殊正冷冷地看着他。 “你都看到了?” 卫屹之抿了抿唇:“看到了,也早猜到了。” “我知道你会猜到。” 卫屹之讶异地看着她。 “你一直追根问底,迟早要暴露在你眼前。”谢殊捂着伤口坐起来:“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 “作为保守秘密的条件,你要什么?” 卫屹之笑起来:“我要你,你也给么?” 谢殊忽然单手去解束胸。 大片白皙肌肤落入眼中,卫屹之呼吸微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锁骨,手指慢慢滑下去,到她缠胸的白布边沿,看到谢殊别过脸去,收回了手。 “看来你对我防范很重,到底还是不相信我对你是真心。” “我信。”谢殊看着他冷笑:“我只是不信这真心能长久。当初家父也对家母真心,可我们在荆州忍饥挨饿的时候,他在哪里?” 卫屹之微微怔忪:“原来如此。” 谢殊嘲讽道:“你又能对我真心到何时?” “我不用回答,因为你根本不信口头之言。”卫屹之替她掩好衣襟,“如果我没猜错,你将王敬之调回建康,就是为了防我吧。如今王家有振兴之势却还未成气候,如果我这时候除了你,陛下就会大力扶持王家来对付我,是不是?” 谢殊笑笑:“看来不用我委身求全了。” “当然不用。”卫屹之倾身向前:“这种事,自然是你情我愿才好。” 谢殊神情如常,脸上却不可遏制地泛起了微微的红晕。 卫屹之笑着坐回来:“放心,我若真想拆穿你,早朝上又何必替你求情?你为相以来,谢家势力虽然比不上谢铭光在世时鼎盛,但世家间趋于平衡,争斗减少。我还不想打破这种平衡,所以还不想丞相换人做。” “但愿你句句属实。” 其实谢殊自己也明白,他若真想让自己暴露,今日也不会救自己,受了伤被大夫一看就大白于天下了。她只是始终有些防范,这是多年以来养成的谨慎小心。 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似乎早就知道谢家内斗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我是早知道了,只是怕暴露身份去晚了些,没想到害你受了伤。”卫屹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看了就知道是谁告诉我的了。” 谢殊低头看完信,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深夜时分,沐白赶了过来,见谢殊苍白着脸坐在榻上,万分紧张:“公子受的伤可严重?” “无妨,相府可有事发生?” “没事,只是冉公子不在,桓太尉和桓公子赶了过来,担心您安危,一直等到现在。” 谢殊点点头,扶着他的手准备出门,卫屹之就站在院外,一直送到府门外。 沐白扶着谢殊上车,小声问:“公子受了伤,可有被武陵王发现什么?” 谢殊坐下后叹了口气:“他都知道了。” 沐白大惊,待车舆行驶起来,幽幽说了句:“要不要属下将他……” “你能做到吗?” 沐白垂着脑袋:“那……请别的高手?” “他死了,谢家还是要倒霉,甚至整个大晋都要倒霉。” 沐白恨得挠车厢:“难道就任由他捏着公子的把柄吗?” 谢殊捂着伤口:“别急,看看再说。” 四四章 桓廷和桓培圣还在谢殊的书房里,一个已经伏在案上睡得流口水,一个端着茶盏忧心忡忡。 谢殊先回房换了衣裳,到了书房,桓培圣立即站起身来:“丞相可算回来了,听沐白说您今日下朝途中遇到了刺客?” 桓廷被吵醒了,一个箭步冲上来,口水都来不及擦:“表哥没事吧?那些刺客抓到没有?” “不是刺客,是谢铭贺的人。”谢殊捂着伤口坐在榻上,“此事也不是他一人所为,只是他牵的头罢了,谢家几个长辈,一个也不少。” 桓培圣惊讶非常:“谢家长辈好好的跟丞相作对做什么?” 谢殊先吩咐沐白煮茶,这才道:“说起来是因为我要杀谢珉谢纯而心存忧虑,但肯定是因为有脏底子在,甚至每个人都在贪污税银里捞了好处,担心被我揪出去。” 桓廷心直口快:“怎么会这样?他们这不是自己人害自己人吗?跟一盘散沙有何区别?” 桓培圣连忙朝他使眼色,妄议人家家族是非实在不够尊重。 “你说的没错,当初去会稽,我对王家最引为担忧的就是他们家族团结。而谢家,因为我的出身,那些长辈从没接纳过我,现今他们是想重新推选人去做丞相了。”谢殊冷笑两声:“可惜陛下也不是傻子,没有真革除我丞相之职,只收回了我总揽朝政的权力,这样只要一日不换人做丞相,他就能自己掌握朝政大权了。” 桓廷一脸忧愁:“那表哥你以后还能再重掌大权吗?” 谢殊接过沐白奉上的茶,垂眼盯着茶水里自己的双眼:“谁知道呢。” 醉马阁里烛火通明,谢家几位长辈都各坐案席之后,从晚间宴饮到现在,菜却几乎没怎么动,几乎每个人都皱着眉头。 谢铭贺刚刚责罚过白日去抓谢殊的人,气呼呼地回到厅中:“哼,这群下人越来越没用了,抓不到人就说有个黑衣蒙面的小子救了人,我看全是借口!” 坐在他右手边的谢铭章道:“大哥有没有想过可能是消息透露出去了?不然我们行动如此迅速,谢殊怎么可能捉不来呢?” 谢铭贺皱眉:“不会吧。” 正在末席悠悠抚琴的谢冉忽然道:“听闻俊堂兄昨日与杨锯出去喝酒了?” 他口中的俊堂兄是谢铭贺长子谢俊。杨锯与桓廷交好,谢冉分明话中有话,谢俊当即就跳脚了:“你什么意思?是说我泄露了消息吗?” 谢冉垂头拨弦,琴音丝毫不乱:“我只说堂兄你与杨锯出去喝酒了,至于酒后有没有说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你……” 谢铭贺听得心烦,瞪了一眼儿子:“最近没事少出去!” 谢俊见父亲也怀疑自己,愤恨地剜了一眼谢冉。 谢铭章道:“原本我们是希望活捉谢殊,逼他写奏折主动让贤,这下没能得逞,相府森严,我们再无机会了。” 谢俊嗤笑一声:“明日我亲自带人去,他还能不上朝?” 谢铭贺摇头:“同样的招数再用就不灵了。谢殊肯定会多加防范,何况今天光天化日在宫城附近动手,已经很冒险了。” 谢冉接了话:“没错,杨峤已经命人把守沿途,必然是武陵王出手相助。武陵王与丞相私底下一直兄弟相称,今日他不是还替丞相求情了么?要想动丞相,只怕难了。” 谢铭章没好气道:“这话先前你怎么不说?” 谢冉按住琴弦,一脸惊奇:“咦?侄儿说了呀,各位堂叔都不记得了吗?” “……”几位老人家面面相觑,难道是年纪大了健忘了? 谢冉叹口气,看着谢铭贺道:“堂叔不必心急,谢家那么多族人,大多都听各位长辈的,有他们的支持,丞相之位一定是您的。” 谢铭贺连连摆手:“这是什么话,我都一把年纪了,原本就说好推举你的嘛。” 谢冉摇头:“侄儿才德疏漏,虽对谢家忠心但到底不是亲生,还是堂叔最为合适。” 谢铭贺笑呵呵地指了指他:“别乱说话,你不是亲生没几个人知道,你是在捧堂叔我呀。”话是这么说,他笑得可高兴得很。 在场的人也跟着笑作一团,谢铭贺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当年谢铭光一路青云直上时,谢铭贺这个庶出的堂弟却仕途坎坷。他一向自视甚高,好不容易熬到谢铭光卧病,以为谢家无人,谢铭光会将丞相之位交给自己,没想到他竟多出了个孙子出来。 如今谢铭贺一把年纪,只想为自己这房争口气,如果丞相之位拿到手,他这一房也能昌盛繁荣了。 谢冉是聪明人,没让他失望。他现在开始思索要怎么样让皇帝将录尚书事丞相的位子给交出来。 桓廷和桓培圣离开时已快到丑时,很快就要到早朝时间了,谢殊虽然受了伤却还要坚持上朝,只眯了一会儿就起身了。 沐白很忧愁,这样下去,伤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正准备换药,苻玄忽然来了,还带来了许多伤药。 “郡王说这些药对箭伤有奇效,”他拿了其中一瓶递给沐白:“这个一定要用,可以镇痛,伤口结痂后也能止痒。” 谢殊感慨道:“仲卿有心了,他肯这样帮我,真是没想到。” “郡王自然是要帮丞相的,他对丞相……”苻玄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不能乱说话,改口道:“昨日骁骑都尉谢运带御林军将太社附近道路封死,郡王为救丞相,命杨峤将军带都城护军假扮御林军才逼退了他们,此举还不知道会不会引起陛下猜忌呢。” 谢殊怔了怔,没想到事情这般曲折,卫屹之倒是一个字也没说。 说起这个谢运,当初还是她一手提拔的。因为武艺不错,虽然是远亲,还是得到了重用。谢运为人耿直,也不像是会恩将仇报之人,看来这几个老长辈在家族里还真有威势。 苻玄走后,谢殊将睡前写好的名单交给沐白:“叫齐徵去见这上面的人,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说服他们今夜子时到相府来见我。” 沐白接过来问了句:“公子到现在也没说要如何处置冉公子,难道就放任他这样对您吗?” “不用管他,先做正事要紧。” 出门上朝,一切如常。 车舆行过朱雀航,忽然停了下来。沐白挑开帘子,告诉谢殊武陵王过来了,大概是因为送药的事,他的语气里总算有些客气了。 天还没亮透,卫屹之命人将灯火掐灭,登上了谢殊的车舆,一坐下来就道:“走吧。” 谢殊失笑:“你这是要亲自保护我不成?” 卫屹之抚了抚朝服衣摆:“反正顺路,同行一下又何妨。”他靠近些看了看她的脸色:“伤好些没有?” “还好,只是有些疼,胳膊也不能动。” “用了镇痛药怎么还会疼?” 谢殊动了动胳膊,抽了口气:“就是疼啊。” 卫屹之探身过来,轻轻摸了摸她伤处,没好气道:“谁包扎的,结扣扎成这样,一直压着伤口,当然会疼。” “啊?沐白包的啊。” 卫屹之一愣:“什么?你让沐白给你包扎?” 谢殊看他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能找个婢女吗?” “婢女我都不放心,还是沐白最可靠。” 卫屹之沉默了一瞬,拉着她躺在自己膝头。 “你做什么?” “给你重新包扎。” 谢殊之前感受过他的手艺,的确包的很不错,也就心安理得地任他摆弄了。 上衣褪下,谢殊为了转移尴尬,问了句:“听苻玄说你昨晚睡得不好?” “哼,是啊,一直想着要怎么报仇,怎么能睡好?” “你有仇家?” “没错,恨得牙痒。” “他怎么你了?” “她……” 谢殊正凝神听着,卫屹之忽然用力绑紧了伤处,惹得她一声轻呼。 “包扎的太松了,药都没敷上去。你还真是怕疼,转移了注意力还疼成这样。” 谢殊黑着脸坐起来,拢好衣裳:“谢了。” 车外骑在马上的苻玄贴近车舆道:“郡王,到御道了。” “嗯。”卫屹之对谢殊道:“这里开始有杨峤的人把守,为掩人耳目我还是回自己马车了,你多注意伤处吧。” 谢殊点点头,目送他下了车,一转眼看到车外沐白忧郁的脸。 “呃……沐白啊,其实我觉得你包扎的还是不错的。” 沐白咬着唇扭过头去了。 卫屹之刻意停下马车,等谢殊先离开再走。他叫过苻玄,吩咐道:“派人注意盯着各大世家的动静,谢相被革除了录尚书事,肯定会有不少人眼红。” “郡王暗中帮丞相,若是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那你就告诉她,我认为她做丞相对大家都有好处。” 苻玄皱眉:“郡王用这个理由,何时才能让谢相明白您的情意啊?” 卫屹之失笑:“放心,她最相信的就是这种理由。我将领做久了,还以为有话直言就好,哪里想到她戒备心重,反而适得其反,总之你按我说的去做就好了。” 苻玄替他不值,丞相到底是男子,没有女子善解人意。 今日的朝堂气愤分外诡异,明明没有大事也硬是拖了许久。 所有人都在暗中观察谢殊的反应,但她除了不再随便开口外,神色如常。 谢铭贺和谢铭章那几个老人也都在悄悄观察她,见她根本没像受伤一样,都很意外,再看看卫屹之身后一排武将,不禁心存忌惮。 谢殊这个臭小子,什么时候和对头勾结上的! 齐徵这次办事很靠谱,当夜子时,名单上的人全都被他请来了相府。 书房不够大,谢殊在厅中接待了众人,足足数十人,几乎都是谢家远亲。谢殊叫齐徵带着相府幕僚先避一避,笑道:“今日要与各位亲戚说说家常话。” 众人忽然跪了一地。 谢殊起身道:“诸位快请起吧,本相被拔除录尚书事职位,谢家里只有各位跪地求情,本相谨记在心,感激不尽。” 谢子元道:“丞相严重了,自古家族内斗都是损己利人,可惜吾等人微言轻,帮不了丞相。” “不怪你们,是几位长辈权势大,其他族人必定也有迫于无奈的,毕竟大晋重视孝道,忤逆长辈可不是好名声,大多数人为官还需要靠长辈举荐的。” 跪在角落的谢运见她宽容,以头点地道:“谢运蒙丞相提点才有今日,却恩将仇报,实在惭愧。” 谢殊将他扶起来:“你今日肯来见我就不算恩将仇报了。谢家难得有武官,还望你明辨是非,以后建功立业,也算是对我的回报了。” 谢运越发惭愧,连声称是。 谢殊坐回案后:“我虽然贵为丞相,但认真计较身份,和在座各位没什么不同,甚至还不如各位。如今谢家近亲人才凋敝,远亲却是人才济济,偏偏掌握家族命脉的就是那些无才无德的近亲。今日我只问一句,在座各位可愿与我谢殊一起,重振谢家。” 众人惊愕,她的意思是要靠他们这些远亲重建谢家权力中心? 这在重视血亲关系的世家门阀间可从未有过啊。 谢殊再问一遍:“各位可愿?” 谢子元最先下定决心:“下官誓死追随丞相。” 谢运也道:“誓死追随丞相。” 众人齐呼:“誓死追随丞相。” 远亲们走后,谢殊去了祠堂。 灯火灰暗,谢铭光的牌位如同他生前为人一样冷肃威严。 她倒了酒放在牌位前,却不跪不拜,只是冷眼看着。 “八年教导,两年为相。你叫我求稳求平,保全整个谢家,而如今,谢家就是这么对我的。若你还在世,会怎么说呢?是鉴于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杀了这几个害群之马?还是任由他们无法无天自取灭亡?你要的是家族长久繁盛,他们却只求眼前利益,你又何必将这些人的命运都加诸在我一人身上。不过好在这一箭,倒是痛快地刺断了我记挂的那点养育之恩。” 她走近一步,冷笑道:“今日之前我是为了生存做这个丞相,现在我改主意了。你给我的都已被你的族人弄丢了,之后我要自己拿回来。总有一日,我要这只记得你谢铭光的谢家,整个都匍匐在我这个私生子的脚下。” 她端起祭酒仰脖饮尽,转身出了祠堂。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君说他感受到了大家的热情,所以走出去一半又走回头了。不过今天有事,现在都下午了我才更上来,今天只能让日更君陪伴大家了,大家不要嫌弃他,日更君也是个好骚年,今天还尤为雄壮呢TT 四五章 冬日的建康终日阴沉沉的,大概这几日就要落雪,空中总弥漫着一股湿气,冷得叫人发抖。 王敬之命人在书房里生起炭火,握着书卷倚在榻上优哉游哉地看着,正到兴头处,小厮捧着书信进来道:“郎主,相府送了信来。” “哦?”他坐起身来,接过后展开细细读过,叹了口气:“丞相这是来讨债了。” 说完似乎觉得有趣,他又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而后将信丢在炭火里烧了。 第二日一早,推开门就见满院银装素裹,果然下雪了。 沐白边给谢殊系大氅边哀怨道:“我把药都放上车舆了,反正武陵王嫌弃我包扎得不好。” 谢殊安慰他:“别这么说,他也是希望我的伤早点好嘛。” 沐白听她语气里有维护武陵王的意思,撅着嘴出门去了。 早朝路上又被卫屹之逮着一起上路,也仍旧是他帮忙换的药。 不过两日,谢殊的脸皮已经刀枪不入,闲闲地躺在他膝上说:“堂堂武陵王伺候我这个失了权势的丞相,啧啧,说出去要让全天下的人都惊呆了吧?” 卫屹之替她掩好衣襟,笑若春风,不自藻饰:“你早些好起来,惊呆那些作对的人才是本事。” 谢殊白他一眼,端坐好问他:“你曾说过王家的字是你卫家人教的,那你能不能模仿王敬之的字?” 卫屹之边用帕子擦手边道:“王敬之的字,特点在于提勾简洁有力而撇捺拖曳潇洒,这我倒是研究过,模仿也可以,只是不知你想要我写什么。” “我想请你以王敬之的名义给谢铭贺的弟弟谢铭章写封信。” “有报酬么?” “先记着。” 卫屹之笑了一声:“你在我这儿记着的账多着呢。” 谢殊望着车顶想了想:“有吗?” “有。” 早朝时,桓培圣参了御史中丞一本,说他至今未能彻查挪用军饷一事,分明是办事不利,应当另派贤能再查。 这时王敬之提议由谢子元暂代御史中丞彻查此事。话是这么说,其实谁都明白御史台的事务一旦移交出去,就不可能轻易把权力收回头了。 这就是谢殊写信向王敬之讨的债。她提携王敬之为太傅,作为回报,如今王敬之帮她举荐谢子元。 皇帝头大,先是卫家,再是王家,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世家也都精明的很,没人希望看到皇族将他们各个击破。 “太傅的提议好是好,但同是谢家人,还是该避避嫌吧。” 王敬之道:“之前谢珉谢纯二人贪污一事正是由谢子元亲手纠察督办,可见此人刚正不阿。” 皇帝皱着眉不松口。 卫屹之转头朝杨峤使了个眼色。 杨峤出列道:“陛下,徐州军营还等着发放军饷,此事不可再拖,还是赶紧换人彻查吧。” 皇帝懊恼地瞪他一眼:“那就这么办吧。” 谢铭贺看得纳闷,不知道王敬之忽然举荐他家远亲是要做什么。下朝时,他悄悄对谢俊道:“你去见见这个谢子元,让他机灵着点,办事别没脑子。” 谢殊回到府中,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下就去了书房,齐徵已经等候在那里。 “进展如何?” “秉丞相,都准备好了,只是还不确定参与陷害您的到底是哪几位谢家长辈。” “这好办。”谢殊把沐白叫进来:“你去跟谢运说,让他带人把谢冉给我绑回来。” 沐白愣了半天,意识到这是可以打击报复背叛者了,热血沸腾地领了命。 天黑时,五花大绑的谢冉被丢进了谢殊的书房。 谢殊叫沐白和谢运都出去,走过去抱着胳膊蹲在谢冉身前:“堂叔,退疾,你可算回来了啊。” 谢冉双手被缚在背后,端端正正跪坐好,冲她笑道:“这几日过得太好,我已经不想回来了。” “这么说你还真想倒戈啊?” 谢冉眼神倨傲:“我倒了啊,想看看丞相是不是风吹就倒,结果发现丞相没倒,我又竖回来了。” 谢殊笑了一声:“那群长辈还好好地活着,我还年轻,哪能比他们先倒下呢。” 谢冉跟着笑了两声。 谢殊给他解开绳索:“名单有吗?” “自然。”谢冉从袖中拿出册子递给她:“丞相行动的比我想的早了许多。” “出其不意,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啊。” 谢冉忽然退后一些,行了跪拜礼:“退疾只是个私生子,只能听人摆布,但愿这次丞相是真下了狠心,千万不要中途停手。” 谢殊坐回案后,展开册子,边看边道:“其实你会帮着他们参我一本,就是为了逼我出手吧。” “是,自丞相进入谢家后这矛盾已日渐积聚,终有一日要解决的。丞相心慈手软,这次就算是为了对付我,也总要下决心下手吧。” “少说漂亮话。”谢殊合上册子:“你不过就是在等这冲破血亲禁锢的一刻,好方便以后正大光明的在谢家站稳脚跟罢了。” 谢冉垂头不语。 “起来吧,至少你递了消息给武陵王,不是真要害我。” 谢冉起身坐到她对面:“丞相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谢殊看他一眼:“谢家内斗,谁最高兴?” “自然是陛下。” “没错,我们这次就借陛下的手解决了他们。你借太子的口告诉陛下,王敬之之所以推举谢子元是谢铭章的手段,涉及到谢家几个长辈目前争夺丞相之位的事。陛下恨不得谢家越乱越好,肯定会给谢子元放权,到时候他就能查到谢铭贺挪用军饷的证据了。” 谢冉认真记下。 谢殊将卫屹之写好的信交给他:“找机会将这封信悄悄交给谢铭贺,就说是王敬之让你转交给谢铭章的。” 谢冉拆开看了看,讶异道:“王敬之真和谢铭章联手争夺丞相之位?” “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就成真的了。” 谢冉明白了:“原来是反间计。” 谢俊听从父亲嘱咐去见了谢子元。无论出身还是官阶,他都高人一等,谢子元自然对他礼敬有加,有问必答。 谢俊问他:“你是谢家人,为何王太傅会举荐你来御史台?” 谢子元道:“我人微言轻,哪里能得太傅垂青,这还多亏了长辈安排啊。” “长辈?哪个长辈?” “就是您的叔父啊。” 谢俊听着觉得不对,连忙要回去告诉父亲。 谢铭贺和谢铭章其实并非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彼此多少有几分隔阂。一听儿子说了这事,谢铭贺就忍不住犯嘀咕了。 原本他安排的好好的,谢铭章忽然将谢子元弄去御史台干什么? 恰好这时谢冉的书信带到了。 “侄儿今日下朝时遇到王太傅,听他说有信要给章堂叔,就替他做个传递,但想来想去觉得太傅和章堂叔走的亲密不太正常,还是拿来先给您看一看。” 谢铭贺点头:“还是你机灵。”他笑呵呵地展开信,接着就笑不出来了。 谢冉看了看他的神情:“敢问堂叔,信里都说了什么?” 谢铭贺哼了一声:“没想到他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堂叔息怒,此事真假未定,好在王敬之墨宝多家都有收藏,堂叔不妨找一份出来比对一下笔迹再说。” “用不着比对了。你有所不知,谢子元也说他是由你章堂叔和王敬之联手推去御史台的。原来此举就是为了查我的底子,届时好扳倒我,他自己做丞相!” “原来如此……”谢冉故作惊讶:“不过堂叔不用担心,这么多年下来,章堂叔总有把柄在您手上吧,您还怕他不成?” 谢铭贺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 话虽然这么说,谢铭贺终究是个谨慎的人,待谢冉离开后就叫来护卫询问他今日行踪可有异常。 护卫说跟踪谢冉的人并未前来禀报异动,应该一切正常。 谢铭贺气得将信纸揪成了一团,对谢铭章这个弟弟万分恼恨。 深夜时分,谢殊正在案后翻看谢子元送过来的文书,沐白走进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公子,冉公子来时被人盯上了。” 谢殊一惊:“逮到了人了吗?” “说来奇怪,外面似乎有人守着,比我们的护卫还要警觉,抢先替我们解决了麻烦。” “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属下看其中一人身影很像苻玄。” 谢殊搁下笔,烛火下长睫轻掩:“人逢困厄,方知人情冷暖。仲卿为我做的,我会记在心里的。” 沐白用脚蹭了蹭地:“属下以后也不排斥武陵王了,嗯……尽量。” 第二日上朝前,谢殊特地带上了谢府收藏的几本珍贵乐谱。这东西她也用不着,倒不如送给喜好音律的卫屹之。 哪知在朱雀航附近等了半天也不见卫屹之的马车过来。谢殊有些疑惑,难道他先走了?可他这几日都与自己同路,向来准时,今日不会是有事耽搁了吧。 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来,天色已微亮,谢殊终于吩咐沐白启程。 哪知车舆刚驶动,大司马府的马车就来了。 谢殊吩咐停车,探身看去,卫屹之揭帘下了车。晨光熹微,他一路走来,风姿特秀,风仪自生,到了跟前,微微笑道:“如意在等我?” 谢殊忽然有种被逮了现行的错觉,移开视线道:“刚到而已。” “那可真巧。”卫屹之表情意味深长。 四六章 其实卫屹之今天是有意来晚了。每日准时同行,最易养成习惯,忽然习惯变更,谢殊便会不适应。 但他表面不动声色,给谢殊换过药后就坐在车内翻看那几本曲谱,像是丝毫没感觉到她的别扭。 将所有曲谱都翻过一遍后,他拿起其中一册问谢殊:“这册曲谱是个叫谢琨的人作的,是你什么人?” 谢殊愣了愣:“是家父。” “哦?想不到令尊对音律如此有造诣。”他指着其中尤为出彩的一段想给谢殊看,又被她的眼神打住:“算了。” 谢殊撇撇嘴:“我回谢府时他已沉迷求仙无法自拔,直到他去世只见过他一次,所以对他也称不上了解。” 卫屹之又细细翻看了几页,抬头道:“单看这乐谱,令尊倒并非如你口中那般冷漠。” “嗤,几首曲子能说明什么。” 卫屹之笑着摇了摇头:“闻弦歌而知雅意啊。” 谢殊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