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不对啊,看来得去打听一下他在吐谷浑遇到了什么刺激人的事。谢殊连忙找了借口溜之大吉。 卫屹之独自站了许久,心中诸多情绪翻滚不息,只觉愤怒懊恼,再看那张古琴,越看越刺眼。 他猛地抽出腰间长鞭,狠狠甩出,古琴裂为两半。 二九章 吐谷浑那边什么事也没有,倒是人家国主误会了,觉得丞相追问肯定是武陵王嫌自己招待不够好,又送了数量可观的良驹黄金来酬谢。 谢殊是个好丞相,没有将良驹留给谢家人马,而是大公无私地将之充入了军营。 至于黄金,多重啊,还是谢家勉为其难地保管着吧。 穆妙容不愧有襄夫人千分之一的风范,果然写信把陆澄骂了个狗血淋头。谢殊没看到原稿,但陆澄居然写信来向她主动坦诚有婚约一事,分明还是被慑住了。 她趁机回信婉拒了婚事,从个人荣誉到家族名声细数原因,最后甚至上升到了国家大义——让别国知道大晋有我这种强占他□子的丞相,全国都会被耻笑道德沦丧,连皇帝陛下也无法幸免啊。 皇帝那边很快也传了封密函给陆澄,沉痛的表示他不要做道德沦丧的君主,让他三思。 陆澄没有再提婚事,但也没说放弃,倒是写信给穆冲道了歉,顺便“夸奖”了一下他的好女儿。 穆子珍收到消息,身子大好,得知谢殊拒绝了婚事,连忙要来拜谢,但穆妙容劝他多多休息,然后主动代替他来向谢殊道谢。 刚走到丞相居处,层层花树后传来了谢殊的声音:“仲卿多日未来见我,还道是我得罪你了,那日你的模样委实吓人,到底是怎么了?” 穆妙容悄悄探头望去,丞相与武陵王并肩坐在池边凉亭内,一个侃侃而谈笑若春风,一个面色无波却分明有躲避之意。 这一双人物坐在一起竟分外协调,她心中早就起了疑,自然而然就会乱想:果然是丞相勾引武陵王! 她匆匆走开,越想越不甘,自己容貌举世无双,见者无不惊叹,竟然要让一个奸佞之后,一个男子给横插一脚! “你想做女子是吧,那我便帮你一把!”她狠狠揪断了旁边的花枝。 谢殊来了宁州比在建康清闲许多,每日午后都会小憩片刻,每到这时沐白和护卫都会严密守护。 穆妙容亲自捧着一大堆礼品来求见,说家兄感谢丞相,一定要她来送礼答谢。 毕竟是主家,沐白只好进去通秉。 谢殊被打搅了好梦挺不爽,可也不好对一个小姑娘发脾气,只能心不在焉地应付。 穆妙容放下了礼品却没急着走,从礼品中拿出一只酒囊,说这是西域好酒,为感谢丞相大义相助,一定要亲自敬她一杯。 大下午的就喝酒绝对没好事,何况还是她这样一个美貌少女来她这个“男子”的房中喝酒。 谢殊心里有了点数,想要看她捣什么鬼,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喝酒是做男人的必修课程,她早就修到了满级,绝对不用担心。 穆妙容哪里是要喝一杯,明摆着是要灌醉她。谢殊也就遂了她的愿,啜了几口就喊了一声“好烈”,歪头倒在床上不动了。 “丞相?丞相?” 穆妙容叫了几声,发现她睡死了,窃笑起来,然后转头取了礼品里早备好的大红女装,迅速套在谢殊身上,甚至还给她点了唇,做尽了羞辱之事。 她想的简单,谢殊说她是女子又年轻,陆澄不会与她计较,她便以为谢殊也对她无可奈何。 哼,明明是男子还想勾引武陵王?便要你认清自己永远做不了女子的事实! 谢殊一直任由她忙活,直到她离开才睁开眼,连忙跳下床,一坐到镜子前就怒了。 还道穆妙容是率性,这哪是率性,分明是肆意妄为!穆冲宠出来的好女儿,果然无法无天! 她狠狠砸了铜镜,外面立即传来沐白的询问:“公子怎么了?” “不准进来!” “是。”刚应下,沐白又道:“公子,武陵王来了。” 谢殊大惊,连忙擦去唇上丹朱,又要解女装,哪知越急就越手忙脚乱,那腰带竟给打了个死结,连忙躲去屏风后面继续倒腾。 卫屹之没事不会来找她,有事来找也拦不住。 他进了房,见谢殊不在,便唤了一声:“谢相还未起身么?本王有要事相商。” 谢殊急急道:“这就来。” 卫屹之探头看了一眼,见屏风后站着人,知道她已经起床,便走近几步:“宁州巡边一事差不多可以结束了,你我也已在此盘桓数月,是不是该回去了?” “没错,是该回去了,待我收到谢冉书信,确认陆澄之事已部署好即可。” “也好。”卫屹之本未察觉异常,转身时却忽然瞧见屏风后露出一角大红衣料,这才疑惑,忍不住绕过了屏风,一看之下顿时怔住。 谢殊总算解开死结,刚脱下那衣裳,抬头却见他站在身前,顿时吓了一跳。 “也不知我如何得罪了穆妙容,她居然用这法子来羞辱我。”她狠狠掼了女装,还愤恨地踩了两脚:“以前被人嘲笑像女子我就不甘心,不想今日又撞上这事,真是晦气!” 卫屹之什么也没说,退后几步转身离去,犹自怔忪,连谢殊叫他也充耳不闻。 这事终究丢脸,而且闹的人尽皆知反而容易被人察觉出异常。但穆妙容这种行为实在叫谢殊气愤,她叫沐白去谴责穆冲,说他教女无方,连她和武陵王商议要事也进来冲撞,已经惹得武陵王大为不悦。 穆冲得知后急火攻心,气得把穆妙容一顿好骂:“你让武陵王不悦了,为父还如何帮你嫁入卫家?唉,原本以为你露个面就可以成功,哪知武陵王丝毫没上心,他这样定是看中女子品行,如今你这么一闹,他再难看上你了!” 穆妙容莫名其妙:“我没有冲撞过他们啊。” “闭嘴!还敢狡辩,回房思过去!” 穆妙容还没被他这么骂过,哭着跑走了。穆冲坐在桌边唉声叹气,这样一来,和卫家联姻的事只怕要成幻影了。 谢冉终于来了信,说在建康城中已经部署好。谢殊早就不想留了,当即叫人去通知卫屹之,让他准备启程。 穆子珍特地找了个机会来谢殊道别,比起行事急躁的穆冲和骄横跋扈的妹妹,他是穆家最为温和的人,虽是武将之子,却更像是文士。 “听闻舍妹冲撞了丞相,还望丞相大人不记小人过。她最年幼,家母早逝,父亲又一直未续弦,这才疏于教导,其实也有我这长兄的责任。” 谢殊笑了笑,不置可否。 穆子珍又就联姻一事道谢,敛衽下拜道:“丞相拒绝了陆家婚事,在下实在感念在心,多谢丞相成全。” 谢殊扶他起来:“本相不是个知情识趣的人,比不上穆公子,以后穆公子好事成了,定会夫妻恩爱,所以陆澄之女还是嫁给你可靠啊。” “丞相说笑了,丞相天人之姿又身居高位,只是无心罢了,若是有意,早有佳人环伺了。” 谢殊无奈,我有心也无力啊…… 出发之日,穆妙容又把自己关在房内哭了好久。 这一别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武陵王,再听父亲说嫁他无望,更加伤心,眼睛都肿了。 谢殊登上马车前对穆冲说了句:“刺史连一个女儿都教导不好,又何谈为官任职?看来本相将你调来宁州都是冒险之举了,以后更不敢升你的职了。” 穆冲一口老血哽在喉头,呕地回去就躺了三天。 已是秋末时节,从色彩张扬的宁州往回走,一路渐渐没了夺目景致,天气也越来越冷了。 卫屹之许久没来私下见谢殊,谢殊偶尔爬上他的马车商量事情,他也不怎么看她,还时常神游天外。 好几次这样,谢殊有些忍不住了,再三联想,只有一个可能。 “仲卿,你是不是看上穆妙容了?”说起来她也是有心破坏这桩婚事,在她看来,穆妙容远远比不上王络秀,但穆妙容倾城绝色,卫屹之会动心也说不一定。 卫屹之摇摇头,低头看书。 “那你这丢魂落魄的是怎么了?”谢殊望着车外叹息:“若是回去被襄夫人发现你这样,肯定又认为是我搞的鬼了,非得恨死我不可。” 卫屹之揪紧书卷,我也恨你…… 初冬时节,车马到了武陵郡,卫屹之这才主动与谢殊说话:“谢相可要去武陵王府小住几日?” 谢殊站在车外,远远朝北望了一眼,摇了摇头。 武陵郡北就是荆州,她不想靠近。 卫屹之似猜到了几分,再想起那伶人所做的乐曲,心情复杂。 到江州地界时,才惊觉这一去竟已过了半载。 谢殊想起当时出发时热得暑厥,此时身上却已系上披风,感慨万千,对卫屹之道:“行军打仗真是不容易啊,我越发佩服你了。” 卫屹之忽然探身出了马车,吩咐卫家车马停下,要与谢殊道别。 谢殊很惊讶:“你这是要去哪里?” 卫屹之看她一眼:“去会稽提亲。” 三十章 卫屹之要提亲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没想到自己眼高于顶,第一次动心看中的居然是个男子。 越是希望谢殊是女子就越要尽早斩断,得彻底做个了结。 天上开始落雪,他在驿站停驻,临窗远眺,不禁为自己好笑。 没想到最后走到成婚这步,竟是因为被一个谢殊逼得退无可退。 苻玄从门外走入,掸去肩上雪花,将手中信函呈上:“郡王,建康送来的书信,快马加急,似乎是大事。” 卫屹之连忙接过拆开,细细阅览之后蹙紧眉头:“真是不巧,太后病危,看来此时不能提婚娶之事了。”他摆摆手,“吩咐下去,明日雪停便启程回都吧。” 早在他们在宁州时,太后就已经身子不太好,今年冬日来得早,又分外寒冷,病情一下就加重了。 皇帝是个孝子,当初他年幼登基,世家门阀如豺狼虎豹,是太后以弱质女流之身垂帘听政,与众人虚以委蛇,这才保得他江山。 眼见对自己有养育之恩又有扶持之德的母亲就这般卧在床上一日日消瘦萎靡,他忧心如焚、寝食难安,每日都派遣专人全国寻求良医。 太后病重虽然不是好事,但对谢殊却很有利,此时不宜嫁娶,她又多了个推掉陆家婚事的理由,但为求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还需要再走一步棋。 先前谢冉已将陆澄的把柄放大再放大,安排了不少人证,至少可以认定陆澄贪污。谢殊装作毫不知情,只叫廷尉出面严加审核。 其实以这些也动不了陆澄根本,顶多是给他提个醒罢了。只是皇帝最近正在忧心,又见出了这事,大为光火,不管不顾地贬了他的职。 谢殊这时才出面,好心地替陆澄求了个情,将惩罚折半。 陆澄明知是她搞的鬼却又苦于没有证据,不甘不愿地承受了,在心里将这群伧佬骂了个遍,再想起被杀的爱子,急怒攻心,大喊了声“大仇难报”就卧了病。 同样是生病,大家显然更关心太后。 太子仁厚,特地去覆舟山上的光化寺为她老人家祈福。作为丞相,谢殊也得有所表示,于是请求与太子一起前往。 虽说佛门之地众生平等,真正有皇亲贵胄在,老百姓们也只能被禁军拦在外面眼巴巴瞅着。 谢殊进了大雄宝殿,立时感觉有道刀子般的视线刺到自己身上,抬眼望去,原来今日其他皇子也在,其中就有九皇子。 大半年未见,司马霆竟长高了许多,一双眼睛冷幽幽地瞪着她,看架势要不是顾忌有人在就要上来抽她了。 谢殊装作没看见这眼神,先后给几位皇子行了礼,而后便安安静静站在队伍里为太后祈福。 形式并不复杂,很快就结束。 谢殊向太子行礼先行告退,司马霆已先越过她出门去了,边走边与其他同行的几个皇子道:“仲卿哥哥今日不是要回都?我们都去迎接他吧。” 谢殊听他称呼,忽然觉得九皇子也挺可爱的,卫仲卿那种人当真将几人当过兄弟哟? 下了山竟开始落雪。沐白守在山脚,给她系上披风,低声道:“武陵王车马已经入城,并未到达会稽。” 谢殊点点头:“既然联姻未成,王卫势力暂时不会坐大,去跟冉公子说撤了计划吧。” “是。” 因为有皇子来此,沿途都是禁军把守,附近百姓也都给疏散了。谢殊抬头望了望天,对沐白道:“不乘车了,我走走吧。” 向南而行,过东门桥和南尹桥就到了青溪。 雪越落越大,谢殊终于没了兴致,正打算登车,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她扭头望去,街道尽头有人快马而来,到了近处才看出那是卫屹之。 见到有车马在,卫屹之勒马停住,披风上满落轻雪。 他看着谢殊,立在雪中,她的眉间眼睫都沾了雪花,四周皆白,那双唇便愈发红的惊心动魄。 彼此相视许久,还是谢殊先与他招呼:“武陵王怎么一人先回了?方才还听九殿下说要去迎你呢。” “家母有些事要本王回去处理,所以先行一步。”卫屹之没再逗留,说完便调马离去。 谢殊觉得他这次回来似乎心事重重,难不成是因为暂时无法提亲而遗憾? 看不出来他还挺心急啊。 卫屹之刚回府就瞧见襄夫人板着脸坐在厅中,显然早就在等他。 他一边跨入厅中一边解去披风:“母亲怎么了,我回来您不高兴?” 襄夫人哼了一声:“你不是来信说去会稽提亲了吗?怎么就这么回来了?太后重病是不作兴婚娶,可也能先把亲事定下来啊!” 卫屹之在她身旁坐下:“我是大司马,收到了消息哪能还往会稽去,会落人口实的。” 襄夫人只好愤懑地揉帕子。 卫屹之安慰她:“我这次是真打算成婚了,您还怕我反悔不成?” “真的?”襄夫人这才高兴了:“听到你这么说,真是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啊。” 卫屹之笑笑。 转眼就到了年关,太后病重,百姓们也不好尽情庆贺,都城内几乎闻不见年味。 谢殊正领着百官随太子一起为太后吃素祈福,多日没尝到肉味,嘴里淡得发苦。刚想叫沐白悄悄去给她弄点肉来吃,谢冉来了,神神秘秘地从袖中取出只包裹来,放到她面前。 谢殊拆开一看,竟是整块的烤肉,馋的口水哗哗的:“退疾,我最近看你真是越来越英俊了。” 谢冉已经摸清谢殊脾气,只要不是大事,她都好说话的很,一包冰块一块烤肉就能哄得眉开眼笑的。 “丞相喜欢便好。” “喜欢喜欢。” 谢冉趁机道:“那我是不是可以把给谢龄的那些人收回来了?” 谢殊顿了一下:“他又怎么了?” “没怎么,”谢冉一脸正气:“我看不惯。” 谢殊好笑地摇摇头:“祖父以前跟我说过,叔祖父这一家都挺难缠,只要不是大事,就依着他们胡闹算了,留些精力做正事才重要。” 话都这么说了,谢冉只能作罢。 哪知没几天谢龄就闹出了件事来。 谢冉急匆匆地走入谢殊的书房,开口就是埋怨:“丞相当日不听我请求,如今谢家算是被谢龄连累了!” 谢殊一怔:“怎么回事?” “谢龄领着人操练,现成的地方不待,偏偏要往大街上跑,今日冲撞到为太后寻医求药的禁军了,不仅伤了两名大夫,还毁了上好的药材。” “什么?”谢殊懊恼地起身:“陛下对太后病情极为上心,最近又正是盛怒的时候,这个堂叔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谢冉一脸恨色:“早就说了这人不可用,丞相不该对他礼让的。” “罢了,此时说这些也没用了。”谢殊回房去换官服:“我入宫去向陛下请罪吧。” 皇帝震怒可想而知,太后病情处在关键处,正需要良医良药,丞相却纵容亲戚坏了大事。 就算把持朝政也不能目中无人到这般地步,简直是以下犯上! 谢殊跪在御书房里,再三告罪。 “谢相现在知道有罪了?太后若是有个差池,你可担当得起?” “微臣该死。” “哼,朕可动不了谢相,你若有心,就去殿外替太后跪上几个时辰吧!”皇帝拂袖出了殿门。 谢殊叹口气,陛下以孝治国,事到如今,也只能认栽了。 天气阴沉沉的,似乎又要落雪。她掀了衣摆在御书房外跪下,心里将谢龄凌迟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有小宫女趁左右没人悄悄塞了个软垫给她,其实跪着也不算太累,只是没多久就出了突发状况。 谢殊觉得小腹一阵绞痛,顿时暗叫不妙,居然忘了今日是来月事的日子,事出突然,毫无准备,这下可算是酷刑了。 算了,本来打算意思意思跪他个一刻来着,既然时机不对,还是跪个半刻吧…… 卫屹之刚刚探望过太后,从内宫出来,经过御书房外就见谢殊跪在那里。 他已听皇帝雷霆震怒地说过谢龄的事,对此并不惊讶:“虽然丞相罚跪少见,但你若不跪,太后真出了什么事,火可就要烧到你身上了。” 谢殊叹气:“还是你看得明白。” “跪多久了?” 谢殊望了望天:“快两个时辰了吧。” 卫屹之微微挑眉,两个时辰前他都还没入宫呢。 “仲卿先回去吧,我稍候就走。” 卫屹之看她就是走个过场,真担心皇帝又被气得七窍生烟。他摇摇头就要离去,转身时却瞥见她身下衣摆上有一小块濡湿的污渍,沾在玄色官袍上已呈深褐色,不禁诧异。 多年战长杀敌,他最熟悉流血,这分明就是血渍吧。 谢殊侧看了他一眼,因为忍疼,脸色有些发青:“怎么还不走?” 卫屹之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良久之后,解了披风披在她身上,这才出宫去了。 三一章 谢殊对此毫不知情,一直到回去后换衣裳才发现官袍后面被弄脏了,再一联想卫屹之的举动,心中暗惊。 卫屹之不是懵懂少年,也许知道女子的事。关键是他本就有过怀疑,只怕先前好不容易被她压下去的疑心这次又要被勾出来了。 兹事体大,若是被他发现,自己肯定不得善终。 谢殊在房中思考了很久,决定防患于未然,于是写折子告了假,说自己受了伤,需要调养。 受伤好说,受伤的位置就难以启齿了。 谢殊为不惹卫屹之怀疑,故意装作尴尬为难的模样,将每个来求见的人都挡在了门外。 没想到坊间竟流传出了不雅的传言——丞相有个勇猛非凡的男宠,一夜数次不在话下,丞相因此后.庭都受伤流了血…… 谢殊又好气又好笑,外人哪会知道她伤哪儿?绝对是下人嘴不严。 她对沐白道:“给我把那些伺候的婢女小厮统统教训一顿,口无遮拦,连本相伤在哪儿也要出去乱说!” 沐白比她还气愤:“公子放心,属下早教训过了!”说完瞄一眼谢殊,脑中迅速过滤一遍,确定府中的确没有什么勇猛男宠这号人物。 出乎意料,外界风言风语,卫屹之居然毫无动静。桓廷、袁沛凌等人都来过好几次要探望谢殊,只有他按兵不动,像是根本不知道这事。 年关在太后病情反复和丞相的重口八卦中度过,转眼到了元和二十七年开春,大家都已淡忘此事,卫屹之忽然来了相府。 谢殊走入书房,就见他坐在案后品茶,身着鸦青大袖宽袍,月余未见,姿容闲雅一如平常。 “仲卿今日怎么会来?” 卫屹之抬头看过来,脸上盈满笑意:“你受伤未愈,我有些挂念,就来看看你。” 谢殊看他笑就觉得心烦,在他对面坐下道:“有劳挂念了。” “本该早来看你,只是听说你不见客,便一直拖到了今日。” “没法子,受伤位置不雅,羞于见人啊。” “原来如此,不过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究竟什么样的伤会伤在那个位置,难道真如传闻那般?” 谢殊笑了笑:“仲卿对我的事可真关心。” “那是自然,”卫屹之盯着她:“谁让你我是兄弟呢?” 沐白进来伺候时,卫屹之已经走了。 谢殊自然明白他是来试探的,坐在案后沉思片刻,吩咐沐白道:“你去谢家幕僚里找个身高体壮的男子来。” 沐白一脸纳闷,但还是急忙去办了。 谢家幕僚里倒是有个身高体壮的男子,名唤齐徵。谢殊并未见到他本人,听沐白形容后觉得可以,就决定用他了。 她将刚刚写好的名单递给沐白:“你去将这单子上面的人都邀请过来,就说我今日要在玄武湖请大家泛舟小聚。” 名单上自然有桓廷等人,这段时间那传言愈演愈烈却总不见丞相的人,桓廷正急着呢,一接到邀请,跑得比谁都快。 谢殊早已等在湖上,身边就跟着那个齐徵。此人年过三十,相貌英武,身姿魁伟,明明是文人,却长得像个武士。 沐白揭开船舱上的帘子,禀报说桓廷到了,谢殊便立即拉着齐徵坐下,就势在他膝上一躺。 齐徵大惊失色:“丞相这是……” “别废话,本相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谢殊指了指旁边的糕点:“拿一块喂我,一定要让桓公子瞧见,否则就将你逐出谢家。” 齐徵欲哭无泪,他对丞相好男风一事早有耳闻,但真没想到自己会卷进她的是非里来。 他也不笨,看出丞相这是在做戏,可别看他长得人高马大,实际上极其惧内。今日的事要是传入妻子耳中,回去非被揍趴下不可。 桓廷已经踩地船甲板咚咚作响,谢殊又催促:“再不动作就杀你全家!” 齐徵无奈了,终于认命地拿了块豆糕往她嘴里塞:“丞、丞相慢用。” “嗯……”谢殊陶醉地嚼下,故意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胡须:“还是你知道心疼人。” 齐徵对着她动人的脸只想哭。 沐白比他还想哭,公子你叫我去找人的时候可没说是为了这个啊! 他颤抖着声音禀报:“公、公子,武陵王和桓公子到了。” 谢殊转头看去,门口站着僵化了的桓廷,身后是卫屹之,神情间也有些诧异。 谢殊这才坐好,请二人入座:“其他人还没到,不如我们先小酌几杯吧。”说完扯扯齐徵的衣袖,“还不替本相斟酒?” 这动作分外亲昵却没有女儿家的娇态。 齐徵端着酒壶的手抖地跟抽筋似的。 桓廷经历过数次巨大的冲击之后反而镇定了,只是仍旧管不住自己的嘴,问谢殊道:“这便是传闻中的那位……嗯?” 谢殊自然明白他要说什么,略带羞涩地笑了一下:“不怕表弟笑话,表哥我这个喜好只怕是改不掉了。” 桓廷身子一瘫,偷瞄一眼身边的卫屹之,却又看不出他有什么反应。 卫屹之小酌了一口酒,抬眼朝谢殊看去,见她和那男子形容亲昵,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是不确定那日的血渍来源,但若真是因为这种羞于启齿的事…… 他握紧酒盏。 但之前都没听说过有这人物,忽然冒出来,终究还是值得怀疑。 舱外起了风,早春二月,还带着微微的凉寒。 卫屹之朝窗外望了一眼,转头对谢殊道:“早几日听太史令说起,今晚可能会有难得一见的天狗食月,不如大家今日就留宿船中一观奇景如何?” 恰好此时袁沛凌和杨锯带着一大群世家公子到了,闻言立即叫好。 “春日宿波上,还是武陵王有情趣。” 桓廷问谢殊:“丞相觉得如何?” 谢殊尴尬地扯扯嘴角:“也好。” 卫屹之看了一眼齐徵:“都是世家子弟,外人还是退下吧,说话也方便些。” 齐徵如蒙大赦,简直要对他叩拜谢恩,连忙向谢殊告辞。 谢殊看一眼卫屹之,故意露出不悦之色,又依依不舍地扯了扯齐徵的衣袖,才放他离去。 谢家的船虽然大,但船舱是用作宴饮不是睡觉的,那么开阔的空间,连个隔断也没有。 对其他人来说,晚上就寝一处是风流情趣,对谢殊而言……真想死给他们看! 众人宴饮取乐,谈笑不断,也很有趣。 齐徵走后,卫屹之似乎有了点兴致,居然听了桓廷的撺掇开始说自己从军的经历,惹得大家心驰神往。 说到后来,有人问起当初吐谷浑前国主的事,卫屹之起先蹙着眉不愿细说,被再三怂恿才开了口。 “前吐谷浑国主慕容独奚身高九尺,形容伟岸。初见他时我还以为是一员大将,不想却是国君。他作战勇猛,身先士卒,却因好色落下诟病。传闻他男女不忌,还曾强占过大臣的妻儿。国中对他怨声载道,现任国主是其幺弟,趁机起兵反叛,竟势如破竹,顺利登位。” 众人听得唏嘘不已,只有一部分精明的在擦汗。 你们别这么嚣张啊,好男风的丞相还在呢,这么影射人是想干嘛! 酒罢已经圆月当空,大家都趴到窗口认真等待,却始终没有等到,渐渐就有了乏意。 谢殊命沐白在舱中铺上席子软垫,大部分人都或卧或坐闲聊去了。有的喝多了,不多时就睡着,鼾声四起。 卫屹之趁机起身坐到了谢殊身边。 谢殊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谢相这是在生气我赶走了那人?” “怎么会,武陵王做什么自有道理。” 卫屹之笑了笑,在她身旁躺下。 谢殊大惊:“你要睡这里?” “是啊,在座各位都因谢相好男风不敢接近,但你我兄弟,我岂能嫌弃谢相呢?” 谢殊转念一想,很干脆地躺了下去,与他并排而卧,刚好可以透过窗户望见月亮。 没多久,桓廷惊呼了一声,原来月亮已被挡了一些,果真有天狗食月。 大部分快睡着的公子哥都被这声吵醒了,又急忙扑去了窗边观望。 卫屹之收回视线,转头看着谢殊的侧脸,直到月色终于完全被掩盖,四周陷入黑暗。 谢殊借着黑暗闭门养神,忽而感觉身子一紧,有人自侧面环住了她,唇贴在她耳边,低低呢喃:“如意……” 她蓦然大惊,卫屹之却没有放开她,一手摸到她的下巴,轻叹道:“你若真是断袖,只怕我也要成为慕容独奚了。” “!!!”谢殊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卫屹之的唇擦过她的耳垂,声音愈发低沉:“这般紧张做什么,可不要被别人发现了。再怎么说,我也比你带来的那人好多了吧?为兄想通了,只要如意不嫌弃,我们又何必在意外人眼光?” 谢殊心中大恸,完了,看来这次他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三二章 其他人都很兴奋,在黑暗里叽叽喳喳地交谈着,有的趁黑互相骚扰,一个惊叫一个大笑,欢闹不断。 总之没人注意到谢殊和卫屹之。 谢殊很快就镇定下来,会变通的可不止卫屹之一人。 她侧过身面对他,低低叹息了一声:“事到如今,看来我是瞒不下去了。” 卫屹之的语调有了些变化:“嗯?” “其实我并不好男风,之前都是在演戏,之所以装出这模样,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那如意要遮掩的是什么?” “唉,实在难以启齿,只能说仲卿深情厚谊,我无福消受了。” 黑暗里衣料簌簌轻响,她似要起身离开,卫屹之却还扣着她不放。他故意将手掌移到她胸口,感觉手下触感坚实平坦,不禁蹙眉。 怎么会这样? 天狗食月也不过两盏茶的时间,眼前渐渐有了光亮。卫屹之松开谢殊坐起身,眼见着她的脸一点一点清楚起来,心中情绪纷杂。 谢殊眼神哀愁地看了他一眼,似无奈似遗憾,而后翻过身去背对着他,再没说过话。 其他人兴奋的劲头还没过去,正凑在一起热烈议论着。桓廷想问谢殊观月感想,转头却见她侧身卧着似已睡着,便改口唤卫屹之过去。 卫屹之起身朝他走去,心思半点不在月亮上。 谢殊故意蹬了脚边的香炉,咣当作响。舱外的沐白挑着灯笼来收拾,接到她眼神示意,点头退了出去。 片刻功夫,他又匆匆返回,急切唤道:“公子,冉公子带人来了,说是府中出了事。” 谢殊立即起身出去,其他人见状都很好奇,纷纷跟出去看热闹。 大船朝岸边靠拢,谢冉登上船,对谢殊行礼道:“丞相,大事不好,先前请来的大夫都逃走了……”像是忽然发现后面站着那么多世家子弟,他吃了一惊,连忙闭上嘴。 谢殊低斥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去追!若是被他们坏了本相名声如何是好?” 谢冉应下,迅速带人离去。 卫屹之朝站在船头的苻玄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跟了上去。 谢殊转身向众人致歉,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本相府中出了些事,要赶回去处理,各位少陪,还请继续玩乐,不必拘束。”说完命沐白好生伺候,上岸登车回府了。 桓廷对这幕看不分明,纳闷道:“我是不是听错了?难道丞相病了?” 有个世家公子接话道:“听着是这意思,相府里自有良医,丞相还要另请大夫,不会病得很重吧?” 另一人憋笑道:“我猜是医那伤处的,噗!” 杨锯看看灯火下沐白扭曲的脸,提醒道:“大家还是回舱去吧。” 卫屹之却没有动,临水远眺,手紧握着栏杆。 谢冉带人返回相府时,谢殊已经在书房坐了好一会儿了。 “事情已经办好,丞相放心。” “嗯。” 谢冉对她的私事一向不过问,此刻却有些忍不住:“丞相一早命我等在附近,却只为引出这大夫的事来,不知是要做给谁看?” “还能有谁?自然是武陵王。” “退疾不解,还请丞相明示。” 谢殊笑道:“原因不必细问,你只需记着,今后再听到任何有关我的传言,都要习惯接受。” 谢冉见她神色轻松,料想不是什么大事,放下心来,也无所谓探不探究原因了。 天快破晓时,卫屹之回了大司马府,苻玄早已等在房门口。 “郡王,属下一路跟随谢家人马,他们的确是在追捕大夫,好几人都被捉回去了,只有一人成功逃脱,一路跑至青溪,属下便趁机将他逮了回来。” 卫屹之点点头:“本王去见见他。” 大夫是个矮胖的中年人,被关在卫屹之平常练武的院子里,周围刀枪剑戟一应俱全,他瞧着挺怕事的样子,却还能很镇定地倚在树旁四下观望。 卫屹之叫苻玄守在门外,自己走了进去,大夫一见他姿容就知道这是大司马府的主人,当即下跪行礼。 “你不用害怕,老老实实回答本王几个问题便可离开。” “是是是,大司马请问。” “本王问你,你为何会出现在相府?” “回大司马的话,小人是被谢家人请去为丞相治伤的。” “哦?是什么样的伤?” “呃,说、说来不雅,丞相臀部生了疮口,久医不愈,伤口还总是裂开,颇为严重。” 卫屹之暗忖:难道那血渍就是因为这疮口? “丞相好好的怎会生什么疮口?” “大司马有所不知,丞相身有顽疾,一直用药,都是烈性药材。他早年身子未长好,敏感的很,身上便总因此起疮。” 卫屹之冷笑一声,显然不信:“丞相身有顽疾?你倒说说是何顽疾。” 大夫以头点地:“丞相确有顽疾在身,可那实在难以启齿,小人若说了,性命就难保了。不敢欺瞒大司马,就是因为府中大夫全都无法医治这疾病又担心被灭口,这才约好冒死逃命的。” 卫屹之解了长鞭,蓦地甩出,正抽在他身旁的树干上。 大夫吓得哆嗦了一下,悄悄转头看了一眼,树干上划了深深的一道大口子。想到这鞭子只差分毫便是抽在自己身上,他两股战战,冷汗直下。直到这时他才记起眼前这人面貌斯文却是个杀人无数的战将。 “大、大司马饶命,小人虽不能说,但身上有方子,大司马尽可拿去查!”他说完连忙从衣襟内掏出几张方子来。 卫屹之将苻玄叫了进来:“去将府中大夫请来,看看这方子是医什么的。” 卫家大夫很快到了跟前,仔细查看之后禀报说:“有两张是医外伤的,主治疮口止血。还有一张是医男子肾阳不足的,从用药来看,只怕患者已到了无法人道的地步了。” 卫屹之一怔:“什么?” 已快到早朝时间,谢殊先前稍稍补了会儿觉,此时刚起身,束好胸后,又对着铜镜紧紧扣上一层厚如甲胄的护胸。 这东西也是谢铭光以前找人做的,因为防护得当又软硬适中接近皮肤,她才不厌其烦地穿着,上次差点被陆澄暗箭所伤后,更不敢拿下来了。 束好之后连呼吸都有些不畅,她对着镜子咬了咬牙:“要是这么容易就被你发现,我成天受的苦岂不白费了?” 今日早朝无事,最大的事就是一直告假的丞相回来了。不过皇帝因为太后病情有所好转,心情不错,少有的没给她脸色看,连之前谢龄做的混账事也没提。 退朝时,有几个官员来问候谢殊,装得相当单纯,丝毫不知那不雅传闻的样子。 卫屹之为与她错开,故意落后一步,先去看望了太后才出宫回去。 走到半道,他忽然想起上次怀疑谢殊的场景,对苻玄道:“去长干里吧。” 春日微暖,鹅黄迎春花俏生生开在角落,三两新枝探出院墙,巷弄深深,酒香不退。 卫屹之已在车中换下朝服,下车进入店中,却见堂中空无一人。 店家迎上来道:“公子又来了,上次与您同来的那位公子也在,还在后院那座。” 卫屹之走去后院,果然看见一身便服的谢殊坐在那里。 “就知道仲卿会来。” 卫屹之走过去坐下:“你在等我?” “嗯。”谢殊把玩着茶盏,垂着眼不看他,“昨夜听了你与我说的话,我想了许多,最终还是决定将事实告诉你。”她抬起头来,眼中又露出昨夜看他时的哀愁:“我身有缺陷,恐怕此生无法有后了。” 卫屹之故作震惊:“怎么会这样?” 谢殊苦笑:“不怕你笑话,我这身子如今简直可以说是非男非女,祖父在世时就一直为我寻医问药,可惜毫无效果。为了脸面,我只能故意装作好男风来迷惑视线,不想却让你误会了,这是我的罪过。” 卫屹之敛眉不语。 谢殊悄悄观察他神情,试图揣测他心思,却始终看不出什么端倪,有些憋闷。 谢铭光曾对她说过,乔装一事太过冒险,无论准备多充足,行事多谨慎,是女子的事实无法更改,难免会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他将谢殊隐藏了八年,直到临终才将她推到台前,就是为了刻意将这段时间弄成个空白,以后若遇到危机,谢殊就能随机应变,任意涂抹。 偏偏卫屹之要走表面作对私下结交的路,交往愈深,破绽愈多,他又难对付,每次都叫她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卫屹之端了茶靠在唇边,没有任何表示,其实比她还憋闷。 一切都太精准了,他怀疑什么,立即就有相应的答案供出来打消他的疑虑,可要反驳也没证据。何况昨夜的话已经出口,再无收回的道理,他又不能承认自己是在试探她,真是实打实被将了一军。 也许是他把谢殊逼得太急了。 他心思转了转,搁下茶盏走到谢殊跟前,执了她的双手:“如意多虑了,其实我也不好男风,我只是喜欢你罢了。” “这……”谢殊干笑:“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吧?仲卿昨夜说那话就很突然,我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玩笑,今后也别再提了吧。” 卫屹之笑得分外温柔:“怎么会是玩笑呢?一听闻你可能此生无后,我便不忍心弃你不顾了。” “……”谢殊沉痛闭眼,刚将他一军,就被反将回头了。 三三章 正拉扯不清的时候,沐白走了进来,一看到武陵王握着自家公子的手,眼睛立即瞪圆了。 谢殊挣开卫屹之:“怎么了,有事?” “公、公子,冉公子请您回去。” “好,这就回去。”谢殊站起身,重重叹了口气:“仲卿再好好想想吧,切莫走错路啊,我先回去了。” 她一走,卫屹之自然也不会久留,叫上苻玄就要走人。 出巷弄后,苻玄见他笑若春风,笑着说了句:“郡王这下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卫屹之的笑忽而僵了一下,之后一路都沉着脸没说话。 苻玄之前就守在门外,对他说的话听去了不少,以为他是介意被自己发现了对丞相的心意,忙宽解道:“郡王不必在意,属下见过秦帝后宫男宠众多,对此已习以为常。何况郡王对丞相是真情厚意,比起秦帝已不知好了多少倍。” 卫屹之皱眉,当今天下的确男风盛行,但他身负统帅之责,为能服众,向来严于律己。他承认对谢殊动了心,却也一直压抑着,从没想过真和一个男子成就什么好事。如今尚未确定谢殊是男是女,他所言所行本是抱着试探之心,可苻玄说的没错,刚才他还真有吐露真心后的轻松喜悦。 “以后这种话不要说了。” 苻玄看了看他的脸色,连忙称是。 谢殊以为谢冉叫她回去是有什么急事,哪知进了书房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直直地盯着自己。连沐白也跟着他一起盯,盯得她一头冷汗。 “怎么了?” 谢冉几次欲言又止,好半天才道:“我刚得到消息,武陵王将抓到的那大夫冲入徐州军营做军医去了,临走前他来了信,说不辱使命,请丞相放心。” 谢殊欣慰地点头:“他可比那个齐徵靠谱多了。嗯?难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不是,”谢冉瞥她一眼:“他在信中还附了张方子,我以为是丞相有恙,便叫沐白去按方配药,哪知府中大夫说这方子是治……治男子不举之症的。” “……”谢殊无言以对。 那大夫虽然是谢家人,可她是第一次用,哪里敢全然相信,便告诉他自己真是无法人道,让他一定要将这消息传递给卫屹之。哪知他居然这么忠诚,办好了事还惦记着她的身子,居然还配了方子给她。 事到如今,她只能话说一半:“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不过本相希望后代健全,不管问题大小,还是要好好调理身子的。” 谢冉感慨万千,这人本是他的对手,夺走了他的机会,却又成为他赖以生存的大树,可最终还是敌不过造化弄人。他忧心忡忡:“不严重就好,丞相好好调理身体,未免消息走漏,暂时还是不要论及婚娶了吧。” 谢殊就等他这句话呢,连连点头:“退疾所言甚是。” 谢冉离开后,沐白瘪着嘴走了过来,泪光闪闪地鼓励她:“公子,不要放弃,您再努力试试!” 谢殊眼角直抽:“好,我会努力的。” “公子放心,不管公子变成什么样子,属下都会追随左右用心伺候的!” 谢殊拍拍他的肩:“知道你最忠心,所以当初论文论武你都不出类拔萃,祖父还是选了你在我身边啊。” 沐白喷泪:“属下有这么差嘛……” 戏做全套了,大家都相信她身体阴柔是早年饥饿造的孽了,也都因为她无法人道表示出同情了,更可以暂时放下婚娶之事了。 一切都很美好,只是此后每天都要喝药。 谢冉和沐白,一个为了靠山,一个为了尽忠,对谢殊的身子极其上心,四处求医问药,为防消息走漏,更是亲力亲为,弄得她哭笑不得。 谢殊是过过苦日子的人,真金白银换来的药却只能悄悄倒掉,肉疼的要命。 她摸摸窗台那株每天被喂药的兰花:“虽然你很娇贵,但这些药更贵,可要挺住啊。” 没几日到了休沐,卫屹之忽然来探望她了。 沐白觉得他上次在酒家里对自家公子太无礼,去通秉谢殊时很不给面子:“公子要不要属下轰他走?” 谢殊失笑:“你看清楚那是谁,普天之下有几个人敢随便轰他?” 沐白蔫儿了,怏怏退出了门。 卫屹之今日形容闲散的很,用支竹簪束着发髻,身着石青宽袍,宛若清闲隐士。他走入谢殊书房,手中提着只漆盒。 谢殊请他就座,又命沐白奉茶,客套道:“仲卿人来就行了,何必还带东西。” 卫屹之笑道:“这东西对你有好处的。”他将漆盒打开,里面是两颗黑乎乎的丹丸。 “这是什么?” “药啊,如意虽身有隐疾,为兄却觉得不能就此放弃,还是要继续医治,说不定能好起来呢?”卫屹之取了只茶杯,放了颗丹丸进去,倒入热水,不多时丹丸化开,一杯清澈的白水被染得黑乎乎的。 谢殊闻到那冲鼻的苦味,暗道不妙。 “来,喝下去吧。” 谢殊对着他笑意温和的脸呵呵干笑:“我日日在府中服药,大夫告诫过,不可另服他药,恐会药物相克啊。” “你放心,我岂能害你?”卫屹之放下茶杯,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展开后递给她看:“这是药方,都是温和药材,你若不放心,便拿去给府中大夫验证,若有问题,我一力承担。” 算你狠! 谢殊端起茶杯,暗暗吸气,喝杯苦药总比断头流血来得强,不算什么。 卫屹之问她:“可要加些蜂蜜?很苦的。” 谢殊英勇地摇头:“我虽不及仲卿英武,好歹也是男子,岂会怕苦?”说完仰头灌下,一滴不剩。 哪知这药根本不是很苦,简直是苦的要人命!而且就附着在喉间,苦味久久不散。 谢殊忍着飙泪的冲动,淡定地倒水,其实已经等不及要灌水漱口了。 卫屹之握了她倒水的手,关切地问:“如意怎么了?果然还是太苦了吧?” 谢殊抬眼看他,心里咬牙切齿,嘴上说着“还好还好”。 卫屹之见她苦的眼里都盈了泪光,边给她倒水边道:“怎么可能还好呢,大夫都特地嘱咐说这药奇苦无比啊。”他将水递过去,夸了句:“如意真男儿。” 谢殊有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的冲动。 卫屹之起身坐到她身边,伸手抹去她唇边药渍。 谢殊连忙往旁边坐了坐:“仲卿,你不会还没想通吧?” 卫屹之叹气:“我为将多年,言出必行,说了就是说了,只有你把那些话不当回事罢了。” “那难道你要逼迫我不成?” “怎么会?我一己痴念,只求你不要嫌弃我就好了。” 谢殊扭头,这样下去越来越难应付了。 离开时正值午后,卫屹之走出谢家时脸上还带着笑,一看到苻玄就收敛起来。 马车走到半道,竟遇见桓廷,他没有乘车,纵马过街,看来十分急切。 卫屹之探身出去叫住他,“恩平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 桓廷急急勒马:“回府去,我家阿翁不太好。先不说了,回头再叙。”说完拍马就走,顷刻便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