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知道的?”“因为他带走了他的太阳镜。”“可那又说明什么呢?”“在K-PAX上他不需要太阳镜。”在午餐的时候戈德福布大夫讲诉了一些关于查克的事情。他原来曾经是五角大楼的一个中级官员,也许是由于严厉抨击浪费与腐败得罪了上头而被解雇。而在这个时候,与他结婚35年的妻子也与他离婚。“我真的不快乐,”他曾对戈德福布大夫说:“每天都要吻她的臭嘴,真叫我恶心。”但事实真相是他爱他妻子如此之深以至于无法承受离异的痛苦。本来在妻子离开他的时候他选择了自杀。可是读者们也许会不相信他用手枪竟然轰不爆自己的脑袋。其实对于大多数选择自杀的人来说事实就是如此,因为他们并不真的渴望死亡,而是渴望交流。渴望引起人们的关注罢了。当然,并不是所有感觉无望的人都会寻求自杀。一个狂躁忧郁症患者就曾经跟我说无论如何他也不会选择死亡的。我问他为什么会如此肯定,他告诉我:“因为,我还没读过《罪与罚》呢。”这真是一个不错的理由。正当我们为坡特失踪而忙得焦头烂额之时,那个一周前与我相约的记者来到了我的办公室。她看起来远比所报的年龄三十三岁年轻,实际上,她甚至就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穿着褪色的牛仔裤,一件花格衬衫,一双旅游鞋,没穿短袜。给我的第一感觉是自由作家一定属于低收人阶层,但我最后终于看出她如此打扮是为了使病人放松,所以她基本上没有化妆,即使是香水也是那种淡淡的清香。她身材瘦小,牙齿整洁,就像个小姑娘。她爽快地坐在了我给她让的座位上,对我说叫她吉塞托就可以了。她出生在南俄亥俄州的一个小镇。在当地大学上完了新闻系专业后她就一个人来到了纽约,在这里她在一家现在已经倒闭了的周刊社找到了一份工作。她在那家杂志社工作了八年,那期间写了一本关于纽约黑人贫民区艾滋病和滥用毒品的纪实报告,因此获得年度记者奖。当我问起在黑人区做调查的危险性时,她回答说,有人陪着她,是个前橄榄球明星,他很强壮,说这些的时候,她露出了害羞的笑容。后来她退出了那家杂志社,为不同的杂志撰写关于流产、无家可归者、环境污染等等各类问题的文章,其中包括许多著名的国际件权威杂志。她还为一些电视剧撰写剧本。她给人一种可信任感,所以我允许她在医护人员的陪同下参观这里。她表示一定会遵守这里的一切,但我还是告诉贝蒂盯她紧一点。第8章星期三下午临近的时候我的心情坏到了极点。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在法庭做证,结果却是庭外解决。不过毕竟是解决了,可我的午餐却没有吃。而其实我知道,所有这一切不安和沮丧都归因于坡特的失踪。但是就在我们会面时间到了那一刻,他却准时出现在我面前,一副逍遥自在的样子,好像根本就没发生过什么似的。我冲他大吼:“见鬼,你到底跑到哪儿去了?”“加拿大、绿岛、冰岛。”“你是怎么逃出医院的?”“我只是离开一会儿。”“没人看到你?”“没错。”“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告诉过你——”“是折射,我知道。”我还知道和他讨论这个问题没有丝毫意义。这时候的录音带里没有说话声,只能听到我手指轻敲椅子扶手的声音。最后我说:“下次离开之前请通知我。”“我通知了。”他说。“还有一件事,我认为你不应该告诉任何一个病人你打算把他们带回K-PAX。”“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没有?”“没有,实际上我告诉他们我只能带一个人回去。”“我认为你不应该做自己办不到的承诺。”“我什么也没承诺。”他狠狠地咬了一口从特雷克斯勒太太花园里采摘的大草莓。我太饿了,快流口水了,所以我也加入了他的行列。我们狼吞虎咽着,盯着对方,就像两个争夺奖项的家伙一样互不相让。“告诉我,”我说,“如果你能随时离开这里的话,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待在这儿?”他吞咽下满嘴的草莓,深深地喘了口气。“嗯,这是一个最适合我写报告的地方,有别人供我吃住,还有这些奇妙的水果,除此之外,”他扮了个鬼脸,“我喜欢你。”“好吧,我们开始这次的内容吧,好吗?”“当然。”“你是否能画一张从银河系任何一个星球看到的宇宙星空图?比如从天狼星?”“不能。”“为什么?”“因为我从来没去过那儿.”“那么只要你去过就一定能画出来是吗?”“当然。”“你可以在下次会面之前给我画几张吗?”“没问题。”“好,现在对我说实话,过去的几天里你到底待在哪儿?”“我告诉你了,加拿大——”“哦,哦,那么长途跋涉后你感觉如何?”“非常不错,谢谢,你怎么样?纳尔?”“纳尔?”“在K-PAX上吉恩就叫‘纳尔’。”“我知道,是不是来源于法语,意思是承认?”“不,来源于pax-o族,意思是‘多疑的人’。”“哦.那么坡特在英语里怎么解释呢?‘过于自信的人’?”“不,坡特起源于古K-PAX文,意思是旅居者,信不信由你。”“如果我让你把一些英文翻译成pax-o语言的话,比如‘哈姆雷特’,可以吗?”“当然,你希望什么时候得到?”“什么时候你完成了就通知我吧。”“下周如何?”“再好不过。以前我们谈过了很多关于K-PAX上的科学,现在我们来谈谈那里的艺术吧。”“你是指绘画、音乐之类的东西吗?”“绘画、音乐、雕塑、舞蹈、文学……”他把两只手靠在了一起,“和地球上的艺术有些相似,但我们比你们却提前了好多亿年发展这些东西。我们的音乐并不建立在原始的音律上,我们的任何艺术也都不是建立在主观想像上的。”“不建立在音律上?那么——”“它是连续不断的。”“可以给我做个示范吗?”这时他从自己的笔记本里撕下一页纸在上面画了起来,然后把那纸交给我。“这是我最喜坎的一首,从小我就学会了。”当我正在试图理解这作品的含义时他又说,“这就是我喜欢你们地球上约翰·M·凯奇①的原因。”【①约翰·M·凯奇(1912~1992),美国前卫派作曲家。】“你能把这曲子分成小节吗?”“我告诉过你我们的曲子是连续的。”“我可以保留它吗?”“就当是我来到地球的纪念吧。”“谢谢,刚才你说你们的艺术不建立在主观想像之上,那是什么意思呢?”“这意味着我们的作品里没有你们所谓的虚构。”“为什么?”“为什么要有?”“嗯,我们通常町以通过虚构的部分来理解现实的部分。”“为什么要绕路呢?为什么不直接达到目的呢?”“真理对不同的人来说是不同的。”“真理就是真理。你们谈论的是虚伪,是梦幻,告诉我,为什么地球人喜欢把那些信仰当成真理呢?”“因为真理有时候会让人伤心,所以我们就选择信仰。”“什么样的信仰会比真理更好?”“有很多种信仰。”坡特一直忙于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做记录。“只有一种真理,真理是绝对的,你无法逃离它,不论你逃到多远。”说这话时他似乎陷入了沉思。“还有另一个因素,”我说,“我们的信仰都是建立在残缺不全的、互相冲突的经验中,所以还没有认清事物的本质,也许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他看起来很吃惊;“怎么帮助?”“多讲一些关于K-PAX的生活。”“你还想知道些什么?”“讲讲你的朋友和认识的人。”“所有的K-PAX人都是我的朋友。而且在pax-o语里没有朋友和敌人。”“多跟我谈谈他们,无论是谁,只要出现在你脑子里。”“嗯,有巴特、玛诺、斯文、福尔艾德、还有——”“谁是巴特?”“他住在瑞多的林间。玛诺是——”“瑞多?”“在紫山边上的一个村落。”“巴特住在哪儿?”“在森林里。”“为什么?”“因为奥佛总是住在森林里。”“奥佛是什么?”“奥佛是一种介于我们和淘特种族之间的一类生物,就像你们的黑猩猩,不过要比它们大一些。”“你的意思是他们是半人猿?”“那是你们地球人的说法,如果你的意思是它们是我们的远古祖先那倒是对的。”“那么你把奥佛当作你的朋友?”“当然。”“对了,你们管自己的种族叫什么?”“达梦。”“那么在淘特和达梦之间还有多少种族?”“七种。”“他们在K-PAX上至今仍生存?”“当然!”“他们是什么样子的?”“非常漂亮。”“某种程度上他们是否需要你们的照顾?”“很少,通常他们就像我们一样。”“他们说话吗?你们可以理解他们所说吗?”“当然,所有的生命都说话,只是你不理解罢了。”“好吧,继续。”“玛诺很安静。她花了大部分时间用来研究我们的昆虫。斯文又软又绿。福尔艾德——”“绿?”“当然,斯文是艾玛族,就像你们的树蛙,不过有狗那么大。”“你给蛙类起名字?”“要不你叫他们什么?”“你是说你知道所有K-PAX上的蛙类的名字?”“当然不是,我只知道我认识的。”“你认识很多低等动物?”“他们不是低等,只是与我们不同。”“那些生物和地球上的比起来如何?”“你们地球上种类更多,但是我们那里没有肉食动物。”他眯着眼说,“没有苍蝇,没有蚊子,更没有蟑螂。”“听起来好得简直不可相信。”“哦,不,全是真的,相信我。”“让我们回到人们——”“K-PAX上没有人们。”“我是说从属于你们种族的生命,嗯,达梦。”“好啊。”“多跟我谈谈你的朋友玛诺。”“我告诉过你,她对昆虫的行为很着迷。”“再多谈谈。”“她有一头棕色而柔软的长发,光亮的前额,喜欢做些小玩意儿。”“你和她处得好吗?”“当然。”“比其他的人更好?”“我和每个人都处得很好。”“难道那里没有一个或几个使你觉得非常愉快,或者说你更喜欢与之相处的达梦吗?”“我喜欢所有生命。”“举几个例子。”这可真犯了个大错,在我还没来得及阻拦他就已经说出了三十几个古怪的K-PAX名字。“你和你父亲处得好吗?”“真的,吉恩,你应该检查一下自己的记忆功能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告诉你一些诀窍——”“那么你母亲呢?”“当然。”“你会说你是爱她的吗?”“爱隐含着恨。”“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爱,就像……像一些语义上的东西。”“好了,不淡这个,在K-PAX上有没有你不喜欢的人?有没有你讨氏的人?”“在K-PAX上的每个人都和我一样,我为什么要恨他们?我为什么要恨我自己呢?”“在地球上确实有些人痛恨自己,因为他们跟不上自己的生活节奏和期望;没有获得自己的目标;引起一些大的灾难;或者是对别人造成伤害而无法挽同,悔恨莫及……”“我以前就告诉你了,K-PAX上根本没人会对别人做出什么伤害!”“即使是无意的也没有?”“没有!”“从来没有?”他咆哮如雷:“你是聋子吗?”“不,我听得很清楚,请平静下来。如果我让你不安那么对不起。”他粗鲁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可能说到l『某些点子上面,但我不知道这样的方法对不对。在他调理自己情绪的那会儿,我和他谈论r一些其他的病人。他对他们似乎都很感兴趣,然后我们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坡特?”他慢慢地松开了握紧的拳头,“什么?”“我突然有个想法。”“听从吩咐,布鲁尔大夫。”“我想知道你是否同意下次我们谈话之前先对你进行催眠?”“为什么?”“就算是个实验吧。有些时候催眠可以使人回忆起一些藏在记忆深处的东两。”“我记得我做过的所有,所以根本就没那个必要。”“你可以给我个人点面子接受催眠么?”他怀疑地看着我,“为什么要犹豫呢?难道你怕什么吗?”这是最典型的激将法,但确实起了作用。“当然不怕。”“下周三如何?”“下周三是7月4日。你们会在国庆日工作吗?”“天那,已经是七月了?好吧,那我们就拖到下下个周三,怎么样?”“很好,亲爱的先生。”“你不打算再突然离开了对吧?’’“我再说一次:直到8月17甘凌晨3:31我是不会离开的。”然后他就返回了二楼病房,在那里接受欢迎。第二天一早我来到办公室就发现吉塞拉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她穿的和那次一样,或者说是那次的翻版,对我微笑着,露出整齐的白牙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坡特的事儿呢?”昨天我熬到凌晨两点才写完一篇评论,今天又得一早就来准备为哥伦比亚大学的讲演稿,而且坡特的失踪对我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我墙上的大钟又敲了起来,真担心还会发生什么。“关于他的什么?”我仓促地问道。“我打算把他作为我论文的主要研究对象,当然要得到您的允许。”我把自己的皮包放在桌上,“为什么要选坡特?”她毫不介意地躺进了棕色的皮椅里,把自己团成团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有预谋的动作,或者她根本就不知道这种姿势对于一个四十多岁男人的巨大诱惑力?尤其是那些患有布郎综合症的家伙。我开始明白她为什么能作为一个成功的记者了。“因为他令我神魂颠倒。”她说。“你难道不知道他是我的病人吗?”“贝蒂告诉我了,这也是我来此的原因,看看你是否可以让我看看他的档案。”她的眼皮就像妖艳蝴蝶的翅膀一样忽闪,我忙着把桌面上零乱不齐的东西整理出头绪。“坡特是个特殊的病人,”我告诉她,“他需要极为精细的治疗。”“我会非常小心的,我不会做什么毁了我文章的事情对吧?我也不会泄露任何秘密。”她用一种十分顽皮的语调说,“我知道你要写一本关于他的书。”“谁告诉你的?”事实上我已经是在对她吼叫了。“怎么了?坡特告诉我的。”“坡特?谁告诉他的?”“我不知道,但我保证,我的文章对您的书没有任何影响,如果有影响,也是宣传推动的影响。而且在送交出版社之前我会先给您核实的,怎么样?”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心里则想着怎么把这复杂的局势变得简单。她一定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说:“我说,要是我能推测出坡特的真实身份,那小说就该我写了,这总公平吧,哈哈……”整整一个周末我都在翻来覆去地听我和坡特会面的前八次录音,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明白地暗示了他一定是在以前的某个时刻遭遇过痛苦,很有可能是暴力事件,从而导致他拼命地逃离现实礼会,逃进了一个虚幻的、田园般的世界里,在那里没有人会干扰他,在那里他才能得到安宁。我打算邀请坡特与我们一起共度这个国庆节,说不准在家庭氛围影响下,他会记起点什么呢。以前我曾经这么治疗过几个病人,有些时候效果真的不错。我的妻子对这个主意大为赞同,尽管我告诉他坡特以前可能有过暴力行为,甚至有可能——“别傻了,”她说,“带他来吧。”怎么进行这次聚会我还没有具体打算,但是到了星期一早上住在一楼和二楼病房里的病人全都知道了坡特要去我家作客的消息。那天几乎我遇到的每一个病人都对我说:“你从来没有邀请过我,布鲁尔大夫。”我就对每一个人说,“只要你们在这儿遵守制度,别挡着我的路,我会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