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最美的风景-6

艾清嘉还是相当喜欢这个地方，这里很干净也很安静，适合思考或者回忆。背后有脚步声，在距离自己一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没有靠近。她回头，看见楚涵的手里捧着一杯奶茶。她下意识地想要去遮挡自己的画板。“嘿，画得很棒，干嘛要遮起来。”“我还以为这个时间应该不会有人来这里……”“So,I'm-a-surprise.”“什么？”他耸耸肩，绕过清嘉，自己走到木制的窗框边靠上去，将小半个身体伸到了半空中，风吹着他的头发，很惬意的姿势。她也走过去，学着他的样子吹风。“怎么样？很舒服吧？”“嗯！”有什么断裂的声音划过耳际。她来不及叫喊，身体已经向后掉，接着整个人跌出去……“抓紧我！”楚涵的左手死死地握着她的手腕，右手扒着墙。她的身体在距离地面八、九米的半空中摇晃，遥遥欲坠。两只脚却在晃动中意外地踩到下一层的一点窗沿，应该不会死了吧……她抬头看楚涵，发现上面的一块窗框又砸下来，她大声喊：“小心！”“啊——”他无处躲闪，还是被砸中手臂，吃痛地叫着。“你别放手……”她吓得哭出来。“……放心，我不会放手的……”他龇着牙，咬出几个字。医院，浓重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现在的孩子，真是不知道轻重，都受伤了，还提什么重物。”医生看着楚涵的Ｘ光片，摇摇头，看着他说：“还好没骨折，只是脱臼，不过，以后可要多注意。”他的脖子上绑了根带子，左手吊在上面，不能动。清嘉用手轻轻地摸着他的左手，眼睛里迷着雾气。“听见没有，医生说你是‘重物’啊~‘重物’~”“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小志盯着他的手，叹气：“还有一个月就篮球比赛了，这下可好……”“嘘——”阿沁把食指立在唇边不让他继续说。小志赶忙捂着嘴。“对不起……”清嘉低下头，心里更加内疚，丁丁和露露都走过来安慰她。“你说什么呢，这事儿又不怪你。”楚涵看着她。“可是……”“你没听医生说么，是脱臼，又不是骨折，说不定一个月后就完全没事了。”“会么？”“会吧。”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沈婷站在一边看着他们这样来来回回地对话，一言不发，表情让人捉摸不透。车站的人，好似永远都是那么几张面孔，一个个伸长脖子等待着自己要乘的那班车，焦急而无奈。一辆辆车来了又走，依然没有看见楚涵要乘的那一部，站得腿麻，清嘉坐到等车位上张望。“不是让你先回去的么？不肯……”他倚在旁边的广告牌上，目不斜视，“还真是个倔脾气。”“……想不想她？……”她问得突兀。“谁？”他摸不着头脑。“你妈妈。”“还好，小的时候想得多一些……”他的眼神冷了点。“那现在呢？”“不知道，反正一年也只见一、两次而已。”“……这样啊……”公车按着喇叭呼啸着进站，“来了……”他说着，一步跨上去，又想起什么似地回头，“你快回去吧。”“好。”她冲他摆摆手。【十八】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和“拉拉队员”沾上边，背包里那团颜色艳丽的纸制彩球，让她难以自制地开始唉声叹气，幸亏不用穿花哨又少布的服装，也不用跳那些高难度的复杂舞蹈，不然真是死也不要去。楚涵对她说：“明天来看我们的比赛吧。”“可是明天是星期六哎……你们的比赛又在早上……”她眨眨眼睛。“你个懒猫，早起又不会死！”“……哦……”脑袋耷拉着，勉勉强强的样子。“说好了，是做拉拉队噢！”“啥？！”她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谁和你说好要做拉拉队啊！我才不要！”“算是你弄断我胳膊的补偿啊~”理所当然的表情。“哪是我弄断的啊！……再说，你不是也说过不怪我的么……出尔反尔啊！”“那就算是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总行了吧？”“呃……”开始纠结。“行啦，看你那为难的样子，又不是让你以身相许！”“你怎么不去死啊！”凶神恶煞地把书扔他脸上。脑袋里不断重播着这段对话，她奋力地摇头，巴不得当初是自己的胳膊脱臼。和她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在一旁乐乐呵呵的沈婷，一身运动装，脖子上挂着小喇叭，俨然一副拉拉队长的打扮。最扎眼的就是那块口号板，上面写着：火车头队必胜！等她们赶到体育馆的时候，门口已经站满了等待进场的人，一片沸腾。“这里！这里！”丁丁和露露在人群里跳出来。“我的天，这么多人……”好不容易挤到她们面前，清嘉热得拿手扇风。眼睛望过去，华子已经在做热身了，阿沁看见她，笑着挥了挥手。“呵呵，区级的比赛么，各个学校的人都有。”小志跑过来,把他们的外套一股脑儿地塞进露露的怀里，“拿好了啊！我先过去了。”一堆衣服瞬间挡住了视线，急得她哇哇叫着：“丁丁丁丁，快帮帮我！”“你能不能别那么连着叫我，”丁丁接过一些衣服，虎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行车来了呢！”好不容易找到位置坐下，沈婷催促着要大家把道具都拿出来。清嘉突然觉得自己就像《灌篮高手》里面的晴子，虽然这个比喻不是很恰当，但她就是有这么一种错觉。那谁是樱木？谁又是流川？“哎？难道楚涵今天是替补么？也不见他去热身……”沈婷拉着她说。她伸着脖子看下面，发现楚涵正塞着耳机坐在板凳上闭目养神。切，这个自大狂。“怎么可能，一定是首发啦。”丁丁接着话茬。“就是就是。”露露跟着附和。清嘉拿过口号板，问：“这个名字是谁起的？”“华子。”三个女孩都笑起来。果然，她就知道，能起出这么“老土”的名字的，也就只有华子了……正想着，瞄见沈婷从书包里挖出一个横幅，居然用蜡光纸贴着“楚涵加油！”四个大字，她看着看着就出了神。“怎么样？”沈婷用手肘碰碰她，问道。“嗯，不错。”“那当然，这可是我连夜赶制出来的！”女孩骄傲地昂着头。清嘉微笑着不说话。半场结束后，几个女生跑去休息室送水。男生们见了，一窝蜂地拥上来，瞬间抢了个精光。小志走过来抓着露露的手狠狠亲了一口。露露“唰”的红了脸，推开他，嗔怪道：“要死啊，你个猪头，这么多人在看呢！”所有人很配合地哄堂大笑。楚涵突然觉得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往外涌，抬手去抹，结果越抹越多，他夺门而出。清嘉赶紧追出去，终于在室外的一个公用洗手池看见他。水哗哗地流着冲刷掉红色的血。“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她走近些。他只是摇头。项链从衣领里滑出来，有点碍事，他索性从脖子上退下来塞进她手里，“帮我拿着。”然后又把湿漉漉的手伸过来抓她的上衣口袋。“你要找什么？”他把头仰起来，说：“纸巾，你有么？”“哦，在这里。”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递给他。“啧，难道是火气太大？……”他用纸巾塞住鼻子，自言自语地。“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一下？”“嗯。”不远处就有几张长椅，她挑了张干净些的，拉着他坐下。“下半场还赶得上么？”她看看手表。“没事儿，反正不用上场了。”“为什么？”“傻妞，我的手还没全好呢？你不会真想让它断了吧？”他抬起一边的眉毛。“你才傻呢！”他嘿嘿地笑着向后靠，怎奈椅背太低，根本垫不到他的脖颈。于是把她的手摆到腿的两侧。“你干嘛？”她问。“你别动就是了。”说完就躺下来，头枕在她腿上。“哎，你！”她忽然紧张得肌肉僵硬。“就一会儿，血不流了我就起来。”“……”她还想说什么，到嘴边的话被面前的一个身影给硬生生地噎回去，张了张嘴，又合上。楚涵转头，看见沈婷她迅速把手帕藏在身后，拘谨地站在那里。他坐起来问：“你怎么来了？”“……我，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哦，”他抓抓头发，“已经没事了。”沈婷点点头，转身往回走。“等等！”“哎？”“一起回去啊。”他站起来跟过去，又扭头看清嘉，“你不走？”“哈？哦。”比赛结束时，大家都因为仅仅两分的差距而落败的结果感到沮丧，一言不发地整理自己的东西。清嘉挪到楚涵旁边小声说：“对不起。”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干嘛道歉？”“要不是你的手……应该会赢的。”她低下头不敢看他。“说什么呢，我们本来就没有领先优势，阿沁他们能把分数追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摸摸她的头，“再说，我也不是万能的。”“嗯……”“不过，蛮好不要叫你来看的。”他叹气。“为什么啊？”“因为输了啊！”“你看，还是介意的吧？”“嗯，很介意！本来还想着要是赢了就请大家吃冰淇淋的……”“啊……”“可是输了啊……”他压低声音，“所以……就买给你一个人吃吧~”【十九】清嘉得知沈婷要转学的消息时，正是暑假里最酷热难耐的一天，她和晴天坐在空调下面的电视机前，抱着半个冰镇西瓜争着、抢着吃，大快朵颐的。电话铃忽然响起来，她不情不愿地去接：“喂？”“我啦~”丁丁的声音。“别告诉我这么大热的天你还要我陪你出门啊……”“拜托，我也嫌热的！”对方赶紧抗议。“那我挂了啊~”心里还惦记着她的西瓜。“你急着去充军啊！”丁丁大叫着，险些震聋清嘉的耳朵。“好嘛好嘛……你说。”败下阵来。“某人要转学了。”神神秘秘地。“谁啊？”“你说谁啊！”“奇了怪了，我怎么知道！”她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是‘包打听’啊~”“喂！你能不能不要逮着机会就损我行不行？”“好好好，我不对，你就别卖关子了~”“那我说了啊？你先找个东西扶好……”“什么大人物啊，至于么……”“沈、婷。”一字一顿地，怕她耳背似的。“哦……什么？！”晴天吓了一跳，勺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她。挂了电话后，清嘉坐在椅子上，闷闷地不说话。“怎么回事？干嘛一脸阴晴不定的样子。”她想想还是不对，放下勺子，站起来，“晴天，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不是吧？外面这么热……”他又指指西瓜，“你不吃啦？”“你自己吃吧。”“一个破西瓜，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他话还没说完，清嘉已经跑出门去。三十九度的天气，她顶着太阳在马路上飞奔，那样子一定巨傻无比。只是，她现在根本顾不上这些。当她汗流浃背地叩开沈婷的家门时，看到了意料之中的惊讶的脸，但是又很快露出微笑的表情，“你还是知道了……”她扶着门框喘气，脸烫得要死，她觉得自己简直要脱水了。“你先进来吧。”沈婷把她让进门，倒杯水递到她手里，“给。”“你不想让我知道么？”感觉好多了之后，她终于开口接上话，眼睛却瞄向一旁已经打包好的东西。“说真的，不想……”“为什么？”“你指哪个？为什么不告诉你？还是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现在走？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啊？”既然自己现在已经知道了，是不是出自她本人之口似乎比重要了。“我想要开始新的生活。”“一年以后自然会开始新的生活啊……你、我，大家都会啊。”清嘉觉得自己真的快有些语无伦次了。“可我已经等不及了。”“……”语塞了。没错，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劝她不要走么？可是自己的劝说从来都缺乏说服力……那是为什么，艾清嘉，你要冷静。“清嘉，”沈婷又开口，“如果你还要劝我不要转学的话，就大可不必了，这已经是既定事实了。”“那好，我们就说点别的……”“别的？”“对，比如……楚涵。”沈婷睁大眼睛看着她，沉默了半晌，说：“你知道么……我几乎每次看见他都浑身发抖，控制不住地想要逃跑，飞快地……”“……他有什么地方让你害怕啊？……”“不知道……从小就这样……”“从小？”她迷惑地望着她。“没错，从小。”沈婷拿出一张照片给她看。那是一张小学毕业照，左边第一个站着沈婷，而远远地右边第一个站着楚涵。女孩笑得一脸灿烂，而男孩却摆着一副扑克脸。“这……”清嘉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有些惊讶的。沈婷坐到宽大的窗台上，偶尔有些风吹动着她的发梢，眼睛盯着某处，却没有焦距。回忆一点一滴地从脑海里涌现出来，就像电影情节的最后完结篇，带着退色的画面。清嘉看着她的唇一张一合，她说得并不连贯，有些地方甚至还需要停下来再想一想。“那个时候的我就留着很长的辫子，调皮的男孩子总是要来拉扯两下的，只有楚涵，只有他从来不。记得有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又有几个男生来欺负我，我本能地想要躲藏，于是就跑到了楚涵的身后……”她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没有一丝的忧伤，也没有一丝的温柔，“可是，我却被他推开了，他就那样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冷漠地，冷漠地走了……他当时的眼神我永远也忘不了……”她仿佛诉说的只是一个什么人告诉她的故事，而自己并不是这个故事里的女主角。如此地轻声细语，却不是刻意伪装的决绝。“不是的，”清嘉摇头，“他不是那样的人……”“没错，”沈婷点头，“那个时候他的母亲刚刚离开他，只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所以，我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仗着自己班长的身份，做了很多伤害他的事情，虽然现在看起来只不过是些小孩子的幼稚伎俩，但在当时……”“……那根项链……”“是的，我早就知道那根项链对他的重要性。那天他并没有让我陪他去找，只是在校门口问我讨走了礼堂的钥匙后，就把我打发走了。我没有想到你会打电话来问我，可是却不想告诉你事实，所以只好那样和你说……还有，那天我从他手里抢走的就是那根项链，而不是什么芒果布丁，那只不过是我买来骗你的道具罢了，何况以他的性格，决计不会为了芒果布丁来和我抢的，我摸过的东西，他根本就不屑要回去……”不远处教堂的钟声响起，惊起了栖息在行道树上的鸟儿。“再有，是我和老师提出换座位的，因为只有和你成为了朋友，我才能和他说上话……”“婷婷，”清嘉迫不及待地打断她，“你不要再说了……”她忽然明白了沈婷那没有任何表情的眼神。“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要走了……”沈婷转过脸来笑，“是不是觉得我很坏？可即便这样，我还是赢不了，他如此宝贝的、我抢也抢不来的那根项链，那天居然就那么轻易地放在你的手里了……所以现在，你是恨我也好，骂我、打我也罢，我都无所谓了。”她说完，跳下窗台去放CD，幽幽的女声仿佛唱出了她此时的心情。我们的爱情，像你路过的风景，一直在惊喜，脚步却从来不会为我而停。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来交换你无谓给的关心，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留姓名。——阿桑《一直很安静》人生是如此的飘忽不定，清嘉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就是和楚涵还有沈婷三个人坐在一起，来来回回地纠缠。可是现在，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和姿态与面前的女生告别。那个温柔善良、兰心蕙质、如同琼瑶小说里的女主角的女孩子，是她认识的婷婷，她不认识的，是现在站在自己面前不动声色地诉说着阴谋诡计的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