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不是白给的,就拿这张画来换。”“这……”“就这么说定啦。”令人难以拒绝的口吻。她抓过沈婷的手,笑:“给你就是了,你别再摸它了。看看,手都脏了,再说铅笔画可不禁摸,很快会花的。”放学的时候,华子来招呼清嘉一起走,楚涵他们都已经等在了教室门口,小志还不安分地跺着脚。清嘉急急地拉起书包的拉链,背带被沈婷捏在手里,“嗯?”她回头。“那个……”“艾清嘉,你快点儿!”阿沁向她招手。“哎,来了!”清嘉冲着沈婷咧嘴一笑,摆手,“那,明天见咯。”“走喽。”几个男生一哄而散。“你们等等我啊!”清嘉急急地追上去,书包的背带挣脱开谁的手。那个……能不能和你们一起走?沈婷的右手愣愣地停在半空中,半晌弯起手指抓了抓,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正在失望时,一个脑袋斜在门框外,“要不你也一起?”“可以么?”雀跃的音调。“当然啦!”第二天,清嘉在课桌里摸到了帮着粉红色丝带的新笔盒,不,确切的说是个笔袋,这下再也摔不坏了。她很是喜欢。后来,不管艾清嘉走在校园的哪个角落,身后总跟着一个小尾巴。华子说:“清嘉,你和沈婷好得都快穿一条裤子了。”清嘉只是乐,看着沈婷从远处跑过来,扑在自己身上。一个“熊抱”,结结实实得让人几乎窒息。【五】体育课这三个字,对于正处在青春期的、肾上腺素分泌过多的孩子来说,远比语数外、政史地听起来诱人得多。可是清嘉总是觉得有些无趣。因为她总是不能自制地要拿这里和曾经的学校作比较。这个都市寸土寸金,一所位于市中心地带的中学的操场自然也就小得可怜。没有草地,没有塑胶跑道,没有用来跳远和投掷的沙坑,于是相对应的教学器材也省去了。四周只有水泥地面,上面冷冷清清地矗立着几个篮球架——也只够打个半场。甚至就连一天两次的课间操,大家都要分开来完成——早晨清嘉他们会去操场做操,而下午就留在教室里装模作样地甩甩手、伸伸腿。围墙以外就是车水马龙。曾几何时,自己这个校级的体育健将,区级运动会的常客,在这里突然没有了“用武之地”,心情Down到谷底。什么东西滚到了脚边,碰了一下停下来,把清嘉从自我意识中拉回来,目光顺着裤管一路向下,唉,还是篮球。“清嘉,帮忙扔过来!”沿着声音的方向,是小志站在不远的地方挥着手喊。视线最后落在楚涵身上,他的裤腿被挽在了小腿上,浅蓝色的衬衫解开了两三颗纽扣,领口就变得松垮下来,发色因为汗水更深了些,本该贴在前额的发大概被随手抓过,全部竖了起来,在太阳的照射下甚至还能折射出零星的光来。楚涵也在看她,不自觉地挑眉毛,示意她快点把球丢过去。清嘉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弯下腰,两手把球捧起来,然后学着流川枫的样子,跳起,出手。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像彩虹一样向楚涵站着的地方飞去,最后稳稳地落在他怀里。男生当中有人发出了喝彩声。沈婷跑过来,拉过清嘉的右手,把一只羽毛球拍塞在她手心里。结果清嘉带着她把对面的两个人“杀”了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沈婷把拍子扔得老高,绕着清嘉跑,心情很好的样子。接下来,在清嘉不注意的时候,一个吻落在自己的脸颊上,带着软软的温暖。“这是奖励!”清嘉的手抚在被吻过的地方,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带着一脸的不可思议,半天合不拢嘴,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她是疯了。可是转念又低下头笑了,这种“奖励”自己还是第一次收到(当然,来自于爸爸妈妈的除外),真是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女孩子。“怎么……你生气了?”“不是,只是有点肉麻。”清嘉故意把“肉麻”两个字说得重些。“你再说一遍!”“肉麻!”“你再说!”“再说十遍,一百遍都是肉麻!”清嘉说完拔腿就跑,沈婷在后面追,操场上荡漾起两个女生充满青春的欢笑声。大家在一起跑步的时候,小志一个劲儿的喊“脚疼啊脚疼”。华子他们都懒得理他,只有阿沁似笑非笑地问:“刚才打球的时候怎么也没听你喊过一句?”“我也觉得奇怪,怎么现在就脚疼了……呢?”众人皆笑。“哎,说不定换双鞋会好些。”小志用手肘碰阿沁。“那你自己看,”阿沁指着大家的脚,“这里有这么多鞋,你想和谁换?”小志居然真的煞有介事地四下张望起来。半晌,叹口气,“男生的都不怎么样,我倒觉得清嘉的不错。”“不行。”楚涵的声音。“为什么啊?”“人家女孩子的鞋,你能穿么?”华子拍他的头。“可我觉得款式很适合我。”清嘉低头看着自己的运动鞋,那是妈妈给新买的,其实根本谈不上什么款式,就是全白的那种,简单,中性,难怪小志会这样说。“那也不行。”楚涵又说。“为什么啊?”“因为你穿不下,是大小的问题。”阿沁笑。楚涵同时扔给小志一个“你真笨”的眼神。耳边又传来老师那充满节奏的口令声。下课的时候,楚涵手里抓着饮料走过来,外套搭在肩上,热气腾腾的样子。“谢谢。”清嘉抬手接过一罐,刹那间觉得这里的体育课其实也挺有意思的。回到教室,她将裤腿挽起来喝水,很“豪放”的样子。华子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的。“干嘛?”她放下水瓶,上上下下打量自己,“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华子指指她的腿。“那又怎样?……很热啊,再说你们不也一样……”“你啊,怎么说也是个女生,要谨慎一点啊……”“呃,呵呵……”她干笑两声,赶紧把裤腿放下去。“也就是我,换成是楚涵……”“会怎样?”“你知道的,那家伙嘴巴很毒的~呵呵~”“想不到,他还挺传统的啊。”“你可不要以为男生都是开放的花花公子……”“我才没有咧!”作者还有话说:强烈鄙视自动发表系统,居然没给我发,还要我手动……绝倒……【六】冬季。这是艾清嘉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个冬季。这个地理位置处在南方的都市,散发着让人意料之外的寒冷。清嘉感到很不适应。那个自己生活过十几年的小城的冬季,总是能让人感到温暖的——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里。但是现在,寒冷的空气夹带着潮湿的味道,正一点一滴地渗透进自己的皮肤,到达关节里。手指上有红肿的血块,热的时候会痒,一抓却很疼,母亲说这就是冻疮。这让清嘉很痛恨,因为即使像她这样有点“没心没肺”的女孩子,也会把一双手看得像脸面一样重要。爱美之心是不可抗力。地理老师正在介绍欧洲,那片有着各种各样屋顶的教堂、城堡、郁金香、圆舞曲、风笛、和塞纳河边的咖啡馆的土地,是清嘉不能自制地热爱它的全部理由。清嘉一直漫不经心地听着,想象着自己正操着一口流利的法语或者意大利语,漫步在香榭丽舍的大街或者坐在威尼斯的名为“贡多拉”的尖舟上,不管是玻璃橱窗还是随意地流淌的河水里,都会倒映出自己的影子。那或许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但绝对是一种令人陶醉的享受。“想什么呢?”沈婷侧过脸来问。“在幻想自己是个有教养的淑女,坐在巴黎的餐厅吃正宗的法国大餐……然后,坐在教堂的最后一排安静地等待一场弥撒。”“会祈祷么?”“当然。”“像这样?”沈婷闭上眼,两手相握,十指交叉。“对,就是这样。眼前还有白色的蜡烛。”清嘉也学她的样子握起手,却被她发现了手指上的冻疮。“怎么弄成这样……”“没关系的……”有点尴尬地缩回手。老师听见了动静,停下来,看向这边。楚涵也看过来,对上清嘉的眼睛,谁的心跳漏了一拍。清嘉一直不知道自己对楚涵有着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她也始终搞不清楚,为什么法国人要用四个二十加上四来表示八十四……大概就是一种浪漫吧。沈婷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教室的最后一排去倒水,重又坐回的时候,把盖紧了盖儿的水杯递给清嘉。暖和的热度从指尖慢慢传遍了一双手。“你幻想的故事里,有我么?”“哈?”“我觉得有我,还应该有华子他们,从教堂出来的时候大家手拉着手。”沈婷自顾自地说着。清嘉看着她,没有告诉她,其实那个故事里除了自己谁也没有,说不出口。放学的时候,灰蒙蒙的天空终究还是下起了雨。几个人里只有华子和楚涵带了伞。华子是出了名的“天气预报员”,这点近似于“婆妈”的习惯总会时不时地被阿沁和小志拿来嘲笑一番。而楚涵呢,纯粹是因为家远——需要步行,乘车,再步行——伞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书包里的常备工具罢了。阿沁和小志迅速地挤到华子的伞下。华子假装厌恶地挤兑他们,三个人傻呵呵地推搡起来。清嘉回头看见楚涵从楼梯上走下来,停在她的面前,撑起来。看着华子他们三个人挤一把伞,清嘉有点愧疚。自己应该带把伞的,母亲早上明明有嘱咐过,可还是因为自己急着出门而忘记了。“走吧,不用在意他们。”“嗯?……哦。”一路上清嘉都不敢抬头看楚涵的脸,视线窃窃地往上移,鬓角的发梢,颈部的线条……最后只能停在他握着伞柄的右手上。寒风迫使他越握越紧,骨节凸显出来,带着寒冷的惨白。“为什么不戴手套呢?”“啊?”没反应过来。“手不冷么?”再问。“哦……只是不喜欢那些絮叨的东西,隔着手套总觉得握不紧。”完了,没话说了。“你以前生活的城市……那里的冬天什么样?”楚涵忽然问。“那里啊,会下雪呢。我记得小时候……”清嘉一下就打开了话匣子。楚涵侧过脸听她说,感激自己找对了话题。女孩的唇在自己眼前一张一合,眼神完全陷入在回忆里,说到高兴的地方还会比划一下,比如“雪人有这么大个儿”,比如“手冷的时候就这样插进邻居家哥哥的口袋里”。楚涵低头,自己的口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藏着清嘉的左手。没有开口,也许是因为不想她把手移走。最后的字眼儿停在“很美”上。很美,有多美?楚涵根本无法想象。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城市原本就是几年也难得下次雪的,纵然飘落一些也都是湿漉漉的带着雨,没有一点规模可言。所以他从来只是通过电视或书刊上了解一些所谓的雪景应该是怎么一回事。亲身感受之类的,还真说不上哎。“我到家了。”清嘉停下脚步。“嗯,明天见咯。”不自觉地笑。“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笑的时候,连眼睛也会笑的。”“有么?”楚涵下意识地想找镜子来照照看,猛然发现清嘉的眼里正映着自己“会笑的眼睛”。那到底是谁的眼睛在笑?“好啦,明天见。”“呃……”没等楚涵反应过来,清嘉就从他的伞下退出去,遮着脑袋急急地跑向家门。他认为,清嘉的童年里有着自己不曾经历过的色彩,就像橙色的纸飞机,也像单晶的冰糖,从她的嘴巴里一字一句地诉说出来,带着令他羡慕和向往的口吻。【七】圣诞节对于清嘉而言是个新鲜的词儿。至少在来到这里之前,自己还从不曾像周遭的同学这样为一个外国人的节日激动过……明明不是还有好几天呢么。中午休息的时候,班主任让清嘉去办公室一趟。说是校领导给每个年级布置了任务,需要大家群策群力,以最小的成本,在新年到来之前搞好校园的美化工作。年级组长的意见是要效仿美术馆,打造一个艺术长廊,每个班级的“责任田”就是自己教室在走道里的、处于前门与后门之间的那面墙。班主任之所以会把这项“光荣又艰巨”的任务交给清嘉,还得“归功”于美术老师的大力推荐。下午的课外活动,清嘉谎称自己肠胃不适,要求留在教室里休息。宁静的阳光洒在图书馆的书本上,看得见光线下轻舞飞扬的小灰尘。空气中充满了静谧的味道,难怪那位阿根廷国立图书馆的馆长博尔赫斯先生总是热衷于迷宫这个意象。清嘉在一排排的书架之间穿行,实在像极了行走于迷宫的孩子。在书的海洋里探寻出口,让人感到一种身处冒险的兴奋。她从这一排绕到那一排,也不知是被太多的书本弄得有些眼花缭乱,还是见到的都不合心意,一直都是两手空空的。回到教室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楚涵正趴在她的座位上,面向着窗户,耳机线沿着下颚的线条隐藏进外套里。阳光在他的身上形成一个毛茸茸的轮廓。清嘉悄悄地走过去,伸手,照在楚涵眼睛上的光被遮挡开来。他的眉蹙了一下,睁开眼。“你怎么会在这里?”清嘉坐到他对面。“你刚才去哪里了?”“你……找我么?”楚涵从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一罐牛奶,捏在手里,“好像,已经……凉了……”清嘉看着他迟疑地喃喃自语,笑出声来。“不舒服就不要到处乱跑。”眼里带着轻微的责备,脸上却有些许尴尬。“没有……”“嗯?”“我没有不舒服啊。”清嘉从楚涵的手里拿过牛奶,捧在手心里。依然是热的呢,那应该是他手心里的温度。楚涵的眼里充满了问号,等待下文。“班主任让我负责墙报的工作,我真在烦恼要画些什么,所以去图书馆找资料……”“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强……暴……?”“哎?!”女孩觉得自己听错了。男孩的眼睛又开始笑。“你讨厌!”清嘉站起来,恨不得去掐他的脖子。“不能怪我啊,谁让你自己没说清楚。”楚涵逃开一点,无辜地陈述。“你狡辩!”“没有!”“你就是在狡辩!”“真没有!”……清嘉突然意识到谈话开始越来越无聊,脸瞬时涨得通红,奇怪心情却是轻松而明朗的。正想结束这状态怪异的对话,却又听见他的下句。“这个行不行?”楚涵的手上变魔术般地拿出一张卡片来,或许是哪个同学送的,上面还写着“圣诞快乐”。卡片白色的背景上,有座装饰一新的小房子,有棵挂满了礼物的圣诞树,有个插着扫帚的雪人,还有辆载着圣诞老人的驯鹿车。整个画面应时又应景。“就这个!”清嘉高兴地接过。沈婷回来的时候,清嘉把卡片拿给她看,告诉她自己要在那面墙上画这个。沈婷也很满意,“我家里有好多没用完的颜料,明天我都背来给你用!”接下来的几天,整个年级变得热闹起来,每个班的代表都手忙脚乱地把奇思妙想涂鸦在墙面上。气氛热火朝天,真好。校领导和年级组长个个眉开眼笑,真好。其他班级都在墙面上框出一部分来画,清嘉认为那样太过于呆板,她要画满整面墙,所以“工程”变得有点浩大。为了赶进度,每天中午和放学以后她都要站在走廊里画画,而沈婷和华子他们就轮流给她打下手,递个笔,上个色的,都可以。清嘉从桌子上跳下来,仰头看。房子、树、雪人、驯鹿……点着手指一样一样地数,“婷婷,把咖啡色的颜料给我一下。”……“婷婷?”……转身,楚涵一个人坐在另一张桌子上打游戏,全神贯注的样子,两条腿在半空中晃荡。夕阳的余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斜地照过来,他的半边身体隐没在暗处。“怎么就你一个人?”清嘉走过去,乘他不注意的时候把指尖上的一点红颜料蹭在楚涵的衣领上。“唔……沈婷去洗手间了,华子他们下楼去活动活动就回来。”楚涵暂停手里的游戏,抬头,“你需要什么?我拿给你。”“算了,天色暗了,看不清了,星期一再说吧。”“可以么?”楚涵站起来抬头看,把墙面上的画和清嘉曾经告诉自己的雪景在脑海里重叠起来。“可以,只剩一点儿了,”清嘉开始收拾东西,“倒是你,今天早放学,你却这么晚回去,家里人不着急么?”“没事儿,回去就说路上堵车了。”沈婷从洗手间回来,看见背着包等在教室门口的清嘉和楚涵,一起下楼的时候又遇见跑回来的华子、阿沁和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