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脸涨得通红,抖着唇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我只会喜欢一个人,从我喜欢她开始到我死。” “那她……变心了怎么办?” 欧阳晓笑了:“我会想办法不让她变心啊!而且……” 而且什么?少女的眼里写满疑惑,欧阳晓却侧开头望向天际,唇边一抹极其温暖的笑。 *** 八月底的时候,宋镜来到了新学校。 从联合高中走到二中,只需三百米的路程,几分钟,即可。 一起来联合高中读书有五个人,跟宋镜的关系都还不错。不过,在宋镜的心里,能够为之付出生命的存在除了父母外,欧阳晓,还有一个李月玲。她也没考上重点高中,在离宋镜坐车大约一个小时二十分钟的十一中读书。宋镜和李月玲没有很多时间见面,于是每隔两天一封信,整整六张纸,是刚好不会超重的分量。 很多年后,李月玲问宋镜:“你后不后悔曾经对我那样掏心挖肺?” 宋镜只是轻轻地摇头对李月玲说:“你是我一辈子的朋友,不背叛,不离弃。要对你好,宠着你,爱你。”她的语调很轻柔,仿佛夏里的微风。 宋镜不会忘记李月玲对她的好,她也不会忘记在那一年,黄梨对她说:“阿镜,我去了十一中,我没有见到李月玲,可是我听到了一些事情,你要不要知道?”那个时候,黄梨轻轻地说话,神情奇异地怜悯。 宋镜说好。 小月: 最近天气又变差了,我一个人站在楼顶天台上,风很大,我穿了一条很漂亮的白裙子。裙角飞扬,哗啦啦地。我以为我听到了裙子的歌声,可是什么都没有。最近,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她的名字叫罗纯。她有一双漂亮的单凤眼,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一个酒窝。 前天晚上,我又做梦了。梦到了一九九七年下半年和一九九八年上半年,那年,雨好象怎么也下不完一样。很多时候,我在迷惘。我为了什么在等待,我在等待怎样的一个结果?没有人能回答,他们只是告诉我,阿镜,阿镜,不要再等了。有些人,过去了就让他过去。我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可是,可是……小月,你知道的对不对? 长高了,我会很担心。 没有变得更漂亮,我会很难过。 有人对我告白了,我只会对他说:对不起。 小月,如果是你,你会对我说什么? 阿镜于二零零一年九月十七日晚上 PS:刚刚军训完,感觉很累,听说下个星期要运动会,我想参加三千米跑步。 阿镜: 军训很累啊,高中很无聊啊,上课好烦啊,而且……不能出校门!不过,还好,有电视看。就是洗澡太不方便了,要走好远才能打到开水。 最近没有发生新鲜事,哎呀,写信也好困难啊!阿镜啊,为什么你写个信也弄得像散文一样啊!不过,阿镜,等的很辛苦就不要等了。但是你坚持要等的话,那小月我也只能默默地在你身后支持你! 嗯,对了,要不要我介绍一个朋友你认识,她听说了你的事情,很喜欢你哦! 小月于二零零一年九月二十三日自习课上。 PS:天气开始转凉,注意保暖啊。 隔了很多年以后,宋镜完全想不起那些年发生了什么,有关的有哪些人,她只记得,那年,狮子座流星雨,从一点开始等待,两点,三点。她所在宿舍坐南朝北,不是最佳的观察点。稀稀落落的流星从天空划过,她穿得很单薄,蹲在阳台上不被老师瞧见。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璀璨地划过去。 是谁的眼泪在飞? 宋镜想到那首歌,合上眼睑,默默地念:父母身体健康,欧阳晓身体健康,自己成绩优秀。父母身体健康,欧阳晓身体健康,自己成绩优秀…… 她看不到那流星的美丽,她只记得态度要虔诚,要诚恳,要不停地诉说。 第二天,她感冒了,可是她很开心。 因为她对着流星光明正大地说出了她的想望。 跟在欧阳晓身边,无论如何,都要追上去,霸占他名字旁边的位置。 可是黄梨带来了一个让人愤怒的消息。 那天下午,金灿灿的夕阳火烧云在灰色的建筑物上方翻腾绚烂。宋镜趴在桌子上写数学题,一边扯着抽屉里的纸巾擤鼻涕。黄梨从隔壁的教室过来,她是宋镜初中的同班同学,学习成绩优秀,考试失利才落到这里来。同病相怜的缘故,两个人的感情还算不错。 “阿镜,我有点事要跟你说。”黄梨坐下来,劈头就是这么一句话。 宋镜迷惘地从XYZ里抬头:“什么?” “我昨天是从十一中过来的你知道么?” “嗯。李月玲怎么样了?她还好吧?!” “阿镜,我去了十一中,我没有见到李月玲,可是我听到了一些事情,你要不要知道?” “咦?” “你在十一中出名了。”黄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动着深刻的怜悯。 “啊?” “你的信,被李月玲拿到班上全班传阅。” 宋镜曾经在一气之下,挥笔,说出决绝的话语,然后狠心地投入信箱里。晚上,她狠狠地哭了一个晚上,忽然想起,在那一年,在还年轻的时候分开,李月玲握着她的手,说“不用担心,分开了还可以写信,除了写信,你还可以到我家去玩,我家装了电话,你可以打电话给我……以后要是我去了别的地方却来不及通知你怎么办?你不知道问我父母吗?我的地址,我的电话,所以不用担心,我们会真的永远在一起,只要有心,没什么不可以的!” 她对自己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月玲。” 她们一直没有继续通信,后来过年了,宋镜特意赶到李月玲她家里,她们和好了,都转学到了不同的学校,她们还是再也没有写过信给对方。仿佛,只要不再做那件事情,那么曾经发生过带来过的对彼此的伤害就被抹去了似的。 她和她,安静地在一起,说说笑笑。她们的话题涉及很多方面,关于这个世界,关于未来,关于其他人,可是她们再也不提起彼此。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宋镜跟着另外一个人离开这座城市去往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之前,李月玲在轰隆隆的火车旁边问了声:“阿镜你恨不恨我?” 宋镜挽着那个他的手,低头笑笑地说着什么,下意识地回了句:“什么?” 李月玲微笑回答:“没什么。” 她看着他们上了火车,朝他们挥手,大声地祝福对方一定要过得好。然后,她望着远去的火车,脸上长久地凝固一种微笑,那个微笑恨伤感,就像是冬日里的太阳,苍白而苍茫。 *** 六月,补课。 闷热的天气让人浑身提不起劲儿来。 罗纯看着闷闷不乐的宋镜,说:“去找他呀!反正这么近,说说话也好。” 宋镜思考了一个星期,又踌躇了一个星期,最后,颤抖着手指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一行字:“我是宋镜,我在联合高中xxx班。”她的意思非常简单,如果不能见面,那么至少可以通音讯。 信是宋镜的一个朋友送过去的,他正好有事去二中。是男生,所以能够上男生宿舍。信直接交到了欧阳晓的手上,宋镜只问了一声:“他怎么说?” 宋镜的朋友回答:“他什么都没说。” 宋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那时的心情,只觉得……啊,也许,也许,因为被忘记了吧!辗转反覆,每次经过校门口,都觉得有人站在那里看着她,可仔细一看却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心里空荡荡地,成绩却越发地厉害了,稳稳当当地停留在全校第一名。其实在联合高中,这种不入流的二流高中里,第一名的成绩什么都说明不了。宋镜的爸爸妈妈商量了,跟她提起转学的事情。 宋镜迷惘了。 第几次了? 宋镜问着自己,她以及他失约了几次了?不,他们没有正式地说明,他们约定了。只是……默契而已。那,现在,默契还在吗?!宋镜之所以选择联合高中,原因无他,这里是离二中最近的学校,也是宋镜离欧阳晓最近的地方。 只是…… 没有人知道等待的时间有多长,还要忍耐多久,虽然有甜蜜的回忆,美好的约定,更多的却是无法诉说也无法触碰的痛苦,辗转反侧,辗转反侧,思念是最艰难的煎熬,宋镜的心这回是真的无法平静了。 那天早上,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广播里的Beyond的歌声仿佛能够穿透过去未来的时空,打破空间时间的障碍响在你耳畔。Beyond是宋镜喜欢的第一个乐队组合,虽然那一年花样男子F4占据了差不多每个女孩的视线,但是她却固执地喜欢着Beyond。 “听着他们的歌,似乎就能拥有走过一切的力量呢。”她这样对黄梨说。 经过一年的时间,加上初中三年的时光,宋镜和黄梨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好朋友,尽管感情还不够深刻但足够让宋镜动容。 “我不太懂。”黄梨微笑地回应她的话题,推了推眼镜。 “嗯。”宋镜笑了一下,转开头去。 少年的忧郁,奇怪的伤感,会在叶子飘落,突如其来的大雨中展开翅膀。宋镜明明不是一个习惯忧郁的家伙,可是也渐渐呈现那种茫然的气质。黄梨专心致志在学习上,她喜欢掌握一切的感觉,她要出人头地,创造一片属于她自己的天空,所以没空悲天悯人。 “阿镜,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计划一下你的未来了。” “未来?” “没错!比如,你将来准备要做什么,现在就开始朝那个方向做准备工作。”黄梨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咦?” “比如我啊,准备得到年薪百万的工作……当然,是我三十五这个年龄的事情了。那么,为了这个三十五岁时年薪百万的工作,我现在努力学习,第一目标地就是考上一所金融管理学院,学习财务投资管理。它的分数线大约是五百八十左右,只升不降!所以啊……”黄梨耸耸肩,露出个无奈又开心的笑容,“其他什么事情都不能想了。” “其他什么事情?”宋镜呆呆地重复这一句。 “是啊!至少,不可以在这么年轻的时候谈恋爱了!”黄梨重重地叹气,又笑,“不过,没有关系啊!这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根本没什么的。” “是……是吗?” “嗯。”黄梨站在宋镜面前,收敛了笑容,严肃地看着她,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阿镜,找点事情做吧!爱情,不是一切,生活才是一切。” “生活才是一切……” “嗯。” 黄梨一直不太喜欢宋镜。宋镜并非没有能力,执着地在感情问题上转啊转,白白荒废。这种浪费,让黄梨非常恼火。可是,宋镜单纯,反应迟钝了些,因为待人真诚,倒也十分讨喜。所以,黄梨才会对宋镜说那番话,算是给她一个提醒。 生活才是一切。这句话,宋镜不是第一次听见。那种震撼,也不是第一次感受。在她心里,生活不过是上学考试放假等待开学之间不停地重复而已。但是,生活哪能如此简单,原来还有梦想,还有想要,还有实施的步骤。 当天晚上,例行跟父母的电话。 “什么?”宋镜猛然瞪大了眼眸,瞳孔微缩。 “可是……”宋镜急急地要解释说明。 “我知道,嗯,好,妈妈再见。” 咔嚓。宋镜放下电话,望着窗外苍凉的夜色,许久没有声音。 十三岁,宋镜的青春叛逆期到来,十六岁的宋镜,已经成为了一个小小大人,懂得体谅父母的心思。她知道,爱是件很绝望的事情,如果对方无法理解。而某个星期六的晚上,独自一个人呆在宿舍里静静看书时,看到的那句话是导火线。 “我们……我们以后就是没有妈妈的人了。”姐姐抱着我的肩膀,哽咽的声音在我耳朵边响起。我的眼眶顿时湿润了。 宋镜的眼眶也湿润了,双眼涨的酸痛,心微微疼痛,忽忽儿,真的落下眼泪来。 她早熟,性子闷,什么话都藏在心里。因为是女儿,排行第二,受不到什么重视让她更加愤懑。一些无意识的动作让爸爸妈妈伤心她也没有自觉,成日成日沉浸在自己等待欧阳晓的忧伤情绪里,等注意到时,双方都受了伤害,幸好不是不能挽回。乖乖地庭父母的话,抢着帮忙做事,努力地重新得到父母的喜爱和欢心,现在的宋镜跟父母的关系处于互相关怀的时期。 父母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你在外面受了伤害,有了苦楚,只要回家就会看到父母担忧温暖的眼神。 宋镜感激父母,更感激让她这么早醒悟过来的那句话。她总算明白,有妈的孩子是块宝这句话的深意了。 宋镜差几分落榜时,宋妈妈坚决不肯多花钱送她到二中读书,现在她却愿意让宋镜去一中插班考试,运用很多年前的人脉,欠下那些人的人情也要将宋镜弄进去。宋镜不是不感动的,关心是双方面的,她宠爱着她的父母,于是得到了父母亲的宠爱——只是,她不想离开那么远。 一中跟二中的距离是一个小时的公共汽车车程。 宋镜茫然了,失措了,她好像在波涛汹涌的海浪上颠簸的小船,摇摇晃晃几乎颠覆。 高进是突然出现的。 六月的中旬,蝉声不要命地传播。在一片喧嚣的背景中,高进高高瘦瘦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入阳光,带着灿烂的金色光晕出现在一群人面前。那一群人是指跟宋镜一个班一起进来这里的同学,当时,他们坐在凉亭里听着风声夸夸其谈。 “哟!大伙儿在这集会呢!”高进那小子就这么闯进来了,姿态高傲,神情似乎欠扁,于是男生们从座位上跳起来冲过去,你一拳我一脚地联络感情。女生们吃吃地笑,还拍手加油。 “你小子春风得意啦!” “怎么?小子过来炫耀?!” 这厢那厢你一言我一语地声声带刺句句飞刀,总之就是让那个气焰嚣张的家伙得到教训,哼!大家从同一个地方出来,你还高贵到哪里去了?! “哎呀~!哎呀~!我……我我我……我现在同意了……群众的力量是强大的是不可违抗的……” “知道错了吧!”众人齐声。 高进好不容易脱身出来,摸了摸下巴做沉思状,道:“在强大的力量面前,我认输!这种失败……虽败犹荣啊!” “切~!一边去!”众人齐齐鄙视。 大家许久不见,感情依旧,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真是好不高兴!宋镜向来懒得掺和他们,此时也忍不住捂住嘴巴偷偷笑起来,结果被高进看到,飞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过去。宋镜迟钝,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嘿!我说,你们在这么小小的一块空间里不闷么?!”高进,高老头儿双手环胸,脚尖点地,一副睥睨天下的蠢样。 “嘻!” 于是,一群人打乱了原有计划,冲冲冲冲跑去公园玩儿。 孩子一般。 滑梯,秋千,碰碰车,木马,海盗船,旋转翻车…… 一圈下来,人人都是摇晃着身体,互相取笑。 最后坐在公共汽车上,还在嘻嘻哈哈闹个不息。高进坐在宋镜边上,单手支颊,唇边含笑,小样有多贤良淑德就有多贤良淑德。 “高进,你一个人躲在后面装蒜做什么?”其中一个高声叫喊。 “别!他们……”旁边一个连忙拉了他的袖子将他扯下,那人只好摸摸鼻子,退下了。 高进笑眯眯地,好像一只狐狸。 宋镜什么都不明白,茫茫然地睁眼,左右四顾,呆呆傻傻。 “阿镜。” “什么?” 高进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忽然说:“那封信还真简单。” “什么……信?”说到最后,宋镜的脸刷地白了,撇开头去,不想被他瞧见了她的不知所措和不安。 “对了。” 高进还是笑眯眯地,说话声也很温柔,像是有意将声音放低了,怕是吓着她了。 “啊?” 宋镜转头回来看着他,看人说话是礼貌,宋镜不是没有礼貌的人。 “没想到,你还喜欢他啊!”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依然挂着微笑,他的眼睛却冷冷的,幽深黑暗不见底。 “啊……”宋镜急促地叫了一声,掩了掩脸。 “你真的那么喜欢他啊!”高进缓缓地说,他的眼睛在笑,他的嘴唇也在笑,他全身都在微笑,心却在哭。 宋镜先是迷惘地望着他,慢慢地她的眼神变了,渐渐清明,又渐渐朦胧。 “我喜欢他,并且下了定决心要喜欢一辈子的。他总告诉我,不要着急,不要着急,追上来,我就在前面等着你。”宋镜微微笑着,恍惚的脸上满是幸福,“有时候我想追上他跟他在一起走下去,这个想法,已经变成了我最大的梦想。” 听的人在意的并不是宋镜的梦想说,他想的是:“原来喜欢一个人一辈子是要下定决心的啊……” “当然。如果喜欢只是挂在嘴巴边上说说,没有决心没有毅力不能坚持,那喜欢又有什么用呢?”宋镜歪着头,态度仿佛天真地无辜地问。 “……这么喜欢吗?” “嗯。” 公共汽车往前开,走走停停。有人下车了,有人上车了。高进沉默了,那种装出来的笑容再也挂不出来了。他想起那天下午,他躲在树林后面看着欧阳晓朝等在那里的某个明媚的女孩走过去。那个时候,他在冷笑,也像现在这般,慢慢地再也笑不出来。 “我说你根本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吧?!”欧阳晓勾起嘴角讥讽地笑,“想要和对方在一起,会因为对方的靠近而心跳慌乱不已,不在一起很想念,在一起又害怕,因为想要永远和对方在一起而拼命忍耐,你知道这一切吗?除了对方,其他人谁也不行,连靠近,都不可以!” “我、我也可以!”那个娇弱却美丽的少女鼓起勇气颤抖着说,“我也可以做到!” “是吗?”欧阳晓睥睨了她一眼,似乎漫不经心,“那,我是你喜欢上的第几个男生呢?” 少女的脸涨得通红,抖着唇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我只会喜欢一个人,从我喜欢她开始到我死。” “那她……变心了怎么办?” 欧阳晓笑了:“我会想办法不让她变心啊!而且……” 而且什么?少女的眼里写满疑惑,欧阳晓却侧开头望向天际,唇边一抹极其温暖的笑。 输了。 完完全全地输掉了。 高进无力地想,然后将揣在口袋里快要被他的汗浸湿的纸条递出。 “这个……他的电话。” 宋镜呆呆地看着他。 “我说,你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宋镜猛然醒悟过来,结结巴巴地问:“他……他……他……他他叫你给我的?!” 高进苦笑。 当然不是。 “现在还不到时间。”这是欧阳晓看了信后说的唯一的一句话。他的脸上,那种沉静的冷漠,看了让高进心寒。欧阳说的没错,他们的确还小,时间还不到。 可是……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他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明明……明明他在她身边的时候比他在她身边的时间要多,凭什么……你可以浪费时间,为什么他就得连靠近的可能都没有?! “你说呢?”高进只是这样反问,看着她猛然亮起来的眸子,突然湿润的眸子,欢喜从眼睛从脸庞从四肢从宋镜的一切外在散发出来。他在心里微微叹息,喃喃地说道:“这种傻事……只为了你……真是……蠢透了!” 宋镜无知无觉,她快乐地快要飞起来了,怎么能够看到其他人的痛苦呢? 他看着宋镜下车,跟在人群中间,缓慢地消失。 车子启动,他被带走。 他直直地看着前方,一次都没有回过头。 他想,他这辈子,头一回这么蠢,从来没有这样蠢过!以后再也不会这么蠢了。 他懊恼地撇开头,直直地盯住某个点,望着那个点变得模糊。 手背上,有什么东西滴在上面,沿着手背的纹路滑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真讨厌啊! 这样子的他。 真是……蠢死了。 *** 打电话…… 不打电话…… 一三……不行!不行!心跳好快!脸好烫!好紧张!声音……咳咳……你好……啊啊啊——怎么会这么沙哑!还是……还是……明天再打吧…… “阿镜!你不想听听他的声音吗?!你还在磨蹭什么?赶紧去啊!我帮你写假条!”罗纯急躁的大嗓门攸地在脑海中响起。 宋镜后退的脚步顿住了。 是啊!今天,今天……她可是请假才能出来这么一趟的呢! 死就死吧! 早死早超生! 嘟——嘟——嘟—— 宋镜浑身都在颤抖,她握住话筒的手泛白,她不停地在小小的电话亭里转圈圈,然后—— “你好!我是欧阳晓的女朋友,他现在没有办法接听你的电话,请问有什么事吗?” 娇滴滴的女孩子的嗓音,在耳朵边,一次又一次回响。想要干脆失去听觉,想要直接昏倒过去,也不要承认现实的痛楚,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宋镜好好地站在电话亭里,拿着电话。 然后,宋镜放下电话,机械地转身,顶着大大的太阳,在少有人行走的中午大街上往返反复。 你好!我是欧阳晓的女朋友,他现在没有办法接听你的电话,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好!我是欧阳晓的女朋友,他现在没有办法接听你的电话,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你好!我是欧阳晓的女朋友,他现在没有办法接听你的电话,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啊啊啊啊啊啊—— 她恨她的耳朵啊啊啊啊啊—— 真是讨厌这样的自己。 宋镜现在才知道,人是种多么可怕的东西。 她以为她会晕倒,会像电视上那般上演的一夜白头,又或者吐血数升…… 但是,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发生。 地球照常运转。 太阳照常升起。 就连早晨六点钟声一响,她就自动自发地拥被坐起来,手脚勤快地收拾东西。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平静的。 宋镜知道,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她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啪啦一声被摔碎了。 七月,她参加了一中插班考试,以第一名的成绩进了一中文科三百四十九班,坐在倒数第二排。 她没有住进学校宿舍,而是按照父母的安排去了住在附近的姑姑家里。宋镜过上了一种规律的生活。五点起床,温早餐,五点半到教室读书,下课回家吃饭,小睡一会,上课,下课,慢慢地回去洗澡吃饭,上自习看书睡觉。她疯了似的拼命做题背书,晚上一点半才睡,五点准时醒过来。上课她最认真,运笔如飞,不耻下问。那一年,是宋爸爸宋妈妈最高兴的一年。因为宋镜的成绩好像应了那句话:步步高。 最开始的全校九十名,下个月,全校四十名,再下个月,二十四名,最后,她居然挤进了全校前十五。 老师喜欢宋镜,勤奋的孩子总让人欣慰。 可是宋镜满心荒芜,长满了草。她的英语数学历史政治地理飞也似的上升,可是语文却在九十和一百之间徘徊,因为她的作文一直在三十分和三十五分晃悠。宋镜对这种状况毫无办法,只是唯唯诺诺地跟老师承诺:“我会努力的,一定将成绩提高上去。” 头发在不经意间长过肩膀,落在背上。宋镜懒得打理,一个黑色的皮箍扎成马尾,甩甩,青春活泼洋溢。其实,宋镜还是阴郁,似乎更加阴郁了。她的话越来越少,要不是她成绩突出,在班上她几乎就是空气了。细细弯弯眉眼,紧抿的双唇,久久才会有的笑颜,这样固执悲伤的宋镜。 可这样的宋镜在某一天,有人对她说:“喂!你对我笑一下吧!” 那个人,俯身下来,手扶在她旁边的扶手上,露出自信的笑容,那笑容仿佛天下无敌。 “你对我笑一下,我就乖乖地听你说的一切的话,做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哦!”他笑着说,眉目之间吊儿郎当。 “怎么?不好?不是吧,我这么帅这么青春这么有钱你都不考虑一下?!”他单手捧着心,眼波流转,撒娇的模样也风流倜傥的紧。 “好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作你同意了!乖,手让我牵一下就算盖章了,我这辈子就卖给你了!”他说完,手真的要抓住她的手,做出十指紧扣的前提动作。 几乎是同时,她躲开了他的手,撇开头,不去看他失望的眼眸。第七章更新时间2008-4-26 13:42:59 字数:0 第七章 公交车往前,停停走走,人来人往。 天气很热,好象那一年过去以后再也没有遇到雨水那么充沛的年份了。宋镜捏着手心里的纸片想着,问:“我刚刚说到哪了?……” “……那个女孩每次去那个男孩就读的学校考试时,你知道的,我们这里考试总有几个固定的考场。她都会顶着烈日蹲在写着几千个人名字的考场安排寻找那个男孩的名字,至少知道他在这儿也好啊……然而,每次她都是失望,因为无论她从都到尾再从尾到头看多少遍,她都找不到那个男孩的名字,哪里也找不见……后来,有人告诉她,本校的考生跟他们这些外校的考生是不在一起考试的,不会有名字在上面……那个女孩很傻对不对?” 宋镜望着窗外,用平静的语调问着坐在身边的人。 他回答:“真笨。” 是的,真笨。 *** 李承注意到宋镜并非是自愿的,新的学期还没开始,他还在期待放假,忽然转来一个新同学——本来那跟他没什么关系,如果新同学不是被老师安排坐在他旁边的话。他已经习惯一个人坐,忽然身边多了一个人,他感觉很不舒服。 “喂!”他用笔捅了捅宋镜的胳臂。 “嗯?”宋镜从书本里微抬头,眼神疑惑地望着他。 李承有一张很英俊很帅气的脸蛋,笑容明朗,看起来非常亮眼。不过,宋镜没什么感觉。除了记忆里欧阳晓那歪头一笑让她至今不念念不忘,其他什么人,在她眼中,似乎全都是一个样。 “你家是哪的?”李承不懂客气这个字怎么说。 “嗯?”宋镜虽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不过还是说了她家所在的名字,那个乡下小镇。 “农民?”李承喃喃道。 “什么?” “我说你是农民!” “哦,我的确是。”宋镜淡淡地答,然后把头再次埋进书本里。她看不到李承眼睛的鄙视,就算看到了,宋镜什么也不会说,什么都不会做。她的确是农民的孩子,她在农村长大,十七年,她对那块土地的感情说深不深,说浅却绝对不浅。 李承开始不喜欢宋镜,突然出现,闷闷地一点不好玩。但很快,他发现宋镜很好逗弄。生气起来,苍白的脸现出点点血色,眼眸灵动,竟然让他有了点惊艳的错觉。为了证明那只是他的错觉,他经常—— 戳戳!!点点!!拉拉!!扯扯!! “喂!做什么你?!”宋镜鼓起脸颊怒目而视。宋镜的眼睛不大,虽然近视,但不上课她就不会把眼睛戴上,这么一瞪,小小的眼睛鼓得像个青蛙一样笑死人了! 李承视而不见宋镜难看的脸色继续戳戳点点拉拉扯扯,直到宋镜受不了,恶狠狠地一拳砸下来。宋镜总是这样以为,如果文明助长了不文明现象发生,那么暴力手段是必要的。只可惜…… “好痛!你的身上都不长肉的吗?!骨头一大把一大把……”宋镜抱怨地揉着她的手掌,马上又闷哼好几声。李承那个家伙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主,被打了马上打回去才是他的做事风格。而且,是一还十。 “给我看下你的手。”李承完全是无所事事。 “哦。”宋镜单纯地伸出手给他看,果然,白白的手都红了好大一片。 “活该!”李承笑嘻嘻的。 宋镜撇撇嘴,很不屑地转开头埋进书本里。 李承发现他爱极了宋镜想发脾气又忍住不发的模样,巴掌大的脸庞,总是苍白的脸庞在那一瞬间会变得红彤彤的,嘴巴微微张开,喘着气,可爱极了!!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很明白他自己的心情,每天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欺负宋镜,然后托着下巴欣赏宋镜的忿忿不平。 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宋镜被调位到第一排才结束,远远地看着灿烂地眯起眼睛成一条月牙儿的宋镜,李承很不爽,非常非常非常不爽。但他很快又发现了,相比较而言,他见到宋镜笑眯眯的傻模样心里的喜悦只比他的不爽少那么一点点。于是,李承又多了一项新的爱好:偷偷地拿手机拍下宋镜微笑,大笑,蠢笑,莞尔……各种各样,宋镜的笑容。 他觉得很糟糕,糟糕透了,特别是那一天晚自习,那个笨蛋将墨水往自个儿身上倒的时候。 深秋的十月,火热的国庆节刚过,班上一半的人的心还沉浸在黄金周放松的不得了的情绪中间,甚至还有人还没回归,正在旅途中。 宋镜回家了,她家正在准备搬家,从乡下村子搬到城市里来,宋镜的妈妈准备开一家书店,而宋镜的爸爸当然是大力支持。宋镜的姐姐在这个国庆节结婚了,嫁给隔壁村子里的一个脑袋稍稍有点问题的男人。宋镜什么都没说,宋镜的姐姐向来会为自己打算,她不会让自己吃亏。 “我这样的身高,还能嫁给谁!”宋镜妈妈反对时,宋镜姐姐红着眼睛,大声地反问。 宋镜妈妈沉默了。 宋镜很生气,拉了妈妈的手离开那个失去了理智的姐姐,在背后劝妈妈放宽心。宋妈妈失踪不喜欢宋镜的那个姐夫,怪他不懂事理,还是个给一鞭子走一步的主。宋镜姐姐只有一米二的高度,侏儒症让她痛苦不堪,她要选择自主的人生,谁也拦不住,谁要敢拦着她她就清除谁。宋镜明白她固执的心理,只是默默地祝福她幸福。 十一过去了,宋镜的心收回来,专心致志在学习上。 前不久她换了座位,从倒数第二排换到了顺位第一排。宋镜很惶恐,因为她坐上去的第一天,上午两门课,下午两门,只要老师点名让人回答问题,第一时间就叫:“宋镜!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点到后面,一说要人回答问题,就会有人在后面吼:“宋镜啦又是宋镜啦!” 宋镜面无表情,尽力地忽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她自认小心翼翼做人,没有对不起谁,更不会有人莫明其妙地找上她,怎么……她其实是知道的,吼话的那几个人,肯定包括了她前同桌,以及附近的,前同桌的兄弟姐妹。 宋镜对李承的态度是,她的前同桌。再比如,她对现在她班上的人的印象是,她的同学。城市里的人跟乡下人不同,他们似乎戴了一张高高在上的面具,斜睨着看人,一边笑嘻嘻地跟你说话,挽着你的手亲密地好像一家人,可转个身,也许你就会听到那个人不以为然轻描淡写地跟其他人提起你。那种感觉让宋镜很不舒服,索性谁也不靠近,谁都一样。 宋镜以为李承不喜欢她,至少,他不尊敬她,所以她也尽量将他忽略掉。没想到那个人却一直在她眼前晃荡。 “阿镜!你笑起来好好看哦!”某天中午,秦楠,跟李承玩得很好的一个女生,她坐在宋镜的后面,突然在宋镜笑眯眯跟同桌随便说些家常话的时候天外飞天来了这么一句。 宋镜只是单纯地觉得很高兴,所以笑了,给她这么一说,愣了愣,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安静地坐下了。 “诶!你怎么不笑了!笑起来很好看啊!李承说他最喜欢看你笑了!”秦楠不依不饶地说道。 “啊……哦……是吗?”宋镜微微不知所措,转开头看向门口,正好李承甩着半湿的头发走进来,顿时窘得赶紧把头转回去埋进书本里。 秦楠可不这么简单放过她,朝李承挥手,大声地问道:“李承你自己说你是不是最喜欢宋镜笑了?!” 李承说了什么宋镜不知道,因为在秦楠那么问出口的时候,宋镜猛地把凳子往后一推,站起来跑掉了。 在宋镜跑出去的时候,教室里猛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哄笑声。 宋镜跑进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茫茫然半天。镜子里的那个人,苍白着一张脸,眉眼淡淡地,一点都不出众,皮肤很粗糙,她不知道这张脸哪里不对了,给他们带来那么些愉快。 之后,教室里就可以经常听到跟李承接近的那一群人调侃她的声音。 就算在上课的时候,也毫不收敛,肆意嚣张。 宋镜侧开头,忽然想起某天晚上,李承那不掩饰的嘲笑来。撇撇嘴,宋镜手里的笔尖在白色的草稿纸上划出长长的一条黑色的线。 那天的罪魁祸首就是她手心里的这支笔。 宋镜习惯在晚上做数学题,做完数学题便开始做英语习题。她没有选择一般人用的水性笔,而是选择了钢笔,水性笔不经用,钢笔则只需要一瓶墨水就好。写着写着,没水了,宋镜从抽屉里拿出墨水瓶拧开盖子打墨水,完了,她扯出张纸巾要擦干净笔,也不知道是不是做题做傻了,宋镜居然没看到她手边的墨水瓶一样,袖子一带——嘿!墨水瓶咕噜咕噜洒了她一身。 宋镜半是无奈,更多的是呆愣,她什么都没做,傻傻地盯着袖子上,大腿上一片又一片的黑色印渍。 过了会,她才反应过来,收好本子钢笔,走出去拿了拖把将地板上的墨水拖干净了,把校服外套脱下来在洗手间的龙头下搓半天,拽着,若无其事地继续做题。但是,细细碎碎的声音还在继续,比她经过他附近时更加大声了。 “我说了吧!” “……” “她不行的!她笨死了!肯定不行的啦!看她刚刚那样子……” “嘻嘻……” 宋镜再次撇开了头,装作她什么都没听到。只是,距离那么近,装作也没有用,于是,她再次拿着拖把经过的时候,悄悄地,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用力地捶了那个嘴巴坏死了的人一拳。他微微一躲,最后没躲过去,吃亏却仍旧不是他,而是宋镜。宋镜的手背又红了,那个人,一米八的个子,不到一百斤的体重,浑身上下都是硬梆梆的骨头,跟个盾牌似的,宋镜哪里占的了便宜! 这件事,是宋镜对李承记忆最深的一件事。很久之后,宋镜在某个咖啡馆里跟他不期而遇,对面的那个人顿时愣住了,然后露出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极为高兴地说了一句:“哟!这不是宋镜吗?!好久不见了,一起坐会吧!” 宋镜当时准备走了,她等的人已经等到,他们准备一起回家。听到他这么说,欧阳晓笑了一下,说道:“我在家等你。” 于是,他和她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不是,是宋镜看着依旧笑得灿烂的李承,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他笑了,突然,笑容如流水一般逝去。他的手自然地滑过宋镜的脸庞,将落在颊边的不听话的几缕发丝撩起在宋镜的耳朵后面。 他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他说,语气那么惆怅,却又那么怀念地说:“你怎么还是一样笨啊!” 当时她马上就想到那一天晚上,她打翻了墨水瓶,他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位置,笑嘻嘻地跟周围的兄弟姐妹大肆地笑她,顺便给她下了定义:宋镜这个人笨死了,她是完全不行的! 于是,宋镜下意识地握拳用力地捶了他一拳,马上收回手放到嘴巴呵气。过了那么多年,他还是瘦削,骨头依旧硬朗仿佛盾牌,她的手当然地迅速泛红。那一瞬间,她呵着她的手,怔怔然,忽然落下泪来。 那是李承第二次看到宋镜的眼泪,第一次,他和她还是同桌,初秋的一个傍晚。他们的教室坐南朝北,阳光永远从褐色的玻璃窗经过,高大的香樟树覆盖了楼层的半边,伸出的树枝划过窗户。门口,两株凤凰花火红的花瓣落了一地。他和她坐在窗户边,对着翠绿的香樟树叶。 “真的吗?啊哈哈……你还真好笑!“李承跟边上的人聊得火热,笑得前合后仰,忽然发现身边这个人,今天特别的安静。他用眼角余光瞟过她,再瞟一眼,第三次瞟过去一眼。 平常坐着很舒服的凳子忽然不舒服了,边上的人明明在说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可是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世界在哗啦啦地喧嚣,他的感觉只到身边的那个默默流泪的人身上。那个人悄无声息地流泪,手指抓住一支黑色的钢笔拼命地在纸张上划,划出某个凌乱的字眼。他忍不住了,探头,嗤笑。 “哈!你想回家!喂!农民,你的家乡在哪里?一望无际的土地不就是你的家吗?”他尽量把那句话说得很轻松,调侃,戏弄的意味浓重。 赶紧忘记你要回家那回事吧!赶紧忘记吧!忘了,就不要哭了! 宋镜显然吓了一跳,侧开头,抹去了眼泪,头垂得低低的,转过去只给他一个倔强的背影。 “诶!”他气愤,手指发痒,戳戳她的背。 “干嘛!”她红着眼睛,红着鼻头转过来,恶狠狠地瞪住他。 “你家什么样儿啊?!不是黑漆漆一片,连盏灯都没有吧?!” “我家才不是那样的!我家……我家很大的!屋子前面有一汪池塘,种了荷花,到夏天荷花开的可好看了!还有……我家砌的新房子,有三层,两个教室那么大,比这个教室宽很多……就是……总是我一个在那里住……”说到这里,宋镜垂下了眼睑,长长的睫毛在她脸上落下淡淡的阴影。 有那么一会,李承差点把手伸过去,想要抚摸宋镜的睫毛,看看是不是跟想象的一样柔软。但他拼着意志力忍住了,不在意地说道:“切~!三层,两间教室的房子就大了啊……去年暑假我去了XX军区,部队刚好有事开走了……整栋房子,七层,比我们学校的教学楼还要宽敞……那个时候,就只有我跟我表哥在那里……嘿嘿,晚上我们就把楼层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害怕的不得了!”他说完,努力做出骄傲的样子,斜睨着宋镜。 宋镜噗哧一声笑了,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吃吃地笑他:“呵呵……没想到你居然怕鬼!” 他看她终于笑了,悄悄松了口气,斜斜地四十五度看人:“这有什么!你敢说你就不怕?!” “我当然不怕啊!又没有做亏心事!”宋镜努了努鼻子,要笑不笑忍得很难过。 他大方地一摊手:“你笑吧笑吧!看你现在那样,简直破坏市容!” 然后,宋镜真的就大笑起来,清清脆脆的笑声,过去了那么多年,仿佛还在他耳畔回响。 李承郁闷地想,怎么会这样呢?! 当他意识到他喜欢她时,他挣扎了三个星期,最后在吴信之把他的校服送给宋镜替换时,全面爆发。 那是打掉墨水瓶结果毁掉校服的第二天中午,上课之前。 宋镜趁着休息时间,站在走廊上,小小地透气。 吴信之原先坐在宋镜后面也就是最后一排的位置,是体育特长生,所以李承向来不喜欢他,当然地也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宋镜站在走廊,他的座位正对着走廊,靠在窗户边上,所以他斜斜地靠在旁边的桌子上,跟一边的兄弟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顺便用眼角余光注意那个笨得要死没人照顾看管好绝对会出事的人身上。 然后,他看到吴信之朝宋镜走过去,手里拽着一件崭新校服。 他看到宋镜瞬间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捂住嘴巴,瞪大眼睛。 然后,宋镜脸微红地接过了吴信之手里的校服。 他一下子甩了凳子,蹭地站起来。 “干吗……干吗啊你!” 跟他说话的兄弟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质问他。 他没理会,眼神凶恶地盯着外面看。 他兄弟也跟着扫去一眼,吃吃地笑了说:“那个家伙喜欢宋镜……很久了,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有胆子跑过去告白啊!” 李承皱了眉头,总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对,“宋镜……有很多喜欢她?不是吧!人们群众的观赏能力不会下降这么多吧!” 他兄弟呵呵地笑道:“没办法啊,宋镜一看就很老实又死心眼,长的也不难看……那种人啊,喜欢就会是一辈子的事啊!一辈子的事……很多人都想接近她,又不敢接近她呢!跟那种人在一起,非常有安全感和成就感吧……” 李承咬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脸色铁青。他再看了一眼在外面跟吴信之说话,轻轻微笑的宋镜,暗暗下了决心。 他开始注意宋镜的行踪,寻找靠近的机会。 他想,绝对要宋镜藏起来,绝对要! 他跟在宋镜身后,他偷偷地观察她,每天晚上十一点看她安全到家了才放心吹着口哨离去。朋友们都说他疯了, 他也模模糊糊地想,也许他真是疯了。 可是,那种感情不能自已,他无法控制情绪蔓延,宛如毒素在身体里游走,非得这样那样做才舒服。 这一切,宋镜都不知道。她知道的是,不知为什么,李承忽然在她生活里出现频繁。也许是注意到这个人的缘故,所以会在不经意间看到他。她这样对自己说。然后,那一天的到来。 宋镜所有重要的日子,除了一九九八年,都是天朗气清,和风送爽的,那一天也不例外。星期天下午,才下课。宋镜上了公共汽车,她准备去书市转一圈再回家。李承跟在她身后上了车,站在宋镜旁边。他们的距离,可以用手指头丈量。 “你也走这边?”宋镜问。 “嗯。”李承含糊地回答。 “可是……我记得你家不是在广场方向么?这个车不去那边。”宋镜微蹙了眉头。 “我知道。”李承这样说。 宋镜不说话了。 正值下课时分,车上人很多,全部都穿着相似的校服,白色和蓝色相间,字母飞舞是各个学校拼音的缩写。那一段路很长,从一中到书市,大约一个小时,穿越大半个城市。渐渐地,人少了,宋镜坐下来。李承还是站在她旁边,尽管另外有空位置。 “你怎么不坐?” “我站着。” “哦。” 宋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全心全意读书的她对于如何处理人际关系实在不擅长。她的心木木的,脸上的表情也木木的,不讨人喜欢,于是除非问题目没有人会主动接近她。啊,李承是一个意外。 车子继续前行,忽然,李承俯身下来,敲着宋镜的椅子,说道:“喂!你对我笑一下吧!” 宋镜惊吓抬头:“啊?”她想,还好没有戴眼镜,否则眼镜铁定从鼻梁上滑下去,那姿势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可那个人露出自信的笑容,那笑容仿佛天下无敌。 “你对我笑一下,我就乖乖地听你说的一切的话,做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哦!”他笑着说,眉目之间吊儿郎当。 “……” “怎么?不好?不是吧,我这么帅这么青春这么有钱你都不考虑一下?!”他单手捧着心,眼波流转,撒娇的模样也风流倜傥的紧。 “……” “好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作你同意了!乖,手让我牵一下就算盖章了,我这辈子就卖给你了!”他说完,手真的要抓住她的手,做出十指紧扣的前提动作。 几乎是同时,她躲开了他的手,撇开头,不去看他失望的眼眸。 李承掩住受伤的表情,起身看了看四周,忽然说道:“宋镜你起来。” “什……什么?”宋镜结结巴巴,几乎要不能说话。如果这是玩笑话……不,宋镜再迟钝再白痴也分得清楚什么是认真,什么不是。 “我不想拽疼你的手还让你丢脸。”李承口气很硬,“我们去后面说话。” 宋镜跌跌撞撞往最后一排位置走过去,坐在靠窗的位置。她刚坐下来,李承就过来了。他看着前面,看似随意地开口:“现在你可以说理由了。” “啊?” “你不能说服我,我是不会放弃的。” 李承也不想逼迫宋镜,可他着急,那么着急。他看着宋镜好久好久了,很仔细地看,总也看不到宋镜的心。 赌一把。 就赌一把。 他对这样执着的自己感到害怕。他生在富裕家庭,想什么有什么,虽然不至于花天酒地,却也没有特别到哪里去。他跟他身边类似的一样,颓废地活着。不努力,不上进,不勤恳。反正,他懂得世界运行的规则就好了。 宋镜不一样。可以说是跟他完全相反的例子。虽然总是不笑,可一笑起来就仿佛有阳光从她身后照射过来让人忍不住要掩住眼睛以免被光刺伤。她忙忙碌碌,时时刻刻,那么活力,看准了目标就下手。 如果…… 如果跟这个人在一起…… 那么,生活也会变得有趣一点点吧…… 不,也许会变得非常有趣呢。 所以曾经有过的放弃的念头,被迅速地打消了。 “我喜欢一个人。” 宋镜终于开口,李承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喜欢他了。其实,说真的,那个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他。只是,特别喜欢他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看到他我就很高兴,总要侧过头去看他。上课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回答完毕了,我一坐下马上就朝他看过去,得意地扬高下巴,然后看他皱鼻子。接着,他会很积极地举手要回答问题,得意地朝我高高扬起下巴……每到这个时候,我就特别开心……后来……” 如果是金子,那么就发光给别人看。 宋镜是玉石,李承原本以为她是未雕琢的玉石,没有想到那是她特意将自己滚在灰尘里,脏兮兮地告诉别人我不是好玉石。 因为,她已经有主了,所以,要保护自己掩饰自己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上初中了,听说他在城里过的很好。学校的老师都非常喜欢他,同学们都敬佩他,我就很开心了。很多时候,我会做这样那样的梦,场景乱七八糟,不变的只有他……他出现在我面前,看着我微笑。那个微笑,跟以前的一摸一样,坏坏的歪在一边,又很骄傲。每夜每夜做跟现实相反的梦……我的成绩下降的很快,后来,妈妈说不送我去读高中了。我那个时候觉得很心惊,又觉得很好。也好,我们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再也不会有交集了,断了这个心……很不甘心呢!明明……明明招惹我的人是他……明明许下诺言了……可是可是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遵守?后来,后来高进说……他让我去考二中……我是不相信的。他还记得我么?他会记得我么?这样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到最后,只剩下一个问题,他现在长什么样呢?长高了吗?胖了没有……我知道我还是想见他的,远远地看他一眼都好……” 说到这里,宋镜笑了笑,低头轻声:“那个时候哪里知道……”她勾起嘴角,笑意更浓,“也许就算知道后来,我也会那么做吧。” 李承一直没说话,从宋镜开始讲述起。 公交车往前,停停走走,人来人往。 天气很热,好象那一年过去以后再也没有遇到雨水那么充沛的年份了。宋镜捏着手心里的纸片想着,问:“我刚刚说到哪了?……” 李承还是没有开口,他知道已经没有他开口的地方了。 “想见他这个念头几乎将所有的东西都覆盖掉了呢……”宋镜轻轻地笑,“我从不知道我可以蕴含那么多能量,在一个月里把三年的功课都重新学习了一次,复习了许多次……真累,每天就是看书做题背书……一想到过了八月就能见到对方的脸,我就一点都不觉得辛苦了……最后,还是没能赶上。” “差几分?”李承问。 “三分。” “哦。” “后来……后来呢……” 宋镜换了个名词指代,接着往下说。 “……那个女孩每次去那个男孩就读的学校考试时,你知道的,我们这里考试总有几个固定的考场。她都会顶着烈日蹲在写着几千个人名字的考场安排寻找那个男孩的名字,至少知道他在这儿也好啊……然而,每次她都是失望,因为无论她从都到尾再从尾到头看多少遍,她都找不到那个男孩的名字,哪里也找不见……后来,有人告诉她,本校的考生跟他们这些外校的考生是不在一起考试的,不会有名字在上面……那个女孩很傻对不对?” 宋镜望着窗外,用平静的语调问着坐在身边的人。 他回答:“真笨。” 是的,真笨。 *** 宋镜和李承一起去了书市,然后一起回去,李承送宋镜回家。 车上的人出乎意料地多,下车的时候,宋镜不得不抓住李承的手才顺利挤下去,正要道谢,忽然一个看着熟悉又似乎不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个人站在离她不过两米远的地方,因为错愕惊诧直起身体来。他眼中惊喜一闪而过,紧接着狐疑地盯着她看,视线跟着她的手移到另外一个人身上,爆发出雷霆般的愤怒。 “叛徒!宋镜你这个叛徒!” 宋镜的手指仿佛被火燎般痛起来,这个世界其他的一切都消失了,她只看得到那个人,那个人愤怒的脸,迟疑地,她上前一步:“欧阳……” “你不要叫我!”对方恶狠狠地吼出这句,眼睛在瞬间变成可疑的红色。立刻地,他拦下计程车,逃走了。 他就这么跑了。 留下宋镜一个人呆呆地立在原地,手指往前伸出,摸到风。第八章更新时间2008-4-26 13:43:28 字数:0 第八章 很生气,很生气,非常生气。 大喊大叫没有用,撕心裂肺没有用,哭泣请求全都没有用。 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小时候,被母亲灌下药又被救活,眼睁睁地看着摸着死去的母亲,冰冷的身体,时间如蚁噬,缓慢地流逝,绝望似乎一直没有离去。 微笑浅笑大笑没有用,冷漠冷静冷血没有用,甚至无知无觉深深沉入睡眠也都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