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昭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她只是举手之劳,雨下得大了,换了任何一个同学坐在旁边她都会斜过半边雨伞。 但林森不这么想,他想起之前秦昭昭对他的再三回顾和赧然微笑,现在又主动替他遮雨,感觉她对他应该是另眼相待。胸口有簇火苗烈烈燃烧起来,纵然凉丝丝的雨点漫天飘,也浇不熄他心中的火热。 坐着竹筏游完湖后,雨依然是一派“白雨跳珠”之势。上了湖堤,秦昭昭可就不方便再跟林森共撑一把伞了。因为男生女生共伞多半都是一对儿,她不想招来这样的误会。于是好心地把伞借给林森,她自己跑去和于倩共伞。于倩却批评她不该把伞借给林森,说应该就那样让他淋着雨一路跟在她们后面走。等他淋得浑身湿透,没准叶青就心软了,会跟他和好如初,不再是这付对他不理不睬的样子。 “这本来是林森表现的最好机会。你一好心,他又意志不坚定,完了,辜负了老天爷一场雨的大好机会。” 秦昭昭听得想笑,觉得于倩真是有点电视剧看多了。剧中那些男主角想得到女主角的原谅时,几乎没有一个不淋雨的。总要在风雨中执著地长久守候,才能换来女主角前嫌尽释地紧紧拥抱。老实说这种场面头一回看还是比较感人,看得多了就腻歪。记得有一回她在谭晓燕家和她一起看电视时又看到类似的桥段,不过男主角不淋雨了,改为冒雪守在女主角家门口,从雪花初起一直站到雪深积膝。谭晓燕当时就笑:“哟,改程门立雪了。雨啊雪啊都派过用场了,下回编剧要想创新只能安排男主角下冰雹的时候上了。” 这场春游天公不作美,雨一直时大时小地没有停过。很多同学感到扫兴,唯独林森恨不得打赏老天爷一番。下得好,下得越大越好,如果雨下得不够大,秦昭昭的伞又怎么会握在他手里呢? 下午的返程车上,秦昭昭又是一路吐回去的,对于晕车的人来说坐长途汽车真是受罪。 大巴车在校门口停住,学生们下车后自行回家。秦昭昭吐得全身乏力,不想回长机了,打算直接回宿舍休息。收拾随身物品准备下车时没找到她的伞,这才想起雨伞还在林森那儿呢。 抬头找人,林森正好拿着伞朝她走来:“秦昭昭,你现在回家吗?” “我不回家,我回宿舍。” “那我先打伞送你回宿舍,然后你的伞借我回家好不好?” 秦昭昭愣了愣,看看车窗外的雨流如注,他没伞回家确实不方便。雨天的公车和的士都很难等,淋着雨等上半天很容易感冒。 “那……好吧。” 林森撑着伞送秦昭昭回女生宿舍。雨千丝万线挂在小花伞四周,唯有伞下一方小小空间清凉无雨,他们不可避免地挨得比较近。 秦昭昭还是头一回跟一个男生这么近距离地走在一起,心里有几分不自在,加快脚步想快点走到宿舍。林森却走得比较慢,还叫她别走快了,地面上水洼处处,走快了突然弄脏鞋子溅湿裤子。 他几乎高出她一头,撑着伞站在她左边,扭头跟她说话时,有微热的气息一下下落在耳畔。仿佛被烫灼着似的,她整只左耳不由自主地烧起来,下意识地往外挪了挪脚步,想挪开距离。 林森却跟着挪过来,手里的雨伞朝她这边侧了侧:“秦昭昭,你晕车晕得很厉害呀!去的路上吐了四次,回来时又吐了四次。” 秦昭昭没有心思听他说话,她越来越觉得这样跟一个男生共撑一把伞走在一起好尴尬好别扭。还不如一个人淋着雨跑回宿舍呢。心里一懊恼,看见前面有打着伞独自回女生宿舍楼的身影,虽然是并不太熟悉的别班同学,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你不用送我了,我跟前面那个女生一起回宿舍。” 话音未落,秦昭昭就从小花伞下冲出去了,冲到前面那个女生伞下。都是一个女生宿舍楼的,平日虽然不太相熟,却也低头不见抬头见,她当然不会拒她于伞外。 和秦昭昭共撑一把雨伞走在校园里,林森觉得今天的雨格外温柔淋漓。春雨绵绵如细密的花瓣,一小瓣一小瓣晶莹撒落。林□两旁的绿荫被雨水洗得格外青翠,一树树的碧玉妆。原本他最讨厌下雨天,但是这一天却让他初次意识到雨的诗意与浪漫。 秦昭昭低着头走在他身边,娇小的身子高度仅到他的下巴。眼帘一垂,入目即是她的一头秀发。她的头发不够黑,发色有一点微微泛黄,像秋天熟透的栗子般的深褐色。满头长发顺滑服帖地束在脑后,只有额前鬓角的几绺碎发在风中微微飘拂。发丝轻拂时他嗅到了一缕清淡发香,如春日薰风般的怡人芬芳。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林森想不明白女生的头发怎么会这么香?香得让他有些心荡神移,甚至还有种想要把脸埋进发丝里深呼吸的冲动。 但他无论如何不敢造次,他在秦昭昭面前已经造次过一次了。现在想起高一那次发现秦昭昭“拾金有昧”后一时鬼迷心窍般开出的那个条件,他就恨不得可以时光倒流一次,让他跑回过去重新修正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不对,时光倒流一次还不够,还得再倒流一次让他回到放映《泰坦尼克号》时的电影院。那晚他身边就坐着一个同班女生,可他竟当着她的面津津有味地“欣赏艺术”。那时他不把她当成一回事,无所谓她对他印象好不好,结果……现在想要扳回印象分,不知是否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呢?应该会吧,虽然之前她对他一直是保持距离敬而远之,但这一天她的态度却大有转变。 林森决定亡羊补牢,先从表示关怀开始:“秦昭昭,你晕车晕得很厉害呀!去的路上吐了四次,回来时又吐了四次。” 他的话却没有得到秦昭昭的回应,她突然就撇下他跑去和前头的女生共伞回宿舍了。一个人撑着雨伞留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他有些懊恼地重重一跺脚。 转过身林森独自怏怏离开,校园还是那个校园,雨还是那场雨,他却一点都不再觉得诗意与浪漫了。伞下少了一个人,眼前的世界仿佛由七彩顿时变为黑白,单调得令人只觉索然无味。 25 春游过后,秦昭昭有了一件烦恼的事。 班上的同学不知怎么竟传开了她喜欢林森的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春游那天她如何老是偷偷回头看他,又朝他羞答答地笑,又主动替他遮雨借他雨伞等等等等。流言传得如此有事实有根据,倘若秦昭昭不是秦昭昭,只怕听了也要确信流言属实。那个叫秦昭昭的女生是千真万确喜欢上了那个叫林森的男生。 ——但是,秦昭昭怎么可能会喜欢林森呢?她的心之所属她自己最清楚。 秦昭昭很头痛这个流言,却百口莫辩。虽然她涨红着脸一再否认,但越是否认越是令人觉得她在欲盖弥彰。连于倩都信以为真,说难怪那天春游她主动借伞给林森,原来是舍不得他淋雨,心疼他,怕他会淋病了感冒。还说难怪她喜欢听张学友,因为林森爱听嘛。他是班上最铁杆的张学友歌迷,张学友所有的歌带他都买齐了,她敢情是在爱屋及乌。 秦昭昭真是哭笑不得,她爱听张学友应该在林森之前吧?只不过林森作为拥有全套张学友歌带的超级歌迷,让人产生了他才是地道张迷而她只是追随者的错觉。 于倩还说秦昭昭喜欢林森是自讨苦吃:“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喜欢叶青,你喜欢他是没有结果的。” 秦昭昭恨不得把心剖开来给她看:“我真的没有喜欢林森了。” 她还傻傻地去跟叶青解释,叶青无所谓地一笑:“你喜不喜欢他跟我有什么关系呀!” 怎么会没关系?关系大着呢。秦昭昭极力跟叶青搞好关系,实为指望着年底春节还能跟她一起去乔穆家拜年。她可不想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流言把她给得罪了。现在看来还好,她并没有为此不高兴。 作为班上最新出炉的一对“话题人物”,同学们拿他俩来打趣取笑正是兴致最浓时。这天课间操后回教室,不知谁在黑板上篡写了宋代词人秦观最著名的那一句词: 两情若是长久时,尽只在昭昭木木。 “昭昭木木”四个字下还特别画了一道加强横线,让每一个看了的学生都忍不住笑,同音不同字的汉字转换实在转换得妙。秦昭昭做完操后去了一趟厕所,从厕所出来差不多是上课时间了,她匆匆忙忙跑进教室时根本没有留意黑板上的字。在座位上坐定后才觉出异样,前后左右的同学在看着她笑,她有些莫名其妙。还是于倩提醒她看黑板,这一看,她整张脸哗的一下就红成红布一张。 上课铃刚好响起,值日生飞快地跑去擦干净黑板。老师进来上课了。秦昭昭整堂课都在走神,回想着黑板上刚刚写的那四个谐音字,脸红红的,心跳跳的,不由自主在心里反复默念:昭昭——穆穆,昭昭——穆穆,昭昭——穆穆…… 以前她怎么从没发现,她的名字和乔穆的名字原来可以组合得如此动听。她完全无视那个“昭昭木木”,林森的外号跟她有什么关系? 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在心头反复默念着这四个字,晚上睡觉时秦昭昭不知不觉把它当梦话说出来。第二天起床后,同宿舍的女生都笑她:“秦昭昭,你昨晚一直在念着昭昭木木昭昭木木,你还敢说你根本不喜欢木木?” 居然说了梦话,秦昭昭马上红透了脸。幸好翻来覆去只是在说那四个字,没说别的。不过她喜欢林森这一点却由此更加被“证实”——被她自己亲口说出的梦话证实,根本欲辩无从辩。 秦昭昭梦里反复念着“昭昭木木”的事由她同宿舍的女生传开后,林森不可抑止地喜上眉梢。 “怎么样,我就说她对你有意思吧。让我一试就试出来了。不过这个秦昭昭也太能撑了,明明做梦都在叫你,却还死活不肯承认。” 那个“秦昭昭喜欢林森”的流言始作俑者是周明宇。也不能算他无事生非,这个年纪的男生女生对于异性同学之间的来往特别喜欢捕风捉影,经常会根据一些蛛丝马迹猜测谁谁谁好像喜欢上了谁谁谁,然后言行之间就爱拿他们来取笑。有时笑着笑着,还真能把原本没那方面意思的两个人笑成真正的一对儿。 周明宇看出林森已经喜欢上了秦昭昭。虽然他不肯承认,但听到他猜测秦昭昭可能喜欢他时,那一双眼睛瞬间亮得比钻石更有光彩。想想秦昭昭那天春游时对林森好像也有一点那方面的意思,他决定利用这点来大做文章,助他兄弟一臂之力——林森既然不好意思承认他喜欢秦昭昭,那么就让秦昭昭喜欢他,这样他够面子了吧? 他的流言传播和“昭昭木木”的暗喻起到了非常好的效果,现在班上的同学一说起秦昭昭和林森都笑着并称为“昭昭木木”,把他们当成最有发展前景的一对准情侣。但是周明宇没想到,秦昭昭在这方面竟跟林森一样能撑,明明都梦中吐真言了,醒来后却抵死不认。她还因此不跟林森说话了,远远看见他就绕着走。若是在教学楼里猝不及防迎面遇上,就头一低装没看见快步走过,眼角都不瞥他一下。 周明宇暗中觉得这两个人还真是一对呀,都这样死不认帐。看到林森因此喜忧参半的样子,他不禁又笑嘻嘻地用话敲打他:“木木,她不承认就算了,反正你也不喜欢她。” 林森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秦昭昭平息流言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冷处理。大家都说她喜欢林森,那么为了证明她确实不喜欢他,她决定不再跟他说话,也尽量不再跟他有任何来往。如果她可以做到对他不闻不问不理不睬,那么日子一久,同学们自然不会再觉得她喜欢他了。 与林森不相来往是很容易做到的事。以前她跟他也接触不多,高一的关系就不用说了,起初是忍气吞声地被他欺负,继而忍无可忍地跟他拼命,然后就处在一种长期僵着状态。上高二后关系略有改善,却也只是普通同学的一般交往。现在为了证心迹,她干脆连基本的见面点个头都省略了,迎面遇见都当不认识似的走过去。 秦昭昭躲的还不仅仅是林森,连带他的相关物品也同样避开。晚自习借歌带听时她总问清楚了物主是谁才会借,以免一不小心把林森的歌带借了来听,又要被人捕风捉影。她实在不想再招来闲话了。 她是如此小心,林森似乎不想也跟她扯上什么关系。他每次看见她一张脸总是酷酷的,同样一付不想搭理她的模样。她想她能理解,老实说这个流言对她都还没什么,但是对林森却影响很大。他一直想与叶青言归于好,现在同学们却在传他和她“昭昭木木”,那么叶青一定更会生他的气更不愿理他了。他心里一定非常郁闷非常恼火吧? 秦昭昭心头油然生出一种歉疚感,觉得都是自己不好,春游那天没事老回头看林森干吗呢?更不应该借伞给他。结果如于倩所说破坏了他与叶青和好的机会,还把自己也弄到这等尴尬的地步,真是越想越悔不当初。 秦昭昭决定以后一定要行为谨慎,不能再随便朝男生行注目礼,更不能再随便朝男生点头微笑,以免招来不必要的误会。 但误会已经产生了,要消除却不那么容易。 之前那个喜欢她的文科(2)班男生肖剑虽然被她拒绝了,但依然对她很有意思。去文科(3)的教室需要经过他们班的教室,肖剑正好坐在靠窗位置,总会在秦昭昭经过时朝她行注目礼,两道热烈的目光如一路繁花相送。久而久之,他们班上几个爱捣蛋的男生只要一看到秦昭昭从走廊那端过来了,就会赶紧叫他的名字:“肖剑——”然后挤眉弄眼地一起吼唱:“隔壁班的那个女孩她就要经过你的窗前……” 秦昭昭喜欢林森的消息在本班传遍后,也传到隔壁班肖剑耳中。自有人添油加醋地去告诉他,他喜欢的女生是如何喜欢上了另一个男生。 肖剑心里就不痛快了。虽然秦昭昭之前拒绝了他,但好歹她并没有跟别的男生走在一起,这让他觉得安慰。现在听说她喜欢上了林森,还做梦都叫着他,醋坛子怎么可能不打翻呢? 每天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男生们大都像听到冲锋号似的迅速地食堂方向一路狂奔。因为去晚了就要排队,而且是一队队长龙般的队伍,冲在最前面就可以省略排队之苦,轻松打到饭菜。缺乏耐心的男生自然是争先恐先当急先锋。 这天中午,班上的男生们照样是一听到老师宣布下课就急不可耐地冲出去了。林森和周明宇仗着地利之便,直接从后门率先蹿出教室。 秦昭昭不喜欢这么饿死鬼投胎似的冲食堂,来不及就干脆慢慢来,细致地收拾好桌面上的课本文具,才和于倩一起捧着饭盒去食堂。走到二楼时看见教导主任脸色铁青地押着两个鼻青脸肿的男生上楼去教导处,一个是林森,一个是肖剑。楼道里一上一下地交错而过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定定看了她一眼。 两个男生的四道视线让秦昭昭有些心里发慌,直觉告诉她他们这个样子跟她有关系。到底出什么事了? 周明宇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林森在楼道疾奔时不小心撞落了前头两个男生的饭盒,其中一个就是肖剑。他马上就道歉了,另一个男生都没说什么,肖剑却黑着脸一把打掉了他手里端着的饭盒,一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架式。林森哪受得这个呀,当即就跟他吵起来,很快由吵架变成打架。两个人正扭打成一团时,正好被教导主任遇上。厉声喝斥后,把他们一起提溜到教导处去挨训。这个中午他们是别想吃上热饭热菜了,教导主任的“政治课”不上足一个钟头绝对不会收场。 周明宇在食堂为林森先打好一份饭菜,临走前特意绕到秦昭昭面前说:“秦昭昭,木木这回可是为你受苦受难啊!” 同时撞落了两个男生的饭盒,另一个可以谅解,肖剑却借题发挥地动了手,傻子才看不出原因呢。肖剑他们班上的几个男生也在秦昭昭旁边的饭桌上故意大声道:“唉,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秦昭昭觉得很对不起林森,肖剑会为着这么一点小事而朝他发难,皆因她而起。都是因为她才让他无端端地遭此“横祸”。 而这桩“横祸”并没有因为被教导主任打断就此终止。因为打架时肖剑没占到上风,虽然他朝着林森下巴上砸了一拳,却被林森反应迅速动作敏捷地回敬了两耳光。有道是打人不打脸,被人掌掴了两下在血气方刚的男生看来是奇耻大辱,肖剑发誓要连本带利打回来, 因为高二的文理分科,肖剑所在的班级也有原高一(2)班的学生,所以他不甘就此罢休的消息很快被人传到文科(3)来了。据说他有个年纪相仿的堂哥是七中一霸,打遍七中无敌手。他准备去找堂哥带上几个人来替他出这口气,放学后要在校外堵住林森把他好好收拾一顿。 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周明宇叫林森提前放学避其锋芒。林森不干,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把脸面看得大过一切,这样落荒而逃他觉得太丢人。不但不走,还不知从哪弄来一柄弹簧刀用力扎在课桌上,血气十足地发着狠:“想收拾我,老子跟他们拼了,看最后谁收拾谁。” 秦昭昭心惊肉跳,窗外的晴空丽日在眼中也成了风雨欲来的气象。她也曾失去理智地拼命过,知道气头上手里的刀子是不长眼睛的,若是林森果真一时意气用事把谁给捅了,那她造成的后果可就太惨重了。不行,她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弄出什么大乱子来。 秦昭昭先是跑去隔壁班找肖剑,想说服他不要找人来打林森。但是肖剑不在,他已经去七中找他堂哥了。这头没办法制止,她只能倒回去找林森,和周明宇一起劝他先离开学校回家去。可是林森无论如何都不肯临阵退缩,她越是劝,他越是一付宁死不当缩头乌龟的样子。 秦昭昭不知道,她的任何劝告在林森那里都只会起到反作用。他怎么能在自己喜欢的女孩面前表现得如此胆怯呢?宁可以一敌十拼个头破血流也绝不落荒而逃。 26 万般无奈的情况下,秦昭昭想起了谭晓燕以及她认的那个干哥哥高扬。 秦昭昭已经见过高扬几次了。有时星期天她和谭晓燕一起出去玩,高扬也会同行。这个男生有一张非常硬朗的面孔,硬朗到脸部每根线条几乎都有钢铁般的质感,身体也是铁塔似的高大强健。他对谭晓燕很好,以干哥哥的名义处处关爱。谭晓燕对他的态度却始终只是一般般,私下里她对秦昭昭说,她不喜欢高扬这类粗犷型的男生。 秦昭昭了解地微笑,她知道谭晓燕喜欢哪一种类型的男生。小学时代那个白净俊秀的体校小男生,早在懵懂不觉的年龄里就决定了日后谭晓燕对异性的审美观与选择权。 下午秦昭昭也没上课了,她请假跑去谭晓燕的学校找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对她说上一遍,让她帮忙找高扬出面平息此事。 秦昭昭找谭晓燕就找对人了,她一打高扬的呼机,高扬一复机,二话不说就答应出面解决问题:“七中一霸,肖斌是吧?晓燕你放心,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朋友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绝不会让肖斌动那个男生一根手指头。” 高扬答应了帮忙,秦昭昭一颗悬着的心就放回肚子里去了。 这天下午放学后,林森憋足了劲要跟人恶战一场。周明宇和几个平时与他私交不错的男生也本着“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思想表示恶战来时绝不袖手旁观。他们都准备好了打架的,可回家的路上却一路太平无事,肖剑和他那个号称“七中一霸”的堂哥连个影子都没有。 林森觉得好奇怪,肖剑既然放出了狠话没理由会不声不响就没下文了,难道是今天他没有找到他的堂哥,改为明天再动手? 周明宇则另有想法,他说没准肖剑他们是准备晚自习放学后再动手。到时月黑风高,他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还不用担心被人看见阻拦。 这一点确实很有可能,林森咬牙切齿。晚饭后准备出门去学校上晚自习前,他悄悄溜去厨房拎了一把菜刀藏进书包。他横下一条心,如果肖剑不让他好过,他也绝对不会让他舒服。 经过文科(2)班的教室时,林森特意朝里面看了看,正好看见肖剑满脸郁闷地和几个男生在说着什么,那付垂头丧气的模样活像一只落败的小公鸡。见他经过,他愤然之极地瞪了他一眼,眼神愤怒中却透着无可奈何。 林森敏感地察觉出情况似乎有了些什么变化,却又不明就里。好在走廊那头,周明宇喜气洋洋地迎过来向他报告喜讯:“木木,天下太平了,万事大吉了,没人再敢找你的麻烦了。” 他的声音特别大,大得让一窗之隔的肖剑他们也听得一清二楚。肖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神气什么呀,有本事别靠一个女生护着。” 林森听得莫名其妙,周明宇不甘示弱地顶回去:“你有本事也别找你堂哥来帮忙啊!单打独斗才算好汉。而且你别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了,你想要人家秦昭昭护着你她还不干呢。她就是护着我们木木,气死你。” 他们俩隔着窗子吵架似的对话让林森听出了一点眉目,秦昭昭护着他——她怎么护着他了?顾不上再理会又气又恨酸不溜丢的肖剑,他拽着周明宇回教室细问究竟。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肖剑下午回到学校后就气呼呼的,逢人就说你没本事要靠女生护着。本来他都叫上他堂哥准备来收拾你了,但是高扬——就是那个出了名会打架的职高生高扬,居然在七中门口拦住他们。说你是他干妹妹秦昭昭的朋友,让肖斌卖他个面子不要为难你,所以你小子才逃过了这一劫。真没想到秦昭昭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居然有个这么威风的干哥哥。” 林森也意外之极,秦昭昭居然有高扬这样的干哥哥。平时从不张扬,关键时刻为了他才把这个干哥哥抬出来救急解围,难怪她下午请假跑出去了。虽然肖剑鄙夷他靠女生护着没本事,但一向要强要面子的林森也毫不计较了。正如周明宇所说,他肖剑想让秦昭昭护着她还不干呢,她就是一心护着他——林森心里那个美呀! 因为肖剑要开脱自己的“言而无信”——明明放过狠话要收拾林森的,到头来却像个屁一样放了空,便逢人大说特说“狐假虎威”的新版本。他说林森之所以照样神气活现地在校园里,全靠了秦昭昭护着他的缘故。要不是秦昭昭让干哥哥高扬出面摆平此事,他早就被他揍扁了。 秦昭昭下午虽然去找高扬出面解决了这件棘手事,但她回到学校后守口如瓶,不做任何声张,以免再惹来不必要的闲话。但没想到肖剑却如此大肆宣扬,让她整个晚自习都在面对班上同学形形□的目光。 龚心洁满脸意外:“秦昭昭你居然会认识高扬那种人。” 高扬那类无心向学好勇斗狠的问题学生,与龚心洁这类品学兼优的优秀生简直可谓云泥之别。她理解不了那类学生,如同云雀理解不了生活在泥土中的蚯蚓。 叶青则是一脸似笑非笑:“秦昭昭看来你真是很喜欢林森啊!” 秦昭昭脸涨得通红,吃力地解释:“其实……我只是不想……他因为我而被人打。” 而于倩整个晚自习都在兴致勃勃地问她怎么认识高扬的,又怎么认了他为干哥哥等等。她解释高扬的干妹妹其实另有其人,是她初中时最要好的同桌女生,这次的事情她亦是通过初中好友出面请高扬解决的,她和高扬其实并不熟悉。 她的解释传到林森耳中时,他心里更美啦!如果她跟高扬很熟还可以说是顺水人情,可是她跟高扬并不熟悉,却也肯为了他跑去找他帮忙。她对他真是——好!尽管之前她怎么也不肯承认喜欢他,还处处躲着他不理他,以致他也不得不端出一付比她更加不想搭理她的样子来维护面子。但这一刻,他决定放弃面子了。 晚自习第一节课后,秦昭昭下楼去上厕所,回来时在教学楼前那条林阴路口被林森迎面拦住:“秦昭昭,我有事找你。” 秦昭昭本来一直在躲着林森,但今天的事情她想有必要解释一下,便点点头。看她点了头,林森掉头就朝操场的方向走,她想了想也跟上去。这个路口有一条通往厕所的小路,来来往往的同学很多,被人看见他们在一起又要招来闲话了。 偌大的操场没有装路灯,只有星月投下薄薄的银白光华,如牛奶倒进咖啡般把浓黑夜色冲淡了几分。四周景物皆是朦胧的影子,树影幢幢、人影双双——秦昭昭陡然收住脚步,晚自习的二十分钟课间休息,会跑到黑漆漆的操场来的几乎都是成双成对的学生情侣。 她不肯再往前走了:“林森,你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吧。” “也没什么事,就是今天我和肖剑打架的事——谢谢你找高扬来帮我。” “不用谢,这件事说起来是因我而起,我当然不能看着他找人来打你而不管。” “秦昭昭,你对我真好。” 林森这句话说得很温柔,一种如他这般大大咧咧争强好胜的男生平时从未有过的温柔。秦昭昭吃了一惊,因为她敏感地听出他显然也相信了那个流言,相信她喜欢他,所以才会这样维护他。但事实并非如此啊!她赶紧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其实……”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森打断了,“不用说了,我知道,秦昭昭——”他顿了顿,似是有所迟疑,最终下定决心般一瞬不瞬地看定她,眼眸闪亮,声音轻细,语速飞快:“——其实我也喜欢你。” 秦昭昭完完全全愣住了。 次日早自习前,秦昭昭在座位上坐下,愕然地发现自己课桌里不知谁悄悄放了一包大白兔奶糖。是谁放的?她不由自主朝教室后面瞥了一眼,看见林森正朝她眨眼一笑,顿时满脸飞红。 昨晚在操场上和林森的谈话让秦昭昭始料未及。她觉得太不可思议,他不是喜欢叶青吗?几时改变心意又喜欢上她了呢?如果这句话不是林森当面亲口告诉她,而是由旁人代为传达,她一定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只会当是误传。 却偏偏是林森看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亲口说出来的。他有那么几分不好意思,但迟疑再三还是说出了口:“秦昭昭,其实我也喜欢你。” 那么轻那么细的一句话,却仿佛掷地有金石音,顿时就把她给震懵了。 她懵了半天都没有回过神,直到一束手电筒的光柱突然照来,伴着窃笑声声。因为学校操场总在晚自习课间休息时成为学生情侣的常驻地,所以经常有捣蛋成性的学生拿着手电筒来搞恶作剧。先是摸着黑在操场上走,看见成双成对的人影便突如其来地按亮电筒照过去,让人家尴尬他们就开心得直笑。 这束光线唤回了秦昭昭的心神。慌乱之下,她不假思索地掉头跑开,仓促地丢给身后的林森一句话:“你别开玩笑了。” 她只能如此理解,她愿意相信他此刻只是在跟她开玩笑。但内心深处,她其实隐隐感觉他像是认真的。她是敏感而早熟的少女,同龄男生带着赧然之色表白的心思她绝不会分辨不出真或假。只是,她不愿正视。 从操场跑掉后,秦昭昭都没有回教室继续上晚自习了。她在教学楼下随便抓住一个同班同学帮忙请了假,跑回宿舍独自呆着。一张脸红得经久不散,心里乱得杂草丛生。想起刚才操场上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误会了林森的意思。 但此刻,课桌里静静躺着的这包大白兔奶糖,在无声地证明她没有听错没有误会。林森是认真的,他是真的喜欢上她了。他悄悄放进她课桌里的这包大白兔奶糖,就如同她曾悄悄放进乔穆课桌里的那个苹果一样,都代表着同样的心思——喜欢。 在他们的高中时代,如果喜欢一个人,就会给他或她送东西。或好吃的、或好玩的,都是小玩意儿。心如鹿撞地送出去,如果对方愿意接受,就说明他或她也喜欢你。 所以这包大白兔奶糖秦昭昭无论如何不能收,收下就等于彼此暗证心意了。课间操的时候,她故意磨磨蹭蹭走在最后,趁教室里没人把那包糖又放回林森的课桌。 “你干吗不要哇?”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秦昭昭一大跳,一抬头,就见林森大步流星地走回教室来了。她结结巴巴:“我……我不能要。” “为什么?你还怕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我发誓我是认真的,如果不是认真的那我就是乌龟王八蛋。” 秦昭昭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脸都憋红了才憋出一句:“可是……你不是喜欢叶青吗?” 林森想也不想:“那是以前,现在我喜欢的人是你。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你为什么不要我给你的糖?” 他那派笃定的语气,让秦昭昭知道误会越闹越大了。再一次重申:“林森,其实我……我没有……喜欢你,别人说的话你千万不要当真。” “我知道你不好意思承认,其实我一开始也一样。记得那一次你在窗台上拉住我吗?当时我就对你……对你……我不说你也明白的是吧?可我一直没有表露,因为我们之前的关系不太好,你对我的印象也不太好,我怕让你看出来我喜欢你你会嘲笑我,那我可就太没面子了。可是我没想到你其实也悄悄喜欢上我了,还对我那么好。秦昭昭,我以后也会对你一样好。” 秦昭昭头都大了,这个该死的误会要如何才能说得清啊!林森是如此的深信不疑,她的任何解释在他那都只是不好意思承认的表现。他不由分说地又把那袋奶糖要塞回给她,她不要,两个人推推搡搡在一起。 27 秦昭昭正为着那包奶糖与林森推推搡搡时,教室前门突然被人用力敲了两下,伴着几个男生的嬉笑声。为首的周明宇一边笑一边说:“唉呀,这么甜蜜呀!木木,你不能只给秦昭昭一个人吃糖。你们俩既然好上了,怎么也得请我们吃几颗喜糖吧。” 所谓“喜糖”,在彼时的实验中学风行一时。某个班上如果有一对男生女生好上了,就会有和他们要好的同学们起哄要吃“喜糖”。 没想到周明宇还带了一帮人躲在外面偷听,秦昭昭一张脸瞬间红透。慌乱地把奶糖扔给林森,她一转身就从教室后门跑掉了。林森在几个好哥们的善意取笑声中,脸色也微微发红,表情有些难为情,但更多的是喜气洋洋。他大方地一挥手:“行,我请你们吃糖。” 他这一请可真是豪气呀!中午时间翻墙出去,买上五斤大白兔奶糖拎回教室。从第一组到第四组,每桌抓上一大把,全班同学都有份。香甜的奶糖吃得人人眉开眼笑,唯独叶青板着一张脸没有吃。 于倩一边吃着糖一边满脸意想不到的表情对秦昭昭说:“我还以为你在单相思,真没想到林森原来也早就喜欢上你了。我现在才算明白了,春游那天他为什么会跟在我们后面走。一开始我还当他是因为叶青,原来他其实是因为你。” 她话音未落,前排的叶青重重合上书中的课本。她的不愉不悦十分明显,让秦昭昭整颗心都悬起来。 之前流言传秦昭昭喜欢林森时,叶青一脸无所谓,可是现在林森明确表态也喜欢秦昭昭,她的反应就完全不一样了。因为秦昭昭喜欢林森是一回事,但林森喜欢她就是另一回事了。一个原本喜欢自己的男生突然改弦易张跟别的女生好了,叶青心里当然不是滋味。 秦昭昭没有想到事情会弄成这个样子,这喜糖一请简直就是“昭告天下”她和林森正式牵手。她简直要哭了,跟班上同学已经再三解释过,跟林森也再三解释过,但他们都认定她是不好意思承认。那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们知道她实实在在是对林森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呢? 教室里的同学都在喜孜孜地吃着糖,一帮男生围着林森打趣,他满脸的喜笑颜开。而作为“女主角”的秦昭昭却脸红筋涨地跑出教室,跑去了教研室。 班主任出现在教室门口时,很多同学都不曾留意,尤其是教室后排围着林森的一帮男生们,还在大声开玩笑。 “木木,祝你和你的昭昭从此朝朝暮暮,恩恩爱爱。” “比翼双飞,郎才女貌。” “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成语接力般地起哄中,周明宇笑得最起劲说得最大声:“早生贵子,三年抱俩。” 这八个字引来满堂哄笑,这时班主任沉着脸大喝一声:“林森,你出来一下。” 如同沸水锅里加了一瓢凉水下去,满室喧闹瞬间化为鸦雀无声。所有学生的目光一起看着林森被班主任带去了教研室。有人小小声:“完了,木木这个倒霉蛋又被老班逮了个正着。老班怎么消息这么灵通啊!” 秦昭昭完全是病急乱投医般去找的班主任。眼泪汪汪的,说了那个流言,说了林森的误会,说了刚才发生的“喜糖”一幕。 “老师,我真得没有那个意思。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将来考上一个理想的大学。可是林森误会了,我怎么解释他都不听,还在班上发‘喜糖’,让同学们都以为我跟他好了。您帮我跟他解释一下吧。” 秦昭昭信赖一向欣赏她的班主任,而班主任起初也算是处理得还不错。她把林森叫到教研室去谈话,先讲早恋的坏处,强调身为学生在校学习期间不应该分心去谈恋爱。 林森起初只是敷衍地听着。班主任找他谈话的内容他一听就明白她一定是知道他和秦昭昭好上了。可能是他这顿喜糖的动静折腾得比较大,所以让她听到风声来教训他。学校对学生的早恋问题恨不得斩草除根,却偏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但无论如何,只要这株“草”让老师知道“长”出来了,无论如何也要“拔一拔”的。他觉得自己作为男生一定要有担当,不能让秦昭昭也卷进来挨老师批,于是一力承担:“老师,这不关秦昭昭的事,是我追她的。” 班主任顺势把话题导过来,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如果他是真心喜欢一个女孩子,更加要为她着想,不要给对方造成困挠等等。 林森听得莫名其妙:“老师,您说什么,我给谁造成困挠了?” 班主任开门见山了:“秦昭昭啊,人家不喜欢你,你却这样穷追猛打的,你知不知道给她造成了多大的困挠。她刚刚哭着来找我,说你对她产生了一些不该产生的误会,希望我出面跟你说清楚。” 如同当头挨上一棒子,林森整个人傻了,半天才吃吃道:“什么……什么误会?” 班主任把秦昭昭的话捡重点对他说了,他还没听完就反应激烈地嚷起来:“她竟然这样说,她的意思是我在骚扰她了?” 他的激烈态度让班主任有几分不悦:“难道不是吗?你刚才自己也承认了你在追她。就是你的追求方式让她非常烦恼。林森,你现在还是一个学生,不好好学习却老想着谈恋爱,还爱了这个爱那个。以前给叶青写情书满纸爱呀爱的,现在又追起秦昭昭来了。你才多大呀就……” “够了,你他妈有完没完?”林森怒声打断了她的话,他额头上青筋直爆,理智已被怒火迅速吞噬。别说眼前是班主任,眼前是天王老子他也照骂不误。 班主任没想到会被自己的学生如此吼斥,气得脸色铁青:“你——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事情闹大了,怒气冲天的班主任一个电话急召林森的父亲来学校,痛陈他儿子的罪状。无心向学,课堂上几乎总是在睡觉;好勇斗狠,前两天还跟邻班男生打架;目无尊长,老师苦心婆心地教育他反倒要挨他的骂;尤其是一而再地早恋,给班上的两个女生都造成一定困挠。叶青是早就已经不理他了,秦昭昭现在也躲着他。最后的结论,班主任下得斩钉截铁:“要管啊!你们家长一定要协助学校好好管教孩子。林森再这样下去,将来还得了!” 班主任陈述的关于儿子的一堆毛病,林爸爸在心里用自己的价值观逐一判断。不爱学习这点他清楚,这个儿子就不是块读书的料,他也不指望他将来学业有成。好勇斗狠这一项他也觉得没什么,这个年纪的男生血气方刚,像个鞭炮似的一点就爆挺正常,没跟人打过架倒显得缺乏血性了。目无尊长这个就不行,学生尊重老师天经地义,这臭小子怎么能倒吼起班主任来了?不像话!至于早恋也不好,小小年纪就搞对象,还搞了一个又一个,他着什么急呀? 林爸爸把儿子拎回家教训,着重训斥他的目无尊长及早恋。他不讲大道理,净讲大白话。 “你咋能吼老师呢?老师是你能吼的吗?老师辛辛苦苦教你们学知识学文化,还要被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吼,实在太不像话了。还有你才多大就忙着搞对象?你也太着急了吧?退一万步说吧,就算你实在忍不住想搞,你也找个肯配合的女生呀!现在好了,人家女生都不愿意你却一厢情愿地派什么喜糖,结果让她跑去老师那告你一状。你说你这干的什么事——哎,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上哪去?” 回答他的是一声重重的摔门声,林森把自己关进卧室不出来了。气得林爸爸朝着房门猛踹一脚:“臭小子,你人不大脾气倒挺大。” 当天的晚自习又一次成为林森的批斗会。虽然当时他没有来上课,但这并不妨碍班主任铁青着脸在全班同学们面前把他狠狠批评一通。 同学们都听得发愣,谁也没想到林森和秦昭昭的“喜糖”吃到最后竟是这么一个结果。秦昭昭为了不跟林森扯上关系,竟跑去搬动班主任出面澄清。 于倩满脸不解加埋怨:“秦昭昭,你怎么能跟老师说这件事呀?就算你真不喜欢木木你也不该跟老师说,你要害死他吗?” 秦昭昭当时跑去找班主任时没想那么多,只是希望班主任能替她澄清误会。没想到愤怒的林森会在班主任面前失态骂人。事情弄成这个地步她也后悔莫及,可事已至此,她再怎么后悔也没有补救的办法了。 这件事让班上很多学生为林森抱不平,众口一词地谴责秦昭昭不该把事情闹到班主任那儿去。学生时代凡是有不该告诉老师的事情却被人告诉了,这个人一定会被同学们唾弃。何况还是校方最敏感的早恋问题。尤其是周明宇他们几个和林森关系要好的男生,班主任一走,就老实不客气地跑过来指着她骂。 “秦昭昭你什么意思啊!明明是你先朝我们木木大送特送秋波,还梦里都喊着他。结果他一告诉你他其实也喜欢你,你却摆起架子来了。还去老师那里告状,你太过份了你!” “就是嘛,全班同学都知道是你先暗恋他的,现在倒成他给你制造困挠了。到底谁困挠谁呀?你别睁着眼睛说瞎话。” 秦昭昭被骂得泪眼汪汪,却无从辩解,只有垂头挨骂的份。 次日的早自习,林森板着一张脸来上课。秦昭昭一见他在教室门口出现就低下头不敢看他,他却笔直地朝她走过来,在她面前弯下腰直盯着她的眼睛问:“秦昭昭,我骚扰你了吗?” 秦昭昭往后缩了缩身子,心头又慌乱又歉疚又惶恐不安:“对……对不起啊!其实……我不是那个意……” 林森气冲冲地打断她:“我骚扰了你这个罪名班主任已经安在我头上了,我不会白白背着它的——秦昭昭,你等着,以后我会经常骚扰你。” 秦昭昭在文科(3)班的日子开始难过起来。她的东西经常会不翼而飞,课本啊文具啊饭盒啊等动不动就不见了,没多久又会神奇地自动出现,但已经面目全非。课本像在墨水里泡过;圆珠笔折成了两截;铅制饭盒被摔得沆沆洼洼,有一回居然被装了一坨狗屎,恶心得她扔了饭盒另买了一个。新买的塑料饭盒只用了一次就又不见了,再见时盒盖被小刀划得伤痕累累。 她知道是谁干的,只能是林森。她让他被班主任扣上一个“骚扰罪”,他不报复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她就是怎么也想不通,她的课桌明明上了锁,这些东西他是怎么弄到手的呢? 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她那把锁上面。她那块几块钱的小挂锁便宜没好货,用差不多大小的钥匙捅两下锁眼就能捅开了。只要林森愿意,打开她的课桌如入无人之境。 谭晓燕得知了这一切后,毫不含糊:“他又欺负上你了。这家伙真是找不自在呢,我让高扬去好好教训他一顿。” 秦昭昭慌忙拦住:“别,千万别,这事说到底也是我自己惹出来的。我不怪他,就让他出出气吧。” 谁让她当时一时糊涂,把这么敏感的事情捅到老师那儿去,现在他憋着一肚子气要朝她发泄她也无话可说。 因为自觉对林森有愧,所以秦昭昭处处忍让,任他怎么欺负也全部咬紧牙关忍下来。她希望忍上一阵,待他气消了就能重新换回风平浪静。 28 这天上午,秦昭昭发现自己的步步高复读机不见了。 本来这个复读机她是轻易不离身的,下了课总会戴上耳机听听音乐,回宿舍上食堂都带着。但这天的语文课后班主任叫她去办公室一趟,关心地问起她最近林森有没有再“骚扰”她。她拼命摇头,什么都不敢再跟班主任说了。 从办公室出来回到教室后,她就发现原本放在课桌肚里的复读机不见了。她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林森的方向,他正在摆弄着他的随身听,音乐放得很大声,张学友充满磁性的声音正伤感地唱着: 一千个伤心的理由,一千个伤心的理由…… 应该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也抬头朝她的方向望过来。眉一挑,嘴一撇,似笑非笑。 默默地回过头避开他的对视,她知道那个步步高复读机肯定是他拿了,但她没办法去找他要,因为无凭无据。她也不能再去找老师,如果再对老师指证林森“偷”她的东西,那她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林森不会要她那个二手货的复读机,用不了多久会再度放回她的课桌,但那个时候她的复读机应该已经是废铁一块了吧? 中午在宿舍午休后,下午秦昭昭来到教室准备上课,发现失踪的复读机果然又在课桌肚里了,且完好无损。她不敢相信地拿起来细细察看,机身上没有摔过的痕迹,也没有小刀划过的痕迹。但是她按下播放键时却怎么都运作不了,指示灯也不亮,整台机子像瘫痪了似的没有丝毫反应。 于倩比较内行,拿过去看了看说:“掉在水里了吧?” 她这话,让秦昭昭整个人也如同掉在水里,而且是寒彻身心的冰水,从头冷到脚。这是她唯一的一件奢侈品,尽管是二手货,却也是她眼中的宝贝。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源源不绝。她擦了又擦,擦得两手背都湿漉漉的,依然擦不干净脸颊的泪。 上课铃响了,老师一进来就发现秦昭昭在不出声地哭,问她怎么了?她哽咽了半天:“我……我不舒服。” 秦昭昭以身体不舒服的理由请假离开了学校,她实在太伤心太难过了,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大哭一场。首选当然是回家,任何人在遭受打击心情低落时都会想到回家——家是永远的庇护所永久的避风港。回家途中她特意把复读机拿去维修店,想看看还能不能修。师傅稍一检查就摇头,说这个复读机也值不了多少钱,没有维修的必要,与其花钱修还不如买个新的。 把等同废铁一块的复读机拿回家,秦昭昭独自趴在床上哭了半天,泪水把枕头濡湿了一大片。秦妈妈下班回来发现女儿眼睛肿肿地在家,惊讶万分:“怎么了?” 得知是复读机坏了,她安慰女儿:“一个二手的坏了就坏了,别难过了,妈一会给你钱,咱干脆买台新的。” 做妈妈的以为自己这句话一定能让伤心的女儿破涕为笑,但秦昭昭却笑不起来。她哪里还敢买新的,买多少新的也会在林森手里变成废品。 “妈,我想换一个班,您帮我跟老师说行不行?” “好好的干吗要换一个班,你们班主任不是很喜欢你吗?” 秦昭昭没办法跟满面惊愕的母亲详细解释,只能不讲理了,脚一跺身子一扭放声大哭:“我就是想换一个班,不换的话我就不去上学了。” 秦昭昭说到做到,当晚没回学校上晚自习,第二天也依然不肯去学校。秦妈妈没办法,上午只得请上半天假,专程赶去学校找班主任谈女儿执意要换班的事。她还死活不跟妈妈一起去,只反复强调:“反正我就是要换班,换了班我才去上课。” 秦妈妈从学校回来后,问女儿她执意要换班是不是因为班上有个男生向她示爱不成就处处欺负她的缘故?她把嘴抿成铁板一块,什么都不肯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了,你们班主任都跟我说了。你也真是,他欺负你你就告诉老师嘛。” 秦昭昭不语,她妈妈真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以为还是小学生吗,同学之间有什么纠纷动不动就告诉老师。有时候不告诉老师还更好。 “你们班主任已经把那个男生叫去办公室狠狠批评了一顿,他也保证以后再不会欺负你了,还说会买一个新的复读机赔给你,你就安心回班上上课吧。” 秦昭昭一听就急了,她是指望妈妈去学校帮她换一个班,可她却和班主任一起又把林森给批评了,还用他的保证来让她安心回去原班级上课。她能安心吗?林森这下只怕更不知会如何修理她了。当即就眼泪汪汪地大发脾气:“你们干吗呀,我有说是林森欺负我吗?你们干吗要去批评他!我不会回去上课的,我说过了,如果不换一个班,我就不上学了。” 秦昭昭拗上了,无论母亲如何劝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死也不肯回学校上学。下午没去,晚自习也没去,结果晚上七点多钟,班主任和林森一起找到她家来了。 是林森带路找来的,他找了老半天才找到。不是因为他记不清地方了,而是因为秦家的房子改造装修过。原本油漆脱落得斑斑驳驳的门窗全换了新的,红砖外墙也砌上一层水泥后再刷得粉白。他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总不敢确定,实在和他印象中的那间房子不符合嘛。最后找来找去还是觉得应该是这间,敲门一问,果然没错。 当着班主任和秦氏夫妇的面,林森老实得像根木头桩子,让他赔礼就赔礼让他道歉就道歉。还果真拿了一个崭新的步步高复读机要赔给秦昭昭,比她原来那个高级多了。她不敢要,总觉得他像是披上羊皮的狼在装温驯。 班主任要她只管收下:“是他弄坏的就该他赔,天经地义的事。” “但是,我原来那个没他这个这么好。” 秦妈妈接过去看了看也说:“哟,这个可贵多了,用不了赔这么好的。” 林森一脸诚恳:“阿姨,我以前总是欺负秦昭昭,弄坏了她很多东西,现在决心赔礼道歉就买个好的赔给她。你们就收下吧,我都已经买了。” 班主任也帮腔:“是呀,买都买了就收下吧,也是该他赔的。” 秦氏夫妇代女儿收下了这台复读机,歉道过了,东西赔过了,事情似乎是完美解决了。班主任和林森告辞离开,临走前她一再叮嘱秦昭昭明天一定要如常回学校上课。 秦昭昭陷入两难境地。她其实还是想换班,因为她担心林森今晚的表现只不过是演戏给班主任和她父母看的。也许明天回到学校,等待她的将会是更加变本加厉报复呢?她总不能一而再地罢课闹着要换班吧,那样影响很不好。 回到自己的小房间,秦昭昭在窗前的小书桌坐下,看着手里那个步步高复读机发呆,感觉像颗烫手的山芋。越想越觉得根本不应该收下它,而是应该将换班的要求坚持到底。当时她的主见上哪去了? 正后悔不迭时,她突然听见窗户被人轻轻叩响。 秦家的窗户是那种老式窗户,分两层,上面一层是两扇长窗,每扇窗三格玻璃,下面则是只有一格玻璃的小窗。平时长窗总是开着透气,小窗总是关着,窗框上镶着一排铁栅栏起到防盗作用,长窗开着小偷也爬不进来。长窗因为长期敞开,长窗架上就加装了一层纱窗防蚊蝇。小窗长期关着,就没有多此一举加装纱窗了。 此刻两扇小窗其中一块玻璃被人叩响了,像是用指尖轮流在敲,敲出一连串如马蹄达达般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只有屋里的秦昭昭才能听见。她愣了愣,她家屋后一步开外是一道两米多高的土坡,土坡上是菜地,菜地那头又是一排平房。所以她们窗外只是一条窄窄的狭道,除了一条排水沟和丛生的杂草外没有人家。谁会在外面敲她的窗? 窗玻璃是不透明的那种,秦昭昭看不到窗外的人究竟是谁。纳闷地站起来,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隔着纱窗朝外看。窗外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立着,月光极好,明明地映在他脸上,她一眼就认出来是林森。 ——他怎么还没走? ——他怎么会在她窗外? ——他想干什么? 秦昭昭瞬间瞪圆了双目,差一点惊骇得叫起来。林森赶紧坚起一根食指在嘴边,示意她安静。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她总算把那声惊叫堵回去了。目光一溜,瞥见桌上搁着的步步高复读机,她顿有所悟,他一定是来拿这个的吧? 赶紧一把抓起复读机打开一扇小窗往窗外送,同时她怯怯地小声解释:“还给你,我本来就没有想要让你赔的,那不是我的意思,你拿回去吧。” 林森却不接,他弯下腰凑在小窗前,隔着根根铁栅栏,同样小小的声音:“你收下吧,我是自愿赔给你的,不是班主任逼的。” 顿了顿,他又说:“秦昭昭,我发誓我不会再欺负你,如果我再欺负你我就是乌龟王八蛋。我说到做到。你就别换班了,明天回来上课吧。” 秦昭昭完全没想到他是倒回来强调这一点的,一时愣住。而他认真又诚恳的赌誓之词,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之前告诉她他喜欢她时的话:我发誓我是认真的,如果不是认真的那我就是乌龟王八蛋。 林森这段时间憋足了劲在跟秦昭昭过不去。因为他觉得她让他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与欺骗。她居然跑去班主任那里告他的状,说她不喜欢他他却一厢情愿地认定她喜欢他,从而造成了她莫大的困挠。 他简直要气疯了,这是他的一厢情愿吗?她真的没有喜欢过他吗?那春游那天发生的种种如何解释?那她梦里反复念着“昭昭木木”又怎么解释?那她为了不让他挨打跑去托朋友找高扬出面摆平又怎么解释?她只轻描淡写地说是误会,有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误会吗? 但她坚称是误会,还搬动班主任出面澄清。她是真的不喜欢他吗?那为什么要让他产生这样的错觉?他在这种错觉下,傻呼呼地甜蜜着;傻呼呼地对她表白自己的心意;傻呼呼地下了晚自习特意跑去超市买她喜欢吃的大白兔奶糖,第二天起个绝早放进她的课桌;还特傻呼呼地张扬着请全班同学们吃“喜糖”。结果——他的种种行为都成了她“莫大的困挠”,班主任更是直接暗示他在骚扰她。 他不能不恨秦昭昭:我骚扰你了吗?好,以后我会天天骚扰你。 心里的怨气与愤恨,必须要有一个可以发泄的途径。他开始整她,用尽他所能用的最恶劣的手段,她的所有东西只要经了他的手就绝对不会“完璧归秦”。 他蓄意弄坏了她很多东西,她从不声张,只是默默地忍耐。他知道她的忍耐是有底限的,好比高一时她曾经忍无可忍地爆发过,拿一把刀子要扎他。就算她那样的爆发力不复,但她也有高扬这样的靠山。周明宇都提醒他不要玩得太过分了,虽然这个女生可恶,可她认识高扬不愁没人撑腰,真惹急了她,只怕他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却无所畏惧,更准确地说是一种豁出去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的心态。因为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那样摆了他一道,他一定要狠狠出口气。如果因为顾忌这顾忌那而选择忍气吞声算了,他觉得简直耻为七尺男儿身。 那台复读机被他拿去扔在教室后面洗拖把的水桶里,桶里有半桶污水,上午泡进去的,中午在食堂慢悠悠地吃过饭后他才捞起来。擦干水又放回她的课桌,然后等待一场精彩大戏般等着看她的反应。因为他知道这是她的宝贝。 她马上就哭了,虽然弄坏了她那么多东西,但这个复读机显然让她心疼到极点。她呜呜咽咽地哭了很久,直到上课了还在哭。老师一进门就发现了她的异样,问她怎么了?周明宇当时还有点紧张,生怕她这次会把他供出来,那他又要被拎去挨训了。但她哽咽半天只说是不舒服的缘故。 她收拾东西请假离开了学校,边走边抹眼泪。他这次的报复空前成功,却没有解气感,反而心里乱七八糟的。他隐约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他知道她家境不太好,她曾因为他迟迟没还她的八块钱而窘红着脸来催;他也去过她家,那套小平房只能用寒酸简陋来形容;她这台复读机是买的二手货,却被她视如珍宝。同班同学杨宏志一台一千多的CD机不小心摔坏了也只是懊恼了一下,隔天又让他妈妈给他买了更好的。但她这台旧复读机被弄坏了却让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难过。 “木木,秦昭昭被你气哭了,你小心她请假离开是去找高扬来教训你。” 周明宇的假设,林森倒不太担心。秦昭昭虽然气哭了,却依然是忍下来了,她没有在老师面前揭发他,应该也不会去找高扬。但周明宇让他不要这么乐观。 “女生的思维方式有时候令人捉摸不透,尤其是这个秦昭昭,之前她的表现让全班同学都相信她暗恋你,可是结果呢,她却和班主任面前说是你在一厢情愿地喜欢她。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这么一说林森也有些吃不准了。但他想她实在要找高扬来揍他他也没办法,大不了被他揍一顿吧。他这次做得确实也有点过了。 但是秦昭昭却没有搬来任何“救兵”,无论是老师还是高扬。她另有让他意想不到的举动,回家后哭着要求母亲出面来学校替她申请换班,离开文科(3)班换到其他班去,否则她就不上学了。 从班主任口中得知秦昭昭坚决要求换班的消息,林森一下就懵了——她想换班。她看来真是怕了他了,不想再跟他同一个班,只想离得远远的以求安宁。 可是,他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不希望她换班。为什么他也说不出所以然,但就是不希望。于是班主任的所有批评他照单全收,再不犯拧劲儿,承认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欺负她;承认是他弄坏了她的复读机;自我检讨后反复保证,他以后再不会欺负她了,还会赔她一个最新最好的复读机。 他的检讨和保证让班主任和秦妈妈都很满意,秦妈妈说回家后就让女儿下午来学校上课。但是秦昭昭却没有来,秦妈妈打电话给班主任说女儿还是坚持要换班。 林森猜到秦昭昭一定是不相信他的保证,又主动对班主任说他愿意亲自去秦家向秦昭昭道歉。登门道歉后,他看出她眼光中依然有着疑虑,有班主任和她爸妈都在,他的道歉她可能并不相信,可能担心他是心不甘情不愿被老师抓来的。所以他又借故倒回来,绕到平房后面找到她房间的窗户。他去她家拜过年,知道她家屋子的格局和她的房间是哪一间。在窗帘深垂的窗外侧耳静听了半晌,确定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在,他轻轻叩响窗玻璃,再给她吃颗定心丸。 “我保证不会再欺负你,再欺负你我就是乌龟王八蛋。” 29 秦昭昭重新回到文科(3)班继续上课。 她和林森之间的这个结似乎是解开了,又似乎是没解开。她轻易不肯和他说话,尽可能绕着他走。那天他为什么会走了又倒回来,专程绕到后窗单独向她做保证,她嘴里不说心里却是明白的。尽管之前他因为她在班主任面前告他的状而恨她,报复她,但他显然还是喜欢她,所以他不希望她换班。 谭晓燕听她说了这件事后也如是说:“看来这个林森很喜欢你呢。虽然之前做得那么嚣张可恶,但一听你要换班他就急了,愿意放下面子来向你道歉,请你留下。” 秦昭昭愁眉苦脸:“晓燕你别说了,我都快愁死了。他再喜欢我也没有用,我是不会喜欢他的。”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乔穆。他在上海有什么消息吗?” 一说到这个秦昭昭就气馁,乔穆的消息她几乎没有,只能偶尔在叶青嘴里听到一星半点。她也是偶尔从凌明敏那里听来的,自然少得可怜。她只知道他的双排键学得很辛苦,高二这一年他向学校申请了保留学籍自修一年,把主要的时间与精力都放在学琴方面。因为双排键他学得比较晚,不这样下苦功专攻一年赶不上别人的进度。 “昭昭,你喜欢的人远在上海,想见却见不到,不喜欢的人倒天天可以见面。如果林森能和乔穆对换一下就好了。” 是呀,他们俩若能像谭晓燕说的对换一下该多好。可惜这只是痴人说梦。好在这个学期将近尾声了,秦昭昭希望快点放假,放假后就可以避免这种老是要躲着林森的尴尬局面。 高二的暑假随着天气的升温到来了。暑假一过,就是开始向高考发起冲刺的高三。因为即将来临的高三,秦氏夫妇一致反对秦昭昭这个暑假再去打工,让她利用这两个月的时间在家里好好温书复习。 秦昭昭自己也不敢掉以轻心,一年后的高考她唯一的目标是上海,而上海的大学可不是那么好考的。因为高考地方保护政策总是优先录取上海本地生源,外省学生的成绩要远远高出录取线才会有机会。所以暑假期间她每天几乎不出门,自觉地呆在小屋刻苦学习。 8月里的一天,秦昭昭乡下的四姨带着大儿子永新进城来了秦家,背了一袋自家种的板栗和两只自家养的土鸡。秦昭昭不知道四姨为啥突然带着礼物来了,她也不跟她说,只有要紧事要找她妈妈,于是她赶紧骑单车进城去地下商场叫妈妈请假回家。 秦妈妈回了家,四姨才不好意思地说了此番登门造访的原因,她是来借钱的。 永新很争气地考上了武汉一所大学,录取通知书已经寄到了家,一起寄来的还有学校的收费单。大一第一学期的学费书费军训费住宿费住宿用品费电视机电话话使用管理费及押金等等等等,加起来一共五千出头。 录取通知书和收费单永新都带来了,秦昭昭拿着看了又看。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让她很羡慕,而那张收费单让她很吃惊。一个学期就要五千多,那四年下来八个学期要花上四万多块。供一个大学生上学真是不容易呀! 四姨苦着一张脸:“家里哪有这么多钱,还欠着一屁股债呢。大哥二哥和三姐的条件也不好,还是每人给了永新两百块,他伯伯姑姑过得更艰难,也每人给了他一百块,我再跟村委会借了五百,可是只凑到三千。五妹,四姐只有来找你了。我知道你和妹夫都下了岗,日子也过得艰难。但你们好歹当了那么多年的公家人,手里的活钱总是比我们乡下人多。你就借两千块给姐姐吧,我只要一有钱了马上就还。” 母亲说话时,永新垂着头站在旁边一声不吭。等她说话他才抬起头,面孔赤红,声音嗫嚅:“五姨……” 那一声低唤中充满了哀求,秦昭昭听得满心恻然,秦妈妈忙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放心吧,永新你这么争气考上了大学,五姨不会让你读不成书的。” 秦妈妈毫不犹豫地答应借给她四姐两千块钱,额外还给了永新三百块,算是奖励他考上了大学。 秦昭昭站在一旁,嘴里不说,心里由衷地觉得妈妈真好。 秦爸爸傍晚下班回家后,晚餐桌上,秦妈妈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白天发生的事。秦昭昭怕爸爸会不高兴,因为妈妈毕竟是没有跟他商量就自作主张借了这么大一笔钱,两千块对于秦家来说可不是小数目。 没有事先征求丈夫的意见就私自借钱给了自己的姐姐,秦妈妈心里也过意不去。毕竟这个家的主要经济来源都靠秦爸爸,家庭存折上的钱大都是他辛苦赚来的血汗钱。但这种情况她又不可能不借,哪怕是多说一句“等老秦回来我跟他商量一下”的话,也会让四姐觉得她在推搪,而永新眼圈红红的样子也确实可怜。她尽可能轻声细语地对丈夫解释,请他谅解:“永新说他以后会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尽快把钱还给我们。” 秦爸爸听完妻子的话倒没有什么不悦:“应该借的,都是自家亲戚,穷不帮穷谁照应。” 这一刻,秦昭昭由衷地也觉得爸爸真好。 永新的大学收费单让秦氏夫妇零距离地认识到了大学学费之昂贵。而且这个费用还呈年年上涨之势。不知明年女儿考上大学后每个学期得缴多少钱?而目前他们存折上的数目才三万块,不行,还得想办法多赚钱。 秦爸爸白天在厂里工作,另外还接些组装机子的活夜里在家干。秦妈妈则辞去了睡衣店的差事,跟着以前车间里的一位姐妹一起干起了家政服务,比单纯看店的死工资要高些,而且时间上也灵活。 她每周七天天天去不同的家庭打扫卫生洗衣做饭,另外还接替新装修的房子搞卫生的活。这种活比较琐碎麻烦,尤其是刮过仿瓷乳胶漆后的房门和衣柜上都会留下白色的斑斑点点,得用指甲一点一点去刮干净。一桩这样的活差不多要干上一整天,但报酬也比较高。视面积大小一般可以拿到三十到五十块钱一套。所以如果接到这样的活秦妈妈都会很开心地去干,但干了回来却长吁短叹。因为会花钱请人来搞卫生的新房一般都面积挺大装修又好,跟自家的房子一比那真是天上地下。她想不通那些户主怎么就有本事赚那么多钱住那么好的房子,她辛苦操劳了半辈子还没住过一套新房呢。 这种贫富不均的现象在长机也开始日渐明显。厂管理处今年夏天张罗第三批集资建房的通知刚出来,为数不多的三十几套大户就马上被抢光了,经济型的小户反而还没那么吃香。大户户型有一百多个平方,面积大价格就贵装修也更费钱,但还是抢手。这证明腰包硬挺的人家多了,不然也买不起大户, 新建楼房的地址就选在“中南海”旁边的位置。到时候新房一建起来,“中南海”必定会被比得黯然失色。当年它曾那么辉煌地矗立在一片低矮平房中,有如鹤立鸡群。转眼间也成了快二十年的老房子,在岁月里势不可挡地陈旧。而当年住在“中南海”的厂领导干部们也几乎都搬走了,要么搬进了新的集资楼,要么搬去了城里住。 长机那些有一定经济基础的人家几乎都在城里买新房搬走了,不会继续留在这个近郊的城乡结合部。小城一直在不停地开发新楼盘,名字一个塞一个的好听。什么XX花园XX山庄XX名城XX锦苑,价格当然都不便宜。彼时长机厂的集资建房一套大户约四万块。在市里同样面积的房子则最少要八九万,路段好的话还不止,买套新房连装修家俱家电一起下来没有十几万是搞不定的。这笔钱对于长机绝大部分靠卖劳力换饭吃的普通工人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富起来的人家中就没有打工的。有道是“工字不出头”,靠一般打工的薪水想短短几年内在市区买套新房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他们有的是做生意致富;有的是炒股票发财;都算正当行当。有的则是靠捞偏门发起来的,个中最著名的例子当数一个名叫付文莉的女孩。 秦昭昭记得付文莉是小丹姐姐的同学,小时候她常来周小丹家一起玩扮黄蓉的游戏。她很会打扮,无论是打扮自己还是打扮别人,所以扮黄蓉时梳头妆扮涂脂抹粉的活总由她负责。 付文莉的父亲早逝,母亲以前在翻砂车间工作。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寡妇独自抚养三个孩子不容易,她们家的家境可以用一贫如洗来形容。但这一切在付文莉外出打工后开始改善,并且是非常明显的改善。她和周小丹是同一年外出打工的,不到两年功夫就回家在市文化广场附近买了套新房,让她辛苦了半辈子的母亲搬进城享福。长机一时人人哗然。 至于付文莉哪来那么多钱,自有好事者不怕招人厌地去问,她轻描淡写:“我老公给的。” 付妈妈在一旁补充:“文莉在外面找了一个对象,年底就准备结婚。” 当年年底付家果然大派喜帖,在市中心喜相逢大酒店设宴款待宾客。长机很多人还是头一回去这样的大酒店吃酒席,回来后几乎都众口一词地说酒店的筵席就是跟乡间酒席不一样,那叫一个气派呀!穿着婚纱的付文莉像电视里的女明星一样漂亮,可是那个新郎就太逊色了。那是一个黑瘦短小操一口蹩脚南方普通话的中年男人,头发秃了大半,看上去不像她老公倒像她老爸。有人惋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另外有人驳他:“牛粪,就算是牛粪人家也是有钱的牛粪。” 后来听说这场婚礼虽然大摆宴席,但新郎新娘并不曾正式注册登记,因为那个“有钱的牛粪”实际上有老婆孩子,付文莉其实是在给他做二奶。她挺有手段的,先让他在花都替她买了一套公寓,又说服他在家乡再为她买了一套房,还零零碎碎从他手里拿了二十几万。长机很多人说起她时都意味深长:“付文莉这个妹子有能耐呀!” 能耐这个词,在长机人的口语中同时具有褒贬两种意义。有时候夸人有能耐是肯定与钦佩,有时却只是挖苦与不屑,对付文莉这个“能耐”的定义,人们的口气中似是肯定又似是挖苦,似是钦佩又似是不屑…… 不管是怎么致富的,一部分人到底是先富起来了。同时不可否认,长机地区居民的整体生活水平亦在相应提高。像秦昭昭家也装修了房子安装了电话,这在八十年代是不敢想像的事。那时候普通百姓根本没有装修房子的概念,电话更是领导家里才能有的东西,如今也飞进了寻常百姓家,只要你有钱交初装费就行。而以前即使是有钱都装不上,不够资格。现在有钱就有资格。 秦妈妈的长吁短叹,秦爸爸听后有点不高兴:“你怎么也跟人家比起来了?过日子不能跟人家比,那样比下去根本没法过了。昭昭现在都不跟人比了,你这个当妈的别又把孩子的虚荣心勾起来。” 秦妈妈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以后再不说了。” 秦昭昭在里屋一字不漏听完外面父母的对话后,暗暗下了一个决心。等她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一定努力赚钱努力存钱,买套又大又漂亮的新房给爸爸妈妈住,让他们好好地养老享福。 30 暑假结束,高三正式开始。虽然距一年后的高考还有一年时间,但高三各班的教室里,各科老师都已经带领学生们进入全面备战状态。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卷子答不完的习题,终日被题山题海包围着。老师要求学生多做试卷多答题,掌握各式各样的题型及解答技巧,做到熟能生巧为止。 相对高三学生一开学就投入埋头苦学中,高一高二的学生过得就滋润多了。为迎接即将到来的五十周年国庆,新学期刚开始学校就筹办开了庆国庆文艺汇演。不过这个活动高三学生没份参加,因为要把宝贵的时间用在学习上。他们只能眼巴巴看着学弟学妹们每天欢快地练歌、练舞、练乐器,而自己除了做卷子还是做卷子。 好在十一那天校方还是慈悲为怀地放了高三学生们一天假,可当天晚上还得回校上晚自习。这天的晚自习前,学生们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交流白天看国庆阅兵式的心得。 五十周年的国庆庆典让一帮正青春年少的学生们看得热血沸腾。尤其是作为典礼最大主题的阅兵式,昂首挺胸接受检阅的海陆空三军将士,凭借精良的装备与高昂的士气,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扬我军威、显我国威”的雄壮气魄,令人不能不为之震撼与赞叹。 男生们说起那些战车导弹飞机大炮时激动万分:“咱们的军队武器装备越来越先进了,拉出来亮相好威风啊!太威风了!” 那些现代化武器装备对女生们来说却远不如英气勃勃的解放军战士来得有吸引力。尤其是三军仪仗队中一个个仪表堂堂英姿勃勃的仪仗兵们,惹得好多女生都在叽叽喳喳议论着。 因为国庆典礼阅兵式上人民解放军的表现太出色太抢眼,让一干年轻的男生女生都对军人的好感空前高涨。男生们摩拳擦掌,半开玩笑半认真:“考不上大学咱就当兵去。” 女生中有个胆子大不怕臊的则直接宣布:“我以后找男朋友就找个兵哥哥。” 有人跟她开玩笑:“曹毓宁,木木高中毕业后就会去当兵,你要不要先预定了这位未来的兵哥哥?” 曹毓宁马尾辫一甩,笑嘻嘻:“木木有他喜欢的人,还轮得到我来预定吗?” 秦昭昭可能是班上唯一一个没看国庆庆典的人。她一向不太关心国事,因为父母都不关心她也就潜移默化地跟着不关心。对于国事秦氏夫妇只关心与百姓生计息息相关的东西,比如物价、医保、社保、下岗工人的福利政策等等。五十周年庆典相比之下在他们眼中是花架子,没兴趣去关注。 十一这天她压根就没想过要看电视,而是在家美美地睡了一上午。在学校每天都早起晚睡,睡眠总是不够,正好趁这天放假好好补了一觉。因为没看国庆大典,所以班上同学们的讨论她插不上嘴,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没想到他们说着说着,话题竟蓦地一转,她生怕他们又会扯到“昭昭木木”这一点来。好在林森像没听见似的跟男生们讨论起飞过□的各式战斗机,话题又被带回了国庆阅兵式,让她松了一口气。 新学期开学后,秦昭昭还没有跟林森说过一句话,哪怕一个字。他也不曾主动找她说话,有时候迎面遇见,他都像没看见她一样目不斜视地走开。两个月的暑假看来对于淡化感情拉开距离很有帮助,他对她似乎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如同当初和叶青的绝交一样,他也跟她绝交了。虽然在同一个班级学习和生活,他们却像两个互不认识的陌生人般彼此不相来往。 秦昭昭觉得这样很好,这样最好。 上高三后,秦昭昭和谭晓燕见面的机会更少了,通信也开始减少。以前每周最少会写一封信,现在两周都写不到一封,她实在是没有时间。但谭晓燕依然每周给她写封信,信中特别叮嘱她如果没时间不必特意回信。10月底秦昭昭过生日时,谭晓燕还专程跑过来送她一个漂亮可爱的毛绒玩具狗。 这份生日礼物让秦昭昭惊喜又意外。这些年来,她和谭晓燕因为彼此谙知对方的家境,在互赠生日礼物时从不铺张浪费,都只是用一张生日贺卡传送祝福心意,礼轻情义重。暑假谭晓燕的生日她像往年那样送了一张生日贺卡,没想到现在她过生日谭晓燕却送来这么漂亮的一只玩具狗。一身雪白蓬松的绒毛,一双乌黑浑圆的玻璃眼珠,还穿着一条背带裙,可爱极了。 她有些过意不去:“晓燕,这只玩具狗一定很贵吧?” 谭晓燕说她也不知道价钱,是高扬送给她的。原本是一对,另外一只玩具狗穿着一件小西装。她把这对模样超级可爱的玩具狗情侣“拆散”了,小狗先生自己留着,小狗女士拿来送给秦昭昭。笑吟吟地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 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谭晓燕总会和秦昭昭分享。她们俩的感情,不是姐妹,胜似姐妹。 秦昭昭的确很喜欢。她把小狗摆在床头,舍友们也都夸漂亮可爱,这个来摸摸那个来抱抱,她都有点舍不得。周末专程带回家,精心地收在三门柜里,不让它沾灰惹尘。 高三生活日复一日内容雷同地过着。秦昭昭每天在教室、食堂、宿舍三个地方穿梭来去,终日与课本试卷为伍。作为重点中学的学生,班上很多同学进入高三后都和她一样深知时间与学习的重要性,为了自己的目标与前途一心一意踏踏实实地扑在学业上。只有极少数学习成绩不好自知与大学无缘的“差生”还是吊儿郎当。老师对他们也不抱以希望,有的放矢地把精力放在有希望的学生身上,由着差生们混日子。 秦昭昭是老师眼中肯用功能吃苦的好学生,中上的学习成绩还有上升空间。她对自己目前的成绩也还不够满意,加倍地刻苦努力。 而林森则是老师眼中典型的混日子的差生,功课几乎门门都是“大红灯笼高高挂”,上课时呼呼大睡已经算是好的,说闲话开小差也不算什么,有回他干脆跟周明宇在后排打起了扑克牌,气得数学老师要轰他们出去:“你们俩要是不想上课可以不上,别呆在教室里影响其他同学。” 周明宇还想干脆出去玩个痛快,林森却不肯走,理直气壮地说他交了学费就有权利留在教室里享受教育等等。数学老师那天也是心情不好,被他一顶撞,气急之下抓起黑板擦就朝他狠狠甩过去。可手里准头不够,飞出去的黑板擦提前“着陆”降落在林森前排那个女生额头上,砸得她额头青紫一块,还沁了几颗血珠出来。周明宇立马起哄:“唉呀,老师您错手伤人了。” 搞得数学老师很尴尬,本来想要教训不良学生的,结果误伤良生,只得先把林森暂且撇下,带着那个女生上医务室搽药去了。 这件事之后,各科老师达成了一致默契。像林森和周明宇这样没有求学目标只求混到高中毕业的差生,老师们都知道是最难管的。与其白费力气不讨好,倒不如干脆省下力气不管他们。所以只要他们在课堂上不是太过分,基本上都采取不闻不问的对策。除非闹得比较厉害,才会婉转地说他们几句,让他们安静一点,不要影响其他同学。他们这样的学生还没有坏到要开除的地步,不能扫地出门。也不能动辄赶他们出教室,他们交了学费就有坐在教室里的权利,听不听课那是另一回事,权利不能剥夺。 一天下午放学后,秦昭昭在食堂吃完晚饭回到宿舍,拿起热水瓶准备往水杯里倒水。谁知那个热水瓶可能是“年纪老朽”的缘故吧,内胆突然嘭的一声爆了。一瓶热水倾泄而出溅在她的双脚上,刹那间她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痛得失声惨叫。 秦昭昭的脚被烫得挺厉害,从脚腕到脚面的皮肤迅速红肿,冒出一个个透明的水泡。她的舍友们闻声围过来,一边用冷水泼她烫伤的脚帮助减轻灼痛感,一边七嘴八舌出主意擦点什么东西起治疗作用。有说涂牙膏的;有说搽肥皂的;宿舍长则坚决否决这些办法,建议秦昭昭赶紧上医院找医生治疗。 秦昭昭起初还想忍一忍,寄希望于烫伤自己慢慢好起来。但她很快就不能忍受了,因为实在太痛了。那种疼痛非常强烈,难以形容,烫伤的肌肤火燎火烧般似的灼痛无比。痛得她直掉眼泪,决定不再硬撑去医院。 她托宿舍长下楼给她家打个电话,通知她爸爸或是妈妈赶来学校送她去医院。宿舍长本来打算送她去的,但高三的学习时间很紧张,宿舍长也是一个相当用功分秒必争的好学生,她不好意思耽误她的宝贵时间。 秦爸爸还在厂里加班,秦妈妈接到电话后,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赶来学校带女儿去了市医院。急诊室门口排了好几个人,她只能眼泪汪汪地强忍着疼痛等。好不容易轮到了她,医生处理一下烫伤的部位,然后开了一张药方,有吃的药、搽的药、注射的药。再千叮万嘱伤口千万不要沾水,在家好好休息几天,否则感染的话就麻烦了,不仅痊愈得慢还会留疤痕。 秦妈妈去交钱拿药,秦昭昭独自坐在医院一楼的候诊大厅等她。包扎着的双脚还是很痛,医生刚才给她搽的药膏只是刚搽上去时有清凉止痛的感觉,没一会又火辣辣的灼痛无比,好像在被无形烙热烙着似的,痛得她眼睛里的泪水始终没有干过。还好那瓶热水是中午灌的开水,如果是傍晚现打的开水,还不知会被烫成什么样子。 傍晚时分候诊大厅的人不多,来来往往穿梭的几乎都是白衣白帽的护士。突然一抹蓝色的运动装划过眼角——是实验中学的校服呢,秦昭昭下意识地瞥一眼,看见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冲进来的林森。他没有看见坐在角落里的她,目不斜视地朝着急诊室方向匆匆跑去了。 已经是晚自习的时间了,他怎么会急急忙忙跑到医院来了?这个疑惑在秦昭昭心头一闪后,很快若有所悟。 ——他该不是听说她被烫伤了特意跑来的吧? ——不不不,不会的,他已经和她绝交了。他会来医院,可能是因为他有别的事。可能他来找他小婶婶;又可能他自己不舒服来看医生;还可能…… 秦昭昭拼命设想各种可能来抵消自己最初的想法。心跳得急促而慌乱,莫名就觉得紧张。她想马上离开医院,不想跟林森再遇上。这时秦妈妈拿了药回来准备扶她去注射室打针,她想去注射室也好,免得他从急诊室返回时发现她坐在候诊大厅。 从注射室里打完针出来,准备下楼时,秦昭昭还是又遇上了林森。这回是面对面地照面相见,欲避无从避。 林森已经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急诊室、药房、缴费处转了一圈了,急诊室医生说之前是有个看烫伤的女学生来过,已经打发她去交钱拿药打针了。他找上一圈最后终于在注射室外面遇上了秦昭昭。找不着人时他只知道一门心思地到处找,找着了人后却又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秦妈妈先说话:“咦,林森,你怎么也在这里呀?” “我……我有事来找我小婶婶,她在这儿上班。” 林森随便找了个借口。为了配合这个借口,以示他来医院与秦昭昭全然无关,他一边说一边继续往楼上走,刻意问都不问一句她怎么也在医院。三步两步迈到上一层楼梯后,他才又轻手轻脚地退回几阶,伏在楼梯扶手往下窥望。秦昭昭扶着她妈妈正慢慢地下楼,一步步走得很艰难。看着她两只被白绷带包得像粽子似的双脚和一双哭得红红的眼睛,他的心顿时像被大锤狠狠砸了一下似的疼——心疼,疼到心坎里去了。 秦昭昭下了两步梯阶,鬼使神差般一抬头,看见上层楼梯口那儿,林森正大半个身子探出来朝她们这端张望。两道视线笔直撞上,两个人一起愣了愣,旋即又一起涨红了脸。 林森满脸通红地缩回身子,一溜烟地跑了。秦昭昭听得头顶楼梯上的脚步声嘭嘭嘭,又急又乱。她的心跳也跟着又急又乱起来。刚才他若无其事地擦身而过,她都心安几分了——他不是特意为她赶来医院的,他只是来找他小婶婶。太好了,否则她可担不起他这样心心念念的关怀。可是……刚刚安定下来的心又乱如风中柳絮,纷扬不定。 31 因为双脚被烫伤行动不便不能去上课,秦昭昭当晚回家后就打电话向班主任请了一星期的病假。班主任同意她在家自修,还说会安排同学把她的书包送到她家来。 第二天中午,来给秦昭昭送书包的人是于倩。她不仅给她送来了书包,还送了一瓶上好的烫伤膏。说是她妈妈以前炒菜时被热油锅烫伤过,用这个药搽了后好得很快,而且没留下疤痕,让她也试一试。她再三道谢地收下,于倩无所谓地笑着挥手:“不用谢我了,小事一桩,举手之劳。” 于倩略坐了坐就走了,想着她还要赶回学校上课,秦昭昭也就没多留她。于倩走后她才想起来,她是怎么找到她家来的呢?以前她从没来过,而且长机家属区左一排右一排的平房根本没有路线规律可言,要找来不容易呢,估计她应该在迷宫般的住宅区里兜了大半天圈子吧。 于倩送来的那瓶药确实挺有效,一搽上去疼痛感就有所缓解。连搽几天后伤口渐渐愈合,她不再感到那么强烈的疼痛了,只是走路时还会牵扯着受伤部位一阵阵的痛感。暂时还不能回学校上校,便又打电话续了两天假。 这天一大早,秦妈妈特意把家里的窗户都检查了一遍。说是屋后土坡上那排平房中有户人家的男主人昨晚看完电视剧上菜园拔几棵小葱想煮碗面吃时,无意中发现有个人影正鬼鬼祟祟地在她们这排平房后面走动。察觉到有人,那人影拔腿就跑了。今早他赶紧来给住这排平房的人提个醒,小心被小偷惦记上了。于是整排房子家家户户都以防万一地检查窗户,收拾好钱物。 在此之前,长机已经闹过几起的偷窃事件了。长机这一带平房的窗户是铁栅栏防盗,玻璃窗基本不关,只关纱窗。而纱窗这个东西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有小偷就半夜里趁人熟睡之际用手指把纱窗抠个洞,从这个洞里伸手进来拔开窗户上的插销。打开窗后再从铁栅栏里伸个带钩的长竿进来把屋里人睡觉时脱下的衣服裤子钩出去,然后掏空口袋里的钱财。 长机已经有好几户人家一觉醒来愕然发现自己的衣服裤子不翼而飞了。个中最令人啼笑皆非的失窃案发生在孙婆婆家。因为孙婆婆要过六十大寿,她的大女儿大女婿头天就特意从邻市赶回家准备替她贺寿。结果安排在里屋睡一宿后,第二天大女婿怎么都找不到他的裤子了,裤兜里还有三千块钱呢。钱丢了自是心疼不必说,可裤子丢了更麻烦,丈母娘家没有他能穿的裤子,他没裤子穿只得缩在被子里不出来,由老婆赶紧搭车进城买条裤子回来解他的急。 这件事很快传得长机地区人人皆知,听者又好气又好笑之余,夜里入睡前都不敢再乱放衣服裤子。一定要放在与窗户相反的位置,这样才能确保不会被小偷钩走。 土坡上好心邻居的传话让整排平房的人家都在忙着防盗,秦昭昭听了却另有触动。她想,昨晚悄悄在屋后窄道里走动的影子真是小偷吗?如果是小偷应该要深夜或凌晨时才会出来吧?怎么会家家户户都还在看电视他就来了呢? 她觉得那个人影可能不是小偷,如果不是小偷,那么会是谁?不由自主地她就想到了林森。他曾经在屋后敲过一次她的窗,现在她请假一直没去上课,他是不是……虽然她的窗没有再次被敲响,但她却越想越觉得那个人影有可能是林森。 暑假过后,新学期里他看似和她绝交了,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但那天她烫伤脚进了医院,他却满头大汗地匆忙赶来,当着她的面只说是来找他小婶婶的,一句问候都没有就跑开了。却在楼梯上方又悄悄转身窥望,满脸藏也藏不住的关切。 秦昭昭于是再不想明白也还是明白了,林森其实还在喜欢她,他的心意其实一直没有改变。只是他不愿再在她面前表露。因为他表露过一次,结果却被她伤了脸面也伤了心。她想,如果窗外的人真是林森,她可不能再让他因她又背上一个小偷的嫌疑了。 这天晚上,秦昭昭坐在窗前的书桌旁复习功课时,一心两用。一边做着一张物理试卷,一边竖起耳朵听着窗外的动静。浅蓝窗帘静静掩着纱窗,窗外寂静无声。偶尔传来一阵风吹树叶的簌簌作响,衬得夜更加幽寂。 一张卷子快做完时,她依稀听到窗外有轻微的咯吱一声响,仿佛是鞋底踩到枯叶的声音。忙停住笔侧耳细听,外头却又什么动静都没有了。依然是静悄悄的,连风吹树叶的簌簌声都静止了。她拉开一线窗帘往外望,夜空中没有月亮,窗外黑漆漆一片,唯有隔壁父母房里开着的日光灯倒出一格银白灯光,把屋后一丛芦苇般纤细的金黄秋草映得仿佛一幅静物画。一切如此的静,静得她都疑心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正想放下窗帘时,她突然瞥见那格银白灯光不是那么规矩完整的斜长格形了,边缘处多出一抹黑影。那抹黑影,依稀仿佛是一个人从头到肩背的轮廓,一闪即逝。她愣了愣,那真是一个人影吗?如果是,那这个人现在一定躲在靠近她父母窗户的地方。所以身子一晃时,半道身影就被灯光明明白白映出来。仿佛白纸黑字般确凿分明。 是谁躲在后面,是小偷?还是——林森? 刷的一下拉拢窗帘,秦昭昭的心扑通急跳,她不知该怎么去求证屋外躲着的人究竟是谁。首先肯定是不能声张的,被大人们听见兴师动众地去屋后抓贼就糟了。真若是贼抓了也罢,可要是把林森抓了她可就又害惨他了。可是,外面的人到底是不是他呢? 迟疑半晌,她突然灵机一动,也用指尖在小窗的玻璃上轻叩,很轻很轻地叩出一连串如马蹄达达般的声音。片刻后,如同交换暗号般,窗外有人在玻璃另一面轻叩出同样的声响,轻得只有她能听见。 是林森,真的是林森——尽管事先有猜想,但猜想得到确切的证实,秦昭昭的心还是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果然又跑到她窗外来了,她的窗帘每晚都拉着,他守在外面干什么呢?白白赶那么远的夜路过来,又看不到屋里的人,还要冒被人当成小偷抓的风险。 起初她想打开窗劝他回去,转念一想不行。万一上面菜园里又有人来拔小葱什么的,被他们看见这黑漆漆的夜晚她和一个猫在她窗外的男生窃窃私语,明天还不知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她谨慎行事,扯了一纸作业簿简单写上两句话:“你快回去吧,我们这儿最近闹贼,别让人把你当贼误抓了。” 撩起窗帘下摆,她从纱窗底下的缝隙里把对折的字条塞出一半,很快被外面的人抽走了。半晌后,窗外塞回一张字条,她打开一看,上面是同样简单的两句话:“那我走了,你好好养伤,祝你早日康复。” 窗外归于寂静,除了偶尔响起风吹树叶的簌簌声。林森已经悄悄走了。自始至终,秦昭昭没有开窗,甚至没有拉开窗帘。他一直隐在窗外的黑暗中,彼此不曾照面。没有眼见为实,若非书桌上还摊着他留下的那张字条证实刚才他的确守在她窗外,她几乎都要疑心他是不是真的来过? 林森的字写得不好,纸条上一行像螃蟹横行似的歪歪扭扭的字迹,笨笨的,拙拙的。却笨拙得不难看,还挺可爱的。秦昭昭想了想,没有揉成一团扔掉,而是夹进了他那次送给她的那张贺年卡里。 秦昭昭休息了差不多两个星期才回学校上课。在校门口刚好遇见于倩,再次感谢她送来的烫伤膏,因为真得很管用。她却笑着说:“你别谢我,其实那瓶药膏不是我送的,我妈妈也没被热油锅烫伤过。是木木的妈妈以前烫伤手用过这种药膏效果很好,所以他特意买了让我去带给你。他怕他送的话你不会要,才找我出面。我不过举手之劳,你要谢就去谢木木吧。” 秦昭昭没想到是这样,原本还想问于倩那天是怎么找到她家的,这下不用问了,自然是林森带路领着她去的,只不过他没有进门罢了。 于倩一说就全说开了:“那天晚自习才好玩呢。木木发现你没来就拐弯抹角地跟班长打听:‘班长怎么回事啊,备战高考的非常时期怎么还有好学生旷课’?班上就你一个人没来上课,傻子才不知道他其实是在问你,真是掩耳盗铃。于是我故意吓唬他,说你被开水烫得非常严重,正在医院抢救呢。他马上就白了脸,再顾不上装模作样,一推桌子就冲出教室去了。惹得我们都笑弯了腰。” 秦昭昭恍然大悟,难怪林森那天跑来医院时一付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样子,一目了然路上赶得很急,原来于倩骗他她在医院抢救。她不由埋怨:“你怎么这么说呀!”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谁知道他那么当真,真正是块呆木头了。第二天他来上课时大家都笑他:‘木木,你的昭昭抢救回来了吧’?他憋得满脸通红。我还等着他冲我发脾气,结果他半点脾气都没发,还特和气地请我喝可乐,因为想让我帮他带烫伤膏给你。” 林森努力的伪装被一个谎意轻而易举地戳穿了,他喜欢秦昭昭的心意不变再一次成为全班公开的秘密。在秦昭昭回校上课的这一天,班上同学见了她都笑得大有深意。有人更是说得露骨:“秦昭昭,你可回来了,有人终于可以放下一颗心了。” 秦昭昭红着脸一声不吭地在座位上坐下,心像一湖涟漪圈圈的春水,一圈又一圈的羞赧与感动,难止荡漾。 秦昭昭的烫伤事件后,林森的表现让班上不少女生对他印象分大涨,都说他对秦昭昭很好很真。于倩更是直接对秦昭昭说:“其实木木真得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他呢?” 她结结巴巴找借口:“我……现在……只想着怎么努力考大学,其他事情不想考虑。” “那做朋友总可以吧?你没必要老躲着他呀!如果你很喜欢一个男生,他却像躲麻风病人似的老躲着你,你心里舒服吗?” 于倩随口的一句话却让秦昭昭心中一震。暗恋的卑微滋味她其实深深懂得。像她偷偷喜欢乔穆那么久,一直想方设法、小心翼翼地努力接近他。高一上学期有幸和他分在同一班时她激动得几近狂喜,但他却从不曾留意过她。纵然如此,每当在校园中与他迎面相遇,他一个随意的点头,或一弧漫不经心的微笑,都足以令她一整天为之欣欣然。 推已及人,秦昭昭意识到她以前对林森“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真是很伤人。设想一下,如果乔穆知道她喜欢他也这样“唯恐避之不及”,那她心里该多难受哇。已所不欲,勿施予人。 32 秦昭昭不再刻意躲避林森,开始像和班上其他同学相处那样与他自然相处。她的态度转变,让林森按捺不住的满心欢喜。于倩又私下告诉他,秦昭昭不接受他的原因是因为要考理想中的大学所以不想分心影响学习。这个原因周明宇一听就说:“木木,看来秦昭昭并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作为一个好学生她听老师的话以学习为首要任务,不想涉及到老师家长都谈虎色变的早恋。所以之前她明显对你有意思也怎么都不肯承认,就是怕被老师知道她‘学坏’。好学生都特别紧张老师的看法。” 于倩告知的原因,和周明宇对这个原因的剖析,都让林森倍感舒心。他也觉得秦昭昭对他应该还是有那种意思的,否则那天晚上她怎么会感应到他在她的窗外。心有灵犀一点通——可不是跟谁都能通的吧? 秦昭昭因烫伤请假一星期,那一星期的日子对林森而言像没有放盐的菜,索然无味。好不容易捱到她该回校上课的时候,却听闻她又打电话来续假。他再也忍耐不住,晚自习后没有回家,骑着单车径直奔东郊去了。 摸着黑,轻手轻脚,他偷偷潜到她房间的窗户外头。窗帘上没有映出她的影子,小屋里只亮着台灯的一点橘黄光芒,连浅蓝色窗帘都透不过,更勿论投射人影。 但在寂静的夜晚,隔着一层窗帘,他能听到她在屋里制造的种种动静。拿书包的声音;开文具盒的声音;甚至课本翻得急时的沙沙声;间或还有她哼歌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像一缕清澈的泉水流过青草地;偶尔高声应答一下她父母在外屋的问话,轻柔的声音转为响亮,仿佛一朵半开的花粲然绽满。 纵使见不到她的人与影,能够隔窗谛听,听听她的声音他也感到十分地心满意足。 可是他没能听多久,因为身后的土坡上有人走动,一道手电筒的光芒偶尔在他身上闪过后又很快又闪回来。可能上面的人发现下面有人。他赶紧身子一缩,贴着土坡避开手电筒的扫射往外撤,不敢多作逗留。毕竟这个杂草丛生的窄道不是供人闲逛的街道,谁没事会黑夜里钻到这么个地方来呢?还猫在人家窗下不走。真要把他当坏人抓了他该怎么辩解?可不能说是为了秦昭昭,大人们会误会的,有的没有的瞎想一气,那她可要难堪了。为免生事,还是省省事走吧。 道理很明白,但第二天晚自习后,大脑的意志敌不过双腿顽强的坚持,一下下蹬着单车又把他带去了东郊的长机地区。他对自己说,再去一次,就一次,昨晚没呆多久就走了,今晚他想多呆一会。 踩着满地枯草落叶,他踮手踮脚走向目标的那扇窗。还没来得及完全靠近,浅蓝窗帘突然被掀开一角,一线橘黄灯光如阳光般跳出来,让他眼前的黑暗世界多出一道明媚光芒。 下意识顿住脚步,他看着那线灯光愣了愣,她掀开一角窗帘应该是在往外看吧?她在看什么?难道她知道他在外面吗?不可能啊,她又不知道他会来。 片刻后,那面玻璃窗却响起指尖轻叩的声音,听得他心头一颤。她果真是知道他在外面的,所以用当初他提示她的方式同样提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