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对此陈黛林心满意足。陶淑媛默默地低下头。王美生也是长叹一声。他们默默地走在大街上,后来看见许多群众抬着花圈,向烈士陵园、向中心广场、向繁华地区走去,花圈上面写着悼念周恩来总理的条幅。抬着花圈的群众都是两眼红红的,脸上带着无尽的悲伤。陈黛林望着那些肃穆行进的人群,禁不住流下热泪。王美生、陶淑媛左右站在陈黛林的身边,望着大街上越来越多的群众队伍。陶淑媛和陈黛林的手再次紧紧地握在一起。陶淑媛说,您比我大几岁,我叫您一声姐姐吧。陈黛林眼圈发红,点点头。两个女人握紧双手。王美生站在一边,望着眼前的一幕,感慨得仰望天空。他仿佛看见了潘翔升正在天空上微笑着看着他们。7一九八一年,王美生、陶淑媛都已平反,陶淑媛当了居委会主任,继续发挥余热,发誓要把耽误的时间补回来,她整天很忙,有时甚至住在居委会里。王美生让她注意身体,以后有的是时间干革命。陶淑媛说,以后是以后,现在也不能耽误。在陶淑媛的带动下,王美生冰凉了许久的那颗心也开始复苏,他也要发挥余热,思考再三,还想继续开书店,可是原来的“翔升书店”已经改作了一个卖日用品的杂货店,他去找了有关部门,说明过去那里是书店,现在“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应该恢复原来的功能。有关部门倒是认同王美生的说法,但要马上赶走杂货店,还是一个大难题,只能把这个情况向上面汇报。后来王美生多次催促,可是有关部门的回答总是说上级正在研究,后来就再没有了回音。陶淑媛告诉他,恐怕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王美生最后决定,要把自己的住房改成图书阅览室,继续搞图书借阅业务。陶淑媛大力支持,但过后一想,还是觉得那样做的话,会影响他的日常休息,毕竟他已不再年轻,可是王美生想要继续工作的劲头很大,陶淑媛琢磨后,准备在街道找一间房子,让王美生来继续完成他的理想。王美生觉得这样也好,地方还没有落实,他就开始蹬着小三轮车,去新华书店仓库,找人家联系书籍的收购。陶淑媛看着忙碌起来的王美生,心中不住地感慨。全国的形势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原来的那个“红卫兵菜市场”已经又改回了“光明菜市场”,但是现在的菜市场主任不满意牌匾的字体,觉得不好看,字体好像太过高雅,离生活太远,所以决定重新找人写新牌匾。经过一番打听,又想到了王美生。于是,登门拜访,准备让王老同志帮忙,再写一幅新的牌匾。正在午睡的王美生,听明来意,好半天才明白,认真地问菜市场主任,怎么最初改过来的时候,不让他写,现在又想起来了?菜市场主任倒是实话实说,王老同志,您那会儿不是还戴着“帽子”吗,现在“摘帽子”了,所以赶紧找您来了。王美生随即大笑,看来写个牌匾,也是要有政治资格的呀!菜市场主任连连点头,见王美生心情不错,赶紧问哪天能够写好,并且特意表明,尽管他们菜市场经费不多,但也要对王老同志“表示”的。王美生听出来“表示”的含义,大笑不止,把眼泪都笑出来了。菜市场主任还是一个大胖子,几乎跟过去的那个老主任一模一样。主任嘿嘿笑着,脸上写满了恭敬。王美生望着眼前的大胖子主任,一下子想起三十多年前让他写牌匾的那个胖主任,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起来,似乎以为是一个人,眯缝起眼睛,看着胖主任。主任见他凝神沉思,问他想什么。王美生摇摇头,笑笑,没说话,说他现在就开始写,然后研墨铺纸,微闭着眼睛,让自己马上定心下来。菜市场主任非常高兴,赶紧打下手,在旁边忙着。王美生、陶淑媛整天忙碌,但他们还是比不上一个比他俩更加忙碌的人,那就是朱小米。现在朱小米孤身一人。老工人老楚师傅在几年前因为肝癌去世了。路小勇也已经参军去了兰州军区,表现出色,第二年就是班长了,现在已经是连长了,好多年没有回来了,但经常给家里写信,嘱咐妈妈要保重身体,只要立功受奖,路小勇就把奖状给她寄回来。闲下心来的朱小米,倒是经常想念儿子路小勇。她忘不了路小勇参军前,她和小勇起大早,一起去给路大勇扫墓的情景,那天路小勇对着骨灰盒把头磕得震天响,发誓为爹争光,将来一定要干出成绩来。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早就把小勇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所以常给路小勇写信,还给他寄吃的东西,大包小包的邮寄,让他在部队里好好锻炼,将来能成为他爸爸那样的英雄。路小勇回信说,妈妈您不要给我寄东西了,我在部队挺好的,您留着自己吃吧,您放心,我将来一定能成为爹那样的英雄。路小勇的每次来信和回信,都让朱小米感动不已。但朱小米毕竟是朱小米,她永远不会一个人待在家里,所以闲来无事,她就经常去商业区转悠,在这条和北京王府井、上海南京路、武汉的汉正街一样齐名的、叫“滨江道商业街”的地方,她感到了一种震撼。在这里,她听到了不少关于“个体户”发财致富的事情。随便一个不起眼的摊位,站在摊位后边的,那可就是“万元户”呀!朱小米走在滨江道上,她觉得站在摊位后边的人,智商远远比不上她,他们为什么就能举着“大哥大”招摇过市,我为什么就不成?我比他们笨吗?朱小米是一个始终走在社会前沿的人,到了六十岁,依旧没有改变这份雄心。她现在最大的理想,就是要做“万元户”,要做先富起来的那批人,但是真的开始准备实施,她又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生意。她曾跟一个卖衣服的个体户聊过,那个肥胖如猪一样的女人,阳光下,摇晃着胡萝卜一样的小胖手,喷着唾沫星子,劝她投资卖服装,从南方进货,利润可观,用不了两年,准成“万元户”。朱小米认真地听着,但表面上却是一副非常随意的样子。朱小米倒是还有一点存款,但她害怕自己完全投资进去,万一要是赔了,那可就连养老的钱都没了。她想的办法就是让别人出钱,她来经营,到时候分成,这样比较保险,万一赔了,不至于自己伤筋动骨,最多就是白受累、拿不了钱罢了。可是谁能给她一个六十岁的老太太投资呢,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王美生。这一天,朱小米去王美生那里想探听虚实。她一直认为王美生应该是有一点老底的,凭着这么多年的关系,王美生应该相信她,会把钱拿出来,让她去做生意的。她想好了,到时候不会亏欠王美生的,让他坐在家里拿红利,晚年过上红火的生活。没想到,来到王美生小屋,却发现屋里坐着一个穿着打扮非常洋气的老年女人,门口一些小孩子不住地朝屋里扒头,就像看西洋景一样。那个老女人笑着朝小孩子招手,几个胆大的孩子进来,老女人从做工精巧的黑色小包里,拿出好多“泡泡糖”,小孩子们拿过去,新奇地跑走了。心生疑惑的朱小米笑吟吟地坐下来,问王美生这是哪位客人呀,怎么从来没有见过?王美生高兴地说,哪里是客人,这是我姐姐,三姐,刚从香港来。朱小米一怔,怪不得看上去这个描着眉毛、打着口红的老年女人气质不凡呢,原来就是王美生的姐姐。她记得王美生说过,他的两个姐姐都死了,只剩下这个三姐,她记得是在美国的,怎么又变成了香港?朱小米像是亲人一样问道,三姐是在美国的,怎么现在香港?王美生的三姐一愣,心想这个女人怎么对自己知道得这么详细,与弟弟不会是……于是赶紧转过脸问弟弟,这位女士在哪里发财呀?王美生看出三姐心中的疑惑,于是简短介绍了他与朱小米的关系,还有朱小米的大致情况。王美生三姐很是吃惊,眼前这个叫朱小米的女人,虽说穿戴一般,但气质并不像一般妇女,果然非同一般,解放前也曾是准备去美国读书的女人,还有着那样显赫的律师出身的家庭背景。朱小米是一个能在瞬间拉近与人关系的人,所以几句话下来,很快就和三姐谈笑风生了,那样子就像多年没见的好朋友一样。看着天色渐晚,朱小米很激动,她说三姐远道而来,离开家这么多年了,今天一定要尝一尝家乡的饭菜,她豪爽地提出来,今晚她要请客,请客地点,由王美生来定。本来三姐刚来,王美生想要和姐姐单独聊一会儿,毕竟这么多年没有见面了,有许多话要说。可是朱小米却要留下来,他想也好,身边有个女同志照顾,也还方便一点。尽管这是他姐姐,可毕竟也是几十年没见了,刚才见面时,姐姐上来就抱他,还亲他,他都有些不好意思,假如有些话不好说的话,有朱小米在身边,也能帮着他照顾一点。他也知道朱小米没有钱,再说哪能让她请客,于是王美生对朱小米说,不能让你破费,还是我来吧。王美生的三姐见他们两个人倒是客气起来,赶紧站起来,拦住他们,说,你们的盛情我领了,可是大陆刚刚恢复建设,还有许多困难,所以今天还是我来请你们吧。我定的车子一会儿就来,你们跟我回宾馆吃饭。王美生也是没有钱,刚才那番豪言壮语,也是壮着胆子讲的,他也知道姐姐不会让他花钱的。现在正好是个台阶,就对朱小米说,小米,我们还是听姐姐的吧。朱小米是一个很会来事的人,忙说,真是不好意思,姐姐回家来了,却让姐姐破费请我们吃饭,不好意思。正说着话,外面小汽车响喇叭了,于是王美生、朱小米陪着珠光宝气的三姐,走出窄小的胡同,在众人围观和议论中,坐上了小汽车,去了宾馆。于是,王美生和三姐的第一次会面,朱小米就成了唯一作陪的人。在饭桌上,朱小米得知王美生三姐从美国去香港办事,然后过来看弟弟,看到祖国变化很大,感慨万千,很想为大陆做点实事。但至于什么实事,三姐没讲。朱小米闻听,心中暗喜,心想这不正是那个可以为她投资做生意的人吗?于是,朱小米立刻把这件事应承下来,说是要为三姐做代理,并且把自己人脉如何广泛,如何理解生意,大讲了一番,然后问三姐,到底想要投资搞什么生意?王美生三姐很是高兴,但没有直接回答朱小米,只说她这次来,本来主要就是看弟弟,没想到还认识了朱女士,很有收获,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考虑这件事。王美生三姐在弟弟家呆的这三天里,朱小米成了陪同人员,几乎形影不离,连王美生跟姐姐回忆往事的时间都没有。其实王美生三姐这次来,主要还是想把弟弟接走的,可王美生一口回绝,他说现在国家已经“拨乱反正”,开始将重点放到发展经济上去,不会再有整人的事情发生了,社会在变化,马上将要开始新的生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再加上他也年纪一把了,所以不想出国了。三姐见无法劝说弟弟,觉得弟弟说得也是很有道理,她就准备给弟弟留下一点钱,让弟弟能有点事情做,这样将来她回大陆,也能更加方便一点。可王美生不想做什么生意,就想开书店,他说姐姐要真想帮我,就帮我投资开书店吧,其他的生意,他是真不想做,没有兴趣呀。三姐又问朱小米,开书店怎么样?三姐始终认为这个唯一的弟弟太固执,而且总是判断失误。他看出来与弟弟关系密切的这个女人,倒是一个有主见的人,所以很想听朱小米的看法,同时也是对这个女人的一次考验,她真怕弟弟和这个女人待在一起会吃亏的。朱小米认为现在还是应该开公司搞服装,国内服装品牌单一,现在人们精神栓桔已经开始打开,渴望过上多姿多彩的生活,那么从哪里人手?精神打开的第一步,首先就是服装呀!要是能把国外漂亮服装运过来,肯定能挣大钱。她还举例滨江道商业街的事例,让三姐琢磨一下。那天朱小米已经带着三姐去逛了滨江道,所以三姐眼下听朱小米这样一讲,再想到那天看见滨江道上人山人海的样子,真的动了心,倒是觉得开公司搞服装,还真是一个广阔的市场。三姐有了兴致,觉得可以试一试,而且觉得这个朱小米很有思想,还是个做大事的人。但王美生听了,不太高兴,还是想搞书店。他还是那个老观点,国民教育水平要上去,必须多读书,这样才能避免过去的悲剧发生。三姐见状,又觉得弟弟说得也有道理,似乎更深刻一些,于是左右犹豫,就说回去再琢磨一下。朱小米心里埋怨王美生这个榆木疙瘩,可也没有办法,毕竟那是他的姐姐,人家肯定要听弟弟的。但朱小米只是心里不高兴,并没有像平时对待王美生那样表现出来,所以非常礼貌地说,那就请姐姐您做决定吧,反正我和姐姐相见,真是投脾气,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帮姐姐去做。王美生三姐因为还要去西安、上海旅游,并且早就订好了机票,没有时间再待了,所以只有遗憾地与弟弟、朱小米告别。她说她还会来的,王美生说希望姐姐多来,但要注意身体,不要在旅途中累着,注意休息。王美生姐姐感动得拥抱住弟弟,好半天才松手。朱小米劝慰三姐,只要有事需要她出力,她一定会做的。朱小米和王美生一起送三姐到机场,三姐为了感谢朱小米这几天来的辛苦陪伴,送了她一条金项链、一对金耳环还有一个小型录放两用机。朱小米很高兴,但王美生多少感到一些遗憾,因为他一直想把陶淑媛喊过来,让三姐看一看,可是朱小米跟得太紧了,根本没有时间,王美生又担心朱小米在这儿,陶淑媛来了,也真是不方便,所以也就没有喊陶淑媛过来。尽管王美生觉得朱小米过于巴结他姐姐,可是一想到这三天,要是没有朱小米陪着,还真是不行,他还真没有那么大的精力陪着。与三姐分别后,朱小米陷在激动中,她昼夜无法安静地睡觉,开始不住地找王美生,让王美生跟他三姐联系,快点把投资办公司的事情落实,还给王美生描绘出来美好的前景的画面。王美生禁不住朱小米天天催促,搞得他一见朱小米,脑袋就疼,干脆就给姐姐写了信,不知为什么,信寄去好长时间,姐姐也没有回信,王美生想肯定姐姐又去哪个国家旅游去了,她一个人常年不在美国待着,世界各地游玩,肯定是没有收到信,要是收到的话,不管行或是不行,肯定要给他一个回话的。朱小米果断地说,写信不好,还是打电话吧。王美生说,家里打不了呀,没有国际长途。朱小米说这还不容易,你把电话号码告诉我,我给打。王美生心里烦,于是就把姐姐家的电话给了朱小米,让她自己联系。朱小米咬牙跺脚,花了好几块钱,还真就在电话局拨了国际长途电话,居然打通了,联系上了,三姐果然去西班牙、希腊旅游去了,走了好长时间,才刚回美国,刚见到信,正要写回信呢。朱小米跟三姐通了电话,三姐说办公司这件事她一定考虑,等一段时间,她还要再去大陆,肯定要落实这件事。有了三姐这个肯定的答复,朱小米兴奋异常,过去睡不着觉,是因为担心、焦虑这件事,现在睡不着,则是因为高兴、兴奋。朱小米挑灯夜战,开始策划这件事。在策划中,她的远大理想又驰骋起来,她觉得要是三姐一个人出钱,那就是独资公司,也就是资本家的公司,那自己真就成了为别人跑腿的小丫环,而且她听说独资公司有难度,还不如合资公司好批,“合资公司”毕竟还有社会主义成分在里面,不像独资,那是人家的产业,再说了,不能让资本家把我们社会主义的钱都赚走呀。于是她琢磨自己也要投资,这样才能在未来的公司里有说话的权利,说出的话才能有分量。可是那么多的钱,她去哪里搞呀?苦思冥想中,她想到了集资。于是,六十岁的朱小米开始了集资办公司的生活。朱小米开始四处游说,让大家集资人股,许诺将来发财,按股份大小分红。在朱小米陪同王美生三姐,坐着从宾馆车队租来的小汽车,四处旅游观光的那几天里,许多人都看见了朱小米和一个说着港台腔的华裔外国人在一起的场面,现在又听说朱小米和华裔外商合办公司,都深信不疑。有人知道那个外国来的女老板是王美生的姐姐,于是就跑来问王美生,是不是他姐姐与朱小米合办公司。王美生刚说:“那个人是我姐姐,是有这件事,可是……”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来人就已经激动得跑走了,根本没有耐心听完后面的话,弄得王美生摇头叹息,心想人们怎么都变成了这样。现在真是全民皆商,人人都在做生意,好像每个人都要成大老板了。王美生担心朱小米这样搞,会出大事的,劝她小心一点,等三姐来了,再合计也不迟。可是朱小米等不了,因为事情已经到了她无法控制的地步。因为集资这件事现在已经轰轰烈烈了,开始时是朱小米去人家动员人股,现在已经变成人家到她家里去,请求她答应人股。这就像海边的大浪一样,硬是把朱小米推波助澜到了一个下不来的地步。人们不想听到不好的消息,盼着是好消息。朱小米也是顺应了人们的愿望,她指着桌上盖着洁白白布的外国录音机说,将来你们挣大钱,这些外国玩意儿有的是,还会有进口的电冰箱、大彩电呢。朱小米再次成了名人,整天忙得不停。家里天天都是高朋满座,放眼望去,全都是仰慕的眼神,朱小米心满意足。王美生等不及姐姐的钱,他知道,即使姐姐来了,有朱小米在身边,这个钱也是投不到书店上面了,所以他要自己想办法,最后在陶淑媛的帮助下,在属于街道居委会的一间房子里,开了图书阅览室。图书都是他自己花钱买来的,他蹬着一辆小三轮车,每天都跑新华书店,拉书、送书,图书阅览室异常红火。许多人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大年岁了,还要受这份辛劳,王美生从来不解释,只是嘿嘿一笑,但内心里却是非常的快乐,为了自己理想的再次实现而其乐无穷。但他心底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他深信在自己去世之前,一定会有一个结果的—那就是一定能够寻找到潘翔升的遗骸。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在距离原来“翔升书店”不远的那所小学校里,因为要重新扩建校舍和教室,开始进行土建工程。这件事从一开始,王美生就一直处于密切关注之中。是呀,已经这么多年了,只要这附近有土建工程,什么挖下水道、煤气管道,王美生肯定要去看一看,甚至找到工程负责人,把天津解放前夜发生在这里的事情跟人家讲一遍。他还嘱咐陶淑媛,只要有土建的消息,万一他不知道的话,她也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诉他。他始终惦记着一直没有音讯的潘翔升的遗骸,因为他一直坚信,潘翔升的遗体肯定埋在小学校哪个地方,总归有一天,他一定会找到的。冬季来临了。由于王美生多少年都异常关注土建施工方面的事情,所以他知道,冬季的来临,也正是土建施工开始的时候,所以越是在这个时候,越要多走一走。这一天是一个大风天,王美生身体不舒服,感觉有点发烧,浑身疲乏无力,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今天一定要出去走一走。他忍着身体的不适,还是挣扎着起来,出了屋,蹬上小三轮车,去附近那所小学校的工地上溜达,只要见到面目和蔼的工人,就上前问上一句,有没有挖出遗骨呀。附近工人都认识他,已经见怪不怪,笑着告诉他,老爷子,放心吧,只要挖着了,一定告诉你。就在王美生蹬着小三轮车来到原来小学校的后操场附近时,那里正在施工,他站在一个不深的大坑前,正要询问一个戴安全帽的工人时,突然一个不远处开推土机的河南男子大喊着,这里有死人骨头!快来看呀!搞土建工程的工人已经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挖出人骨,就要放炮,还要在机器上绑上红绸子,尽管有点封建迷信的味道,但似乎已经成为习惯,已经成为尊重亡人的一种积习。这个推土机手是个小青年,刚来的,大概还是第一次看见人的完整尸骸,所以吓得大喊起来。听见那个工人的喊声,王美生一愣,随后不顾一切地把三轮车一扔,喳喳喳跑过去。王美生朝着推土机手喊,等等我,我下去看看!施工人员被王美生巨大的喊声吓住了,因为风大的缘故,把王美生的喊声放大了不少,仿佛在高空中呐喊。工人们全都停住了手里的活儿,在那一刻,他们集体看见了一幕骇人的场景,一个老人在大风中,仿佛一个大土块一样,从高处滚下了土坡……王美生由于过度激动,再加上腿脚不利索,滚下土坡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旁坐着面容忧虑的陶淑媛。他一时有些恍惚,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要寻找“潘翔升”的,怎么躺在了医院里?他要坐起来,被陶淑媛按下了。陶淑媛告诉他,土坑里的遗骨,她已经收集上来,并且拿去了医院化验。王美生怔了一下,忙问化验结果出来了吗?哪有那么快的,要等段儿时间的,不过……陶淑媛说着,忽然说不下去了。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地说,老王呀,你找到的遗骨,就是老潘的尸首,真的,就是他的。王美生愣住了,他再次坐起来,拉住陶淑媛的手,声音哆嗦地问,你怎么知道的……真是老潘的?陶淑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布包,慢慢递给了王美生。王美生双手颤抖着接过去,小心翼翼打开,原来里面是一支锈迹斑斑的钢笔,美国派克牌的。王美生抬起头,望着陶淑媛。此刻,陶淑媛眼睛里已经含满了泪水。陶淑媛说,这支钢笔我认识,就是变成碎末,我也认识,因为……是我送给他的,他一直带在身上。王美生长叹一声,喃喃自语,终于找到了……终于找到了。陶淑媛说,是呀,你可是辛苦了,让你找了一辈子。王美生再也躺不下去,不想输液了,要马上离开医院。在陶淑媛好说歹说的劝解下,才终于躺了下来。陶淑媛告诉他,现在想来,肯定是当年小学校的人认出来是潘翔升,不想让英雄的尸体和坏人的尸体混在一起,所以才冒着生命危险掩埋了潘翔升的尸体,那个特务的尸首不知道拖到哪里去了。可是却不知道掩埋潘翔升的人是谁了,而且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站出来讲明,也有一种可能,那个掩埋潘翔升尸体的人可能在那个激战的夜晚死去了。王美生感慨地说,老潘呀,这下子你就安稳了。王美生想要把找到潘翔升遗骸的消息马上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