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与玫瑰 作者:诺言 正文 第一章 1-1 聂笑笑家客厅的墙上挂着一本吊着大红福字的厚厚黄历,已经被撕了一小半,属于今天的这张也在下午被提前撕去了。她家里现在欢天喜地的过的是明天的日子——阳历六月八日,农历五月初六,宜嫁娶、开市、动土,忌理发、破屋。 早些日子笑笑的妈妈张艳红对女儿说:“那天是今年里最好的日子了,阴历、阳历都是双数,天气又不会太热,还逢上星期六,你们这次回来反正也是办手续的,不如连着酒一起摆了——如果再等就要到下半年,就那天吧。” 聂笑笑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张艳红只装作没看见她的神色,满意地说道:“那就这么定了。” 为了选一个好日子,张艳红已经翻了好几天的黄历,其实笑笑的父亲聂建国是军人,她一直随军,按理说不应该信这些,不过或许是转业回地方太久,她的思想已经被封建迷信腐蚀得差不多,再加上笑笑也实在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所以该信的禁忌还是多信点好。 婚礼头一天的晚上,聂家挤满了来祝贺的同事朋友,张艳红用一种扬眉吐气地口吻跟大家讲话:“对,笑笑的老公就是在那个什么LF集团工作……什么职位?”她想了想觉得不太确定,于是扬声问里屋的笑笑:“笑笑,以墨在公司里什么职位啊?” 笑笑毫不犹豫地隔着门回答:“职员!” 职员啊,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职员……但大家还是露出羡慕神色:“LF是跨国公司啊,就是开航空公司的那个吧?能在那里做个普通职员也不错了,据说连前台接电话的小姐都要本科以上学历、长相漂亮还要精通外语才能进去。” 张艳红连忙说:“那肯定不是普通职员,一直是在美国总部那边的,这次为了和笑笑的婚事才回来。” “诶,对了,我看报纸上说,LF的总裁这次也带着未婚妻从美国回来了,而且好像也姓林呢……叫什么来着……反正是个外国名字。老张,你家女婿不会是LF的总裁吧?下次咱们坐飞机,能不能找你家笑笑拿免费机票啊?” 马上有人取笑她:“人家LF是国际航空公司好不好?你大不了就在国内坐坐飞机,还能飞出中国领土啊?还想免费呢,笑笑老公顶多也就是给个折扣,你以为人家真是总裁啊。” 张艳红看对方有几分玩笑口吻,心中不太舒服:“LF总裁又怎么了?我女婿年纪轻轻又一表人才,今年才二十五岁,以后前途无量,才不会比什么总裁差!”她一字一句地加重语气:“这次他可是送了一套新房子做聘礼,就在江边、顶楼,二百个平方,还带着装修,如果不是时间赶,我们就搬进去了,也用不着在这边旧房子里接亲。哎,真没想到,我老来老去还能享到女儿的福。” 虽然明知道这是显而易见的炫耀,但是被这话一堵,在场的女人们还真是无话可说。现在的房子什么价?何况还是带装修的江景房,人家就这么轻易当聘礼送了出来,简直像送块猪肉似的。 张艳红看着太太团们一个个悻悻的神情,全身上下的毛孔都舒展开来,心里就别提有多爽了,其实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嘴脸不好看,可是这几年聂家实在太倒霉,她又是个争强好胜的性格,在院里抬不起头来做人的苦楚实在是受够了。 想当年,张艳红也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那时候,有正式工作又漂亮的城里女孩多金贵啊,可是她也不知发了什么疯,一下子就相准了笑笑的爸爸聂建国,还义无反顾地随了军。再娇美的容貌和温柔的性格也架不住漠北如刀剑般滚滚的黄沙,更别提还生了三个孩子,还有个一棍子也打不出个闷屁的老公,官怎么升也升不上去,三十年的流水冲击能让尖锐的石头变成圆润的沙粒,三十年岁月的磨难自然也能把曾经静若处子的张艳红变成了现在这个势利市侩的张艳红。 她不是不倒霉的,先是跟着丈夫在新疆呆了十几年,转业回来两个人一起分配到农科院,聂建国做了院里的保卫科干部,她到下属分公司做了个出纳。前几年单位效益不好,她被迫下了岗,没想到厄运连连,不久大儿子也跟着下岗,二女儿离婚,还被逼回了娘家。唯一能指望的漂亮小女儿笑笑先是跟大学男朋友吹了,然后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家,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就接到女儿的电话,说是又交了男朋友,要跟他一起出国。她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出国好啊,多少人求着盼着能出国呢,能把女儿带出国的男朋友自然比前一个傻乎乎的小子强,她开开心心地把女儿送走,然后便等着好消息从大洋彼岸传过来,谁知笑笑就像这一走就是四年,简直像断了线的风筝,让她无从掌握。她开始直犯嘀咕,担心一副总是不开窍样子的女儿给人家甩了,前不久好容易接到笑笑的电话说要回来结婚,她才刚松了口气,没想到到了家,女儿忽然又把脸沉下来说不结了。世界总是在翻天覆地的变,一种无力的挫败感让张艳红觉得简直要崩溃,她当然不能由着笑笑胡闹,你说结就结你说不结就不结,那还要我这个妈干吗? 她正想着,耳边忽然听到人说:“对了,老张,我有个朋友在警察局,说是LF公司前阵子有人被绑架,还是公司里什么头头的未婚妻,刚从美国回来,不是你家笑笑吧?” 张艳红顿时把脸沉了下去:“我教的女儿,行得正坐得直,从不做亏心事,谁会绑架她?你们不要瞎说!” 面对强势强悍的张艳红,面对只能听奉承话不能听半句逆耳话的张艳红,大家觉得无趣得很,坐了一会便纷纷起身告辞。 笑笑听到客厅传来送客的声音,连忙把耳朵贴到卧室的木板门上,仔细倾听他们是否已经真的散会,终于没听到声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女儿的心思哪个做母亲的会不知道,张艳红隔着门说:“笑笑,你给我出来!” 笑笑叹了口气,揉揉头发,推门走了出去。 结果母亲竟然用商量口气跟她讲话:“我左想右想,今晚还是把你姐姐叫回来陪你比较好。” “为什么?我们这的规矩不都是伴娘陪新娘过婚前夜么?我已经叫了婉怡了。” “明天以墨过来,按风俗是要给开门红包的,他如果问要多少,我们照例要说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以墨出手大方,如果他真给了这么多,岂不是都便宜了那个何婉怡?” 笑笑不耐烦地说:“哪个人跑来接新娘,会带那么多现金?十万块包一起,有两片砖那么厚,他难道拿来打架?”她心里憋着一句话没说,你以为他真的就只是林以墨?他是Chris林,整个LF都是他的,要给钱也是他身旁的人给,而且还是开支票,他才不会管呢。 “我是怕万一啊……他从小在国外长大,哪里知道我们这边的风俗——他是外国人吧?” “美籍华裔,有四分之一葡萄牙血统,不过已经不明显了。” 张艳红直点头:“我就说那孩子好看,比电视里那些选秀的明星好看多了。”她拉着女儿的手坐下来:“笑笑,这些年我不在你身边,好多做女人的道理也没来得及教你,以墨比你年纪小,你做了人家老婆,要让着别人,吵架归吵架,过日子归过日子……” 笑笑刚要开口辩驳,就被敲门声打断,很斯文的敲法,只敲了两下,笃笃两声,略微停顿一下,又轻轻敲两下。 张艳红有些纳闷:“你不是说婉怡要十点以后才能来?怎么这么早?” 她起身打开门,哎呀一声:“是以墨啊。” 笑笑马上抬头望过去,门外站着的正是清瘦高挑的林以墨,走道上没有灯,客厅里的光亮撒了出去投射到他身上,但还是有一半的身影隐藏在黑暗里,在这样半明半寐地光线下,他的眼神也是明明灭灭,越发显得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寂寞。 就像她第一次看见他时,忍不住就想,这么年轻秀美的孩子,金色的阳光照在他身上,都夺不走他的光辉,可是他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深重的寂寞呢? 把林以墨当成寂寞又充满心事的漂亮孩子,是聂笑笑这辈子犯的第一大错! 1-2 门外的林以墨轻轻叫了一声阿姨,张艳红连忙热情地招呼着他进了屋,又转身心花怒放地忙着端茶递水。 她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笑眯眯地说:“以墨啊,从明天开始你可就不能叫我阿姨了,该改个称呼了。” 张艳红看着清俊贵气的林以墨,当真是岳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有这样的女婿是多么风光的事啊,她兴奋得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幸福,拉着他的手也不肯放下来。她是在大院里工作生活的人,虽然因为环境的缘故变得有些爱财,但其实性格直爽,也不太会察言观色,所以没注意到心爱准女婿的动作——以墨不露痕迹地把身子往后微微一缩,好像是有些累了似的往沙发上靠了靠,手也借势挣脱开来。 听到张艳红招呼以墨的声音,笑笑的父亲聂建国也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子,头先客厅里热闹得开了锅也始终没有露面。该女人唱主角时就应该把舞台交给女人,他一直这么想,也一直这么坚定地做着,不过他给的舞台太辽阔,以致有些时候会让人忘记这个家里还应该有一个挑大梁的男主角。 他出来的时候,手里还夹着根烟,刚打了个招呼,张艳红便声色俱厉道:“你要抽烟在卧室里悄悄抽就好了,出来还抽什么?以墨的气管不好,你不知道么?” 聂建国哦了一声,讪讪地将手里的烟头在烟缸里掐灭,因为在女儿女婿面前受到斥责,多少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动作也不如平日那样麻利熟练,未燃尽的细细烟氤马上在房间里飘散开来。 客厅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林以墨的表情是千年不变的面若止水,张艳红是喜不自禁地笑逐颜开,聂建国则不置可否,笑笑夹在他们三个人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聪明地对以墨说:“你来是不是找我有事?我们进来说吧。” 张艳红看了女儿一眼,破天荒地变得很识趣,竟然没有要求跟进去。 以墨跟着笑笑进了她那间小小的卧室,他上次来的时候只呆在客厅,这个小天地还从没进来过,因此显得很好奇,到处东瞧细看,末了问道:“这就是你的房间?和我想象中有些不同呢。” 他的声音也和他人一样,温柔清润,既轻且清,室内橘黄色柔和的灯光印在像琉璃一样清澈的眼睛里,竟然变成了一种诡异到极致的艳丽。 不过笑笑对这种美丽显然已经有了免疫力,她不在意地说:“也没住多久,我大学前几年是在婉怡姑姑家借住的,后来爸爸妈妈转业回来才跟过来,现在是姐姐在住……你怎么这个时候跑过来了?” 以墨眨了眨眼睛:“睡不着……Cindy交代我要早点睡,不然明天会没精神,可是你不在旁边怎么也睡不着——不喜欢你离我太远。” 笑笑说:“哪里远了?开车就十多分钟而已,再说明天一早就见面了……” 以墨转到床边坐下来,显出不理解的神色:“为什么今晚你要在这里?我们为什么不能明天一起出发?” 笑笑耐心解释道:“这是中国的风俗,虽然很古老,但一直流传下来。你明天过来接我,叫做接亲,就是把女儿从娘家接到夫家的意思,这样是对女方重视的表现。” 以墨拖长声音哦了一声,认得他的人都认为他是个极少笑的年轻人,但听到这话他忍不住把唇角弯起来:“这风俗多奇怪,我们在一起都四年了,朝夕相处,根本就和夫妻一样,又来接一次……好奇怪啊……” 笑笑见他坐在床边上,一双眼睛带着疑惑亮晶晶地望着自己,像是个不能理解课本知识的孩子,忍不住也笑了,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来:“你从小在国外长大,有些东西不理解不喜欢也是正常的。” 以墨想了想:“那你喜欢么?你喜欢我就喜欢。” “我也不见得喜欢,结婚本来是两个人自己的事,非要弄那么多周折,跟演戏似的,但既然我们生活在这个社会里,就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思想做什么做什么,” “为什么不行?”以墨显得更加不解,非常干脆地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不会让这世界上任何东西成为你的阻力!” 笑笑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可能因为这种话挺多了的缘故,她对他的表白明显不以为意:“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在不违背你意愿的前提下,对么?” 以墨回身圈住她的腰,把头搁到她肩膀上:“我做的都是为我们好的事。” 她轻轻挣扎一下,他却箍住她不放,像一个孩子抱着自己心爱的玩偶:“还在生的我气?” “没有。” “我们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要为了一些不相干的小事跟我闹别扭,那些人那些事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用低到近乎呢喃的口气认真地在她耳边说:“每次和你吵架,我都觉得好难受,胸口喘不过气来,像要死掉一样……笑笑,如果你有天离开我,我一定会死。” 虽然是炎炎夏日,他依偎着笑笑的身体依然清凉无比,但是喷薄到她颈边的气息却炙热得像烧红的烙铁,冷与热,冰与火,笑笑觉得自己像是在地域里煎熬。过了一会,她伸出细长的手指抚摸他的面颊,眼色闪过一丝像宝石般的光亮,慢慢说道:“知道了,以后再也不跟你吵架了。” 以墨开心起来:“你这么乖……那好,我送你一样东西。” “什么?” 他松开她,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昨天晚上我已经让Cindy给市里的心脏病儿童基金会捐了一笔款子,用的是你的名字。” 笑笑却没有表现出他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她瞧了那张纸一眼,淡淡一笑:“是用聂笑笑的名义,还是LF集团Chris林未婚妻的名义呢?” 以墨反问道:“这有区别么?不管是聂笑笑还是Chris林的未婚妻不都是你么?” 笑笑静静地看着他,点点头,从桌上的果盘里拿了个梨:“嗯……不错,都是我……吃梨么?很清润的,对气管有好处。” 以墨说:“好啊,你削给我。” 笑笑一边削梨一边想,当然不一样!你永远都不懂这些,你的眼里只有自己,生活在以自己为中心的世界里,从不为他人着想,我才不要为你的LF做慈善事业的宣传,我要救的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了,你冷酷地拒绝了我,现在又来玩这种花招,我难道会受骗么? 她削好了梨,递给他,他刚要伸手接,她忽然又一把拿过来,狠狠地咬了一口。 以墨皱起眉头:“笑笑……” 笑笑冲他吐吐舌头:“我试下甜不甜,你那么挑食,不好吃的东西肯定是不会吃的。” 以墨哦了一声,把梨拿过来,慢慢吃起来。 笑笑看着他斯文地一口口吃梨,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满足:你不知道的中国风俗还有很多,分梨,分离,我要的就是与你分离!像你样的人,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死了,也不会流一滴眼泪,至于你说如果没有了我就会死——你的谎言那样多,我是不会再相信了 不过对着这个像蛇一样敏锐和冷漠的人,她必须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情绪,不能泄露出半分。 林以墨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多好,再过几个钟头,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这辈子都不分开。” 他忽然一把拉过她,深深吻了下去,笑笑一怔,身体紧绷,嘴唇也紧紧抿了起来。以墨想也不想,一口咬了下去,笑笑被咬到唇瓣,吃痛张开嘴,就啊地一声功夫,一块清甜冰凉的梨肉已经塞到了她的嘴里。 “这辈子永远也不分离。”他附到她耳边轻声说。 1-3 以墨打算离开时与刚刚下班赶过来的何婉怡撞了个正着。 三个人一起呆在小小的昏暗卧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多了一个人的缘故,空间突然显得拥挤而局促,气氛也变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还是以墨淡定地打破僵局,朝婉怡微微颌首道:“这么快又见面了,这次笑笑的事情真是要多谢你——如果前次我说了什么话让你觉得不愉快,还请见谅。” 婉怡眼神有些闪烁:“保护市民这本来就是我们当警察的责任,更何况被绑架的人还是笑笑,你那天也是情急,就别再说原谅不原谅了之类的话了。对了,你身体没大碍了吧?” “没事了,你也知道气管有毛病就这样,发作的时候很吓人,好的时候跟正常人没区别。”以墨仔细打量一下还穿着制服的婉怡:“你穿上警服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胆子似乎大了,勇气也增加不少,真是可喜可贺。” 笑笑在旁边插了句嘴:“我觉得婉怡穿警服好看——俏丽的女警花。” 以墨微微笑了笑:“再好看,明天也还是不要穿吧,你不是在纽约给婉怡定了礼服么?” 六月的天气明明已经让人感到燥热,但婉怡还是有些怕冷似的往笑笑身边靠了靠,仿佛想从好友身上汲取一些力量,面前这个看似文雅的年轻人不知怎的让她从心底里惧怕,她轻轻说道:“我知道,不会在你们婚礼上失礼的。” 以墨看了她们一眼,伸手拉过笑笑,低头在她颊边轻轻一吻,略微有些长的几丝头发从额角搭下来,落在过分漂亮的脸上:“明天一早就能你穿婚纱的样子,真是迫不及待。” 笑笑回吻一下他,把嘴唇停在他的耳垂上,忽然极轻的嗜咬一口:“再见,小墨。” 林以墨哎哟了一声,扁扁嘴巴,显出几分委屈的神情:“咬人……” “只是——以牙还牙而已。” 她送他出门再重新回来,看到婉怡正坐在床边发愣,于是伸手拍拍她:“回神了!” 婉怡身子一颤,倒像是受了大惊吓:“他走了?” “嗯。” “笑笑……”婉怡犹疑半晌:“你真要嫁他?” “嗯!”笑笑把衣橱里的婚纱指给她看:“昨天才运到的,好不好看?” 聂家的衣橱用的还是老式的双门红木柜子,空间狭窄,婚纱长长的雪纺的下摆落到了外面,大概是笑笑的妈妈怕弄脏,又特别在地上铺了一层报纸。 婉怡走过去仔细瞧了瞧,由衷赞赏道:“真好看,像我们小时候看童话故事里白雪公主穿的那样,一定特别称你。” 笑笑淡淡说道:“王子和灰姑娘,最完美的组合——我真是中六合彩了。” 婉怡听她这么说,抚在象牙白婚纱的手指垂了下去,慢慢说道:“对不起。” “为什么?” “我明明知道你已经决定结婚了,还跟你说那些……”婉怡的声音一径轻下去:“会不会影响你的心情?” “不会啊,怎么会呢。其实说了也好,你不知道,我心里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有个大疑团解不开,困扰得很,现在好了,我可以安心的下决定了。” “你开心么?” 笑笑满面春风地回答:“开心,当然开心,哪个做新娘的会不开心?我以前过的什么日子,现在又过的什么日子,我要感谢他呢——林以墨,”她一字一句地迸出来:“多谢他,让我过得这么好。” “我感觉不对,也许这个时侯说这话不应该,可我真的感觉不对。”婉怡低头把下巴搁到屈起的膝盖上:“我们认得这么多年,你的笑,我比任何人都要熟悉。为什么我看不到你发自内心的笑容了,笑笑?以前那么困难的日子,父母不在身边,寄人篱下,没有钱买好衣服的时候,你都那么坚强开朗。现在你有了英俊多金又爱你至深的王子,为什么反而笑得不自在了?” 笑笑慢慢敛起笑容,沉默一会:“因为我已经长大啦。婉怡,我现在已经慢慢明白原来人的情绪不能全部放在脸上。”她伴着她身边坐下:“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那天在医院,场面太乱,我的心也乱,没反应过来,有些事情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什么?” “雷雷……”笑笑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字一句说道:“他还活着,我见到他了。” 婉怡猛地抬起头,脸上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似乎听不懂她的话,过了一会突然猛地从蹦起来:“什,什么?不可能!……不可能,他明明死了,他们那一队上珠峰的人明明都死了!” “只找到两具尸体,其他的都定为了失踪,你学法律,应该知道失踪七年以上才能裁定为死亡。” 婉怡身子筛糠似的抖起来,拿手捂住嘴,泪水瞬间便一串串滚落下来:“那他为什么不出来?这么多人为他担心,为他把歉疚的担子背在身上!他凭什么躲起来!” 笑笑侧头望着她,眼里透出一股凄凉的悲伤:“他说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床边的第一个抽屉里有他的联系方式,你可以拿走。” 婉怡抖着手慢慢伸向抽屉,又像是触电般缩回来,她像是只被彻底伤害的小动物在绝境中被激发出最大的勇气,大声说道:“我才不要!我再也不要见到他!混蛋……他是个混蛋……我一直以为他死了……伤心内疚了四年,恨不得死的人是我……他怎么可以这样……” 笑笑看着她无力地跌坐到一边,近乎怜悯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去给你倒杯水。” 从厨房出来,笑笑路过父母的卧室,听到他们关着门低声交谈:“笑笑好像不是很愿意结这个婚。”是聂建国的声音。 张艳红马上道:“为什么不愿意?当初是她自己跟着林以墨,可没人拿枪逼着她。” 聂建国有些烦乱地说:“那时候笑笑才多大?二十二岁,她懂什么?以为一个人对她好,爱护她,那就是爱了,这四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并不知道!也许经过了解,她发现林以墨并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 张艳红怒道:“什么爱不爱的!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爱情?当年我要不是被什么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又怎么会到今天?你看看当时跟我一个班的张晓屏……” 她停了停,又叹了口气:“算了,过去的事我就不说了,你以为我是图着林以墨的条件才让笑笑嫁他?你也不想想,笑笑今年二十六了,跟林以墨跟了四年,人尽皆知,如果我们由着她悔婚,她以后的路怎么走?老聂,我们毕竟是生活在中国,生活在这个封闭的院子里,你想我们和笑笑被人戳脊梁骨么?” “那也不能拿笑笑的终身幸福开玩笑啊!” “我拿她的幸福开玩笑!那你说说以墨有哪点不好?是缺胳膊还是少腿了?他的人品、家世、长相哪点配不上笑笑?” “这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是感觉!说实话,我不太喜欢林以墨,那孩子的眼睛太深,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连我都看不透他!笑笑跟着他会吃亏的。” “你能看透什么?你能看透的话就不会现在还只是个保卫科科长了,隔壁的老黄和你一年退伍,人家是什么级别?” “你真是无理取闹!这可以混为一谈么?” 笑笑端着水杯轻轻离开,这种话不听也罢,自己的事情必须自己解决,旁人,哪怕是父母也拿不了主意。 她回到卧室,把杯子递给婉怡:“我倒了果汁,是你喜欢的苹果味,喝一点吧。” 婉怡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亮晶晶地泪水依然停留在颊边,她下意识地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又急不可待地哽咽着追问:“你真的没有骗我?” 一个人在瞬间遇到不可接受的事实总会有这样的循环反应:质疑——震惊——愤怒——再次质疑。 笑笑点点头:“是真的,当时我的反应完全跟你一样,我在纽约遇见他还以为见了鬼,失魂落魄地追着他跑了两条街。他现在已经回老家了,这几年一直在工作,去纽约是单位公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笑笑道:“你喝完,我慢慢告诉你。”她看着她把杯子里的饮料一饮而尽:“事情就和我们知道的那样差不多,他们遇到了山崩……不过他逃过了一劫,被尼泊尔当地的居民救了,搜救队找了一阵没找着,就放弃了。伤好以后,他悄悄回了国,也销了案,但是请学校和警方为他保密——因为他不想再见到以前生命中的人。” “包括你?” “包括我,包括你,和登山队所有人,他觉得没有颜面再见到我们。” “那你见到他……你们……” “我们什么也没有!” “不对!”婉怡一把抓住笑笑的手腕,凄声说道:“不应该是这样!那时候你还不知道这是个误会,可现在知道了!你可以去找他,跟他重新在一起,笑笑,你不能就这么把自己的幸福毁了!都是我,都是我的错,是我把林以墨带进我们的生活!我把我们三个都给毁了!” “这跟你和小墨没有关系,该发生的总会发生,爱情,很矜贵,经不起误会。”笑笑慢慢把她紧攥的手腕褪下去:“更何况还不是误会。” 她看着婉怡,眼里的神情更加复杂:“在纽约,他很清楚地告诉我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爱的到底是谁,我不喜欢这样,婉怡,我的爱情里不能容忍犹疑抉择,只能义无反顾。” 婉怡神色迷惘:“他说他不知道?” “是的,他到后来已经分不清我们两个哪个对他来说是爱情哪个是友情,为了逃避也为了抉择,所以才在雨季冒险登山,结果造成队员死伤惨重。除开对不起我们,他还对不起队员,现在是他在负担那两名死去队员父母的赡养,所以一直过得很清苦。” “你可以选择,婉怡,”笑笑轻声说道:“选择去他身边陪伴他,或者永远离开,包括你的心——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都没忘记过他。” 或许是事情的发展太过猛烈突然,婉怡觉得脑子里像是充满了浆糊般模糊不清,身子微微晃了晃:“我……也不清楚……” 笑笑柔声道:“今天想不清就明天想,慢慢想,来日方长,睡吧睡吧。” 婉怡哼了一声,她觉得头晕目眩,头顶上的灯光似乎也在摇晃:“嗯……” 她连衣服也没脱便躺到了床上,过了一会忽然迷迷糊糊问道:“那你呢?你要求别人义无反顾,你做到了么?你爱林以墨么?” 已经离开她身边,站在衣橱面前轻抚自己婚纱的笑笑半晌也不说话,良久之后终于回答:“不,我没有做到。以前我爱雷雷,可是对他的爱却经不起半点诱惑和误会;现在我爱林以墨,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让我爱上他,可是再爱他,我发现也不能为他失去自我,更不能赞同他的错误。想来想去,爱谁都不够深,或许我最爱的是自己。” 她慢慢回过头,婉怡已经熟睡,橘黄色的灯光照到她的侧脸,清秀而宁静。 笑笑轻轻叫了叫她,没有任何反应。 她凝视着她:“婉怡,今天只怕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这药会让你好好睡到明天早上,然后再慢慢清醒地做自己的选择——我也已经做好选择了……” 她转身快步走到沙发边上,从后面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小行李箱,里面已经收拾好了几件简单衣物,然后轻轻开门,悄悄走了出去。 走出客厅,笑笑回身望了望,夜色漆黑,四周安静寂寥,父母也已经睡了。她忽然深深叹了口气,泪水沉静而汹涌地流淌出来,心里却没有任何片刻的迟疑,是!明天的婚礼将是个天大的笑话,父母将为她蒙羞,但是只有在这一刻才能逃出林以墨的掌控。 她是什么也顾不得了!四年前,因为爱,她跟随他远赴他乡;四年后,因为要逃离爱,她即将浪迹天涯。去哪里都不重要,只要足够远离他就好。 楼下有一间新开的银行,取款机上一次可以提取现金两万,笑笑把钱包里的银行卡翻出来取了钱,又把钱包里的现金也掏了出来。 一共两万四千三百块 ,她把钱塞进旅行包里,然后随手将钱包用力又干脆地扔进路边上的垃圾桶里。那里有她的证件、各类卡片,一切可以证明她身份的东西现在都已经不需要了,在今晚踏出聂家大门以后,她就不再是聂笑笑,她要彻底离开,永远抛开Chirs林未婚妻的这个身份! 聂笑笑,再见! 第二章 2-1 刚刚下了一场秋雨的星城美得令人心碎,天气骤然凉了几分,风也大了,但海水依然湛蓝,沙粒雪白细滑。 笑笑一手举着棉花糖,一手拎着塑料袋,脚步轻快地踏进“七仙女”旅馆。 早听说星城地下广场的衣服又便宜又好,果然是名不虚传,仿耐克的长袖t恤只要四十块一件,做得简直跟真的一样,竟然还被她砍到三十五,真是太划得来了。要是老板看在她努力工作的份上给她加工资就好了,下次可以过来买毛衣,或许还可以买一件好点的大衣,这样才能熬过北方海滨城市的寒冷冬季啊。 她心情愉快地才进门,迎面便撞上一声大喝:“萧潇,你跑哪去了?到处找你不到,昨晚的旅客登记簿你放到哪里了?” 笑笑警惕地退后一步,先把剩下的棉花糖一把塞进嘴里,然后小心翼翼地说:“早上出去的时候不是告诉你在左边第二个抽屉么?” 赵维马上蹲下去翻找,过一会站起来悻悻地说:“平常不都放右边么?干吗放去左边?” “昨天那本已经写完了啊,这本是新登记的,当然要区别开。”笑笑慢腾腾地挨到青年男子身边,陪笑说道:“老板,我们也用点现代化的手段吧,买台电脑,接通网线,一切电子商务化管理。谁家现在登记还用笔啊?都落伍了。” 赵维没好气地说:“用笔怎么了?这是中华五千年的文化积累,我没让你用毛笔已经很客气了。” 笑笑擦了擦鼻子:“那是,中华文化,看咱们店名就知道了……七仙女……老板,你是不是有七个姐姐或者妹妹?” 赵维回答:“没有,店名是我妈取的,她家里倒是有七个姊妹。” 笑笑想象一下七个赵维妈妈站在面前的情景,不由惊叹道:“那真是太壮观了,七个美女站一排,赏心悦目……” 赵维横了她一眼,理直气壮地说:“你再说奉承话,我也不会加你工资的。” 笑笑愁眉苦脸起来:“快活不下去了,会出人命的啦。” “1500一个月,包吃住,还想怎么样?”赵维怒道:“你打扫房间一点都不干净,没扣钱就不错了。手里那个袋子是什么?肯定又去买衣服了,发了钱就去买衣服,够花才怪,虚荣的女人!” 笑笑说:“我就要买!从小穿旧衣服,五岁开始最大梦想就是新衣服,你不能这么残忍,连我这个此生唯一的爱好都剥夺吧?” 赵维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谁会愿意娶你,又不会做家务,又爱买衣服,脾气还倔,做你老公一定被你气死。” 笑笑对他的嘲讽一点都不以为意,自得意满地回答:“别小看我,有骑着白马的王子想娶我呢,他有白雪般的肤色和乌黑得像炭一样的眼睛,面容精致得毫无疵瑕,答应为我建造宫殿,有一间专门的粉红色大房子做我的更衣间,一面穿衣镜都价值1万美金——我不愿意嫁而已。” 赵维斜她一眼:“那是,如果问那面镜子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它一定能够会回答是萧潇小姐对不对?” 笑笑说:“那当然,敢不这么回答,我就一板砖砸了它!” “砸它之前先去把听涛阁打扫干净,客人刚刚退房了,萧公主。” 笑笑呆了呆:“怎么又是我?今天我休息啊,新来的那个小姑娘呢?” 赵维尴尬地咳嗽一声:“她上午辞职了。” 笑笑顿时怒了:“你给人家那么少工资,活又累,留得住人才怪!我才不干呢,你自己去清理,今天是我的休息日,我已经整整一个月都没休息过了!” 赵维得意洋洋地说:“我今天打扫松涛、海涛、洋涛,那姑娘走了,肯定是你打扫剩下三间了。” 笑笑瞪了他一眼:“你那三间今天根本没客,打扫个鬼啊。” “那是我运气好。” 笑笑无语了,憋了半晌终于说道:“我要去劳动局投诉你!” 赵维哈哈一笑:“你去啊你去啊,你连暂住证都没有,去了一定被遣送回原籍,哈哈。” “黑店,黑心老板!”笑笑咬牙骂了一句,但是形式比她强,骂过之后也只能抡起袖子去小库房拿了吸尘器,悻悻上楼,身后赵维还在扯着嗓子叫:“喂,你不能这样说自己的老板啊,人要有感恩的心,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是我收留了可怜的无助的你,不然你只能流落街头啦……” 笑笑头也不回,嚷道:“我就是忘恩负义,你炒我鱿鱼好啦。” “七仙女”旅馆是一栋老式的木楼,上下两层,楼梯也是木质的,因为年代久远,楼梯扶手上的红色油漆已经变得斑驳,甚至上楼走重一点都能听到楼板咯吱直响。 笑笑悻悻想:“不如把这里租给电影组拍鬼片好了,或许还能打个广告,黑心老板一定要笑死了。” 楼道转弯的地方摆了一面大大的穿衣镜,她一抬头,看到镜子中的自己。 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街边地摊上买的浅蓝色长袖t恤,秀眉朗目,面容清秀略带英气,曾经有专人打理到腰的曲卷长发如今剪得短短的,像个小男生。因为刚刚去库房的缘故,脸上不知道在哪里沾染到灰尘,眼睛却亮得像璀璨宝石。 她几乎要认不出自己,不由微微迷惑了一下,但是很快又轻轻吐了一口气,展开一个微笑。这,才是真正的自己吧?当年,在与康雷、婉怡一起漫步在校园的林荫道下时,她也是这个样子,穿着廉价的街边牛仔装,笑容却像花儿一样灿烂。 一万美金一面的镜子又怎么样?照出的是一张纤毫毕现却越来越不快乐的脸,这面镜子虽然陈旧,照人也有些走样,但那神采飞扬的神情却是真实的。 人,在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同时也要付出另一些。 聂笑笑失去了一个爱她可以给她全世界的男人,却找回了曾经拥有的笑容和自由。 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亏! “不过,还是要怂恿赵维换块镜子了,东市场五十块一面,要不我先搬回来再问他要钱?”她心想:“哈哈镜偶尔照一照的确怡人,可是天天照,那简直是照妖了。” 2-2 现在的笑笑拥有着一种简单的幸福快乐,但其实她刚到星城的时候,心中凄凉又慌张,一颗心涨满了惶恐,像在空中飘荡的气球,没有实处可以着落。她心虚地发现,原来在茫茫人海中,要断绝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关系,是这样轻易的事情。 这辈子她爱过两个男人,因为爱的时候都是真正在爱,所以一旦结束就像结束一段战争,过后的残局惨不忍睹,收拾的时候更是痛侧心扉。最初的日子里,林以墨的影子总是阴魂不散的出现,她想,他明明没死,怎么跟个鬼一样,白天黑夜都在面前晃荡。为了这种经常性瞬间失神,她不知被赵维骂了多少次。 一直花了四个月的时间,她才慢慢使自己变得看似正常起来——起码在外表上看来正常了,这种转变除开自己努力的调整和工作、老板也有关系。 星城是北部一个沿海城市,风景优美,气候宜人,每年的旅游旺季总是吸引大量游客前来观光。“七仙女”旅社是赵维从父母手中继承下来的,地理位置不错,面朝大海,两层楼的白色欧式木头房子,带一个披领的花园阁楼,上下一共有6个房间。 笑笑第一次远远看到这栋可爱的建筑,就爱上它,当时“七仙女”门外正贴了张纸条招服务员,她想都不想就应征了——但是一个月后她开始后悔。这间旅馆连她在内只有两个服务员,另外那个由老板兼任,两个人分着一人打扫三个房间。赵维在她来后很民主地给她选择打扫哪三间,笑笑自作聪明地选择了三个单间,赵维一迭声地同意说,好啊好啊。笑笑想,多么好的老板啊,这样爱惜女员工,宁愿自己累点打扫套间,太绅士了。 可是马上她发现完全不是那样,自己被人耍啦!七仙女设施老旧,这两年周边又雨后春笋般冒出了许多新开的酒店旅馆,所以生意非常萧条。来住店的客人大部分是经济适用型,一般都选择单间,套间根本乏人问津,也就是说实际上天天都是她在打扫,赵维就在旁边翘着二郎腿指手画脚。 三个月后笑笑慢慢从原来的游魂状态下回过神来,终于忍无可忍闹起了革命,在她强烈抗议下终于与赵维达成协议,两人开始轮流打扫所有客房。 虽然几乎天天抱怨天天跟赵维吵架,但是她知道自己有多喜欢这个地方和这个老板。赵维是个二十八岁的年轻人,典型的北方男子,个子高大强壮,头发微卷,早上起来的时候顶着一头乱发像一头没睡醒的卷毛狮子。他虽然天天在笑笑面前咋咋呼呼地叫嚣自己是老板,但其实从来也没有什么老板样子。他和所有男人一样不爱洗衣服,看到笑笑用洗衣机就会腆着脸把自己的衣服拿过来让笑笑一起洗,不过他也会知恩图报,不会让笑笑白做——他做得一手好菜,笑笑伴着他享用了不少美食。 笑笑时常想,如果要把人群大致分类,那么赵维和康雷肯定是一类人,他们的心事都写在脸上,心里没有阴暗面,该笑就笑该哭就哭就负疚的时候就负疚。而林以墨是个和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他无疑更加俊美,可是那张秀丽的脸上永远看不出喜乐哀怒,几乎让人觉得他是个缺少人类必备情绪的人,不过也正因为这种感情的缺失,所以他和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一样拥有一双天真澄澈的眼睛——可是当他周围的人被这双清澈眼睛迷惑时,也就掉下了一个讳莫如深的陷阱里。 这天晚上笑笑安顿好手上的工作,走到楼上的花园小憩。 花园里摆着白色的藤制小圆桌和椅子,秋夜的星空下,夜幕高远,星子亮得像情人的眼睛,赵维面朝大海悠闲地坐着,把手放在脑后,脚搁到茶几上。笑笑在他旁边坐下来,伸手拈了一块碟子里的鱿鱼丝,又开了罐厅装啤酒,大大喝一口,顿时觉得全身舒爽,毛细血管都舒展开来。 她也学着赵维把脚搁到茶几上,瞟了一眼旁边:“老板?” “嗯?”赵维微微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晃着腿,一幅惬意的样子,显然心情不错。 “我们买台电脑上网吧,自己做个网站,给七仙女做点广告。” “为什么?” “那样生意好点啊。” 赵维笑了:“你不是老抱怨累么?客人多了不更累了?” “生意好的话可以加工资,然后请多一个人啊。”笑笑眼珠子转了转:“虽然这是你的私人房子不要房租,可是水电、杂费还有我的工资也是不小的开支,这么下去,我简直担心你开不出薪水给我。” “那就关门好了。” “哇,怎么可以这样?你对员工太不付责任了!” 赵维拿过啤酒罐,仰头喝了一口:“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是继续将这间旅馆做下去好还是结束它更好。” “当然要做下去,它这么美!” “美么?” “嗯!现在这种有年头的欧式建筑已经越来越少了,你看爬在外墙上每一片常青藤叶子都是时间的证人,难道它不美么?而且这里还是你妈妈留给你的。” 赵维叹了口气:“可是在坚持一个理想的时候,往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失去与得到的,让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是不是正确。” 笑笑听他这么说,大大的眼睛里染上一丝落寞,只好继续大口把啤酒喝下去,冰镇后过的啤酒味道没那么浓,却有一丝清凉的苦涩。 “世上本来……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人在做选择时很痛苦,但是面临选择时的摇摆更痛苦。” 赵维长长伸了个懒腰:“是啊。” 十月的星城海边夜风已经很凉,笑笑看到他的胳膊露在外边,还包着纱布,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的手没事了吧?都是我不好,给你惹麻烦。” 赵维不在意地说:“不管你的事,那流氓三更半夜把你叫去房里能有什么好事,幸亏你聪明叫我在外面守着,不然就惨了。” 笑笑扁着嘴说:“可他是带客人来得最多的导游,我们最大的客源都没了。” “没了就没了,我这里不卖笑!” 笑笑拿半空的啤酒罐敲他一下:“什么卖笑,难听死了!” 赵维大笑一声,转头看着笑笑:“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啤酒喝得太快太急,笑笑的面颊有些微微发红,眼睛也闪亮起来:“喜欢啊,我以前的理想生活是跟着自己心爱的人走遍五湖四海,像波西米亚人一样看深山里彩色的蘑菇,海边雪白的贝壳,攀登最高最陡峭的山崖,然后写下日志寄给各类旅游杂志卖钱。猛烈的太阳洒在身上也会开心,因为不惧怕自己的皮肤变成棕色,晚上呢,就像现在这样,在海边的星空下喝酒聊天,这样连做的梦都是温柔濡湿的。” 赵维瞪了她半晌:“下月开始,工资减500!” 笑笑大吃一惊:“为什么?” “这年头有几个人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我帮既然帮你实现了,你好意思拿那么多钱?” “呸,你又不是我爱的人!” 赵维点点头:“嗯……真可惜,我们如果在一起一定是很好的一对,可惜我们都不是对方爱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有爱的人?” “我又不是傻子。” 笑笑不服气:“那你女朋友呢?我来四个月了都没见过她,她把你甩了?” “萧小姐,请不要在别人伤口上撒盐!欢乐不能建立在其他人的痛苦上!” 他沉默了一会,静静说道:“我和她是人生观不一样的人。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很痛苦,更痛苦的是我们还相爱。” 笑笑也沉默下去。 “她希望我把这栋房子卖掉,去市区买房买车,剩下的钱做点投资,然后找份稳定的工作。可是我不喜欢那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地呆在一个狭小的格子里,每天跟同事勾心斗角,消磨着自己的斗志理想尊严,我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 “你的想法没错……但是她也没错,为什么不跟她一起好好经营这间旅馆呢?” “她说她不喜欢做伺候人的事,她喜欢别人伺候她!”赵维苦笑:“她们家是那种做小生意的,发了点财,对旁边的人首先讲的不是恩惠而是气焰。刚开始听到我有栋海边的房子还眼前一亮,后来发现其实没什么油水,马上就把脸色变了。” “也怪不得长辈,没有哪个做父母的希望子女受苦,我妈……也差不多。” 赵维微微一笑,忽然道:“萧潇?” “呃?” “她走的那天对我说,如果哪天想通了就去找她,可是为什么她就不能回头呢?只要她肯回头看看,就会发现我始终留在原地等她。她家里已经安排她跟一个有名的医生相亲了,你说她还会回来么?” 笑笑想了想:“那要看她有多爱你,如果选择你,她要付出很多,而选择医生,她只要付出感情就行了。” 赵维把空啤酒罐扔得老远:“妈的,说我不能给她后半生的保障,那生命也没有保障啊,父母不还是把孩子生下来么?” “女人的思维和男人怎么会相同?我不觉得她有错。” 赵维看着波涛起伏的海面发了会呆:“其实我也觉得她没有错……只要她快乐,就比什么都好。” 他把身子整个靠到椅背上,仰头望天:“如果你爱上了一朵生长在一颗星星上的花,那么夜间,你看着天空就感到甜蜜愉快,所有的星星上都好象开着花。” 笑笑一愣:“这是什么?” “《小王子》里面的一段话,那个童话很有些道理,有空去看看。” “故事里是不是有一朵玫瑰?” “对啊,娇气任性又别扭的玫瑰,小王子爱着她,可是有一天终于受不了离开了,但是不管他走得有多远,哪怕远到另一个星球,他依然惦记着她。因为不管玫瑰表面多么娇纵强悍,失去了王子,她就会凋零。” “后来呢?王子回去了么?” “或许吧……” 夜晚的风拂到笑笑身上,像情人轻柔的抚摸,海浪拍打着沙滩,发出低低的细语。 笑笑想起那天晚上,以墨附到她耳边轻声而坚决地说:“如果你离开我,我一定会死掉。” 他现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哪一个角落呢?应该已经回美国去了吧?——毕竟他那么忙。四个月了,一百二十天的时间,他们不在彼此身边,更或许从此永别,那个任性娇气又别扭的孩子一定在怨恨着自己的狠心,可是他不会知道即使隔着半个地球,在看到天上星星的时候,她也会想起他那双像星星一样的眼睛。 2-3 一个星期以后,赵维终于在笑笑的死缠烂打下买回电脑开通了网络,虽然他嘴里一直碎碎念说这是一笔大开支划不来,笑笑应该尽人道主义精神分担一半,但是当毫不意外地看到笑笑兴奋得像一只鸟儿似的搬着电脑到处捣鼓,还是忍不住把悄悄把嘴角弯了起来。 总是这么精神呢…… 赵维不知怎的忽然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笑笑时的情景,那还是在炎热的夏天,午后刚刚落了一场雨,他正无聊地坐在庭院里发呆,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不知道待会能否见到彩虹。忽然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女孩推开旅馆大门小跑进来,穿着式样简单的牛仔裤和白t恤,步子有些重,踩到泥浆上发出噼啪的声响,一头乌黑的长发湿答答地搭在背后,脸上满是雨水,虽然显得有些狼狈,却依然笑嘻嘻的:“老板,我要一个房间!要可以看见海的哦!”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面上的笑容,柔和灿烂而温暖,仿佛可以赶走天下最深沉的阴霾,赵维顿时觉得自己的心情都跟着变得明亮起来,他回了她一个微笑,快乐地说:“没问题,我这里什么都不多,就是空房间多。” 萧潇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常住下来,不知什么缘故,她似乎特别喜欢这座海滨城市,一直赖着不走,以致后来甚至成了“七仙女”的打工小妹,当然因为打工的缘故,她不能再住客房,而是搬进了狭窄的杂物间,可即算这样,她也没表现出太大的不满和不适,只是嘟囔着应该长一点薪水。 萧潇无疑是个美女,美女走到哪里都有优势,所以这种嘟囔不会让赵维头大如斗,只会装作听不到,顾左右而言其它的和她开玩笑就轻轻一笔带过。如果停下手中的事情仔细打量,就会发现她的美并不是那种令人惊艳到极致的美丽精致,而是一种能令人感到温暖安全的美,像是一个小小的太阳,散发出光与热。 可就算是这样温暖可爱的女孩子,相处的时日久了,赵维也忍不住会想,她身上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呢?这个自称萧潇的女孩应该并不像外表那么简单吧?虽然她那双圆圆大大的眼睛明明显得单纯,经常对自己没大没小口无遮拦,更有甚者有时会说出天真懵懂的话语,让人觉得她简直像个不知任何人间疾苦的孩子,可是为什么她却常常会在灿烂的笑容过后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淡淡的茫然落寞,那种神情得像是深远山谷里的皑皑冰雪,遥远脆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这样的表情本来不应该在她这个年纪和性格的女孩身上出现才对。 赵维想不明白,但也没想过一定要去弄清楚,如果她愿意说,那么他会安静地洗耳恭听,如果她不愿意说,他也不会问。这年头,谁身上会没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既然当事人不愿提及,就表示一定是一段不愉快的回忆,何必去深究?就算她的身份证都是假的,那又怎么样,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和直觉——她可能是世界上任何一种人,却绝不会是一个坏人。 笑笑没有注意到远处凝望她的赵维,她在为了新到来的电脑雀跃的忙碌着,来到星海以后她几乎断绝了与外界所有的联系,刻意地与世隔绝着,是存心也是故意。关于她在结婚前一晚逃跑的震撼举动到底会引起怎样的后果,她心里发虚没底,不敢也不愿意去想,只能咬着牙关装作忘记。 可是在设置好电脑网络的瞬间,她的手却像长在别人身上一样不听大脑控制地输入了LF集团的网址。人总是好奇的,笑笑的这种举动就像是初次做案的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