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笑,这是知识!”严林高喊,“根据这个体貌特征,可以迅速判断任务区内的目标性别,有便于我们执行任务!记住了啊?继续训练。”孙守江嘿嘿笑:“这也是知识啊?严教,我能给你说一大堆……这个女兵啊……”“给你点阳光就灿烂啊?继续训练!”严林瞪着他说。“严教,我,我屁股还没擦呢……”“找个地方,收拾干净了!”严林哭笑不得。“是!”孙守江急忙跑了。严林拿起一瓶矿泉水,打开喝了两口。赵百合已经走到他的面前,敬礼:“报告!”严林随手还礼:“有事儿吗?”“我想了解狙击手训练。”赵百合说。严林纳闷:“你谁啊?”“大队卫生所,赵百合。”严林看她:“你了解狙击手训练干什么?”“是政委的任务,让我接触狙击手,了解狙击手。”赵百合不卑不亢地说,“中校,我奉命做狙击手连的心理辅导师。”“什么什么?”严林纳闷,“什么辅导师?”“心理辅导师。”赵百合重复。“我的狙击手心理没问题,你去别的连队辅导吧。”严林掉转脸看着山上,喝了一口水。“这是政委的命令。”赵百合强调。“政委?”严林看她一眼,“政委怎么了?我在前线的时候,他还当新兵呢!让他找我来,走吧。”赵百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韩光卧在草丛当中看着,旁边是蔡晓春。蔡晓春嘀咕:“目测身高一米六五。”“一米六四。”韩光说。“我的眼睛不会错。”蔡晓春说,“她的军靴靴底高1公分半,所以她的净身高是一米六五。”“她站在洼地,所以要减去一公分。”韩光说。蔡晓春伸头看看:“算你赢了。”“这不算本事。”后面雷鸟嘿嘿笑,“你们俩谁能看出来——她是A罩杯?还是B罩杯?”蔡晓春纳闷:“什么A罩杯?B罩杯的?这是什么军事术语?”韩光忍住笑:“雷鸟,你就使坏吧!我的排副都让你给污染了!”蔡晓春回头看雷鸟:“你说的到底什么意思?”雷鸟咬牙没笑出来:“等你谈对象就知道了。”蔡晓春眨巴眨巴眼:“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回头继续趴着潜伏。严林没搭理赵百合,继续喝水,看着潜行的狙击手们。林锐开着特战摩托过来:“怎么了?你跟这儿干吗呢?”赵百合转向林锐:“林连长,我想了解狙击手训练。”“这么快就进入情况了?”林锐说,“怎么还哭鼻子了?”“他不让我了解!”赵百合说。林锐看看严林,笑:“严教,这是大队卫生所的……”“让政委来找我!”严林面不改色,“胡闹!这是狙击手连的训练!谁都能了解,我们还有什么战术秘密可言?”“可是我也是狼牙特种大队的!”赵百合说,“难道你们不信任我?”“在战场上,我只信任男人,不信任女人。”严林看都不看她。“你不是上过前线吗?我就不信你没受过伤!”赵百合说,“那你告诉我,救你命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严林一口水给噎住了,转眼:“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的啊?”“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赵百合擦去眼泪正色说,“我也在执行任务,希望你可以配合我执行任务。”严林看看她:“我们中国军队,用不着学外军那一套!我们的兵个个都是好样的,心理没一点问题!”“是吗?”赵百合冷笑,“那你告诉我,他们身上的吉利服是哪里来的?是不是进口的?是不是外军装备的?还有他们的二人狙击小组战术,是从哪里演变来的?还有大量的狙击战术术语,是从哪里翻译过来的?还有狙击手的手语,是从哪里演变过来的?中校,你能告诉我——中国军队,用不着学外军的那一套吗?”严林很意外:“看不出来,你还真的不算完全外行啊?”赵百合缓和语气:“中校,如同训练狙击手是您的工作,接触和了解狙击手,也是我的工作。如果我一点功课都没做,我也不敢到这里来。”严林看看林锐,又看赵百合:“既然这样,你告诉我——你想怎么接触和了解狙击手?”“我想先接触他们,才能了解他们。”赵百合说,“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吧,我想了解到战士的负重,以及他们需要在敌后潜伏多久,对突发情况做了什么准备。”严林想想:“你不能影响我们的正常训练。““报告!我不会的!“赵百合笑着说。严林看看手表:“时间到了,都滚出来。”哗啦啦!他们面前的杂草当中站起来一片灌木丛。赵百合捂着嘴:“啊!这么多人啊?”严林笑笑:“刚才不是还说什么吉利服不吉利服的吗?还以为你多少算是半个内行呢!——山鹰,秃鹫!”“到!”二人回答。“你们两个,给她介绍一下你们的装备和任务预案,有问必答。”“是!”两人提着狙击步枪走过来。严林看看跃跃欲试的狙击手们:“其余的人——滚到山那边去,我要检查你们的射击!走吧!”孙守江失望地看着他们俩过去,对严林说:“严教,他们俩一个闷葫芦一个山炮,能介绍什么情况?我去吧,我比较活跃……”“就怕你太活跃了!”严林冷冷地说,“走!”孙守江被严林推了一把,只好跟着队伍走了。林锐看看手表:“我跟过去了,你们聊。——山鹰,半小时以后归队。”“是!”韩光利索回答。赵百合带着笑容看着这两个满身迷彩满脸迷彩的狙击手走过来。韩光和蔡晓春站在赵百合面前,摘下自己的吉利服帽子,露出包着迷彩汗巾的光头。赵百合仔细看看韩光满是迷彩的脸:“是你?!”66韩光和蔡晓春站在赵百合面前,都是目不斜视。赵百合看着韩光,稳定住自己:“你是山鹰?”“是,狙击手连一排排长,韩光,代号山鹰。”韩光斜眼看了一下赵百合脚下。蔡晓春也斜眼看了一下赵百合脚下。“你们两个看什么?”赵百合纳闷。“你终于输给我了。”蔡晓春欣慰地说,“她踩着一块石头。”赵百合低头看看自己脚下,从石头上跳开:“这个石头怎么了?有地雷吗?”“不是,我们在目测你的身高。”韩光目不斜视地说,“我输给秃鹫,因为他目测结果是一米六五,我的目测结果是一米六四。”赵百合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两个琢磨我的身高干什么?”“狙击手的职业习惯。”韩光说,“我们要确定目标的身高,以便确定射击弹道。”“我也是你们的目标吗?”赵百合纳闷。“在狙击手眼里,任何人都可能成为目标。”蔡晓春说,“只要命令下达,我们会执行。”“如果是妇女和儿童呢?”赵百合反问。韩光看看她:“没有这种可能性。”“为什么?”“第一,我们的上级不会命令狙杀妇女和儿童;第二,如果我们的上级命令狙杀女性,那也是迫不得已,在我执行命令的瞬间,她不是妇女。”韩光说。“那是什么?”“目标。”韩光说。“也就是死人。”蔡晓春强调。赵百合看着他俩:“那你们会因此有负罪感吗?”韩光不说话。“不会。”蔡晓春回答,“因为我们是军人,在执行命令。”赵百合想想,换了个话题:“你们给我介绍一下,随身携带的装备吧?”韩光看看蔡晓春:“你面前是一个二人狙击小组,通过刚才的对话,我相信你了解二人狙击小组的构成。我是狙击手,他是观察手。我们携带的装备有所不同,现在我们拆下来给你看。”两人脱下吉利服,拆下背囊和武器装具,一一麻利地分解开来给她进行讲解。赵百合仔细地看着听着:“这些全部负重多少?”“大概三十五公斤。”韩光说。“你们一般情况下,要携带这样沉重的装备,长途跋涉多远的距离?”“我们没有一般情况,每次的任务都不相同。”蔡晓春说,“也许是下直升机就是潜伏地点,也许在二百公里以外。”“最大的困扰是什么?”赵百合问。韩光抬眼:“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就是你们最难以忍受的是什么?”“我们可以忍受一切困难。”蔡晓春说。“寂寞。”韩光突然张嘴说,“深深的寂寞。”赵百合看着韩光:“寂寞?”“是的,藏在心里的寂寞。”韩光站起身说,“其实疲惫对于我们,不算什么。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疲惫和战胜疲惫,最难以忍受的是寂寞。”蔡晓春不说话,他也难受。“没用人和你们说话?”赵百合问。“除了无线电命令,没有任何人跟我们多说一句话。”韩光说,“同样,我们也不可能跟任何人说话。”“那你们心里都在想什么?”“目标。”韩光抬起眼。“除了目标呢?”“还是目标。”韩光说。“除了目标没别的了?”“我们深入敌后,面临险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目标。”韩光看着她说,“除了目标,我们心里不能再想别的。除非……”“除非什么?”赵百合追问。“我们不想活下来。”赵百合打了一个冷战。“你想了解狙击手,其实你尝试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一天不出门,没有任何外界联系,不能看书,不能看电视——只是盯着窗外的一根电线杆子看,就知道了。”韩光说,“我们每天都是这样,盯着目标区域,生怕错过目标。”“那你们真的很不容易……”赵百合感叹。“我们是狙击手,这是我们的工作。”蔡晓春说,“这是我们应该面对的考验。”“你们……都狙杀过目标吗?”两人都不回答。赵百合长出一口气:“谢谢你们,我不问了。以后我会通知你们,去卫生所跟我聊天。有兴趣吗?”韩光看看蔡晓春,蔡晓春也看看韩光。“你们不去,我就要政委下命令了!”赵百合笑笑,看看手表。“时间到了,你们该集合了!谢谢你们,我不打扰你们了!再见!”她转身走了。韩光和蔡晓春看着她的背影。“她……挺漂亮的。”蔡晓春突然冒出来一句。韩光看着赵百合的背影,眯缝起眼:“B罩杯。”蔡晓春纳闷:“到底是什么意思?”韩光看看他,笑了一下:“告诉你,还是不告诉你——这,是一个问题。”77无数乌鸦被枪声惊起,天空瞬间变得暗无天日……韩光一下子睁开眼,急促呼吸着,抓紧了躺椅的扶手。幽暗当中,低沉舒缓的音乐还在继续。韩光擦擦眼,却发现有泪水,他疑惑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泪水。赵百合站在他的身后,双手放在他的肩上:“你看见了什么?”“乌鸦。”韩光脱口而出。“乌鸦怎么了?”“到处都是乌鸦。”韩光嘶哑地说,“我怎么了?我睡着了吗?我怎么哭了?”“你做梦了,你在梦里想起了你不愿意想起的事情。”赵百合缓缓地说,“你拼命去遗忘,你以为把它们都忘记了,可是他们还在你的记忆神经深处……你的记忆被唤醒了……”韩光长出一口气:“我不知道乌鸦意味着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赵百合面对着他坐下,抓住他的双手:“告诉我,你的童年?”“我的童年很幸福。”韩光说。“你不幸福。”赵百合看着他的眼说,“你在骗我。”韩光推开她的手:“这超出了我作为狙击手接受心理疏导的范围。”“你在逃避什么?”赵百合问。“我没逃避,因为我什么都想不起来。”韩光说的很认真。“一个人,怎么会忘记自己的童年呢?”“我没用忘记,我说了我的童年很幸福!”韩光第一次发出了压抑的怒吼。“你愤怒了…….”赵百合看着他的眼。韩光失语。“我看过你的资料,你的特点是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赵百合目光炯炯地说,“但是你愤怒了,提到你的童年……”韩光躲开她的眼睛。“跟我说说你的母亲吧?”赵百合说,“她爱你吗?”“爱。”韩光点点头。“她是一个医生,对吗?”赵百合问。“你看了我的资料,档案里面都写着。”韩光说,“她是医生。她上山下乡的时候,是卫校的学生,所以就做了赤脚医生。后来考大学回到城市,工农兵学员,但是是个非常优秀的医生。她现在是主任医师,还是硕士研究生导师。”“我没有问她的医疗水平,为什么你想告诉我这些?”赵百合追问,“你想证明什么?你努力想说明什么?”韩光看着赵百合:“我想说明,她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医生。”“她是一个优秀的母亲吗?”赵百合问。韩光看着赵百合:“……是的。”“你怕输。”赵百合说。韩光:“怕输?”“对,因为你怕别人瞧不起你母亲是赤脚医生,工农兵学员,所以你极力想告诉我她的优秀。”赵百合说,“这说明你怕输,你怕被人瞧不起。”“谁会瞧不起我?”韩光的声调很高傲。“你自己。”“我自己?”“你自己——自卑。”赵百合看着韩光说,“你在躲闪我的眼睛,因为你感觉到了自卑。你怕输,你不服输,你永远要做第一名——因为,你自卑。”“我该回去训练了。”韩光要起身。“等等!”赵百合站起来,“告诉我,关于你的父亲?”“他去世了,我没什么好说的。”韩光错开赵百合的眼睛说。“你的父亲是一个军人,却去世的无声无息。”赵百合小心地问,“他是一个连长,无论是殉职还是意外,总是该有记载。我没有找到这方面的记载——告诉我,为什么?”韩光看着她,不说话。赵百合小心地坐下,握住韩光的手:“你为什么哭了?”韩光纳闷:“我?我哭了?”他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却发现了眼泪。“想哭你就哭出来,别压抑自己。”赵百合说,“你把自己藏的太深了,太深了……你的痛苦压抑得太深了,太深了……”韩光闭上眼,眼泪无声流淌。“为什么你自卑?为什么你怕输?”赵百合问,“是不是跟你的父亲有关系?”韩光不说话,只是流泪。“告诉我——你父亲是怎么去世的?”韩光睁开眼:“你为什么那么想知道?”“这是你童年的阴影,你带着这个阴影已经长到了二十三岁!”赵百合说,“你是一个出色的狙击手,也是中国陆军现在唯一的‘刺客’。你要去出生入死,我不能让你带着这个阴影继续活着。你总是要不做狙击手的,要去面对未来的生活,爱情……”“我不相信爱情。”韩光脱口而出。“为什么?”赵百合追问,“因为你的父亲母亲?”韩光失语了。赵百合握紧韩光的手:“你可以信任我,我是一个医生,不是你的指导员。你说的任何事情,我都不会告诉别人。你需要宣泄,韩光,你把自己压抑的太久了……”韩光看着赵百合,许久,嘶哑地说:“我是一个私生子。”88赵百合没有惊讶,注视着面前的韩光。她决心挖出这个男人内心的秘密,除了工作需要,还有一点是自己的好奇……这个冷热不侵的“刺客”,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精神世界?他的坚韧、顽强和冷酷,从哪里来?现在,她已经触碰到谜底的边缘。韩光目视前方,眼泪已经消失,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当中带着特殊的磁性:“我的父亲母亲,用一个词来说,叫做青梅竹马。他们在一起长大,我的母亲上山下乡,我的父亲则加入了军队。他也是一个神枪手,来自我祖父的教导…… 我的祖父不仅是翻译,他还曾经和张桃芳并肩作战,是狙击兵岭的一个志愿军狙击手……我的母亲在云南边境的一个知青农场,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但是在我母亲的知青时代,却是一个地狱……”赵百合看着他:“为什么?”韩光看她:“当一个弱女子,被强权操纵了未来,你——能够抗争多久?”赵百合被问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那个年代很疯狂,很难用什么词语来形容。”韩光继续说,“为了能够回到城市,我的母亲……用尽了一切的办法。当然,她没有告诉我的父亲。因为她知道,他的个性……我的母亲终于能够去上大学,但是她也怀孕了,那就是我……”“是谁的孩子?”赵百合斗胆问了一句。“关键就是——不知道。”赵百合不敢再问了。“他们俩以前就发生过关系,所以我的父亲没有多想。然后他们就结婚了,我的父亲继续在部队,我的母亲上了大学,很快有了我,我的奶奶把我养到四岁。然后我回到父母身边,母亲随军在驻地医院工作。日子就这样过去,在我的记忆当中,那是春天……”韩光陷入回忆。“你的父亲,知道了?”赵百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