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动静那么大,按道理,是人都会躲起来,然后趁着他们还没有出门的时候赶快逃窜才是——那么多人围攻他们都没有得逞,难道他就不怕杀人灭口吗?或者,他也不是普通人傅庭筠正寻思着该怎么向赵九爷暗示一下那个黑红脸膛汉子的存在,赵九爷突然回头:“怎么了?”像长了后眼睛似的傅庭筠腹诽着,指了指老槐树。那汉子发现傅庭筠指他,慌慌张张地抱着个孩子拔腿就跑可惜是荒年,田里寸草不生,他无所遁形,被赵九爷丢出去的一个空水囊打中腿弯,“嘭”地一下跌倒在地上。孩子也跟着跌倒,“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那汉子爬起来就跪在了大步朝他走过去的赵九爷面前:“饶命……饶命……大爷饶命……”既然见到他就喊饶命,问都不用问就知道冯四爷的事与他们俩口子有关了赵九爷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拳一握,周围就刮过一道劲风。那汉子本能地预见到了危险,一把将小孩子拽到了怀里:“大爷,大爷,我没有恶意……不过是看着大爷身手高超,一个人打七、八个不在话下,想跟在大爷身后沾沾光罢了”他痛哭流涕地跪在那里“嘭嘭嘭”地磕头,“没想到会遇到那帮杀星……我们真的不是有意的……”赵九爷收了拳手,却提脚朝他肩膀踹去:“能骗过我的,这天下还没几个”傅庭筠很是意外,不禁低声惊呼。那汉子已仰面倒在地上。小孩子吓得呆在了那里。“大侠饶命,大侠饶命……”那汉子满脸惶恐,却爬起来重新跪在了赵九爷面前,“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是渭南王家庄的人,和族里的几个兄弟一起去投奔在西安府的姨父,晚上遇到流民抢劫,和族里的兄弟走散了,粮食也被抢走了,没有办法,只好跟在你们身后,想向这位小娘子讨点吃的……这才一直跟着你们的……”他说着,神色慌张地瞥了傅庭筠一眼。“所以遇到一帮像劫匪的家伙时,你们还以为他们是要抢粮食,又怕他们发现你们没粮杀了你们,”赵九爷冷笑,脸上带着几分讥讽,“就告诉那帮人说还有人在这村子里落脚,而且还带着很多粮食……”那汉子脸色煞白,豆大的汗水从额头落下:“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气若游丝。傅庭筠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冯四爷能追来,全是因为这汉子的原故。想到这汉子还想找她要吃食……难道她长的就那么好骗?傅庭筠气得额头直冒青筋。“九爷,快点赶路吧”她完全忘了刚才下的决心,“我们还得找个地方给阿森看看呢”赵九爷眉角微挑。“好”他转身就走。傅庭筠急步跟上。走了一段路她猝然“哎呀”一声:“九爷,那个汉子不会是骗我们的吧?要不然他为什么不逃走啊?”“不会”赵九爷的声音不紧不慢,听着就有种稳妥的味道,听着十分舒服,“不过是想着那院子门口还有几匹死马能当粮食,说不定那死人堆里还能找出些值钱的东西……”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就算他是骗我们的……我仔细打量过那男孩的面目,和男子有六、七分相似……他**已经不在了,要是父亲再一死,这孩子孤苦伶仃,以后靠谁?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他说着,突然轻笑,“你不会是想让我收养这孩子吧——我可是杀他父母的仇人,不共戴天,我还没有这雅量养个以后会对我恨之入骨的孩子”“停车”傅庭筠板着脸,拉住小推车,“我脚痛,要坐车。”赵九爷愣住。傅庭筠看着心情大好,笑盈盈地坐到了小推车上,还理了理头巾。赵九爷无奈地推起了小推车。他们先是上了村外的土路,然后又拐进一条土路,走了一小段,又拐进另一条土路,这样左一拐右一拐的,傅庭筠很快迷失了方向。小推车停在一座不大的城隍庙前。“先在这里给阿森看看伤口。”赵九爷说着,把阿森抱进了城隍庙。他肯定对临潼很熟,要不然怎么知道这里有座城隍庙。傅庭筠嘀咕着,跟着进了庙。庙里的帷帐、香炉什么的都不见了,地上到处是秽物,散发着一股骚臭味。可以看得出来,曾经有人在这里住过一些日子。赵九爷把阿森放到了香案上,傅庭筠找出盛着淡盐水的水囊递给赵九爷,赵九爷帮阿森清理着身子。不管怎么说,阿森总归是男子。傅庭筠避了出去。城隍庙不远处是条干涸的小河,对岸是个房屋鳞次栉比的村子,却悄无声息。她站在城隍庙门的台阶上叹气。想起去世的舅舅和舅母。母亲肯定还不知道消息……等消息传到华阴,母亲还指不定怎么伤心呢?她还有个姨母嫁到了户县,不过很早就去世了。母亲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了嫡亲的兄弟姐妹。她又出了这样的事……傅庭筠的心情变得十分低落。一个人站了半天,慢慢收拾起心情。算了,还是别想这些了……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她站起身来长长地舒了口气,却看见一队人马从村子那边经过。荒年,大家连吃的都没有了,还能养得起马……“九爷,九爷,”傅庭筠有些慌乱地喊着,“您快出来看看”她的话音还没有落,赵九爷已经出现在她的身边。只望了一眼,他就面色凝重。“难道是冯家的人?”火石电光中,傅庭筠福至心灵。赵九爷“嗯”了一声,道:“你和阿森在这里别乱动,我先去看看”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可见这个冯家不一般。“太危险了”傅庭筠拉住了他的衣角,“我们还是避一避吧”她想说“逃”,又怕伤了赵九爷的自尊。赵九爷的目光落在了那双拉着他衣角的手上。白皙,细腻,圆润,像白玉雕成的,拽着他的衣角的姿势,就像拽着借风飞走的风筝似的。傅庭筠发现他看着自己的手,这才惊觉僭越,像被烫着似的忙把手缩了回去。赵九爷望着在空中摇摆的衣角,突然间心中若有所失。他一凛,很快收敛了心绪。“这里连根草都没有,能躲到哪里去?”赵九爷道,“与其东躲西藏地被人追着,不如迎上前去痛击一番。有时候,你狠狠地打他几下,他才有记性。”“你要和冯家的人打架?”令人惊骇的决定让傅庭筠忘了刚才的羞赧,她脑子飞快地转着,“你不是说冯四爷和冯三爷关系不好,冯三爷要是知道冯四爷死了,报复什么的,应该只是走走过场吧你不如想办法和冯三爷好好说说,大家做场戏给别人看好了”赵九爷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沉吟道:“我正是要去会会冯三爷。也好一劳永逸地把这结子给解了。”又道,“你等在这里别动。我去去就来。”“九爷放心,”傅庭筠忙道,“我一定好好待在这里,你别分心,只管做你的事去。”赵九爷只觉得这话十分妥贴,想了想,从小推车里摸出把鲨鱼鞘的匕首来:“留着防身。”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想到他还带着这个。匕首沉甸甸的,傅庭筠握在胸前,心里有点害怕。自从出了华阴,她身边不是有阿森就是有赵九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有人闯进来她该怎么办?想到这里,她的目光落在匕首上。匕首的柄用玄色的布带缠着,已经有点褪色,显得有些陈旧。难道是赵九爷随身之物。她想看看那匕首是不是很锋利。谁知道那匕首就像长在鞘里了似的,怎么也拔不出来。难道是假的?赵九爷不过是拿来让她壮胆的。应该不会吧?要是真有人闯进来,那她岂不成了俎上肉肯定是自己的力气太小。她试了各种方式。匕首始终拔不出来。傅庭筠无精打采地把匕首塞进了小推车里。免得真有人闯进来误会她有防卫能力对付她,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做她的弱质女流之辈好了。她进庙去看阿森。阿森睡得很沉,额头也不是很热。傅庭筠放下心来。靠在庙门口等赵九爷。直到黄昏时分,赵九爷的身影才出现在城隍庙。“九爷,”她迎了上去,“怎样了?”赵九爷满头大汗,嘴唇有点白,像是跑了很长时间累着了似的。“我们今天晚上从驿道离开临潼。”他微微地笑,神态温和,“冯三爷会在今晚招集家里的长辈商议冯四爷的事,正好有这借口可以把冯家的人都调回老宅。”※加更……O(∩_∩)O~第三十一章 倒下第三十一章 倒下傅庭筠听着眼睛一亮:“这么说,冯三爷给了我们一夜的时间离开临潼了?”话音一落,又担心起来,“一夜的工夫,我们能走出临潼吗?”两道像轻羽般柔顺的秀眉蹙在了一起。赵九爷看着她微微地笑起来:“如果从这里直奔西安府,当然不行。”他脸上闪过一丝狡黠,“但我们可以南下”“南下?”傅庭筠睁大了眼睛。“对,南下”赵九爷眉宇间充满了自信,“从这里往南不过五十多里,就到了蓝田县的下鲁峪。我们经蓝田去西安府。”傅庭筠立刻明白过来:“冯三爷只说让我们连夜离开临潼,可没有规定我们一定要去西安府啊”她大大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九爷,你好狡猾啊”赵九爷微笑的面孔好像瞬间变得有些僵硬似的。傅庭筠一愣,旋即想起狡猾好像不是什么称赞人的词……应该说聪明才是……不过这个时候再改,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反让他误会她讪讪然地笑,忙转移了话题:“九爷,我们从蓝田到西安府会不会要多绕几里路?要不要把水和粮食重新分配一下?”“那倒不用”赵九爷的表情好像柔和了一些,“西安府有四个城门,我们不过是从永宁门改道长乐门罢了,要耽搁,也不过是耽搁这一夜的工夫”还好,还好也不知道是庆幸赵九爷没有生气还是庆幸她重新选对了话题。傅庭筠长长地舒了口气,笑着问他:“九爷,那我们现在就启程吧?”“嗯”赵九爷点头,却并没有立刻就往庙里去,而是打量了她一眼:“我给你的匕首呢?“哦”傅庭筠反应过来,忙跑到小推车旁找出了匕首递给赵九爷,“在这里”赵九爷没有接,目光落在匕首上:“你怎么不带在身上?”傅庭筠有些不好意思:“我又不会用……赵九爷慢慢地接过了匕首,拇指在鞘口一按,匕首无声地弹出了一小截,雪白的刀锋在烈日下光芒四射,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看清楚了”他缓缓地道,把匕首重新归鞘。那刺目的亮光还残留在她的眼底,傅庭筠看什么两眼都带着两个光斑:“看清楚了”赵九爷把匕首递给她:“收好了”傅庭筠愣住。她要这个干什么?沉甸甸的,又没有地方装万一丢了可就麻烦了。就这一犹豫,赵九爷面色微沉,把匕首收了回去,随手塞进了小推车里:“我去把阿森抱出来”咦傅庭筠狐疑地望着赵九爷的背影。他不会是要把匕首送给她吧……想到这种可能性,她冷汗直流。如果是这样,那她刚才的举动也太伤人了……她找出匕首快步跟了进去:“九爷,东西太贵重了,我怕弄丢了。”正弯腰准备抱起阿森的赵九爷动作微微滞了一下才徐徐地抱起了阿森,转过身来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傅庭筠。“九爷”她没有回避,直视着他投过来的目光,“我看那匕首手柄上的布带子都磨出了毛,之前见您遇到什么危险也没有拿出来,想必是跟着您多年的心爱之物。如今我们辗转各地,要是从我手里遗失,我会一辈子都不安的。”她把匕首递给赵九爷,“您还是好好收着吧”她清亮的杏眸乌黑澄净,像潺潺的小溪,一眼可以见底,认真而诚挚。赵九爷失笑。她一向坦然而率真,是他对她有偏见,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见他这些年年纪见长,心胸却没有见长。他接过匕首,眉眼舒展,磊落大方:“是我考虑不周。匕首我收下了,就藏在小推车的车板底下,你要是遇到什么危险,拿出来使就是。”又笑道,“只怕你力气不够,没伤着别人反伤着自己了。”如果是从前,傅庭筠听到这样的话,肯定会觉得赵九爷是在嘲讽她,可这一次,他的笑容爽朗,还带着些许的戏谑,像小时候最喜欢和她嬉笑的堂兄,只要和她在一起,怎么也要打趣她几句才善罢甘休,让她觉得亲切。她不禁莞尔。空气中洋溢着轻松而欢快的气息。傅庭筠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样多好为什么总是要板着脸,弄得大家都心情沉重。“我去帮阿森把草席铺上。”她笑吟吟地出了门。赵九爷的嘴角弯成了个愉悦的弧度。※※※※※他们连夜往南去,一路上,繁星相伴。赵九爷反复叮咛她:“要是走不动千万不要勉强”傅庭筠笑着应喏,走了大约一个时辰,脚渐渐像灌了铅似的抬起来都觉得吃力,脚掌也开始痛起来。她上了小推车。赵九爷推着他们,呼吸有些急促。“要不,我还是下来吧”傅庭筠挣扎着。“不用”赵九爷喘息道,“我想连夜赶到上鲁峪,这样,也可以把今天耽搁的时辰赶回来。”赵九爷的同伴在西安府等他。他们离西安府近一点,就安全一点。赵九爷心里明白,傅庭筠心里也明白,那些劝慰的话放在这种情况下无力又苍白,还不如不说。她没有作声,帮着照顾阿森。等天空泛起鱼肚白时,他们路过了上鲁峪。傅庭筠难掩心中的欢喜,拿出水囊递给赵九爷:“您喝口水歇歇吧”赵九爷没有推辞,把小推车停在路旁,接过水囊咕噜噜喝了几大口。平时总是一小口一小口的,今天倒很豪爽傅庭筠思忖着,笑着递了条汗巾:“九爷擦擦汗吧”却发现他的脸色有点苍白。走路会让人面红流汗,从来没有听说过脸色发白的……或者是身体有恙。她被这念头吓一大跳:“九爷,您没事吧?”望过去的目光已带着几分怀疑,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有点累”赵九爷用汗巾擦着汗,笑道,“好久都没有连夜赶路了”是吗?傅庭筠眼中的怀疑之色更浓了。阿森突然发出几声呻/吟。傅庭筠惊喜地侧身:“阿森”阿森睁开了眼睛:“我,我要喝水”“好,好,好”傅庭筠迭声应着,喂阿森喝水,剥了唯一的鸡蛋:“一直给你留着,再不吃,就要坏了。”阿森咧着半边嘴笑,小口小口地吃着鸡蛋。几口过后,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推开傅庭筠的手四处张望:“爷呢?”“我在这呢”赵九爷走了过来,“你少说两句话,快点把伤养好,免得我又要推傅姑娘又要推你”真是的,连句安慰人的话都不会说傅庭筠看也没看他一眼,只管把鸡蛋往阿森嘴边喂:“快吃吃完了好帮九爷放哨——九爷推着我们赶了一夜的路,也该让九爷歇歇了”“啊”阿森张大了嘴巴,“九爷,您的伤……”什么伤?傅庭筠惊愕地转身望着赵九爷。“没事”他淡淡地道,“冯老四的刀没有挨着我,要不然,我早就倒下了”两人齐齐地盯着他,都没有说话,显然都不相信他的话。赵九爷突然扯下左边的衣襟。傅庭筠忙捂住了眼睛:“有伤没有?”问阿森。“没有”阿森欢天喜地地道。“快吃,”赵九爷硬邦邦地道,“我要歇会。”两人相视而笑。等赵九爷在小推车旁睡着了,他们两人小声说着话,知道他们要经过蓝田县去西安府,阿森也说出和赵九爷同样的话来:“不过是从永宁门改道长乐门罢了。再有两、三天我们就能到西安府了”傅庭筠心中一动,露出思索的表情,半天都没有和阿森说话。第二天晚上,他们在一个叫常兴的地方歇息。“明天就能到少临了”赵九爷显得有些兴奋,这对于他来说是个比较罕见的情绪,“后天我们就能到西安府了”阿森也能下地走路了傅庭筠觉得前途一片光明。一会儿想着到了西安府赵九爷不知道会不会带她去那个平安里的永福客栈住下;一会儿想到他会派谁去给母亲送信;一会儿想着母亲接到了信不知道会怎么安置她;一会儿想她和俞家退了亲以后的日子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一会儿又想,赵九爷到了西安府不知道有什么打算……翻来覆去的都没有怎么睡着,早上被阿森叫醒的时候眼圈泛青。赵九爷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坐下来吃早饭。表情安静,神色从容。可不知道为什么,傅庭筠总觉得赵九爷好像也心事重重似的。他难道是在为她的事伤脑筋?能让他伤脑筋的事,肯定很难办傅庭筠猜测着,心情也跟着低落起来。坐在他们中间的阿森满脸困惑。这都快要到西安府了,大家应该高兴才是,怎么九爷和傅姑娘眼睛里都没有一点笑意呢?两个大人不说话,小孩子也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