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身着白色劲装的身影出现在帐中时,子昊目光轻微一抬,半空中和她相遇,两人谁也没先说话。过了稍会儿,且兰嫣红的唇角忽然向上轻挑,对他露出个俏美而明亮的笑容,子昊稍一合目,眼中深深的疲惫便在这一刻化作欣慰浅笑。随着他两人的神情,帐中气氛变得柔和轻松,苏陵也大概知道了结果,起身道:“主人,没什么事的话,我便先回去了。”离司和他对视一眼,将取来的伤药硬塞到了且兰手中,匆匆福了一福,头也不抬:“公主,我……我外面好像还熬着药呢,主人肩头的伤口裂开了,麻烦公主!”说着根本不等回答,紧随苏陵掀帘而出。出了营帐,离司大大松了口气,继而又有点儿俏皮地眨眨眼睛,扭头问道:“苏公子,你看主人会让且兰公主入宫吗?”苏陵低头踱了几步,“势之所趋,或者可能。”离司回头看着帐中,主人心里应该很在乎公主吧,若公主真的能入宫,那可是再好不过了。多少年空阔幽深的长明宫,和主人一样,冷清到寂寞,安静到孤独的宫殿,即便是仆从如云却依然岑寂如水的宫殿,若是多了女子清亮明媚的笑声,会不会在那样的美丽中变得和以前不同呢?心中存着几分期许,深深呼吸一口清凉的空气,离司脸上便露出了期待的微笑。归离 卷一·临兵 第二十四章 美人如玉章节字数:5023 更新时间:09-06-04 22:44帐中垂帘一掀而落,子昊有些啼笑皆非,如此拙劣的借口,离司这丫头真是连一句谎话也不会说,无奈摇头,耳畔响起且兰的声音:“先前还好好的,伤口怎么会裂开呢?”遇上她温柔的目光,他淡淡笑了笑,“一时没留意。”且兰取了干净绷带半跪在他身边,小心地帮他褪下外衣。她在军中常亲自替受伤的将士们包扎伤口,这些事情驾轻就熟,子昊手臂下意识一紧,但随即恢复了自然。微微垂眸看向眼前女子,这七年来除了离司外,就连子娆都不会同他如此亲近,夜阑人静,灯火如画安然,女子柔软的指尖拂过肌肤,灯下剪影随之略略晃动,似水中涟漪,似风儿微漾。注视着那张柔美的容颜,心中忽有说不出的感觉慢慢洇开,合着唇边无声的低叹,恍如一点血色落上那月白丝衣,渐渐地,在纯净中渲出丝缕繁复的纹路。“好在血还没有凝结,否则就会……”正说着话,且兰手突然停了下来,原本轻松的神情被一丝惊诧取代,僵了片刻,才抬起头来,声音涩然:“我这一剑……竟然伤你这么重?”虽知浮翾剑锋利无比,虽知当时自己恨极用了全力,但真正看到这几乎贯透身体的伤口,仍是惊在当场。那是浮翾剑,随手挥出便足以断筋裂骨的上古神器,看这伤口的位置,只离要害部位不过数寸,剑气定然已伤到了他的心脉,难怪这些日子他看起来一直十分乏累,频繁的咳嗽总也止不住,即便是常人受了这样的伤也至少要静心调养数月才行,何况离司说过他的身子并不太好。且兰抚过伤口的手禁不住微微发抖,心头纷乱,是惊是痛是掺杂了懊悔的自责,自己根本分不清楚。子昊在她还没来得及注意前将衣袖一拂,恰好遮住了小臂上那些细密的伤口,淡道:“已经没事了,这本就是我欠你的,不必在意。”看她还愣着不动,复又笑道:“怎么,不会是想要我就这么等下去吧?”且兰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替他换药止血,轻柔的动作之下嘴唇却越咬越紧,始终一言不发,直到处理完毕,才轻轻说了一句:“其实你从来没有欠我什么。”子昊收回手:“王族有负于九夷族,举世皆知。”且兰摇头:“可这并不是理由,你只是做了你必须做的事,而我……”子昊截住她的话:“那般情势,不知者不罪,怪不得你。”且兰收了伤药,沉默着帮他披好外衣,而后方道:“错了就是错了,知与不知并没有什么区别。即便你不怪我,我也不愿找这样的借口原谅自己。”子昊散拢衣襟,低头看她半晌,轻轻抬手抚上她的秀发,目光平淡而柔和:“且兰,你的族人所受的苦难,你家国的毁灭,你这些年所承受的一切,甚至还有你母亲的生命,与这些相比,这一剑实在并不算什么。我说过,我做出的决定,我便会承担带来的后果,该付出的代价我也一定会付,我不喜欢和老天做不公平的交易。”且兰蹙眉道:“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上天造人造世,何曾真正公平过?”子昊一笑,道:“我倒觉得有,对我来说,天下诸事都公平得很。”且兰道:“我不信每一件事情都是公平的,就像……就像你自己,”她抬头看他,迟疑了一下才道:“你一直痼疾缠身,难道不觉得自幼便要受这样的苦,是苍天对你太不公平吗?”“是吗?”子昊向来不愿和人谈论这个话题,此时却并不以为忤,只是淡然道:“我倒不这么认为。我要得到什么,将付出什么,所得所失价值几何,我自己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别人眼中的看法,和我没有任何关系,那只是他们所认为的得失公道罢了。”天道负阴而抱阳,有盈有虚,有动有静,有生有死,此消而彼长,此出而彼亡,周流轮回,从来就再完美公平不过。人们常常以为世事不公,不过是因为只看别人所得,而忽略他们的付出,或者是自己付出的不够,但想要的又太多。而人生各异,即便是相同的付出和得到,对每个人来说意义也可能绝然不同,人以己之所思、所患、所求、所愿为理所当然,但世事循环,却不会因为某个一厢情愿而改变它固有的循环,那么所谓不公平,无非是被扭曲的执着,求之不得的怨念罢了。早在多年之前,身为东帝的子昊便知道自己肩上是怎样一副担子,亦清楚自己手中将有着怎样的力量。心境清明,不需也不必怀疑世事公平与否,背负着与生俱来的身份和责任,单纯与软弱带来的只可能是毁灭,处处患得患失,不如坚持自己选择的道路,义无反顾。且兰在灯火下微微侧头,觉得他的话似乎无可辩驳,却又好像不合常理,“所以你认为这一剑很公平?”子昊道:“且兰,你不妨记住,我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的,我受你这一剑,只是用来交换我需要的而已。”看向且兰眼中泛起的波动,笑意微深。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淡到冷酷,且兰在一瞬震动后却有暖意自心底升起。这种感觉太过意外,透过长长的睫毛落下的阴影,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此时此刻,分明和他如此相近,偏又感觉如面渊海,广阔的海面似乎永远风平浪静,令人无从窥探那至深处究竟存在着怎样的世界。但越是如此,他越是吸引着她,越是让她感到亲近。是的,是亲近的感觉,令人可以完全放松的亲近。灯火之下那双眼眸,含一点儿淡倦的暖,温雅的柔,望过来时若有星辰幽光坠落,那样清静和安宁,似乎可以漂浮在里面,就此沉沦也无妨。方才是因为什么而挑起了这样的话题,已然在意识中冲淡,落入了他的思绪,面对着他几近冷澈的清醒,一切哀怨自责无病呻吟都是多余,他只会平静看在眼中,了解但并不需要。“那么这一剑,你要交换的是什么?”她轻轻一扬眸,朦胧灯色在眉间落下清丽的光泽,冰肌玉骨,剔透的眼神。子昊唇边渲开淡笑:“我要你,和九夷族的忠诚。”且兰眸光轻轻闪耀,片刻之后,在他的注视下侧首问道:“你想不想知道刚才在我帐中,古秋同他们议起今天的晚宴都是怎么说的?”子昊缓缓向后靠去,含笑摇一摇头。“你以那般手段,将他们几人压得话都说不出一句,难道就不想知道他们心中的想法?”子昊低低轻咳,再次摇头:“我只关心结果。”且兰又盯了他一会儿,一声轻叹,长身跪起,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托在掌心,而后笑容微肃,以诚敬的姿态双手举过头顶,俯身低下头去:“且兰此来,是代表所有九夷族人将月华灵石奉于主上,并在灵石之前盟誓,九夷族愿重新归服王族,为之生,为之战,为之存,为之亡。无论何时,无论何事,九夷族人将用生命遵从主上的一切决断,绝不背叛!”一字一句,重复了曾经古老的盟誓。她将灵石奉至他面前,连同九夷族的命运,她的真意。灵石中传承自千百年前天地初开时神秘的力量,在她的真力催引下发出清明灵光,照亮四壁,营帐中一片清辉如水,净彩纷呈。九石出而天下一。灵石光芒映入了子昊岑寂的眸中,明亮与暗沉交替,仿佛风云变幻,沧海桑田,落下千年光阴遥远的痕迹。天下之大,九域分立,无论王族如何尊贵,终究是九域、九族、九国、九王,所有纷争,由此而始。唯有天下一,同国政,同疆土,同君臣,方可能减少各国间对立带来的战争与杀伐,由分而合,由乱而治。第一步已经迈出,只是不知还有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完成心中长久构想。轻轻扬了扬唇,子昊开口道:“可是心甘情愿?”且兰答道:“爱也好,恨也罢,且兰从不做违心之事。”子昊抬手覆上她的掌心,指尖相触,九幽玄通真气透出,月华石骤然光芒四射,与他腕上黑曜石交映生辉,一室流光璀璨。九幽玄通能将玄石的灵力发挥到极至,传说中九转玲珑石的秘密,便在于其中蕴藏的无尽的灵力,但究竟九石齐集会发生何等逆转天地的事情,其实连他也十分期待。光华落尽,收敛在子昊指尖,月华石在他手中重归平淡。且兰微微松了口气,子昊闭目调息一会儿,“今后你和九夷族可有何打算?”且兰道:“我想率族人迁回故国旧地,不知你意下如何?”子昊低咳一声,轻轻紧了紧眉,抬头道:“为何?九夷故国一片荒乱,此时并不适合回去,洗马谷相对来说反而更好一些。”且兰道:“刚才和古秋同他们商量过,大家对目前形势各有些看法,几经斟酌,才有了这个打算,但你若不同意,那便作罢。”子昊道:“是怎么想的?不妨说说看。”且兰方要说话,却见他低咳不止,面上尽是无法掩饰的疲倦,忍不住道:“已经很晚了,你……还是早些休息吧,这些事也不急在一时,我们改日再说不迟。”子昊潜运内息,自知这般情形如以前多少个夜晚一样,便是躺下也难以安稳入睡,抬手取了案前常备的帛卷:“你若不觉得困乏,便将心中想法说出来,我们斟酌一下。”且兰被他手中的帛卷吸引,如此细致入微的王舆江山图,十分难得一见,也只有王族手中才会有。一时忘了其他,俯下身来细看,在图中找出九夷族故国的位置,指尖沿夕水向北移去,道:“是这样,你看,九夷故土北接昔国,南据楚国,西邻昭国,虽然地域不算广阔,但与昔、昭两国正好连成一道拱卫帝都的防线,这三年战争下来,九夷族的国土有小半沦为残城荒野,但更多地方却落入了楚国的掌控……”子昊突然问道:“这是否是你当初去楚国借兵的条件之一?”且兰沉默了一下:“话虽不曾这么说,但其实当时我和皇非都清楚这个结果。即便能够抗击王族大军,九夷族也根本无力保守国土,楚国插手乃势之所趋。对于楚国来说,这便是打开了面向王域的前线,王域西面穆国、北面宣国都有天险可守,现在唯有南面楚国可以随时发兵入境,只要皇非心有此意。”她看向子昊,子昊微一抬头:“说下去。”且兰道:“你发了那道罪己诏,兵不血刃平定战争,让楚国也碍于仁义之辞暂时放弃了进一步的军事举动,为王族争取了有利的时间,所以当务之急是尽快重建王域南面防线,否则楚国便会是王域最大的威胁。以皇非用兵之利,他可以随时进攻帝都,想要阻拦烈风骑并非易事。虽然我相信以你之能加上终始山中的兵力完全可以和烈风骑抗衡,但也极可能是两败俱伤,从而使你和皇非一直都费尽心机牵制着的穆、宣两国有机可趁,那么最终的结果必然是天下混战,我想,这应该不是你想要的局面。”子昊淡淡道:“继续。”且兰道:“我不敢保证楚国一定肯归还到手的城池,但如果你以王族的名义发布诏书,明令九夷族重新建国,皇非或许不会与我为难,至少他不会料到,九夷族与王族的对立可以消除,而且不管怎么说,我和他毕竟还有些师兄妹的情分。”“你与皇非这对师兄妹似乎有些与众不同。”一句波澜不惊的问话,切中的却是看似无关紧要的重点。且兰无声低叹,复又一笑:“你应该是早有所觉了吧。”子昊言简意赅:“各取所需?”且兰点头道:“师父只有皇非一个弟子,至于我,你将此看作是一场交易也未尝不可。”子昊道:“难怪你的武功和皇非大相径庭。”且兰问道:“你见过皇非吗?”子昊摇头道:“没有,但我深知其人。”且兰知他虽深居禁宫,却自有一套方法掌控外界,对九域诸国军、政、人、事了如指掌,也不再多问,“师父对王族很有偏见,他花费半生心血教出皇非这样一个出色的徒弟,最大的目的便是与王族作对,其实就连收我这个记名弟子也是一样,所以楚国对王域的威胁不容忽视。”仲晏子,子程王叔,皇非,楚国。看来若有机会,还是得和王叔好好聊上一聊才行。子昊随手轻挑那银盏中的灯芯,灯焰在他掌心摇曳一暗,忽又亮起,映得那张淡漠的面容越发幽邃,唇角丝缕薄笑便显得有些深远:“事无绝对,最大的敌人也可能变成你最好的帮手。”且兰道:“何以见得?”子昊便将仲晏子与王族的关系简单告之于她,但对往日宫中诸事只是一言带过,未加详述。纵如此,且兰还是吃惊不小,低头沉思一会儿,说了一句特别的话:“皇非是个非常骄傲的人。”子昊道:“骄傲而又有资格骄傲的人,一般都很有野心。”且兰道:“所以有皇非在的楚国,也必然会有称霸的野心。”“那如他所愿便是。”子昊漫不经心地道:“但你的提议我同样接受,两日之后,帝都会颁下九夷族复国的诏书。”手边帛卷一展,已有的定计一一与她道来。两人谈到细处,浑然忘了时间,一盏明灯光影如玉,伴着女子轻柔的话语,浅浅丽影投落在近旁削瘦的肩头。静夜阑珊,不再见往日孤灯下独思无眠的寂寥,帐外星河璀璨,漫漫无尽……归离 卷一·临兵 第二十五章 穆国质子章节字数:5034 更新时间:09-06-04 22:58一叶轻舟,迎着天光水色顺风扬帆,如平川驰马,直放楚都。玄衣劲装的男子独坐船头,合目入定,神色静穆,一任江风扬起衣角发带,沿途风物变幻,而他却一直静坐不动,仿佛已然融入了广大的天地之中,任何事情都不能影响他分毫。船行顺水,轻浪隐隐,身后突然“嘻”地一声轻笑,江中水波扬起,十余尾白鱼出其不意地跃出水面,水花漫天,散如雨落,眼见连鱼加水便要落到他身上,船头剑光一闪,一柄长剑不知自何处弹起,吞吐如电,“噼啪”轻响声中,高高跃起的白鱼不断被长剑侧锋击中,阳光下纷纷化作耀目的弧线,重新坠入江中。“呀!漂亮漂亮,居然一条都没伤到啊!”随着一阵清脆的笑声,含夕大呼小叫地扑在船舷上往水中看去。夜玄殇收剑回头,正见子娆慵然步出船舱,江风中衣袂荡漾,眉目间说不出的媚雅闲散,和他略一对视,都既有趣又无奈地看着这位令人头疼不已的小丫头。昨天两人离开魍魉谷,含夕极“乖巧”地主动要求随行回楚都,上船不久,夜玄殇只是不甚说了句伤势已恢复得差不多,她便顿时来了精神,不断召唤各种动物来试他的剑法,从天上飞鸟到水中鱼虾,端得是花样百出,玩得不亦乐乎。夜玄殇正暗中叹气,却听含夕笑嘻嘻地叫道:“夜大哥,这几天剑法长进不少嘛!”这一声“夜大哥”,夜玄殇唇角明显抽颤了一下,果然含夕后面的话更令人哭笑不得:“鱼儿鸟儿都不够厉害,你肯定觉得没什么意思吧,等下了船,我想办法招几只黑虎或是雪豹来给你练剑好不好啊?”夜玄殇唇角又是一牵,看了看她,片刻后突然问道:“含夕,你这驯物灵术楚国应该没几个人会吧?”“那是当然。”含夕俯身单手浸在水中,灵术催动下,一群群白鱼自然而然聚拢过来,不过片刻,便在小舟之后形成庞大的鱼群。长江浩荡,银浪白鳞如织游龙,随船迤逦前行,波光中翻腾跳跃欲隐欲现,几乎占满了小半边江面,形成一片蔚为奇观的景象。她一边弄水一边得意洋洋地道:“师父教我的灵术很好玩啊,别说楚国,就是天下也没几个人会!”夜玄殇深眸微眯,笑得便有点儿不怀好意:“那等下了船,你多弄几只虎豹给我,什么金猊白龙也没关系,想必到时候楚都一定热闹得很,说不定连你王兄都要出宫来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能耐,把天下奇珍异兽都招进了城。”看着含夕跳起来大叫:“不行,你要练剑也不能害我被王兄抓回宫去!”在旁闲览风景的子娆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却不料正和含夕玩闹的夜玄殇忽而扭头,猝然间四目相触,他带笑的眼中似有炫目的光芒轻闪,那一片深沉的墨色蕴了骄阳的光彩,如此明亮的热度,一瞬间灼入了心底。天清如水,阳光粼粼如金倾洒江面,随着楚都渐近,闲山逸水间渐渐透出繁华的痕迹,江面上往来船只越来越多,经过几处渡口,不时见各国船只进出停靠,无不载满了人员货物,南客北商,车水马龙,繁忙的景象显示出这大国都城举足轻重的地位。楚国之兴盛和帝都的萧条靡乱形成鲜明的对比,踏足楚都的那一刻,子娆才知道为何子昊在提起楚国时总有一种意味深长的神态。此时正值穆、楚两国交战,穆国大将卫垣突发奇兵,长驱直入连夺楚国四座城池,兵锋直指上郢,军情不可谓不急,但整个楚都却没有丝毫紧张不安的气氛。坊间不乏有人谈起当前战事,无论何人,都会提到一个人的名字——皇非。几乎没有人怀疑,一旦烈风骑归国出战,穆国便将付出远多于四座城池的代价,只要少原君在,便没有人动摇得了楚国分毫。没有皇非的楚国,谓之大国,有皇非在的楚国,谓之强国,子娆遥望上郢城中那一片华丽堪比王宫的少原君府,记起临行前子昊说过的话。将整局棋的棋眼布在楚国,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人,连他也不得不关注吧!息川城头,惊云山巅,那男子骄傲的身影在心头一闪而过。一别多日,以烈风骑的行军速度,应该早已回师才对,却偏偏至今毫无动静。恰如那攻占息川的一战,烈风骑再次在诸方势力的关注中消失了踪影。弃船登岸之后,不断听到关于战事的谈论,夜玄殇脸上渐渐出现一丝凝重。想到自己离开质子府数日未归,眼中隐忧一现即逝,但随即化作带了几分自嘲的冷笑,转身对子娆和含夕拱手道:“我府中还有些要事未办,先行和两位别过了。”子娆目送他离开,眸中漾起一丝复杂的神色。以穆掣楚,保全息川,眼前诸般形势乃是王族一手造就,两国失和,身在敌国的质子将面临什么样的处境不得而知,但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什么两全的法子。含夕心中没这些思虑,看夜玄殇突然匆匆告辞,颇觉无聊,建议道:“我们悄悄跟去质子府看看怎样?我还没去过那儿呢。”子娆轻抚怀中雪战,抬头看她一眼,便笑说:“好啊,去看看也好。”两人遂找路人问明方向,抄近路往质子府去,竟还先夜玄殇一步到了那里。含夕调皮心起,趁没人注意拉了子娆飞身隐入一株大树之上,想要找机会和夜玄殇玩笑。质子府位于楚都内城之东,规模并不算大,亦不比四周其他王公府邸富丽堂皇,孤立于一片碧瓦飞檐之间颇有几分格格不入,显示出它的主人特殊的处境。夜玄殇虽是以穆国嫡子身份入楚,但太子御对他忌惮莫名,自不会好心观照这个三弟,反而处处想尽办法与他为难。夜玄殇对此心知肚明,入楚以来竟是从未主动与穆国有过一次联系,除了每隔数日回府一趟免得麻烦之外,对这府邸以及跟随伺候的府中诸人也不甚上心。此时到了府外,目光落在停于近旁的车马之上,尚未踏上台阶,便听里面传来一阵喧哗。“滚出去找你们公子回来!竟害我们一连来了两趟,你们这些穆国人是想抗命吗?”大门“咣”地一声向两侧撞开,府中管家计先极狼狈地被摔出门外,连同其他几个下人,直撞向街头。夜玄殇眉心微收,随手将人一拦,计先慌乱中看清是他,脱口大叫:“公子!他们……”不料耳边一声冷哼,夜玄殇劲力贯臂,竟反手将他掷回,正冲那迈步出门的楚将飞去。他摔人时故意借力打力,那楚将猝不及防,顿时和手舞足蹈的计先一起摔做了滚地葫芦,大怒之下喝道:“竟然还敢还手,给我再打!”剑光闪烁,两列持剑带甲的楚兵冲出门来!夜玄殇闪身切入其中,归离剑到处,数把兵器飞上半空。“围起来!把人给我拿下!”随着那楚将气急败坏的叫声,再听连续惨呼,围攻上来的楚兵有一半跌飞出去,人人抱胸捧腹爬不起身。“他们是赫连将军府的人。”含夕小声对子娆道。这时正值上午时分,街道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这一番打斗惊动了不少人在街口远远围观。出乎意料的是,众人见被揍的楚兵来自赫连侯府,非但没有一国同仇敌忾之心,反而一片哄然叫好,可见赫连府上家将平日在楚都飞扬跋扈,早已有些公愤。围观者众,夜玄殇眉间隐隐掠过不耐,剑下力道加重,同时足下闪电般前挑,地上便有两人凭空飞起,将扑上来的楚兵撞得滚倒一片。而他却猝然向后倒射出去,归离剑铮然一声出鞘三寸,锋芒一闪,便压在了那正要挥剑冲上来的楚将颈侧。眼前楚兵横七竖八跌了满地,已没几个人还能站得起来。那楚将骇得面无人色,半天才颤声道:“夜玄殇……你……你敢!”日光一耀,子娆瞥见夜玄殇眸中精芒闪现,心想这人怕是要糟,不料他却忽而挑唇一笑,神色放缓,像是刚好认出了这人:“呵,怎么竟是骆将军?抱歉,我还当有人要打劫我这四面徒壁的质子府呢!”说话时手腕一振,归离剑“锵”地回鞘,顺势抱拳道:“不知将军大驾光临,玄殇有失迎迓了!”那楚将惊魂甫定,见他收剑行礼,以为他是心生顾忌,顿时怒道:“夜玄殇!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楚都放肆,也不想想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之前被摔出府外的几人还倒在地上呻吟,分明是他们先动手伤人,含夕白了那楚将一眼,显然对赫连侯府的人极为不满,俏目机灵闪烁,片刻之后,目光落在近旁树枝间一个大蜂巢之上,眨了眨眼,暗暗操纵灵术,一群野蜂陆续从巢中逸出,盘旋在那些楚兵骑来的马匹附近。回头冲子娆眨眨眼睛,子娆眉色一漾,柔柔压低了声音道:“待会儿再动手。”含夕急忙点头,两人心照不宣地一笑,透过枝叶缝隙重新看向夜玄殇。一回到质子府,他似与之前判若两人,初相见时的狂傲,魍魉谷中的不羁,一路之上的散漫都不再见,唯眸心深处一抹熟悉的略带嘲讽的淡笑,在这怒气冲冲的楚将面前,那笑意深不见底,看起来倒像是几分彬彬有礼的恭敬:“玄殇一时失手,还请将军息怒,不知将军此来,有何贵干?”轻描淡写一句话,显然没打算把方才动手当回事儿,那楚将和他目光一触,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眼睛频频瞄向他手中的归离剑:“你……你等着,今日之事我定会如实上报大王!”想起来此的目的,自行又长了几分气势,喝道:“夜玄殇!你们穆国背信弃义,无故发兵攻楚,大王命你入朝面驾,速速解释此事,你还在这里啰嗦什么!难道要我们大王自来请你不成?”夜玄殇早料到如此,拱手道:“如此劳烦将军稍候,待我换过朝服便随将军前往。”他一举一动再平常不过,那楚将却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一股莫名的煞气正从眼前这人身上徐徐散发出来,直叫人心头发怵。硬撑着没再退步,却一刻也不愿久留,重重哼了一声:“本将军没空和你浪费时间,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不到宫中,我就报你私下潜逃!”说着转身急走,故意大声喝令手下,出气般抬腿踢开刚才摔在一旁的计先,率众扬长而去,只可惜动静虽大,一群人却大多鼻青脸肿一瘸一拐,阵势实在不怎么威风。四周围观的人们一片嘘声。计先惨哼着沿台阶滚了下去,夜玄殇视而不见,只倒负双手立在府前,目送一群楚兵纵马离开,过了片刻,唇角冷冷一勾,径自转身入府。计先爬起来跟在后面叫了声“公子……”,夜玄殇似是想起什么,脚下突然停顿,计先差点儿撞在他背上,急退了两步跪下,一边却小心地抬眼观察他的举动。夜玄殇眼中嘲讽的意味愈浓,缓缓转身前踱几步,在他身前站定,一垂眸,那计先被他目光扫过,周身一个激灵,匆忙低头。夜玄殇打量他几眼,又看了看阶下那些东倒西歪的侍从,一句森然无情的话伴着淡笑掷出:“回去告诉你们太子,今后再派人来我身边,让他挑几个有用点儿的,省得在外给我穆国丢脸,否则,我不一定忍得住,便先替他处置了。”计先骤然色变,夜玄殇极不耐烦地蹙眉,蓦地冷喝道:“还不快滚去备马!”计先还未及应声,不远处大街上忽然生起一阵骚乱,人仰马翻般的动静遥遥传来,夹着含糊不清的惨叫此起彼伏。府前众人都不明所以,唯有树上含夕笑得双肩颤抖,却又苦忍着不敢弄出动静,生怕被夜玄殇发现。直到夜玄殇回身入府,她才拍手大笑出声,毫无顾忌地坐在树枝上,脚尖向半空中调皮地一晃一晃:“夜大哥教训得他们不够,这下他们一定知道厉害了。”子娆想见那群楚兵被野蜂围攻的情形,亦不禁莞尔,笑问她道:“真是奇怪了,你这楚国公主,怎么反而帮着别人欺负楚人?”含夕撇撇嘴:“哼,赫连家又不算得是真正的楚人,就是要他们好看!”赫连家入楚之前乃是曾国贵族,幽帝时楚国灭曾,兼并沫水以北四百里沃土,其祖赫连执轼主献城,投靠楚国,而后数代经营,使得赫连家逐渐成为楚国举足轻重的一大势力。子娆对此略有所知,从含夕的态度亦不难看出,楚国内两派纷争缘来已久,眼前便是以皇非为代表的本国势力和以赫连侯府为主的外来势力彼此压制,争斗之下,也形成了楚国政局最好的平衡。含夕继续道:“赫连府中的人从来都最讨厌了,尤其那个赫连齐,格外让人看着不顺眼,下次见到他,定让他也尝尝这滋味……”子娆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含夕急忙躲回树枝后。质子府大门再开,却是夜玄殇换了正式的朝服出来,暗金色深衣,螭形玉带束腰,外面仍是玄色长袍,宽袖广襟,云纹衮边,于那英挺身姿中平添几分峻肃,也不理会身后随从,径自策马往楚宫而去。含夕有些不习惯地看着一行人消失在长街尽头,道:“怎么穿成这样子,要去哪里啊?”子娆知道她刚才定是只顾着想法捉弄那些楚兵,压根没听到那姓骆的将领来传了什么命令,便道:“依两国之礼,入宫面见楚王,自然要更换朝服才行。”果然含夕杏眸一挑,扭头再问:“咦?他去见我王兄干嘛?”深看了她一眼,子娆轻轻抬手,遮挡了枝叶间漏下来斑驳细碎的阳光,眸心一片光阴浓郁:“楚穆无故交战,你王兄要拿他这穆国三公子问罪。”归离 卷一·临兵 第二十六章 烈风逐日章节字数:5663 更新时间:09-06-04 22:58一红一墨两道身影绕开质子府,穿过几个街坊在一道小巷前一闪,突然失去了踪影,再出现时,已是楚宫大内。含夕蹑手蹑脚地将密道出口撑起,露出一对亮晶晶的眼睛,左右看了看,悄悄对子娆道:“小心一点儿啊,可千万千万别让人发现,否则以后我要溜出宫就难了。”子娆借着微光打量这从城中直抵楚宫的密道,历来各国王宫中都会有些不为人知的密道通向外界,以备不时之需,这楚宫亦不例外。密道四周以极为平整的青石筑壁,工整宽敞至少可容两三人同时并行,虽然深处地下,却并不觉憋闷,可见预留了恰当的通风口,建造时应该花费了不少心思。只是此刻,却成为含夕公主出入禁宫玩乐的绝好通道。密道的出口位于楚宫西苑一处偏殿,含夕熟门熟路,带着子娆绕开侍卫们必经的地方,向楚王理政的焕章殿而去。两人略施了点儿小手段引开周围侍卫,凭借轻功悄悄潜入大殿,最终隐到了前殿左侧锦屏之后,离楚王王座也不过数步之遥。近旁羽扇屏开,恰好遮挡了形迹,除非有人饶过殿柱前来查看,否则根本不会发现有人在此。含夕得意地充子娆眨眨眼睛,两人屏住呼吸自那锦屏之后悄悄看出去。除皇非带兵未归之外,楚国重臣此时皆在殿中。楚人性喜华美,自殿堂而至将相官服无不纹饰繁丽,色彩鲜明,一眼望去,殿下锦衣玉带朱冠华服,夜玄殇那身纯色玄袍便分外显眼。对面一名楚臣义正辞严,正是责问穆国无故兵犯边境之事,夜玄殇微垂眼眸静听其言,眉宇间偶尔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玩味,任那楚臣侃侃而谈咄咄逼人,始终缄默不言。直到对方那长篇大论的指责结束,他才不急不徐抬眼向上一瞥,却是看了看高踞上位的楚王,一笑,对那楚臣道:“请问瞿大夫,天下诸侯,何以为主,九域诸国,何以为尊?”大夫瞿泰一愣,道:“诸侯以王族为主,诸国以天子为尊。”夜玄殇道:“为臣者当替主上分忧解难,瞿大夫以为然否?”瞿泰道:“此为臣之道也!”夜玄殇微笑再道:“若遇以臣欺主者,为臣者该当如何?”瞿泰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夜玄殇紧跟着又是一问:“倘若有人无视主上尊严,以臣欺主,放肆无礼,瞿大夫意将何为?”瞿泰为人耿忠,立刻直言道:“逆臣忤乱,天下皆可伐之!”话音未尽,夜玄殇从容转身对楚王一揖,“大王,此穆国所以为兵也!”大殿里静了一静,屏风之后,子娆忽地挑唇而笑。要知此时王族衰微,九域群雄厉兵秣马、争城夺地,问鼎之心无不昭然若揭,但是,却没有任何一国肯公然脱离帝都,先担上逆臣之名。楚国此次纵然借息川试探王域,亦绝不肯在此事上授人以权柄。此时此刻,穆国何以突然举兵东征,楚国自家人知自家事,只不过面上却必要做足一篇文章。朝堂如戏场。鲜血烽烟的帷幕之下,一方舞台,万里江山。大国小国,君君臣臣,谁人不是唱、念、坐、打样样俱佳,一幕未落一幕起,一转身一举步,颠倒这大千世界,翻覆了浮云苍生。所谓天下,无非如此。子娆淡淡细了眉目,百无聊赖将那眸光一转,不经意自一双漆黑的眸中,再次触到了显而易见的嘲弄,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这满殿堂皇,浩浩天下。这时候,王座之侧一个深沉的声音突然响起:“三公子此言何意?楚国一向尊崇天子,恪守臣道,你穆国无故占我疆土,夺我城池,反而在此巧言辞令强词夺理,敢问居心何在?”说话之人年逾四旬,身着云蟒紫缎朝服,峨冠金缨,鹰目隆鼻,形容威肃,一见便知是深于谋略、惯用权术之人。含夕暗暗撇嘴示意,子娆猜得这定然就是那可与皇非分庭抗礼的赫连羿人了,不由多留了几分心。夜玄殇拱手道:“赫连大人言重,玄殇不过据实而言,并无他意。”赫连羿人冷哼一声:“好一个据实而言!穆、楚两国歃血为誓,互结盟好,天下人尽皆知,现在你们却背信弃义,兴兵伐我边城,今天你必要给出一个交代!”夜玄殇笑了一笑:“此事玄殇实在没什么好交代的。”“哼!”赫连羿人冷眼斜睨:“三公子莫非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若无可交代也罢,只要为穆国所作所为负责便是!”时下诸国间或缔盟或交恶,时战时和,反复无常,因彼此失和而导致质子被杀之事屡见不鲜,亦被视为理所当然。赫连羿人此言倒有半数以上的楚臣附和,纷纷奏请楚王定夺。高踞王座之上的楚王听得群臣七嘴八舌,议论不休,抬手令他们安静:“穆国虽背盟誓,众卿之议却需再行斟酌,不可贸然为之。”“大王!”赫连羿人即刻转身奏道:“此事若善罢甘休,楚国必令诸侯耻笑!那卫垣分明是不将我楚国放在眼中,大王虽以仁德服天下,却岂能容他如此放肆?”话音未落,殿下武将已先后出列请战:“大王,侯爷所言有理,末将愿为先锋,迎击穆国敌兵!”“大王,是可忍孰不可忍?穆国此举欺人太甚!”“大王!末将愿往迎战!”“末将愿往!”赫连羿人似是定要将夜玄殇逼入死地,再上一言:“臣请大王即刻下令处置夜玄殇,还穆国以颜色,示我国威,振我军心,则穆国之兵指日可退!”楚王皱眉不语,似是难以决断,正自斟酌,殿外忽有一个声音朗朗传来:“区区穆军,何需如此大费周折,还要劳动大王亲自过问?三日之内,卫垣必然退兵,大王放心便是!”随着这自信无比的话语,一人身披月白精甲战袍,腰悬长剑,踏着玉阶天光阔步而来,身后披风伴他矫健的步伐恣意飞扬,俊眸奕奕,漫天阳光为之神夺。楚王闻声大喜:“皇非,你总算回来了!”那人登堂入殿,丹陛之前扬手抱拳,潇洒欠身:“皇非率烈风骑归国,参见大王!”佩剑面君,立而不拜,楚王却笑着抬手,问道:“穆国兴兵来犯,你可知道了?”皇非道:“臣便是为此事而回。”楚王道:“回来得正好,这次卫垣亲自率兵,可是来者不善。”皇非笑道:“臣与卫垣是老对手了,多年未见,正想切磋一下!”楚王点头道:“众卿在商议穆国质子之事,孤正拿不定主意,你意下如何?”皇非眼角微微一挑,扫过殿下:“臣认为穆国退兵与否,与此无关。”“君上此言差矣。”自皇非入殿后便一直神色阴沉的赫连羿人突然开口:“两国互送质子结为盟好,而今一方毁诺,如何能说与其质子毫无关系?”皇非转身淡笑:“侯爷还记得我与穆国是互送质子,若杀夜玄殇,岂非置二公子于险境?”赫连羿人道:“纵杀夜玄殇,二公子也会平安无事!”“哦?”皇非将剑眉一挑:“侯爷何以如此肯定,难道穆国曾向侯爷保证过?”一抬眸,对视之间赫连羿人眼中冷芒隐现,沉声道:“君上想必也知那穆国太子兄弟不和,他怎会为此难为二公子?”“哈哈!”皇非扬声笑道:“既如此,那太子御又岂会在乎其弟生死?更遑论因此退兵了。我倒有一事不解,侯爷如此咄咄逼人,难道是夜玄殇曾经开罪过侯爷,以至于侯爷如此容不得他?”两人一开口便针锋相对,满殿朝臣无不关注,反倒是夜玄殇一脸置身事外的漠然。赫连羿人一时不甚被皇非扣住话柄,心中暗怒,随即反问道:“如此说来,君上想必已有了退敌良策,三日内令卫垣退兵,却不知是真是假?”皇非道:“真假与否,侯爷可以拭目以待。”赫连羿人道:“空说无凭。”皇非傲然道:“三日之内敌兵不退,非愿从军法处置。”“好!”赫连羿人看住眼前这锋芒毕露的年轻对手:“军中无戏言,就以三日为限!”“三日为限!”“爱卿,”见皇非当堂立下军令状,楚王不免有些担忧,道:“三日,未免太仓促了些,便是烈风骑即刻启程,三日时间也只能赶到边城,扎营布阵而已。”皇非将披风一扬,从容回身:“启禀大王,烈风骑早已抵达边城,臣之所以迟归两日,便是为此。日前一战,穆军损兵两千,退守镇阳,臣与那卫垣并非第一次交手,心中自有把握!”话音一落,殿中惊叹声起。众臣纷纷交头接耳,就连一直对事态漠不关心的夜玄殇也不禁抬眼看向皇非。屏风之后,含夕忍不住“哈”地一声,子娆心道不妙,未及有任何反应,皇非蓦地扭头,一道锐利的目光扫射过来,透过玉石间狭长的缝隙正和她四目交撞!“什么人!”随着一声劲喝,皇非腰畔那令人谈之色变的逐日剑离鞘射出!一道电芒惊目,凌厉的剑气瞬间充斥整个大殿,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击向屏风!金断木折,坚实的屏风四分五裂,变做无数碎块飚向周围。子娆拽了含夕疾速后退,却清楚地感觉到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开这必杀的一剑。剑锋迫目!子娆一掌将含夕送离身旁,体内真气瞬间凝聚到极至,广袖飘旋,人若惊鸿凌空飞起。玄阴真气笼罩之下,四周顿时冰华灿烁,一片清光如雪,子娆的身影消失其中。皇非手中一点流光急闪,骤做万道金芒,破入雪色之中蓦然大盛,仿若十日当空,灼灼燃尽万物。冰色光华如雪向火,被金芒转瞬吞噬,大殿之中顿时睁眼如盲。夺命的杀气,如影随形地射向身在半空的子娆!千钧一发之际,夜玄殇忽然飞身抢上,归离剑如化银龙,于电光火石的瞬间迎上了皇非无可匹敌的剑气!真气交撞,星芒激散如雨,两道玄色身影双双自那金芒之中脱身而出,落往阶下。子娆急退数步,脸色蓦地一白,唇角溢出殷红鲜血。夜玄殇一手扶在她的腰间,一手顺势向侧引去,“轰”地一声巨响,脚下坚硬的青石应手开裂。“护驾!”侍卫们奔入殿内将子娆和夜玄殇团团围住。丹陛之上,皇非单手持剑护在楚王身前,逐日剑的剑气始终笼罩四周,几乎连空气都为之凝固。他居高临下,一瞬不瞬地锁定夜玄殇,气势姿态无懈可击。夜玄殇亦一扫先前散漫神态,剑锋斜指,寒光凛然,黑眸深处隐隐透出别样的异芒。“三公子好身手。”双方僵峙片刻,皇非开口道:“若我没看错,公子不久前曾元气大伤,并未痊愈,否则今日定要与公子好好切磋一下。”夜玄殇方才硬挡他一剑,刚刚重伤恢复的经脉受了不小的冲击,强压下心头气血翻涌,笑道:“承蒙君上剑下留情,他日君上若有雅兴,玄殇定当奉陪。”皇非亦笑道:“如此甚好。”目光转向子娆,略带诧异:“是你?”子娆心中正自惊凛,方才若非两人联手,皇非这一剑纵不取人性命,也必让她当场重伤。这才是他的真正实力吗?息川城内,惊云山巅,他和她谈笑交锋,言行风流,原来一直都是有所保留。她心中极快地掠过无数念头,不由重新审视面前这名震天下的男子。“夜玄殇,你好大胆子,竟敢勾结刺客行刺我王!将他们拿下!”殿中响起一声怒喝,赫连羿人虽未出手,但所站之处与皇非成犄角之势,将楚王保护周全。“住手!”“慢着!”刚回过神来的含夕和皇非同时喝止,含夕纵身落至皇非身侧叫道:“退下!他们是我的朋友!”“公主!”赫连羿人皱眉欲语,含夕却不理他,转向皇非兴师问罪:“皇非!好端端的你干什么啊?吓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