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娆收了丝蛊,瞥他一眼,他双眸熠熠与她对视,目光坦荡深亮,飞扬的笑容并不因方才血战而有半分阴霾。子娆挥袖将那竹笠取来,嫣然淡笑:“你也不错,好剑法,好功夫。”轻纱遮下,风雨扑面飞扬。两人一同检查船舱,发现下层舱中竟藏的全是桐油火料,若是一旦点燃,便是这样的大雨也扑灭不了,难免船毁人亡,而底舱下另有几具尸首,看样子只是普通客商,想必是因无意上了这艘船被杀人灭口。这批人行事如此心狠手辣,显然是针对夜玄殇而来,他却显得若无其事,仿佛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站起身来,随口问子娆:“姑娘可是要去楚都?”子娆正打量他,见他问来,便道:“路过而已,我要去魍魉谷。”这回答轻描淡写,夜玄殇却有些吃惊:“魍魉谷地处深峡,密林瘴气、遍布泥泽,且异兽凶物杂多,乃是江湖上一大凶地,不知姑娘去哪里做什么?”子娆淡淡道:“正因有异兽才好。”夜玄殇皱眉:“姑娘莫不是听了江湖传说,为那巨蛇烛九阴而去?”子娆笑了一笑:“传说中烛九阴之胆有起死回生的神效,常人食之增寿延年,习武之人食之,可长数十年功力。这虽是夸大其实,却也不完全谬误,至少那蛇胆是一味奇药。”夜玄殇道:“姑娘不似自身抱恙,甘冒此险求药,那用药之人想必是极重要的亲人。”“是极重要的人,”子娆点头道:“那蛇胆虽未必真能入他之药,但他的性命却与此相关。”此时两人已将船靠至近岸,施展轻功飞身上岸,临去前点燃桐油,偌大一艘渡船顿时被熊熊火光吞没,很快沉入江中。雨意渐收,夜玄殇站在一块岩石上遥望大江,沉思片刻,转身微笑道:“姑娘方才阻我饮那毒酒,我欠你一个人情,若无什么不便,我愿陪姑娘走一趟魍魉谷,略尽绵力。”淡纱内黛眉笼烟,似见清光潋潋,子娆抬眸向他看来,便一停,那湖光般的眉色一漾,盈盈晕开涟漪:“如此,我先谢过公子了。”归离 卷一·临兵 第十三章 恩是怨非章节字数:4357 更新时间:09-06-04 22:35一望无际的大路,一辆青帷马车。车不十分起眼,除了略微宽敞之外,看起来与普通马车并无不同。驾车的马是骊马,御马的年轻人脸上不带一丝笑容,腰畔一柄长剑,剑薄而利,身旁坐着一个穿淡碧色衣衫的女子,轻风扑面带得发丝飞扬,却吹不走女子唇角温柔的浅笑。一连数日,这辆马车日行夜宿,每到一处,每过一城,必已有人事先将一切安排妥当。客栈未必是最好的,却一定最舒适清静,饭菜未必是最贵的,却一定十分精美可口。车中的人最多在每个地方停留一夜,那这一夜就必定是那里最安静的一夜,做这些事的人虽然连车中人的模样都不一定见得到,但每个人都恭谨小心,绝不允许出一点儿纰漏。虽已入春,沿路柳绿莺啼,花开渐暖,车内却仍放着一个紫铜火盆,雪色银炭寸寸成灰,隔着淡淡木枝清香,对面青衣白裘的男子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且兰盘膝静坐,周身真气流转七十二周天回归丹田,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落到那人身上。离开帝都,这一路上他像是考验她的耐性,不动声色不说话,她亦不知如何对他,索性不听不问,只潜心修习内功,就这样同他相处在这有限的空间内,呼吸着安静到寂寞的空气,彼此仿佛是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平静的眼神,并不代表心中无波无澜,几日来细细观察,她发现他精神似乎并不太好,或者说他不愿随便浪费任何一丝精力,除了偶尔翻看书卷之外,便是这般静靠着休息。而实际上,他连看书也不愿花费太多力气,帛书掠过手指时只是稍作停顿,几乎一扫而过,每看完一卷便随手丢入火盆,继续静静养神。一路下来,这火盆吞噬了东海派的无涯剑谱、清台山的般若观照心经、劫余门的天残灭度掌、赫连武馆的千字彻心剑……这每一本心法都是各帮各派不传之密,每一种武功都足以令人扬名江湖,而他却弃之如敝履,毁之于不屑,仿佛看过,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他时常轻咳不止,不知是不是因前些时候的伤,他每天都要喝药,那药闻起来极苦,她分辨出有龙胆的味道,而他连眉头也不皱分毫,像是早已习惯。他每日总是会收到来自各方的各种信报,似乎随时都在想着些什么事情,然而她从不见他有忧虑的神情,最为熟悉的却是他唇角从不消失的笑痕,极淡,淡而高傲,极缓,缓而幽深。他很信任墨烆和离司,同他们说话眼中常流露出淡淡的愉悦,但她能感觉到那微笑中的疏离,那是存在于一切而又与一切无关的冷淡,分明在局中却又置身其外的漠然,仿佛没人任何人能真正接近他,亦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微红的炭火中最后一丝残帛成灰,且兰眼中烟岚过境,现出极复杂的神情。无论如何,这几日身处禁宫,她至少知道了三件事:第一,那日九夷族的确曾有人入城破阵,随后古秋同被迫退兵,但双方从头到尾都无一人伤亡;第二,他的确下旨将帝都所有九夷族人集中到雩琈宫,但这些人次日被分批送往城外,全部还以自由;第三,他虽严惩部属,却竟未杀昔湄、昔越,包括当日困在九转玲珑阵中被俘的战士,已尽被平安释放……她看不透,想不通,但却感觉得出,他是王族天子,却绝不是三年来与九夷族为敌的那人。如果他是,漓汶殿中就不会有那样一道诏书;如果他是,九夷族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任何机会威胁帝都。心中忽有说不出的滋味蔓延开来,就像一个人跋山涉水登上顶峰却发现沧海桑田一片荒芜,所有的一切都荒谬无比,而天地其实原本如此。如此可笑的境地。从国破家亡的那刻起,九夷族的每一个人,恨透了王族,恨透了太后,恨透了东帝,数年来一直支撑他们转战千里、浴血求存的就是复仇的信念。王族违背了九族共存的盟誓,那么他们必然要付出血的代价。直到几天前,这仍旧是且兰生命中唯一的目标。然而那时她并不知道,同世间所有事情一样,仇与恨,从来就并非一个简单的存在。此时此刻,浮羽剑便在身旁触手可及,连同炎凤弓和凰羽箭他都交还给她,在她刺杀未遂之后,他却对她毫不防备。他的一举一动都让她迷惑,且兰看着眼前陌生的男子,想要寻找藏于他身上的某种答案。这时他似已入睡,眉心微微轻蹙,使得那苍白而淡漠的脸上现出一种难得一见的清弱,便如破晓时天边极浅的月色,仿佛随时都会消失远去,令人屏息静气,生怕打扰了他分毫。忽然他微一侧身,肩头白裘不期然滑下,眼见便往面前炭火中落去。且兰下意识抬手将裘衣接住,站起身来,见他右手轻压于左肩,显然是因翻身触动了那日的剑伤。且兰心中一时五味杂陈,犹豫了片刻,便将那裘衣轻轻放回子昊身旁。不料刚刚靠近,子昊突然睁开眼睛,一道冷冽的目光锐芒骤现,直慑心魂,待看清是且兰,他略微一怔,眸心中波澜轻漾,却瞬间恢复幽深。与他对视的刹那,且兰竟感到惊人的杀气笼罩周身,她分明有数种身法可以后退,却一动也不能动,只因任何一丝妄动,都可能引来致命一击。他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根本就醒着?四目相对,空气融有一丝异样,他淡倦的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笑意,她惊诧的眸中似有半明半暗的探寻。他含笑凝注,却一直不说话,似一定要等她先开口,且兰发现他的耐心简直超乎寻常,终敌不过他,“我想问你一件事。”他微微颔首:“你问。”且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我想知道,杀我母亲和攻伐九夷,究竟是不是你的命令?”他眉目不动,淡淡道:“是我。”且兰再问:“你并非心甘情愿?”他合目笑了一笑,低低轻咳,摇头道:“不,我心甘情愿。”且兰眸心骤紧,目光直刺他眼底,却只见无尽静冷。他闲适浅笑,声音温冷如玉,淡然清晰:“遇强不争,不折于强。”且兰闻言微微怔住,她本是心思灵透之人,这几日留心看察,前后细思,隐约也明白了些什么——王太后选立东帝,两宫看似和睦,相安无事,各自淬毒的心机,彼此深沉的算计,却掩于尊荣,藏在慈孝。巫族之祸,九夷之灾,苛政暴令,劳役征伐,他要瞒过太后,必先瞒过天下人。遇强不争,不折于强……且兰将这话在心中默念数遍,沉默半晌,末了轻轻一咬红唇,蹙眉移开了目光:“抱歉。”这短短两个字自唇边吐出,说得极快极轻,子昊略有诧异,抬眸以询。且兰深吸了口气,抬头道:“我似乎错怪了你。”“哦?”子昊挑了挑眉梢,好整以暇地等她说下去。她神情中闪过一丝难言的忧伤:“杀我母亲的命令是你下的,灭我亲族的旨意是你发的,你将我困在王城,设下了重重机关,我误以为你要赶尽杀绝。”她顿了顿:“有些事情我没有完全弄清,却枉下论断,刺你那一剑,只因……我恨了你太久。”她的闭一闭目,声音飘落于将尽的炭火,一瞬明灭成灰。炉火最后的暖意却融融升起,映入子昊淡笑的眸中。知错容易,坦然认错却没有太多人做得到,这么快便能悟出他话中的意思,这几天应该想了不少事情吧,如此看来,确是可以调教的,子昊淡淡笑道:“那一剑既是我让你刺的,你便不必为这个感到歉意。我若不愿,你也没有机会伤我。”且兰道:“这正是我想问的第二件事,为什么?”子昊道:“因为我愿意。”且兰不解:“但那一剑可能会要你的命。”子昊漫不经心地一笑:“偶尔我也会冒一下险,这样才有趣。”且兰道:“太后非你生母,你没有必要为她担这样的错,冒这样的险,包括那道罪己诏,罪不在你,你为何却要如此?”子昊勾了勾唇角:“你错了。她是先帝的王后、当朝太后,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她之所以入宫为后,是我王族所选,她之所以独揽大权,是我王族给了她机会。先帝心志不如她,谋略不如她,识人不如她,连调兵遣将都不如她,被囚禁至死,不怪她心狠手辣,只怪先帝懦弱无能。这是我王族之错,自该由我王族承担。我既为王族之主,她所作所为我无法阻止,以至于子民受戮,苍生愁苦,这是我之过,我亦不会推诿。你要恨我,那是理所当然。更何况,”他深邃的眸子一抬,那样清冷的光:“她之于我,既是仇人,又是母后。她迫我害我,让我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我杀她恨她,是报她之仇。但她养我教我,让我学到常人无法学到的东西,我厚葬于她,担她罪责,是还她的情。我绝不欠她半分,她,也别想欠我丝毫。”且兰立于他身旁,面上先是莫名的惊诧,而后渐渐转为平静与了然。或许别人无法理解他对王太后的态度,她却完全能够体会,只因对眼前的东帝,她亦有着同样的矛盾,“你是王族之主,不管因为什么,曾下令灭我九夷,我刺你一剑,便是报你、报王族之仇,你受我一剑,是不欠九夷族之恨。但你帮我杀了真正的仇人,亦几次三番放过我和族人,九夷族欠你的恩,日后,必定相还。”子昊俊眸一掠,看向她,且兰亦侧头看来,对视之间,两人突然都转出一笑。且兰闭目轻舒了一口气,子昊微微垂眸,一丝清锐的光泽缓缓沉淀于无尽幽深底处。“以后若见我睡着,莫要轻易靠近我,说不定会误伤了你。”过了片刻,他突然淡声对且兰道,面上略见倦意,深深靠往软垫上,抬手抚了抚额头。二十年来不知不觉养成的习惯,终究是改不了啊!即便身体放松下来,心神却永远保持着无懈可击的警醒。从来便不容人轻易近身,纵是亲近如离司、墨烆亦不例外,百分之百毫无保留的信任,只有可能是错误的开始。且兰闻言愣了一愣,方要问为什么,车帘忽地一动,一团小小的白色影子一闪而入,“嗖”地窜入子昊怀中。子昊睁开眼睛,抬手将那小兽拎起来。且兰仔细一看,见这小兽雪色狐尾,似猫似貂,一双金瞳异芒涟涟,竟像是传说中长于惊云圣域,专食毒物,寿可五百,生性通灵的云生兽。“它叫雪战。”子昊一边说,一边自雪战颈上取下一卷细帛,松开手,雪战躬身窜上面前低案。且兰见它玉雪可爱,伸手逗它玩耍,子昊一眼瞥见,急道:“小心它伤人!”不料雪战只嗅了嗅且兰,竟也没有对她怎样。子昊颇觉惊讶,这只云生兽尚在幼年,野性未收,他和子娆悉心豢养,借此互通消息,亦特意训练它提防陌生人,不想它肯让且兰近身。但雪战虽无十分敌意,却也不容且兰碰触,且兰小子昊几岁,毕竟少女心性,将这异兽上下打量,脸上露出好奇的模样。子昊笑了笑,敲敲案面唤雪战过来,伸手给它。雪战跳入他的掌心,小小的身子几乎都蜷在里面,然后张口便咬住了他的手指。且兰“哎呀”一声,心道这异兽身含剧毒,常人怎能忍受?却见子昊若无其事,反倒是雪战似有些受不住,饮过他的血后很快松口,趴在那里细起双瞳,神情殃殃。子昊低头浏览手中密信,皱了皱眉头,笑了一笑,最后叹一口气,提笔写了数行字,重新放回雪战颈中,含笑弹了弹它脑门。雪战伸个懒腰,依依不舍地在子昊身边磨蹭一会儿,跳出车外,一瞬便没了踪影。归离 卷一·临兵 第十四章 杏林浅风章节字数:8585 更新时间:09-06-04 22:37正午,马车停在一片杏林之外。子昊躬身下了车,微风过处,低低的咳嗽声中几片飞花轻柔飘落肩头,云色狐裘,如雪花雨,衬着他寒玉般的面容,却不知哪个更白,哪个更冷。不远处有酒家在望,往来行人多做窄袖长衣,华带束腰,足踏鹿皮长靴,可见已入昔国地界。子昊站了一会儿,对身旁的墨烆道:“告诉聂七,进了昔国不必再跟着,让他们回去查一查跃马帮和赫连武馆,莫让这些人再在楚国生事。”“是。”墨烆答应下来,子昊再道:“乏了,去前面坐一坐,让苏陵来见我,我们不进城,直接去洗马谷。”听他提到“洗马谷”,且兰念及族人,不由向他看去,子昊似能看透她的心思,转头对她一笑,举步前行。杏林近畔不大的酒肆,掌柜的迎上前来,但见三位客人,男子丰神飘洒气度清贵,随行两个女子,一者雪衣玉容、清丽出尘,一者盈盈若水、秀雅婉约,便知是来了贵客,急忙让至里面。子昊他们选了靠窗的位置,前有垂帘相隔,点了几样酒菜,稍事休息。子昊对面前菜肴并不感兴趣,只斟了一点儿淡酒慢慢浅酌。过了片刻,忽听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群白衣武士纵马扬尘飞驰而至,待到酒肆之前,当先两人突然一提缰绳,身后诸人随即勒马,十几匹快马齐刷刷说停便停,单这份骑术已是不凡,再看他们皆身着同样的软甲紧身武士服,人人腰佩长剑,显然都是江湖中人。一众人等下马,亦往酒肆中来,寻桌落座,高声招呼上酒上菜。掌柜的见这些人不好惹,任他们颐指气使,小心伺候,店中一时人声马嘶,喧哗不已。这边离司隔帘看了一会儿,轻声道:“主人,是赫连武馆的人。”子昊轻轻点了点头,看向那面,“赫连闻人吗?”离司道:“前面那男子似是他们宗主赫连羿人的儿子赫连齐,他既喊那灰衣人叔父,想必便是江湖上人称‘急雷惊电’的赫连闻人了。”这时听外面有人道:“大师兄,这次三师兄他们到底遇上了什么人,怎么连性命都搭上了?”那赫连齐一副世家公子模样,生得一表人才,在得体的武士服衬托之下显得身形高挺,颀长有力,乍一看很有几分英武之气,只是态度异常傲慢,冷哼道:“一群没用的废物,这么多人对一个都会失手,还要咱们千里迢迢赶回去收拾烂摊子,赫连武馆的脸都让他们丢尽了!”旁边人道:“难道对方真是冥衣楼的人?听说有几个师弟是死在巫族绝技‘冽冰’之下,当真蹊跷得很。”赫连齐道:“冥衣楼算什么东西,父亲既与穆国有约,我们只管取那人性命便是,管他……”话未说完,那赫连闻人低咳一声:“齐儿!”赫连齐自知失言,举酒笑道:“多谢叔父提醒,侄儿省得了。”听他们这番话,且兰冷冷道:“这赫连齐为人轻浮,仗着自己武功过人,父亲又是楚国上卿,到处胡作非为,糟蹋了不少良家女子,还曾因此和皇非冲突,夸下海口欲夺楚国第一剑手之位,不知今天这么急着赶路,又要做什么勾当。”子昊却已根据子娆信中所说猜出大概,沉思片刻,问且兰道:“如此说来,赫连家与皇非并不和睦?”且兰因为皇非的缘故,对楚国比较了解,便道:“赫连羿人无时无刻不针对皇非,但皇非军功赫赫,在楚国朝野威信极高,岂是一般人能比?赫连羿人虽位高权重,却始终受其压制,能在楚国一呼百应的,唯皇非一人。”“哦?”子昊淡淡抬眸:“那楚王又如何?”且兰想了想,道:“楚王对皇非言听计从,十分倚重。”说到这里突然一顿,看向外面:“咦?”店外又有几匹快马驰来,四个身着骑装的女子飞身下马。几人眉目秀丽,英姿飒爽,并骑而来,十分引人注目,其中一人竟是且兰随身副将青冥。青冥几人尚未走进酒肆,赫连齐等已注意到她们,目光放肆地上下打量,颇不怀好意。待她们路过旁边时,赫连齐忽然将足尖向外一挑,青冥不留神便被他绊了一下。但青冥反应极快,轻身一转,堪堪避开赫连齐的阻拦,不料赫连齐存心戏弄她,肘弯不落痕迹地一伸,恰好让她撞个正着,满满一盏酒便洒了大半在身上。旁边赫连武馆的人立刻跟着起哄,赫连齐邪邪笑道:“这位姑娘走路未免也太不小心了吧?”青冥愣了愣,随即看出赫连齐是故意生事,她们急着赶回洗马谷,不愿在此招惹是非,便施了一礼,道:“没留意弄脏了公子的衣服,无心之过,还请公子见谅。”赫连齐站起来故作潇洒地弹了弹衣襟,语意轻佻:“衣服脏了就脏了,本公子不计较这些,你过来陪我几位师弟喝杯酒,这事便作罢。”青冥眉目一冷:“公子请自重。”赫连齐笑道:“生得这么漂亮,本公子一定好好疼你,害什么羞呢?”说着就伸手去挽青冥的肩头。青冥侧身一让,出掌击他手臂,赫连齐忽然变抱为抓,倏地扣向她手腕。他武功高出青冥许多,原想必定手到擒来,不料青冥忽然反手弹指,一道劲气锋利,射向他的掌心,竟逼得他不得不放手后退。青冥逼退赫连齐,迅速向后避去,随行几个女子都已不着痕迹地按上剑柄。赫连齐眯了眼睛打量她们几人,“哈哈”笑道:“我说这么秀气的女子在昔国并不多见,原来是九夷族的人。你们女王和襄帝弄得不明不白,差点儿被灭了族,如今听说公主又被东帝掳去,这会儿说不定连夫人都封了。既被本公子看上了,还装什么三贞九烈?”青冥等齐声怒叱:“你胡说什么!”此刻且兰再也忍耐不住,粉面冰寒,便要发作,却被一只手拦住,子昊淡声道:“离司,你过去问一下,看往终始山的路该怎么走。”且兰诧异地转头,唯见子昊眼中一片清静如水,不变的高深莫测,不多言语,只示意她稍安勿躁。这边赫连齐正故意和青冥她们缠扯,忽听身后有个温柔的声音问道:“这位公子,请问你知道从这儿如何去终始山吗?”赫连齐一回头,只见一个身着碧色衣衫的女子含笑俏立,眉也盈盈,眼也盈盈,人也盈盈,笑也盈盈,清秀娇美,姿色可人,相比之下青冥等女子竟都成了俗物,不由眼中一亮,仰头啜一口酒,笑着上前:“姑娘要去终始山吗?不如我……”话说了一半,猛地脸色一变,抬手握住喉咙,张了张嘴,竟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咦?”离司笑吟吟道:“原来公子不想告诉我,那我问别好了。”说着转身对赫连武馆的人道:“请问这几位大哥知不知道去终始山的路呢?”青冥听她提到终始山,留心注意,却见她转身时手指轻轻一弹,似有一层透明的东西飞上桌案,瞬间落入几个酒盏。旁边有人正取盏欲饮,猛听赫连闻人一声断喝:“喝不得!酒中有毒!”说话时弹剑出鞘,一道轻光擦过几人掌心,三盏酒随之凌空飞起,袭向离司脸面,去势之快,劲道之狠,竟是不惜取她性命。“哎呀!这么多酒,我可喝不了!”离司笑着向后退去,衣衫飘飘左右转过,两盏酒被她双手抄住,眼见第三盏酒落下,她又突然向前一飘,那盏酒便稳稳当当落在头顶,“怎么这酒里有毒吗?我看倒未必,不信,我喝给你们看。”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一晃,头顶的酒盏倏地落下,被她咬在齿间一饮而尽,再一仰首,酒盏落到肩头:“看吧,哪里有毒?我只是问一问路,这位先生你怎地这么凶?”赫连闻人以剑击盏,其中分别含了三道不同的内家真气,而使酒盏速度、方向各异,原本极难应付,不料竟被离司轻轻松松接下,顿起警惕之心。但他自恃身份,不愿再对一个年轻女子轻易出手,冷道:“哪来的小丫头?竟敢和我赫连武馆作对,不快交出解药,休怪我剑下无情!”离司俏声笑说:“酒中分明没有毒,我又去哪里找解药?这位公子看起来可有些不妙,不如好好给两位姑娘道个歉,说不定就没事了。”赫连齐喉咙中似有一片虫蚁密密爬噬,奇痒难耐,呼吸越来越困难,窒得脸色通红。他虽不能言语,神志却清醒,知道定然是离司方才做了些什么手脚,强提真气压制毒性,抬手向前一挥,赫连武馆众弟子立刻拔剑出鞘,怒叱声中,四面攻向离司。青冥见状急呼:“姑娘小心!”离司挥手将身上酒盏送出,真气透处,琼浆四溅如花,吓得众人纷纷闪避,她转头对青冥笑道,“借妹妹佩剑一用!”取剑在手,足尖一点闪入剑光之中。赫连闻人并不出手,心想这么多人对付一个娇弱女子绰绰有余,从旁观看,却突然大吃一惊。场中白衣之间碧影飞闪,一道剑光比所有长剑都要快上几分,离司御剑如风,手中流光疾驰,星芒迸射,用得赫然便是赫连武馆的千字彻心剑。但见她在剑阵围攻之下声东击西,进退自如,一边还不忘笑说:“你这一招‘千秋万代’使得不对,少了后面几式变化,应该改成‘千疮百孔’才是!”“你这是‘千娇百媚’吗?看起来倒像‘千奇百怪’,这么难看,可真是难为你了!”“‘千军万马’不是这样的,看我教你!”一剑飞出,姿态之妙,招式之精,竟远在赫连武馆众弟子之上。小小酒肆之中一时剑光飞舞,令人眼花缭乱。赫连闻人越看越觉心惊,离司用得虽是千字彻心剑,但变招进退匪夷所思,这剑法中原有的破绽在她手下竟变得天衣无缝,从而威力骤增,令众弟子从无应付。“住手!”他一声命令,赫连武馆的人纷纷停手,离司亦不追击,在众人包围下执剑而立,笑意盈盈。赫连闻人沉声道:“你并非我赫连武馆之人,从哪里偷学到这套剑法?”离司抿唇笑了笑:“这剑法有什么稀罕的,我还要去偷学?我家主人说了,这种剑法也就是学着玩,千字万字,其实一字可破,主人手中诸多剑谱,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大的口气!”赫连闻人道:“你家主人难不成看尽天下所有剑谱,敢说这样的大话!”“是啊!”离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们家中藏书万卷,天下有的书,我家主人都有,天下没的书,我家主人也有,秘笈剑谱什么的,不过是主人无事消遣的闲书罢了。至于这千字彻心剑,我家主人最近没书看了,才让我找出来翻一翻的,看完了觉得没什么意思,好像随手烧掉了。”赫连闻人听她如此诋毁宗门剑法,不由怒火中烧,喝道:“好胆!如此我倒想领教一番,看你怎么一字破我千字。”他向前迈出一步,身旁弟子立刻收剑退下,场中顿时变得静可闻针。离司见他原本满面怒意,但手触剑柄时却已变得平心静气,身形气势无懈可击,便知不易应付,轻轻一错步,心中留意提防。赫连闻人既被称作“急雷惊电”,一手剑法快如闪电,急似惊雷,自然是迅捷无伦。振剑而起时,离司刹那间便像落入层叠爆现的雷电之中,只觉眼前一剑快似一剑,四面八方尽是剑影,虽知道每一剑都是千字彻心剑的招式,但不等应对,已被剑势逼住,纵然看到破绽,却也来不及还击。她当下不敢轻敌,施展自在逍遥法以快对快,身若轻风,片影难见,赫连闻人长剑伤她不得,但她也只能飘忽闪避,却无还手之力。此时帘后忽然有人朗声道:“一尘不染!”离司闻言不假思索,手中长剑斜飞前掠,剑如月华,银芒急洒,恰巧迎上赫连闻人袭来的剑风。“叮”的一声清响,赫连闻人长剑被她劈个正着,后面一招“千里无烟”便使不出来。只听那声音再道:“一顾倾城!”离司回身出剑,嫣然一笑,佳人妙舞,风姿翩然,一点寒芒如星飞射,破入赫连闻人剑气之中。赫连闻人身形一窒,竟被她逼退半步。“一叶知秋!一了百了!”帘后那人不断出声指点,紧接着“一波三折”、“一挥而就”、“一寸丹心”、“一掷千金”、“一飞冲天”、“一点灵犀”……诸般招数来自武林各派剑法之中,皆以“一”字开头,他信手拈来随意道出,离司竟也烂熟于胸,剑剑契合,分毫不乱。赫连闻人剑势虽快,那人却似知道他心思一般,每一招说出,总能令离司及时抢占先机,攻其必救。一招受制,处处受制,赫连闻人手中长剑被离司行云流水的攻势迫得左支右绌,心头恼怒之余,杀意渐起。再挡离司一剑,他忽然目光暴涨,身形凝立,震喝声中,一招“千山万水”凌空劈下!三尺长剑,滔滔势急,如千丈垂瀑,飞流狂落,挟一股威猛的真气以快不可挡之势向离司当头罩来。离司飞剑迎上,“噹”地一声刺耳铮鸣,双剑相交,离司手臂一麻,长剑竟险些被震得脱手飞出,情急之下翻身后退,半空中连转数周,以化解对方怒浪般的劲气。赫连闻人揉身逼上,仍是一招“千山万水”,真气贯剑而出!离司虽然剑招精妙,但内力却与赫连闻人相差甚远,此时勉强硬挡一剑已觉吃力,当下抽身疾退,不敢再掠其锋,不觉已退至垂帘近旁。赫连闻人知她弱处,立意要以浑厚的内力将她震伤在剑下,擒住搜索解药,当下冷笑一声,竟运起十分功力,“万水千山”不变,长剑疾劈而下。帘内有人一声轻喝:“离司退下!”离司身影一闪,轻烟般没入帘中。赫连闻人剑势不歇,仍旧直劈下去。席前垂帘忽然扬起。一只苍白而削修的手,分花拂柳一般向外轻轻一挥,立刻又落入帘后。赫连闻人只看清那手的中指连弹了两下,长剑便被一股极柔的真气扫中,一顿,剑像刺入深不见底的雪中,似有寒意陡然升起。心知不妙,当即飞身疾退,不料尚未站定,剑上倏地传来一阵阴寒的力道,他浑身剧震,奇经八脉像被一股冰潮猛地涨满,竟把持不住“腾腾腾”连退三步,匆忙运劲抵挡,才勉强立住,胸中一时气血不畅,难过至极。许久说不出话,赫连闻人面上隐有红潮一闪而没,连续数次,方才恢复正常,他惊疑不定地打量那道垂帘,“敢问帘后何人?有此手段,何不赐面一见!”帘后的人轻轻咳了一声,又一声,然后静了静,似待气息平复,才淡淡道:“要见我,你还不配,就算赫连羿人来了,我也未必肯见。”赫连闻人心头一怒,冷声道:“明人不做暗事,阁下究竟何人,得罪赫连武馆,可要三思!”帘后那人似笑了笑,声音淡然无力却清晰无比:“千里幽冥地,日月不沾衣。”赫连闻人等面色皆是一变:“冥衣楼!”江湖中人听到这三个字,心中无不要有一惊。无论是什么人,只要招惹了冥衣楼,便是一只脚踏入了阎罗殿,无论谁与冥衣楼作对,天下之大,便再难有容身之地。非但是江湖武林,就连宣王姬沧这般人物也曾要倚仗冥衣楼,就算权倾楚国的少原君皇非也不愿轻易与冥衣楼冲突——这也便是当初在惊云山,皇非如此顾忌子娆,最终答应退兵息川的原因之一。冥衣楼之神秘,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首领是谁,冥衣楼的力量,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大,它便如一股汹涌的暗流,贯穿于整个九域甚至帝都,却没有人知道源头到底在何方。但是,赫连武馆的势力亦非同小可,横行江湖,岂有被人欺上门挨打的道理?今天若善罢甘休,日后赫连家也不必在江湖上立足了。“冥衣楼与我赫连武馆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前些天在楚国坏我们一桩大事,今日又无故伤人,这未免太说不过去。”赫连闻人言语还算客气,帘后那人却淡声道:“我看你们这些见不得人的事不顺眼,回去告诉赫连羿人,他生子不教,我替他了断了,免得日后祸连九族。至于你们这些人,过去给九夷族几位姑娘磕头赔罪,今天便饶你们一命。”赫连闻人闻言大怒:“冥衣楼未免欺人太甚!”手上剑芒爆涨,厉声喝道:“结千字剑阵!”赫连武馆十余名弟子飞身挺剑,催动真气,酒肆中顿时充满森然剑光。随着众弟子脚步移动,层层衣影交错飞闪,四周卷起整片凌厉的剑气,雪浪一般扑向垂帘。垂帘被疾风掀动,一荡扬起,那只手再次出现!雪白的手,修长的手指,五指一挥,如抚轻弦,一片白色漫天飞出。是杏花,白若雪,轻如絮。点点飞花扑面而至,刹那间幻作千枝魅影。冰雪压不住春色,冷芒尽散,缠绵微苦的清香之中纷纷花落如雨,严密剑阵竟在瞬间冰消瓦解。四周花飞、旋舞,软柔飘落剑锋,一片暖光如玉,清洁不沾半丝杀气,至纯至柔,仿佛只是一片幻象,赫连武馆众弟子却已痛呼出声,掩面跌出阵外。帘内那人长叹一声:“落花有情春易老,可惜!”这时众人都没注意到,酒肆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男子,一着黑衣,一着蓝衫,一人身形笔挺,神色冰冷,一人缓带轻衫,面若春风。赫连闻人怒喝一声,剑上凭空爆起激烈电光,人剑合一,再次攻向垂帘。那黑衣人肩头一动,却听蓝衫人道:“既在昔国,便交给我吧。”说话时,人已飘出,手上突然多了一柄细长的薄剑,“哧”地一声轻响,清澈的剑光乍现即逝,敛回鞘内,他人已落在众人之前。赫连武馆众人眼前电掣般的剑光闪过,手上猛地一痛,掌心已被刺中,十余柄长剑“叮当”落地,唯有赫连闻人长剑未曾离手,却惊出一身冷汗。原来剑光现时,蓝衫人瞬间已出了一十二剑,十二声极速的剑响连成一气,听起来只像是一剑刺出,一剑伤敌。赫连闻人号称“急雷惊电”,却发现若非对方手下留情,他的剑此刻也早已躺在地上。众人身旁似仍有未逝的剑光点点,隐隐散入满地飞花之中,一柄银鞘长剑闲挂腰畔,那蓝衫人淡笑回身,对垂帘一礼,温文说道:“苏陵来迟,请公子恕罪。”他正是快剑与皇非齐名,仁义与楚王比肩的昔国公子苏陵。帘内子昊微微一笑:“既然你来了,这里的事便交给你吧。”“是。”苏陵轻轻一低头,举止从容不迫,周身似有朗月清风般的淡雅之气。他转身面对赫连武馆的人,目光在赫连闻人面前停了一停,微笑道:“赫连先生,没想到刚分手不久,便又在这里见面。”赫连闻人此次来昔国,正是奉命前来购买战马。昔国战马天下闻名,在这般战争频繁的时代,战马的优劣及数量,往往决定一个国家军事力量的强弱。楚国兵力强盛,又与昔国比邻,两国每年都有大批的战马交易,赫连家与苏陵常有接触,因此颇为相熟。赫连闻人抱拳道:“苏公子,你我两国一向交好,冥衣楼在昔国境内行凶伤人,不知公子这是什么意思?”苏陵看了一眼满面痛苦的赫连齐,道:“先生若肯看在我的薄面上立刻离开此地,至少其他人的性命还可以保住,否则,便是让我为难了。”赫连闻人目光一利:“公子要袒护冥衣楼!”苏陵温言道:“赫连先生,冥衣楼是我昔国的贵客,与冥衣楼为敌,便是与苏陵为敌,亦是与昔国为敌,还请先生三思。”他说话始终优雅得体,赫连闻人却着实吃了一惊,昔国竟为冥衣楼不惜开罪楚国,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的。帘内那人究竟是谁,竟能让整个昔国都为之所用?与此相比,赫连武馆剑法的外传倒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一切都在电念之间,他冷声道:“如此说来,公子是决心与我楚国为敌了?”苏陵并不回答,只侧身看向帘内。帘内一片安静,过了片刻,传出子昊淡倦的声音:“区区赫连家怕是还代表不了楚国,昔国的战马,只是不卖给赫连羿人。”苏陵便一笑,对赫连闻人拱手道:“我立刻命人将赫连大人所付的定金送还,并依合约赔偿一万楚金,先前与先生约定的两万匹战马,恕敝国无能为力了。”赫连闻人此时怒到极处,反倒冷静下来,纵观形势,知道今日决计讨不了好去,看住苏陵:“贵国今日之情,我楚国记下了,但愿公子日后不要后悔。”苏陵却笑道:“昔国的战马不卖给赫连家,并非不卖给楚国,先生不要误会了。至于令侄……”他顿了顿,略一思索,对帘内道:“赫连齐虽然平素行为不端,但却罪不至死,公子能否饶他一次性命?”子昊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垂帘一动,离司闪身而出,笑说:“死不了的,我早说过那不是毒,清水里面泡三天,自然就没事了。但要记住一个月内切勿妄动真气,否则可就不好说了。”垂帘扬起的刹那,赫连闻人一眼瞥去,竟看到了皇非的师妹,九夷族公主且兰。垂帘一瞬飘下,他这一愣,便未及看清且兰身旁之人,但似忽然想到什么,目光中隐隐掠过杀机,“我们走!苏公子,咱们后会有期!”一时间,赫连武馆的人走得一干二净,苏陵毫不在意地笑笑,并不因多了赫连家这样强大的对手而见忧虑。帘内数声轻咳,子昊静静闭目调匀呼吸,睁开眼睛时,发现身边几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包括且兰,秀美的眸中竟也无意流露出一丝关切以及……探寻?他轻轻笑了一笑,目光转去时似有深意,看出些什么了吗?无怪乎王叔要收她为徒,或许当真不会令人失望。“主人。”苏陵已换了称呼,建议道:“连日旅途劳顿,不如先入城稍事歇息,改日再去洗马谷也不迟。”子昊长身而起,这番短暂的调息已让方才动用真气而造成的些许不适消失殆尽,他看了看且兰,笑道:“不妨事的,我们走吧。”苏陵太了解他的脾气,遂不多言,欠身从命。不知为何,面对子昊,且兰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他似乎有很多事等着去做,不愿浪费任何一点时间,他的每一丝笑容,都像一张无形的面具,他的每一句话,都将改变些什么。这样的他,这样的东帝,这个叫子昊的男人,在与她一直以来的想象出现如此之大的反差后,化作一片深邃无底的海洋,带给她无尽的困惑。直到多年以后,且兰才知道,原来相识之前便已注定,原来生死爱恨从未由她……归离 卷一·临兵 第十五章 洗马中原章节字数:8649 更新时间:09-06-04 22:38昔国境内的终始山是惊云山脉的分支,惊云奇峰连绵至此,山势缓落,与逐渐开阔的平原相接,形成一处群岭环绕的盆地,再往西行,便是一马平川的穆国平原,西南、东南两面,则分别是九夷族旧国以及国势强盛的楚国。雍朝第十一代天子将这片风景奇秀的土地赐于王姐子昔为封地,是为之昔国。一行人进入洗马谷,眼前连绵起伏的山脉如两条巨龙蜿蜒盘踞,将峡谷环抱在深山中央,密不可见。身处此地,目所能及只是天地间一片无垠的青翠,天外青天,山外有山,驰上一侧山崖,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停缰勒马,面对这碧色如海、群山逶迤的美景,心中无不生出赞叹之情。苏陵带马上前:“主人,前面便是九夷族暂居之地了,我们不如在那儿稍作歇息。”话未说完,忽然扭头听了听,笑道:“今天倒来得巧了。”子昊在他说话前目光早已投向正北方的峡谷口,只过得这片刻,便有一阵巨大的响声清楚地传来。声音由远及近滚滚而至,速度极快,令人仿佛突然身入千军万马之中,身边万象齐喉,重石坠地如雨,伴着脚下巨雷隆隆,连山川大地亦随之震动不已。寻声望去,眼前峡谷入口率先出现数匹矫健的骊马,紧接着,十匹,百匹,千匹……庞大的马群迅速冲入山谷,飞蹄扬尘,踏地如雷,化作一片深暗的浪潮席卷了整片赭黄色的土地,激起遮天蔽日的浮尘。众人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马群,一时间屏息静气,只觉心神激荡。苏陵将马鞭一扬,傲然道:“主人,这便是洗马谷中战马的一部分,这些年悉心经营,如今谷中饲养的战马足够装备天下任何一支军队,没有哪国的马会比它们更快,更有耐力。”子昊目光掠过滚滚不绝的马群,似有清冽的锋芒瞬息闪过,面上却淡然如旧:“很好。”离司好奇地问道:“公子,这么多战马,任它们这样随意奔跑,若走丢了怎么办?”苏陵抬手前指:“昔国有一套特殊的御马术,这数千匹战马只需几个驭奴即可,你看。”众人凝神看去,果然发现其中几匹马背上有两个体形瘦小,发肤黝黑如炭的驭奴。那驭奴并不固定待在一处,不时在马背之上跳跃移动,身手灵活如猿猴,嘴中不时发出短促而奇异的哨声约束战马,但因身形肤色毫不起眼,若非特意指点,当真不易发现。子昊似乎兴致极好,突然一带缰绳,朗声道:“走,我们入谷去!”说罢领先策马冲出,墨烆、离司立刻跟上,苏陵、且兰以及青冥等四女稍稍落后一步,一行人沿山侧纵马急下,顿时融入浩荡的马群之中。他们人人皆善骑术,一路随奔马疾驰,却丝毫不见局促,待到冲出谷口,面前景色豁然开朗,且兰浑身一震,不由自己勒马停下了来。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广袤若草原般的大地,无边碧草连天,天空湛蓝如水,阳光毫无顾忌地洒照在大小不同的湖泊之上,不断反射出淡金碎银样的光泽,洁白的浮云落在湖畔岩间,清泉瀑布便自那云中随意流泄,映出道道五彩的虹光。就在这水美草肥的土地上,星星点点散布着九夷族人居住的屋舍,那一瞬间,且兰恍然以为回到了九夷族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