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原本就是过来看个热闹的,你们方才辩驳入神忘记本宫这样才好,如今都看着本宫做什么?”元秀收回视线,若无其事的笑道。李复笑着道:“贵主此言甚是,只是贵主毕竟是学生请来,怎能让贵主就这样在旁看着?”“李郎君既然不喜本宫在此旁听,莫非竟是要赶本宫离开么?”元秀面露惊讶之色,故作不解道。不待李复回答,那欧姓士子已经笑着道:“子反兄之言却反而冒犯了贵主了。”“如此是学生的不是。”李复也不反驳,当下就着欧姓士子的话笑着自承不是,他这么说了元秀却不能借着先前的话离开,便迂回了说道:“倒也不怪你,本宫这几日代理宫务,如今究竟有些乏了,便是你不赶,本宫也打算听完了方才那段便告辞。”她直接把话说开,李复等人倒也没有借口挽留,毕竟此处并非他们之中某人的府邸,还是迷神阁——若不是因为今晚秋十六娘献技,当年瑟二部头的名声过盛,方才李复留下元秀便是不敬了。“学生送一送贵主!”李复拱手道。刚才元秀就是他请过来的,如今他送一送也是理所当然,他在长安众家少年里面声名不低,自然无人起哄与反对,元秀也知道今晚杜拂日风头已出,不宜再火上浇油,所以并未去看杜拂日,只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带了人与李复离开,忽然杜拂日微笑道:“不如我送贵主?”雅座中顿时一静,连一直温文尔雅的王子瑕也面露惊色,看了他一眼。元秀略感意外,不过她急速的思索了下——觉得还是杜拂日的压力会比较大,既然如此,她回之一笑:“也好。”李复立刻退了下去,微笑道:“既然如此,学生便失礼一回了。”杜拂日朝他点了点头:“多谢子反兄。”他这句话俨然证明了什么,雅座里众人脸色顿时变得分外精彩。出了迷神阁,此刻坊门已关,就是北里的街道上,也寂静得很,只隔着门墙听见或远或近的欢声笑语,有一种飘渺而不真实的感觉。七月初的夜里已经有了一些微凉,元秀抓着帷帽,轻轻吐了口阁中的浊气,隔着面纱杜拂日的面庞有些影影幢幢的模糊着,她低声道:“十二郎辩才如斯——从前几次见你沉默寡言,本宫还以为你当真是不擅言辞。”“夜色已深,贵主但请珍重。”杜拂日没有回答她的质问,只是沉声叮嘱。元秀以为他说的是燕九怀,面纱下的神色顿时一僵,但想到此刻薛氏就在自己身后,就是跟着薛氏过来的郭雨奴,也是练过几年武的,何况还有侍卫——再者,迷神阁才重新开张,燕九怀如今还没那个胆子敢公然冒犯金枝玉叶。她轻哼了一声:“本宫自回宫中,有什么需要珍重的?”说罢登车而去。马车辘轳着驶向坊门,虽然如今坊门已关,但以元秀的身份,想要再开门也无妨——拐弯的时候她装作不经意的揭开了车帘向后一看,却见夜色里,迷神阁前高悬的宫灯下,杜拂日一袭华衣,居然仍未进入阁中,反而背负着双手站在那里,他没有看向马车,而是看向了头顶的夜幕。这是朔月的夜晚,月色几不可见,只有星光散漫,撒落他一身,如披秋霜。“九娘想要看到什么时候?”因元秀来时未曾想到会遇见薛氏,是以只备了一驾马车,这会郭雨奴和于文融一起坐在了车辕上赶车,薛氏并锦芳便都进了马车里,元秀正在失神,冷不防耳畔想起了薛氏刻意压低的声音,她一惊,忙放下了车帘。车中点了一盏宫灯,拿厚纱灯罩罩了,因此光线并不明亮,薛氏的目光好似闪烁着锋利的光彩:“九娘这是在做什么呢?”元秀也不说话,拿了薛氏的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的写着,随着她的书写,薛氏的脸色渐渐变了又变,末了,她面无表情的道:“五郎居然会同意?我不相信!”“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因锦芳究竟不比采蓝和采绿可信,所以元秀说的含糊,“这会乏了,明儿再与大娘仔细说罢。”薛氏皱眉道:“当初,杜青棠就是个喜欢说话拐弯抹角的主儿,到了他的侄子,总也不脱这个习性,你老实告诉我,他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堂堂金枝玉叶,又是在长安城中,不过是夜晚了回宫里去,有什么需要珍重的?”元秀心里暗叫一声糟糕,杜拂日这句话里提醒之意太过明显,薛氏又是个执拗的脾气,她只得将燕九怀招供出来,毕竟当初在燕九怀手里吃的亏不小,纵然对这位燕小郎君满心怨恨,元秀到底也没脸全部说出来,只是含糊道:“那位燕小郎君从前不是几次闯进我马车里面么?方才在迷神阁里也看到他了,他与杜家十二郎也是相识,寒暄了几句,我当时见着了他脸色不太好,大约这杜家十二郎也是知道燕小郎君的性情了,所以这才提醒我一二,但我想这会有大娘在,况且我今儿在阁里也露了身份,那燕小郎君定然是知道轻重的。”薛氏听了却有些狐疑道:“燕家小郎君前些日子受了重伤,因损及心脉,伤势极重,上次替秋十六娘到紫阁别院去投帖,还特特带了今儿给咱们耍赖让你身份暴露的孟二郎随行以备不测,他虽然性格跳脱了点儿,总也是知道轻重的,如今他看似行动如常,其实连跑几步也跑不得,如何来为难你?”薛氏这么一说,元秀也觉得奇怪,这句话若是燕九怀说来,她压根连想都懒得想,只管丢到一边去,但杜拂日素来的印象里,却是端方君子……况且方才还是他不惜引人注意,主动从李复那里要了送别的差使,以他辩才送别时候说什么话不好,偏生这么说,想觉得他没有旁的用意都难……元秀沉吟良久,对采蓝道:“叫他们折回去,我要问个清楚!”薛氏难得没有反对,而是淡淡道:“幸亏咱们还没叫开坊门,倒也算不上太过麻烦。”见薛氏这样的态度,元秀心中一动——薛氏并不赞同她与杜拂日亲近,如今居然没有阻拦——从薛氏方才之言可见薛氏虽然对杜拂日不熟悉,但对杜青棠的性情却有所知,这也难怪,一来杜青棠在长安声名过盛,二来他与文华太后及郭家之事大有关系,薛氏是郭家养女不管想不想报仇又怎能不留意着他?如此看来,薛氏是否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提醒自己回去?元秀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惶恐之情!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 狂飙渐(一)更新时间:2012-7-3 7:56:28 本章字数:2750星光如霜,去而复返的辘轳声惊动了正仰望苍穹的人,杜拂日收回视线,负手看向了马车,元秀见他一直站在此处,心中那股惶恐之意越发明显,她不待马车停稳便跳了下去:“十二郎可是在等本宫?”杜拂日看着她,眸色深沉,缓缓点头。“究竟要发生什么事?”元秀吐了口气,低声问道。“贵主请跟我来。”杜拂日没有回答,却指了指旁边迷神阁前纱灯照不到的阴影里,缓缓道,见元秀皱眉,解释道,“那里有个角门。”薛氏警觉道:“杜家郎君若是有什么话说,何不上了马车来?”杜拂日闻言转头望向了她,只是安静的笑了笑,却没有登车之意,元秀皱眉道:“十二郎是要与本宫长谈么?”见她并没有应允的意思,杜拂日忽然走到她身旁,两人距离极近,呼吸可闻——这姿势极为暧昧,但元秀却没有退开,而是偏头看着他,杜拂日低下头,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一字字反问:“贵主难道不想知道昔年郭家族没的真相?”“你……”元秀眼睛猛然一亮!她下意识的以袖掩口,极为短暂的思索了一下,低声反问,“知道了可有意义?”“自然有的。”杜拂日意味深长道,“贵主若是不肯听,定然会后悔!”他给元秀的印象素来端方,此刻不过寥寥数言,元秀便不由自主开始动摇起来,抿嘴道:“大娘,咱们跟他去看看。”薛氏还没回答,杜拂日却已摇头:“此事只能告诉贵主一人!”“你想叫贵主单独跟你走?这怎么可能?”薛氏立刻反对道,“说起来我也是郭家的女郎,九娘姓李不姓郭,连她外祖父一面都不曾见过,你要告诉九娘,岂有不叫我知道的道理?”杜拂日声音虽然放的低微,但薛氏武艺也不差,她站的地方距离两人也不太远,却是听了个清楚,此刻毫不迟疑的出言反驳,听到郭家二字,于文融与采蓝等人都吃了一惊,郭雨奴全身一震,随即察觉到于文融的打量,赶紧做出若无其事之状,但呼吸却不由自主的急促了许多。“可这番话是郭守留与郭家血脉的。”杜拂日一贯态度温和,如今强硬起来虽然依旧不使人感觉到锋芒毕露,却有一种面对山岳的感触,不锋利不张扬,但压力扑面而来,便是想避让都似乎力有不逮,薛氏脸色一变,张了张嘴,竟是无从反驳。元秀握了握拳,杜拂日看似温文尔雅,但语气里却透露出毫无还价余地之意,她知道若是坚持带上薛氏,杜拂日绝对不会泄露有关郭家只字片语——何况,元秀自己也不愿意带上薛氏,郭家是她的外祖父家,下旨让郭家在长安除名的却是她的亲生父亲,宪宗皇帝也许不常陪伴她左右,但作为一个君父来说他确实是尽力疼爱膝下每一个子女,更何况她姓李——薛氏虽然姓薛,却是郭守一手抚养长大、视同亲女的,为了这个缘故,有她在旁,杜拂日恐怕很多话都不便直接说出来。这些年来薛氏陪伴元秀左右,虽然没有明着为她说郭家是冤枉的,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元秀未必听不出来,当然郭家当年被族没,与当时的宰相杜青棠竭力主张大有关系,杜拂日的话也未必全然可信,不过真话与假话,都有其价值,丰淳与杜青棠之间的心结,全在乎此事,如果可以,她不介意再冒一次险。而且杜拂日不是燕九怀,此人为人不像是会作出以女郎为质这种事情的人。元秀终于拿定了主意,对薛氏道:“大娘请在这里等,我去问清楚了就回来。”薛氏冷冷望着杜拂日道:“九娘你究竟年少,你怎知道他们会告诉你实话?从前杜青棠在朝中便以辩才著称,杜家十二郎是杜青棠一手抚养长大的,视同亲子,我想口才也不会太差。”杜拂日却只望着元秀,等待她的决定,对薛氏的指责与提醒,仿佛全然没有听到。元秀想了一想:“要多少时辰能够说清楚?”杜拂日沉吟了一下,方道:“贵主若是能够竞夜留下最好。”“不行!”这回连于文融与采蓝都变了色,采蓝急急从车中探出头来,究竟还顾忌着隔墙有耳,小声叫道,“阿家尚未出阁,如何可以与少年郎君私下相处逾夜?这对阿家清誉有损,奴等若是就此离开,回头可怎么与五郎交代?还求阿家莫要糊涂!”薛氏沉声道:“这不可能!”这四个字她说的简短有力,场面一时间陷入僵局,忽然迷神阁中走出了一个人来,这人一身浅绯色袍衫,面色微赤,似乎是喝多了几杯,偶然走到门口来透风,蓦然看见了一群人站着,面上顿时现出诧异之色:“薛姑姑?”元秀一听这声音便有些厌烦,燕九怀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袍走向了薛氏,面上笑意未消,带着一丝极为自然的诧异之色:“薛姑姑方才一转身你怎便不见了?这会竟是就要走了么?秋十六娘在后面却不过司徒等人之请,打算私下里再加一曲,因而打发了我出来寻你,我方才将大堂里的雅座都寻遍了也不见姑姑,正想出来透一透气,原来姑姑却在这里?”薛氏原本对他是很有几分客气,但想着元秀方才说这燕九怀对她不甚尊敬,这会态度也冷了一些,淡淡的道:“九娘如今掌着宫务,今晚出来偷闲听了两曲已经不容易,怎能继续耽搁下去?十六娘的好意,容我回头来谢罢。”燕九怀闻言面露遗憾之色,从袖子里取出一物道:“这是方才姑姑贺十六娘首曲的罢?十六娘看过了说此物太过珍贵,她不敢收,姑姑另外的东西她是收下来了,这个却请姑姑收回罢!”“我既然已经给了十六娘,便没什么珍贵不珍贵的,不过是觉得她用着恰好合适而已。”薛氏虽然如今只是公主乳母的身份,尚仪之衔也算不得多么尊贵,但怎么说也是郭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长安名门女郎的习性早已深入骨髓,她亲自送出去的东西不管是否一时冲动,却也绝不肯收了回来。元秀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燕九怀察觉到了,微笑着递到她面前:“贵主请帮看一看,如此珍贵之物,秋十六娘怎么敢收下?”但见他五指摊开,露出一块莹然生辉的美玉来,今夜朔月,星光惨淡,那玉却依旧皎洁明媚,足见成色之好,便是元秀自幼生长宫闱,见惯天下富贵,这会见了也不由暗赞一个好字——她看清楚了玉形才知道为什么薛氏会将它送给秋十六娘,此玉恰恰雕琢做了琵琶之形。迷神阁中常年燃着种种香料,犹以沉水香等浓香为最,燕九怀在里面待了这些时候,身上竟也带了一股沉水香的气息,他将琵琶形状的美玉递到元秀面前时那种香气却越发的明显起来,夜风竟难吹散,元秀不觉屏了屏息。那边薛氏还是坚持不收,场面虽然不再僵持却也闹得难以收场。元秀正自沉吟,身旁杜拂日忽然低声问道:“贵主不愿意与我同去,可是因为不信我?”“本宫一直以为十二郎是个端方的君子。”许是燕九怀站在身旁的缘故,沉水香气竟是拂之难去,逐渐压过了她身上所佩的瑞麟香,元秀忽然觉得脑中有些奇异的冲动,略带茫然的回答道。“那么贵主何不与我前去说个明白?”杜拂日的声音似远似近,元秀心里却开始糊涂起来,半晌似乎杜拂日又问了一遍,她迟疑了许久方道:“好!”隐约之间,元秀仿佛听见燕九怀带着笑意的声音:“咦,贵主答应与杜家郎君你单独一晤?那便用我的院子罢,就在……”正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 狂飑渐(二)更新时间:2012-7-3 7:56:28 本章字数:2944同样无月的夜空下,贺夷简初睡下便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顿时警觉起来,披衣开了门,外面师如意衣袍俱全,神色凝重,不等他让便一步跨了进来。“出事了?”两人一起长大,贺夷简见他如此卤莽,非但没有责怪,反而明了,飞快的系上外袍的衣带,问,“是什么事?”“黄河左近将有民变。”师如意简短一句,贺夷简立刻看出了重点:“长安从来没有传过这样的消息来!”“不仅仅是长安。”师如意神色凝重,“方才我问过在驿站里歇脚的商贾,他们说黄河沿岸好些上田因为端午后雨水增多,致黄河有泛滥之象,上田的主人们多为长安、洛阳权贵,其中有些人担心若黄河决口上田皆将化为乌有,便仗着权势令那些田地的总管逼迫远处中田或下田的百姓与其更换,有人带头余者纷纷效仿,一时之间黄河两岸上田竟全部被换给了那些平民,结果这些平民也不知道怎的,当时没有闹事,反而竭力巩固河堤,如今雨水已止,眼看黄河不会决堤不说,两岸上田素如膏腴,怎是远处中田、下田能比?因此这些权贵又想将上田换了回来,如此百姓才闹开了——今晚驿站来了许多驿使与商贾,皆是恐惧民变,又担忧左近府军败坏,打算往长安京畿、神策军驻扎之处去避难的。”贺夷简虽然为人骄横,但也并非全无谋略之辈,闻言皱起眉:“这不对劲,早先权贵以上田换中田、下田时,何竟无事?再者如今这许多地方都闹了起来,我们若不是今晚歇在此处,你又出去套了话,竟也不知!梦唐如今吏治还有点盛世景象的也只有孟光仪治下的京畿二十三县了,这几处地方的官吏倘若真有那个能耐,也不会任着那些权贵闹出这等事来!”“六郎说的是,我也怀疑民变背后定然有人主使。”师如意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如今驿站里面驿使如云,这定然不是头一次向长安禀告了,很有可能是先前的文书都被长安压了下来,又命他们不得声张,如今事情已经发展到了极为严峻之时,按着梦唐律,若有一地发生民变,其地长官必受株连!这些官吏自然要设法自保,但碍着长安那边的命令,不敢公然捅出,便使大批驿使前往,如此故意引起他人注意,将消息传出,他们也有脱罪的余地!”“这是大事,不论是先前权贵逼迫百姓以中田、下田更换上田,还是黄河可能决口,以及如今引起民变的直接原因,都非寻常人可以压下来,还叫那些父母官守口如瓶这许久。”贺夷简闭上眼,想了一想,“韦造,杜青棠,长安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必定经过这两人!”师如意皱眉:“节帅从前评价韦造,说他是盛世之贤相,乱世之庸才,言他在朝为一阁老正好,在如今之时做宰相却能力不足,必有昏庸之举,因此他若做出这等事来倒也不足为奇,但杜青棠……此人眼光犀利毒辣,这些消息只需给他略微透露些许,恐怕便会被他止住!”贺夷简微微一哂:“如意你只会谈他们的能力,却不知道着眼大局——我若是杜青棠,为何要阻止此事?”“六郎的意思是……”师如意心念电转,恍然道,“杜青棠要借此事对付今上?”“如今府军败坏,长安名义上有四十万精锐禁军拱卫,但神策军的军权却不在今上手里,一旦发生民变,可想而知今上必定要经过了内侍省监邱逢祥的同意方能出兵镇压,邱逢祥身为宦官,一身荣耀与皇室息息相关,倒也不怕他不肯出兵,问题是此举必定让邱逢祥势力大增!”贺夷简目光闪动,一点一点分析着,“邱逢祥势力若增,则必定削弱皇权!原本在曲平之后,继任的邱逢祥是这些年来掌神策军中最为恭敬知进退者,这里面曲平之的前车之辙是一个很大的原因,问题是今上远不及宪宗皇帝英明,韦造更难与杜青棠相比,而邱逢祥却连当初宪宗皇帝并杜青棠都不曾将他扳倒,足见智谋与手段!他若得到了名正言顺干涉朝政的机会,嘿!”贺夷简缓缓道:“今上成为第二个怀宗,未必不可能!”师如意双眉一扬,怀宗皇帝沉迷丹术,朝政皆付时内侍省监王太清,王太清那时候只手遮天之处比之前朝杜青棠为相时还要夸张,杜青棠虽然当时提起他的名字都会使许多藩镇之主听之而色变,但其人在朝野上下却是公认的贤明与大度,当初杜丹棘故世,杜青棠伤痛亡兄过度,病倒在榻,杜家请了一名大夫前去诊断,结果那名大夫学艺不精,几帖药下去反而差点让杜青棠送了性命!当时宪宗皇帝闻说之后惊怒交加,亲自吩咐耿静斋前去,又吩咐将那大夫交与杜家处置,那时候杜丹棘与杜青棠的父亲已故,只剩了杜家老夫人在堂,老夫人一生只有两个亲子,一个壮年而夭,撇下了初有身孕的长媳,如今另一个也险些被庸医治死,如何不怒?又得了宪宗的准许,当下便要将那大夫拖到堂下活活打死!结果杜青棠当时已经奄奄一息,闻讯硬是逼着身边小厮前去求情,最后那大夫除了一场惊吓外,居然毫发无损的出了杜府,后来有人问杜青棠为何不收拾那大夫,杜青棠一笑了之,只轻描淡写道:“彼非有意,我何责之?”时有人叹而赞之,说所谓光风霁月,便如杜相胸襟。因此在杜青棠当政之时,诸镇对他始终敬畏有加,而朝中上下却莫不敬服,这也是丰淳登基后欲对付杜青棠,虽然占了为君之利,却依旧处处受阻的缘故。王太清当政时也被称为王太清乱政——一个乱字,可想而知!便连怀宗皇帝的亲生骨肉,都莫不是觑着一介阉奴的脸色战战兢兢而行!而宪宗皇帝被称为英主,但寿命却谈不上太长,这里面据说是因为当初王太清意图谋害宪宗,结果宪宗皇帝死里逃生,却也终究受到了影响……“不过,邱逢祥就算仗着神策军的军权,将今上封在深宫,有杜青棠在,他想学王太清,恐怕也不太可能。”贺夷简的脸色渐渐肃然,“况且民变若是人数众多,还有我等藩镇在旁觊觎,神策军虽然是禁军,总也要留些拱卫长安,不可能全部派出,但我河北三镇且不论,单是淄青便有精骑十万!如今长安疲弱,这十万人不必打明了旗号,冒充乱民伏击神策军,趁势扰乱天下……今上或者平庸,但怎么说都是未足十岁便为东宫,宪宗皇帝亲自抚养长大,这点眼力,不可能没有!”“这么说来,想必是韦造奉了今上之命将此事压了下去!”师如意眼睛顿时一亮!两人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今上铁了心要先解决了杜青棠!所以才将此事一直压下!”贺夷简叹息:“今上这一步实在错得离谱,堂堂九五之尊,却为了一个臣子,需要豁出社稷来对付他——愚蠢,实在是愚蠢!”师如意却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杜青棠必然不会放过这一点大做文章,也许此刻长安已经传遍了坊间!到那时候就算今上不下罪己诏,也将颜面扫地、威信全无!如此杜青棠就算不主动趁势起复,也多有人会请求他重新出山!”“先前节帅同意六郎亲自入长安请求尚主,是因为当时杜青棠与今上之争尚未看出胜负,节帅以为今上毕竟是君,杜青棠又已经让了数年,未必肯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使青史留污,但如今情势变化,今上这一局是输定了。”师如意缓缓道,“如今长安定然是杜青棠做主,六郎那便绝对不能前去了,否则杜青棠大可以派人刺杀六郎,事后推到长安乱局上面去!”他还有一句话没说,换了其他人,哪怕是丰淳,也不敢轻易动贺之方的独子,但杜青棠——那可是只携一仆一婢至魏州传旨,独身入帐谈笑风生间使贺之方及以下众将都汗下如浆之人!就算贺夷简之死会让贺之方不顾一切的发疯报复——想必杜青棠也不会放在眼里。“六郎,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六郎暂且返回魏州,观望之后,再作决定!”院外,似乎已经隐隐传来喧嚣叫嚷声……正文 第三百二十八章 狂飑渐(三)更新时间:2012-7-3 7:56:28 本章字数:2824杜拂日伸掌在元秀颈后一切,原本就神智模糊的元秀立刻昏昏然倒进他的臂弯,被后者小心的抱至榻上,轻轻拿过旁边的薄被为她盖上。才放下了帐幔,燕九怀笑意盈盈的从屏风后转了出来,玩味道:“师兄可有注意到此屋中的床榻与帐幔都是新的?这些都是我今日才搬进来。”杜拂日瞥了他一眼,面无笑色,淡淡问:“秋十六娘那边如何了?”“还能如何?”燕九怀见他并不为自己的暗示所动,有些无趣的敛了容色,慢条斯理的道,“一支迷神香,足够王展等人一留到天明了!到那时候尘埃已定,即使王展心有不甘又能如何?”顿了一顿,见杜拂日还在若有所思,燕九怀提醒道:“薛娘子那边……”“杜伯安排了人手恰在附近接应。”杜拂日并没有把薛娘子一行放在心上,一言带过,复陷入深思之中,燕九怀不觉奇道:“师兄你在想什么?如今美人在帐,还是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过了今夜,杜氏再次只手遮天也不为过,且你今晚迷神引三字,借秋十六娘一曲名传坊间已成定局,李复亲自出面替你造了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说到最后一句,他语气里带进几分讥诮。杜拂日平静的问:“你方才进我的雅座里究竟想与我说什么?”“方才?”燕九怀摸着下巴回忆了片刻,一拍脑袋,恍然道,“我什么都不打算说,只不过担心这位公主殿下太呆了一点,你又是一向沉默寡言,担心到时候你就算明示了她今晚会发生什么,她也不愿意相信,好在她对我忌惮的紧,因此我便主动进去转了转,果然——”燕九怀笑得暧昧,目光在杜拂日袖子上打着转,“师兄,美貌公主主动牵袖的感觉如何?这恐怕是贺夷简梦寐以求之事,却不知道贺夷简若到了长安来后,会怎么想?”杜拂日淡然道:“贺夷简暂时是不会来长安了。”“我可是昨儿才接的鸽信,他数日前就出了河北。”燕九怀不以为然道,“师兄难道还想瞒着我?”“黄河民变事情闹大了。”杜拂日的声音依旧很平静,然而平静之中却带着极冷之意,饶是燕九怀这样嬉笑惯了的,闻声也不禁微微一窒,方继续道:“你是说已经大到了连师父都压制不住,他们前来长安的路上都会听闻的地步了?”杜拂日沉重点头,缓缓道:“这是作孽!”“嘿!”燕九怀不由转头看了眼帐内,舔了舔嘴唇,转了话题,“那这位公主殿下师兄你打算怎么办?”“若她愿意继续下降与我……”杜拂日话才说到一半,燕九怀已经讥诮着打断道:“师兄这话说的未免太过无耻了,先前明面上皇家占着优势时,这位公主殿下为了能够让杜老狐狸继续帮着皇家卖命,舍弃了那位情深义重的贺家六郎也要下降与你,过了今夜,今上性命都难保——就是为了今上膝下三子,以及中宫并韦华妃腹中子嗣,恐怕这位李家九娘也不能不委身于你吧?”“你并不了解这位贵主的性情。”杜拂日却只是一笑。燕九怀眯起眼,冷不防道:“这位公主殿下容貌过人,就算没有金枝玉叶的身份,也是极引人注意的。”杜拂日忽然看住了他,半晌,燕九怀皱眉道:“你看着我干什么?”“贺夷简许了你什么好处?”杜拂日单刀直入的问道。燕九怀眉头皱得更紧:“你以为他走时给了我好处,所以我方才是替他试探你对公主的态度?”杜拂日盯着他慢慢道:“你对贵主一向无礼,为何反复问我以后会如何待她?”“我不算太喜欢这位贵主,不过从前一直拿着她的好处。”燕九怀沉吟着,斟酌用辞,“所以虽然帮着你们做事,但也希望尽量给她些优待,总也不算当初白拿。”“你既然不想做不义之人,我自然要成全你。”杜拂日打量他片刻,微微颔首。却听燕九怀忽然展颜一笑,试探道:“师兄,你莫非对公主早有意思?”“不能说早有。”杜拂日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淡然道,“但我确实不想将她让给贺夷简!”“是为了不让贺夷简如愿,还是为了想娶她?”燕九怀微笑着问道。杜拂日却哂然不语了。燕九怀生性活泼好动,见他沉默下去,陪着坐了片刻,终于无聊的起身:“我去前面看看。”“你伤未全愈,还是早些休憩的好。”杜拂日提醒道。“这不妨事,我也不是头一次受重伤。”燕九怀懒洋洋的道,“话说,这身伤,还不是拜师兄所赐?对了,你今晚可是一直守在此处?”杜拂日道:“我打算一会去请一个女子来陪伴……”“这可不成。”他还没说完,燕九怀已经出言截断了他的话,慢条斯理道,“师兄啊,这位公主的性情,你最清楚没有,方才咱们用沉水香掩盖住了迷神香,才将她强留下来,一旦她清醒,就算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恐怕发作起来,也不是寻常人受得住的,若是知道了今晚发生了什么,恐怕谁守在这里,谁就该倒霉了!说起来迷神阁上上下下,包括探丸郎这次都是倾巢出动,为你们叔侄做事,这位公主,也是你要留下来的,难道你要让其他人在这里代替你承担这位金枝玉叶的怒火不成?”“既然如此,我便留在此处。”杜拂日闻言,点了点头。燕九怀嗯了一声:“我走了,你可不要离开,虽然我这院子外面有人守着,但今晚那些士子里面未必没有喜欢偷香窃玉勾当之人,这一位身份尊贵又貌美若花,不可疏忽!”“我知道。”杜拂日颔首。燕九怀似这才放心,带着一丝微笑走了出去。他出了门,沿着回廊从角门出了小院,又过了几丛花木,喧嚷热闹声顿时纷纷传来,孟破斧从一株树后转出,先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才问道:“你身子可还好?”“只是走几步路,能有什么关系?”燕九怀拍了拍他的头,笑着问,“云娘子呢?”“云娘子在前面招呼着士子们。”孟破斧撇着嘴道,“今晚阁里上上下下都忙得紧,小云儿若不是女郎,云娘子担心她乱中吃了亏去没地说,所以早早打发她去我大哥院子里的偏房歇下,必也要帮忙的,你这会寻她,她可未必理你。”燕九怀摸着下巴想了一想道:“你进去觑个空子告诉云娘子,就说杜十二那边有些问题,所以差我来问她一问,想来她就会有空了。”孟破斧不觉忿然道:“燕小郎君怎的总教我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咱们市井儿,不学这些,岂非忘本?”燕九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眯眯的鼓励道,“你去是不去?你若不去,信不信我这会就把你剥光了挂到那边的树稍上去,叫你吹一夜冷风、喂一夜虫!”孟破斧顿时变色,他自才会走路时就跟着燕九怀在长安市坊里面摸爬滚打,对燕九怀的性情恶劣之处深有体会,就是元秀公主那样的尊贵身份,燕九怀下起手来都丝毫不顾忌,又何况是他?再说他的兄长孟破野虽然与燕九怀是知交,却碍着燕九怀方对他有了救命之恩,再者孟破野对弟弟固然重视,但具体抚养起来,却十分粗疏,认为郎君摔摔打打乃是常事,燕九怀只要不伤了他的性命,不让他落下残疾,孟破野都浑然不放在了心上……他脸色来来回回变了几次,见燕九怀逐渐目露凶光,只得无可奈何的说道:“你够狠!我去与云娘子说,只是今晚她确实忙碌,若是不出来,可不能怪我。”“杜老狐狸的名头在那里放着,何况过了今晚还不知道长安局势会如何变化。”燕九怀眯着眼睛,淡淡的道,“云娘子听到是杜十二怎会怠慢?”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 狂飑渐(四)更新时间:2012-7-3 7:56:28 本章字数:2201丰淳在睡梦之中被推醒时,感觉到卢芳仪光滑细腻的肌肤正紧紧贴着自己,鼻端馨香缕缕,低头看去,卢氏将脸颊贴在了他的胸前,睡得正香,面上微绯,仍未醒来,他不高兴的看了眼满面苍白的鱼烃,拉起薄被挡住了卢芳仪露在外面的香肩,正欲喝问缘故,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了排山倒海般的呼啸声!丰淳虽然身份尊贵,但少年时候也是在骑射上面下过功夫的,如今又当盛年,耳力极好,立刻听出这声呼啸之中夹杂着鸣镝尖锐的破空声、并刀剑交击声,最后与喊杀声混合在一起,方有如此声势!他顿时变了脸色,明白为什么鱼烃会擅自闯入寝殿甚至丝毫不避讳宫妃在侧打扰自己,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五郎!老奴也不知道……如今宫里已经乱成了团……”鱼烃哆嗦着手捧上了一身内监服饰,“玄武殿似乎还走了水,宫中一片混乱,这会侍卫也都不知去向,但请五郎速速更衣,随老奴往前朝暂避!”丰淳没有接那身内监服,却愣住了:“往前朝暂避?”大明宫从南向北,自丹凤门进宫,栖凤阁与翔鸾阁之间是大朝所用的含元殿,后数百步为中朝所用宣政殿,宣政殿后方是内朝及丰淳平素起居所用的紫宸殿,紫宸殿与后宫之间有宫墙隔断,禁军戒备,另外还有太液池隔开——在太液池的北面,便是六宫之中宫所在,是为蓬莱殿,蓬莱殿后是如今华妃所居的含凉殿,含凉殿的正后方——便是鱼烃所言走了水的玄武殿!这会让丰淳惊愕的是——玄武殿之北,已无宫室,只有宫城城门,是为玄武门!而玄武门外,乃是一个瓮城——城北为重玄门,当初元秀往乐游原上行猎,归来之时便由此门回宫,比之丹凤门近了许多。重点就在于这个瓮城——那里面,是北衙所在!北衙便是禁军指挥之处!因此若是按照常理,倘若有人逼宫,理当向北撤退,越向后宫,离禁军指挥之处越近,如此越是安全!但如今鱼烃却说要向前朝躲避……丰淳面寒似霜,挥手止住鱼烃急切的劝说,宁神倾听——果然!喊杀声分明从北而来!这意味着什么?神策军……叛了……自从本朝德宗皇帝将神策军的军权交予了宦官,这支关中最精锐的大军,便始终由宦官指挥,历代不是没有皇帝想将它夺回,无奈宦官当政,已成气候,就是宪宗皇帝当初也不过是除了王太清与曲平之后,换了一个比前两人更为低调谨慎的邱逢祥罢了。若非手中有军权,王太清之流也不可能地位稳固到了连皇室血脉都随心所欲的处置的地步。因此,神策军反叛,虽然是让皇室震怒之事,却也有些意料之中……只是此刻丰淳却是满脸不信,他愕然之极的问鱼烃:“神策军岂不是一直掌在邱监手中?”鱼烃见他到了此刻兀自不肯换装,急得一跺脚,也顾不得尊卑,扑上来抓了那套内监服饰就要往丰淳身上套着,一面套一面急声道:“五郎,如今情况紧急,这些事情待以后再议,此刻最紧要的便是先脱身为上!”“这不可能!”丰淳被他这么一催促倒是清醒了些,他语气急促而古怪的道,“父皇临终之前说过……邱逢祥他便是反叛旁人又岂会叛朕?!如今……如今定然是他出了事!是何人如此大胆!居然夺了神策军权来逼宫?!”鱼烃此刻哪里有工夫回答他,只是闷声替他穿戴着。“你这老奴在做什么?”丰淳因是睡中被惊醒,如今又是盛夏时候,虽然殿里放着冰盆,但他也只穿了中衣,所以鱼烃替他穿戴倒也迅速,只是刚刚将袍衫套上,今晚侍寝的卢芳仪却被他们的争执惊醒过来,卢氏一脸懵懂的捂着身上薄被,原本白皙的面庞上此刻却充满了羞恼与震怒,尖叫道,“谁准你进来的!”内侍虽然都是去了势,不能人道,只是究竟男女有别,何况唐宫从来不少宫女伺候,因此丰淳召幸妃嫔时,若有什么急事需要打扰,一般都是使侍寝妃嫔的贴身宫女进去禀告,当初孟光仪遇刺那一晚,丰淳正住在了蓬莱殿,当时鱼烃虽然先得到了消息,却还是请了皇后的大宫女杏娘进去说了,待丰淳与皇后有所准备,这才上前仔细禀告。只是今晚之事委实突然,何况逼宫之事非同小可,鱼烃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卢芳仪,自然是直接亲自冲进来了,他也算脑子转得快,慌乱之中不忘记翻出一件原本打算自己清早更换的衣袍,以免丰淳一身黄袍,到时候一出紫兰殿就被人发现……“这不可能!不可能!”对于卢芳仪的尖叫丰淳如若未闻,只是下意识的抓着鱼烃喃喃自语,鱼烃苦笑不已,冷不防卢芳仪看清楚了丰淳身上衣冠不觉又尖叫起来——若是放在了平时卢芳仪好歹也是正二品的妃子,又是范阳卢氏之女,鱼烃总也要在她面前客气些,这会却是连理都懒得理,手忙脚乱的替丰淳整理好衣角,又匆匆替他将散了的长法挽起,拿软幞裹了,好在丰淳还未到留须的时候,虽然摸着有些粗糙之感,但如今天色尚早,夜色中在灯火不明亮的地方想也看不出颔下端倪。鱼烃匆忙给他易了装,就要拉着他离开,卢芳仪尖叫半晌见无人前来安抚,鱼烃也就罢了,丰淳满面惊色,居然是惊骇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再加上外面喊杀之声一浪高过一浪,顿时醒悟过来!“陛下!陛下请带妾身一起走!”她如梦初醒,也顾不得在鱼烃面前赤.裸.身子,一把抓起旁边昨晚脱下的衣裙胡乱裹了身子,急急哀求道,“妾身……”“五郎快走!”只是她正伸手扯住了丰淳的衣角,却被鱼烃毫不留情的打开,厉声道,“如今五郎扮作内侍,再带着卢芳仪一道,必定引人注意,还请五郎以社稷为重!”他虽然年老,但卢芳仪承宠不久,身子尚且疲乏,被他下狠力一推,一时间竟倒在了地上起不来,只得含恨望着鱼烃扯了丰淳飞快离开……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 狂飑渐(五)更新时间:2012-7-4 7:57:07 本章字数:4403杜拂日的名头果然好用,燕九怀拢着袖子在原地不过等了不柱香光景,便看到小径上云娘子三步并作了两步往这边赶,今晚秋十六娘亲自出面招呼王展等权贵,如王子瑕等少年郎便都交给了云娘子敷衍住,这会她人还没走近,已经一阵酒气传了过来。见到燕九怀,云娘子张口便问:“杜十二郎那边怎么了?”燕九怀笑眯眯的凑到了她耳畔轻轻说了几句什么,云娘子虽然已经喝得微熏,究竟是风月场上多年打滚出来的,顿时警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可不是我问,而是我那师兄问的。”燕九怀一脸不以为然之色,“云娘子若是不肯说,我便这么去回他。”杜拂日在今夜之前在长安可谓是寂寂无名,鲜少出门,更不必说北里这边了,云娘子从前自然未曾与他接触过,也不知道他性情究竟如何,但燕九怀是在迷神阁里长大的,为人如何她再清楚没有,这时候便有点儿犹豫起来,迟疑着道:“我瞧杜家郎君不似那种人?”“云娘子既然不信我,那便算了。”燕九怀眯起眼,懒洋洋的道,“你去忙吧。”燕九怀从前但有所求,若是不允,必定再三纠缠,一直到旁人答应了他为止,如今这样容易的放弃,云娘子反而吃不准了,为难了片刻,见他当真要走,又惟恐得罪了杜拂日,只得透露一二:“你去问一问小云儿,这些东西我是交给她收着的。”“小云儿?”这次轮到燕九怀吃惊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云娘子,脸色古怪,“……你怎会交给了她?”云娘子却瞪了他一眼,怒道:“那都是需要好生收管着免得碰了坏了又或者潮了便不能用的,何况这些物事做来你当很便宜么?小云儿心细,管着这么久,向来没出过错,再者这阁子里,旁的人管了,难免不会自己用起来,不交给小云儿,难道要叫十六娘或者锦娃亲自来管?真是笑话!”燕九怀被她呵斥已经习惯,得到了回答更不放在心上,只是笑着道:“行啦,你回去罢,今儿晚上还早着呢!”“有李家郎君在,倒是轻省不少。”云娘子嗔了他一句,理了理衣裙,匆匆回去了。这边燕九怀路径熟悉,三步两步就回了他方才出来时的院子附近——小云儿这会还在照顾孟破野,因此就住在了杜拂日如今所在之处的隔壁,他未到院子附近就停下了脚步,迷神阁虽然是风月之地却是北里数一数二的地方,阁中自然要有动有静,譬如这边几间院子当初做下来时就与旁边以竹林隔开,专供燕九怀、秋十六娘等阁中管事居住的,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即使远处隐约还会传来嬉闹之声,以杜拂日的耳力,稍有不慎,就会察觉到他的折回,到那时候想做手脚可就不容易了。燕九怀眯了眯眼,若在平时,他倒还有把握偷偷潜入,但如今伤势未愈,却只能迂回而行了。他绕了一个大圈子,从距离杜拂日所在小院最远的一面翻过墙头,差不多是一点点蹭着墙面踩到地上,如此用了足足半盏茶功夫,和着深夜里的滴露,找到了小云儿的住处。被他推醒的小云儿迷迷糊糊的张开了眼睛,正要开口,却被燕九怀比了个手势,小云儿素来乖觉,赶紧住了口,疑惑的看着他,燕九怀伸指在她掌心写了几个字,又指了指旁边的小院,小云儿皱起眉,燕九怀又在她掌心写了云娘子三个字。于是小云儿自以为明白了。她对燕九怀点了点头,翻身下榻,打开了梳妆台上的一只小抽屉,从中取出一只紫檀木匣来,打开之后,但见里面分成纵横数格,或大或小,放着一块块或一支支香料,小云儿灵巧的从中挑了一支。燕九怀接过,藏入袖中,示意她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再次小心翼翼的翻出院墙,躲进竹林中,他低下头来,将香料小心的放在距离自己约一尺处略嗅了一嗅,赶紧咬了一下舌尖,回望杜拂日所在的小院,阴阴的笑了。……………………………………………………………………………………………………………………“假如长安即将有变……不,以杜青棠的手段,要么不动,一动则必有雷霆之势!”明堂上贺之方花白的眉毛低垂,面目已经颇显老态,但神情却带着一丝慵懒与得意,“那么,不出三日,想必就有分晓了!”孙朴常脸上有明显的庆幸:“好在六郎气运非常,在路途之上就得到了消息,立刻决定转回,如今已经星夜飞驰!若不然此刻到了长安,混乱之中,必定又要叫节帅操心。”“杜青棠既然已经打算与今上见个分晓,又怎么可能叫六郎到长安去?”贺之方漫不经心的笑了一笑,“今上再怎么没用毕竟占了正统之名,杜青棠也许不在乎青史,他在乎的从来都只有社稷黎庶,不过这一回若不是抓到了今上明显的愚蠢之举,他也不会轻易动作!废立若无兵权襄助哪怕是杜青棠也不得不精心寻找契机……这些年来他明面上一步接一步的退让,但暗地里却迫得今上对彻底铲除他念念不忘!果然今上血气方刚,对杜青棠原本的顾忌与警惕也在后者一次又一次的退让、以及几次贬斥杜家子弟都不见杜青棠有所反应里消除了,如此,六郎所中意的贵主又加了一把火,今上自然以为,暂时将黄河决口之事放到一边,集中力量完全可以一举铲除了杜青棠!到那时候,今上没了这颗眼中钉,长安望族中,也无第二人可与杜青棠的威望并手段能比,今上便可大权独握,若他活得长一点,手段再高一点,慢慢把兵权从邱逢祥那里争取来一点,也不是不可能。”说到这里,他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继续道,“对于杜青棠来说,他能够用数年时间一点一点让今上中了他的圈套,如今就算全天下都知道杜青棠要废帝,恐怕除了那干迂腐死僵的老臣,也无人肯为今上说半句话,毕竟,为了铲除一个没有罪名却大有贤名的国公,置数完黎民死活不顾,又间接的陷几家权贵于不义之地,往小里说,至少也是一封罪己诏!李室虽然衰落了,人却不少,今上那几个幼子里最大的不过刚启蒙,何况早年宪宗皇帝最宠爱的六皇子、如今的琼王殿下,他的正妃正是杜青棠甥女,听说琼王从前对杜青棠也是极为崇敬的,王太清可以让英王暴病,今上难道还不能早逝吗?”“所以,杜青棠既然早有谋算,这一次六郎是怎么也到不了长安的,对杜青棠来说,名正言顺的废了今上一点也不难,难的是,如何在新帝登基之后,稳住局面,不给我们诸镇可趁之机!”贺之方淡淡的笑了笑,“人人都知道六郎是我的独生子,我贺家除了他外再没有别的血脉,他若出了事,也许成德和幽州不会怎么样,但我魏博绝不惜一死战!今上怎么说也是宪宗皇帝的嫡子,东宫出身,正统所在,杜青棠废了他也好,杀了他也好,涉及帝位,长安必定会有一个混乱而虚弱的时期,杜青棠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招惹太多对头,如果六郎到了长安,他说不定还要花费人手来保护他,因此,还不如在半路就叫他知难而退,就算出了事,那也有更大的迂回余地。”贺之方一字字道:“所以六郎既然听到了这样的消息,也确实返回魏州的路上,那么就说明长安差不多已经动手了!”孙朴常皱紧了眉,与花婆对望了一眼。花婆沉吟道:“节帅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长安的局势,我们可也要插上一手?”“当然要插上一手。”贺之方哈哈大笑,他悠然道,“当初,宪宗皇帝在位,主明臣贤,杜青棠行事自由,不受猜忌,毫无约束,因此我等才畏惧他,如今的丰淳帝且不去说,看一看李室,除了丰淳的几个幼子年纪小还看不出来什么外,诸王里面实在没有象样的,长此以往,杜青棠必受牵掣!不过以他的能耐,若给了他些许时间准备,局势恐怕又要变化!所以必须趁长安还乱的时候,先出手!”花婆诧异道:“今上受宪宗皇帝言传身教多年,又是正统所在,都不是杜青棠对手,换了诸王,能力比今上更不如,又怎能压制得住杜青棠?”“花婆却是忘记了。”孙朴常摇头,“正因为诸王都太过平庸,如此杜青棠更容易功高震主!实际上,就是在宪宗皇帝时,杜青棠贤相之名天下皆知,依旧有许多人不时上书弹劾他!宪宗皇帝乃是英主,驾御群臣的手段比之今上及如今的诸王不知道高明了多少!试想若是新帝过于平庸,又岂能对杜青棠如宪宗皇帝那般信任与支持?到那时候君臣之间必定再次发生冲突!一旦如此,杜青棠已废一帝,若是再废一帝,名声可想而知!而且诸王再平庸,毕竟是李室皇族!岂能任凭他如当年的王太清般任意废立帝位犹如儿戏?”贺之方点了点头:“还有一点,邱逢祥!”宦官之权皆来自于皇权,当初若不是德宗皇帝因自身经历对满朝文武不再信任,因此将神策军权交与了贴身宦官,开启了本朝这几代以来禁军皆归宦官掌管的先河,如今这些阉人在宫中也不过还是几个伺候人的罢了。也因此,宦官可以依仗军权藐视至尊,也会谋害皇室中人,但叫他将皇室全灭了,却不太可能,毕竟宦官本身不能有后,无法像权臣一样谋朝篡位——实际上,这原本也是当初德宗选择信任宦官的原因。何况无论是史书还是寻常之人,对于去势的男子总有几分鄙夷之情,由此他们更加重视权财之物——正如君权衰弱,则必有取代者一样,如今韦造为相,与丰淳联合也难动摇邱逢祥的地位,但杜青棠呢?虽然邱逢祥掌神策军时就是在宪宗一朝,时杜青棠已经为相,但那时候邱逢祥可以说是将谨言慎行做到了极致,就是到了本朝这几年来都不曾出过什么风头,极为低调。然而这不代表他愿意轻易的放弃神策军,否则,任凭他再老实可靠,宪宗皇帝自己当年就因为王太清掌握了这支禁军,身为太子,却吃尽了苦头,几次险死还生,连自己少年时候最信任与倚赖的同伴、杜家五房长子杜丹棘都为此死得不明不白,若邱逢祥当真忠心到了愿意将军权还给宪宗,宪宗岂会不要?甚至不需要他主动还,宪宗皇帝与杜青棠其时若是能够夺回,早就下手了!如此可见邱逢祥对神策军权的执着,此人连宪宗皇帝与杜青棠联手都保住了手中之权,又岂是眼目不明,看不清楚杜青棠得势之后对于自己的弊端?“今上比之宪宗皇帝确实平庸太多!”花婆沉吟着道,“所以邱逢祥才会在宪宗皇帝驾崩后继续谨言慎行、不插手朝政!”贺之方与孙朴常点头——邱逢祥在本朝的乖巧,不是为了丰淳,归根到底,还是为了杜青棠!因为丰淳原本就不是杜青棠的对手,倘若邱逢祥还想着如当初的王太清、曲平之一样干政,当丰淳应付不过来时——王太清时宰相与群臣皆庸碌无为——他伏诛后,继任的曲平之欲效仿他——便是杜青棠笑纳了他的首级,在朝野声势大涨!宦官干政,历来都比权臣干政更让众臣难以接受,到那时候,就算丰淳不同意,满朝文武也会坚决请回杜青棠以制衡邱逢祥!“杜青棠果然名不虚传!”孙朴常叹息道,“此局他定然已经早早备下,然而我等却一直到了此刻事发才能醒悟过来,若是早几年发现,有所准备,必定可以趁机获益良多!”贺之方却摇头:“不然,杜青棠智谋多端,他最擅长的便是借势而行,因势而为!此局虽然想来是宪宗皇帝驾崩前就准备,所以今上登基时,他才退得那么迅速果断!但这些年来形势变化,他的谋算也随之调整,若他无此之能,我等也不至于至今畏惧他至此了!”——贺夷简一行在决定退回魏州的同时,也放飞了随行的信鸽,大致说明了缘故,因他们的遭遇虽然不顺,却并无危险,以贺之方的年纪,原本不必急着连夜召来孙朴常与花婆讨论此事,让他坐卧不安的,还是那个名字!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 狂飑渐(六)更新时间:2012-7-4 7:57:07 本章字数:3565元秀醒来的时候,先感觉到全身都有些不舒服,她有些茫然的动了动,才察觉到了缘故——身上繁琐的衣裙,原来她竟是和衣睡了一晚?头顶藕色烟罗珍珠帐,帐子角上坠了祥云与并蒂莲开的香囊,帐中充斥着旖旎糜烂的香气,在她身上盖着的一床绣着和合二仙海棠红丝被更是让她皱起眉,她没有立刻动作或出声,而是仔细回忆起失去知觉前的经过——在离开平康坊回宫的路上,因薛氏的提醒而折回,见到杜拂日,后者请她单独一晤,答应告诉她郭家之事……接下来呢?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元秀正欲起身,却忽然发现帐外有人,她一惊,已经听到杜拂日隔着帐子轻声问道:“贵主可是醒了?我去唤人来替你梳洗?”“……采蓝和大娘呢?”因着昏睡了一夜的缘故,元秀的嗓子有些发哑,外面立刻传来了斟茶的声音,少顷,帐子被揭开,杜拂日双手捧了一盏茶递入,他仍旧穿着昨日的衣衫,连佩饰都没有改变,显然是在此守了一夜,但神态之中却无疲乏之色,元秀倒有些吃不准他这一夜究竟是怎么过的了。见他亲自捧来茶水,元秀非但不喜,反而心中暗惊,看着他手里的茶水便迟迟不敢去饮用,只是仍旧哑着嗓子追问:“你叫她们来伺候便是。”杜拂日见她一直不接,便将茶碗小心放在了榻上空处,这才回答道:“贵主忘记了么?昨晚你已经将他们都打发自去了,这里是迷神阁。”“迷神阁?”元秀倒没有十分吃惊,她虽然还没看清帐外情景,但看这帐中这些又是并蒂莲开、又是和合二仙,再加上帐中香气的旖旎糜烂,也多少猜到了些,只是疑惑的盯着杜拂日问,“本宫怎会在此?”杜拂日淡然笑道:“贵主嗓子有些哑了,不如先喝些水润一润,也好听我说一下昨晚发生之事!”“昨晚?!”元秀面色一变,也顾不得他就在面前,当即伸手摸向了自己腰间——她腰上丝绦系法特别,如今还是一模一样,这才吐了口气,仍旧带了一丝紧张问,“昨晚怎的了?”“……”杜拂日有些啼笑皆非,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道,“我虽然不敢自居君子,但如此宵小之事,却也不至于为之!”元秀仍旧警觉的看着他,杜拂日复递过了茶水,她这回犹豫了片刻,究竟还是喝了一小口,这不是她为杜拂日一句话说服,而是察觉到了杜拂日的态度似隐隐有了些变化——他说,不至于为之,而不是不敢为之——作为帝女,元秀自幼常听的便是身边人谦称自己如何如何卑微,因此不敢如何如何……不敢与不至于的区别,对于久居上位者来说,格外敏感。而她的尊贵来自于皇室,正统的金枝玉叶,倘若杜拂日不在乎这一重的身份,那么以杜拂日的身手,两人之间的主动权将立刻倒转,如今是他第二次让自己喝水,若是继续拒绝下去,撕破了脸,反而不便迂回。杜拂日见她接过了茶碗,便直起身来,将帐子重新放下,此地是迷神阁,虽然是燕九怀原本住的地方,但东西却都是燕九怀故意新置的,这烟罗珍珠帐犹如薄雾一般,将欲遮还现四个字诠释得极为淋漓尽致,虽然如此,杜拂日此举也让元秀心下略宽,至少看起来他不打算无礼。只是元秀捧着水慢慢喝着,心中却反复思索着自己如何会在此处?而采蓝与薛氏居然不见踪迹,若非此刻在这里的是杜拂日,她一定要怀疑到燕九怀身上去,一时间不觉又是懊恼,对杜拂日的印象也迅速差了下来,正要出言试探,却听帐外杜拂日缓缓一句“昨晚贵主执意回宫,因此我才以迷神香将贵主强行留下”让她顿时一个激灵!生长宫闱的经验让她立刻抓到了重点,连问也没问迷神香,单刀直入:“昨晚宫里发生了什么!”杜拂日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平静道:“邱逢祥以今上昏庸无道为名举兵,如今群臣及宗室诸王都已经到了太极殿上议论此事。”元秀脑中嗡的一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渐渐恢复了意识,却感觉到自己靠在了一人怀中,清冽的必粟香气冲淡了四周的旖旎气息,让她知道身后所靠之人的身份,顿时,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元秀一用力,将他推了开来——杜拂日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对帐外道:“将药端来。”说话间,元秀注意到了他指间所拈的毫光,似是针石之物,但随即被他拢入袖中。帐外一个小小女郎捧进一只秘色瓷碗,碗中药汁色如浓墨,散发出明显的苦味,小云儿好奇的打量着元秀,目中透露出隐隐的惊艳之色,杜拂日伸手接过了碗,对她的失礼倒也未责备,温言问道:“贵主梳洗的水备好了么?”“……我这就去拿。”小云儿打量元秀打量的入神,这会被他连问两次才恍然惊醒,吐了吐舌头,快步跑了出去。元秀知她多半是迷神阁中女婢,也无心多问,只是盯住了杜拂日,目光冰冷:“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杜拂日神态镇定声色纹丝不动,缓缓道:“方才朝议已经到了新君人选上面,如今齐王、琼王、韩王都有人支持,因邱逢祥与我叔父都尚未发表意见,此刻还不清楚结果,不过丰淳帝已被尊为太上皇,确定移居兴庆宫……”“无耻!”元秀怒不可遏,抓到手边瓷枕,想也不想向他砸了过去,杜拂日端坐不动,眼看就要被砸中前额,却见帐外忽然飞来一物,将那瓷枕击了个粉碎!元秀因就在旁,险些被几块碎瓷溅伤,杜拂日眼疾手快,屈指连弹,将飞向她的碎瓷皆拨开,却见燕九怀双手拢在袖中、面色不豫的走了进来,皱眉道:“师兄就算是想要让贵主出气,也不该选现在吧?”“你怎来了?”杜拂日看了他一眼。燕九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漫不经心的道:“杜老狐狸着你过去,贵主这边我来照拂罢。”“不要失礼。”杜拂日拆开信笺匆匆扫了一眼,随即双手一揉,淡淡的叮嘱了他一句,便起身离去。元秀目光一闪,喝道:“你去做什么?”她一边说着一边想要爬起,只是方才杜拂日所言的消息委实过大,急火攻心之下,虽然暂时醒来,却四肢酸软,一个动作竟是一晃,差点没摔到榻下,杜拂日耳力过人,未曾回头便知道情况,当下长袖拂出,将她一托才稳住。“不过一晚,公主殿下就与我师兄如此难分难舍了?”见状,燕九怀忽然抱着膀臂,似笑非笑的插了一句,元秀差点没气晕过去!只听杜拂日匆匆道:“贵主稍安勿躁,待我回来再说。”语罢,急步而去!房中只剩了元秀并燕九怀,那去备水的女婢还未回来,元秀此刻却顾不得畏惧燕九怀,厉声道:“他说的可是真的!”“什么真的?”燕九怀懒洋洋的就着榻沿坐了下来,他这满不在乎又略带暧昧的举止若是往日元秀定然恨之入骨,这会却是全没了心思去计较,只是咬牙切齿的道:“昨晚……宫变?!”后面两个字说的轻微到了几不可闻的地步,燕九怀若非耳力也算不差,如今又坐得近,差点没听清楚,闻言欣然点头道:“哦,他已经告诉你了么?也难怪你方才要拿瓷枕砸他了!”元秀伸手按住了胸口,差不多是尖叫道:“怎会如此!”“这事主要是邱逢祥干的。”燕九怀说了一句,便住了口,元秀听了半晌见他目光灼灼的盯住了自己胸前昨儿没有摘下来的璎珞圈上,立刻会意,这会也管不了叱他趁火打劫,摘下递过去,果然燕九怀眉开眼笑的收进怀里,这才心满意足的继续说下去,“若是要怪邱逢祥一个人却也太冤枉了他,没有杜老狐狸允许,他就是再恨今上……哦不对,如今该是太上皇了,邱逢祥再怎么想叫太上皇退位,没有杜老狐狸准许,他也不敢直接逼宫!杜老狐狸权倾朝野四个字可不是平白来的,新朝到现在不过三年有余,再者就算其他人忘记了杜老狐狸的手段,邱逢祥也不敢忘……”元秀这会已经没心思去听他罗嗦,打断道:“他们是用什么理由废弃了本宫的五哥?”“理由?”提起此事燕九怀的脸色蓦然变得冰冷,半晌才冷冷道,“太上皇无道,罔顾黎庶生死!”“胡说八道!”元秀怒极反笑,“今上从登基时起,夙兴夜寐、事事躬亲,勤政之名朝野皆知!如此人君也算无道,那么从古以来的明君却要怎么个样子!?”燕九怀称呼改口改的快,这会就算丰淳已经无力回天,但诏书尚未公布天下,他已经一口一个太上皇,元秀却是不承认的,依旧以今上呼之。燕九怀认真思索了下,诚恳道:“你说的夙什么妹我听不懂,后面的事事躬亲也只能猜到一点,不过勤政二字我算是听明白了,这个说的倒也是不错的,太上皇听说从登基后便未曾旷朝一日。”说到此处,他眯起眼,露出似笑非笑之色,“不过公主殿下想必也该知道,勤政……未必无道吧?我虽然认字不多,也不耐烦看什么书,可也听人说过商时纣王之事,纣王上朝时有臣子谏他所为,他便当殿使人以重刑惩之,若是这样的勤政我瞧还是少上几次朝的好!”元秀差不多是咬牙切齿道:“今上几时以苛刑待下了?”“黄河决口引起的换田之事你可知道?”燕九怀蓦然凑到了她耳畔,恻恻道,“民变之事闹大了,太上皇与韦造委实压不下来了,连邱逢祥都屡谏不成一怒起兵逼宫了……如此昏君,公主殿下你说还留着他做什么呢?”“黄河决口?”元秀一脸懵懂……燕九怀饶有兴趣的坐回原处,微笑道:“所以,公主殿下自以为聪慧,却不想全然落在了杜老狐狸的算计里面!”正文 第三百三十二章 狂飑渐(七)更新时间:2012-7-4 7:57:07 本章字数:2381“不知道阿煌此刻如何了?”晨雾还未散尽,远隔关山的长安正经历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通往河北的官道上,数骑飞驰中,一个男子略带疲惫与焦虑的声音,忽然响起。师如意对贺夷简这个未来的自己的辅佐对象最大的遗憾就是他对元秀公主委实过于看重,不过此刻却主动接话:“贵主是女郎,就算杜青棠与邱逢祥联手,但想长安望族如云,杜青棠还不至于敢冒天下之大不讳篡位,不拘是李家其他哪一位登基,她总还是金枝玉叶,只是今上原本是贵主胞兄,对贵主自然要格外纵容与溺爱些,此后恐怕不及先前礼遇罢?”贺夷简叹息道:“我正是担心此事,阿煌性格刚烈,我担心此事她会经受不住!”“贵主生长宫闱,不说远的,几十年前怀宗皇帝在位时沉迷丹术,王太清乱政之时,诸皇子生杀予夺,宪宗皇帝若不是因着排行小又刻意的藏拙,早便如先前贤名在外的英王一样遭了毒手了。”师如意劝说道,“这些往事贵主岂能不知?”“我终究不能放心。”贺夷简反手给坐骑又加了一鞭,沉声道,“回魏州之后,我会立刻向大人请求出兵!清君侧!保丰淳!”师如意欣慰道:“六郎终于知道事情轻重了!”他最担心的,是贺夷简说着说着,非要继续前往长安打探元秀公主的消息。此刻贺夷简虽然出兵的目的还是多半为了元秀,但至少是用过脑子的。师如意自小与贺夷简一起长大,对贺之方自然也是时常接触的,对于这位当初弑叔杀兄戮弟才达到目的、又在宪宗皇帝与杜青棠手里保下了魏博节度使之位的节帅,他不敢说多么了解,但至少颇知性情,而这些年来,贺之方的打算,师如意也渐渐猜到了一点——毫无疑问,贺之方是一定要将魏博镇交到自己的亲子贺夷简手里的,倘若贺夷简掌握不了,贺之方很有可能,打破河北三镇历来联手进退的均衡,主动上表,将魏博五州交还长安!以此换取贺夷简入长安为官,或者得封一爵,坐享富贵。这样,哪怕是为了给其他藩镇树立一个可靠的榜样,长安也会拼命保护贺夷简的安全,并且继续给予他锦衣玉食的生活!毕竟贺之方只此一子,贺家虽然还有一些远亲,然而贺之方当年为了争夺节度使之位,连同母所出的兄弟侄儿并叔父都杀戮一空——那些远亲他若是没有亲生骨肉,或者不得不从中过继嗣子,如今有了贺夷简,自然是什么都要为了贺夷简考虑!贺之方活着时,魏博五州在他手里犹如臂使,便是长安,也不能不对贺夷简忌惮几分!但贺之方死后呢?他晚年得子,得的委实过晚了!贺夷简如今不过十七岁,距离加冠尚有三年,这个年纪便是才华横溢,放到了朝里为官作宦,必定也要刻意压一压的——这不是为了打击少年人,而是因为才高年少者,若是过于坦途,反而是害了他——昔年甘罗十二为相、当年即死,便是个例子。从来为一州之长官刺史者,至少也要二十余岁,就是膝下已有二子一女的杜家三郎杜野,已经算得上梦唐最年轻的刺史之一了——但杜野上任,杜家长辈在后面出谋划策不说,身边更是派了数名年长谋士,里面甚至还有杜家如今的家主杜黄衣从前的心腹帮着参谋!此外,杜野任刺史时,正是他的叔父杜青棠只手遮天之际,诸镇都对杜青棠畏惧若虎,所以他到了任上后,上下畏惧那时候杜家声势,无人敢加以为难,饶是如此,杜野在起初几年里,少不得隔上十几日便要写信回长安请教!魏博镇有五州,还不是简单的五州!这五州军政民生,大小官吏,林林总总,皆不受长安节制,全是贺之方一人说了算!因此,贺之方若想接掌魏博,他需要学的,需要做的,不知道比杜野多多少!问题是杜野上任一州刺史时年纪比贺夷简如今长,他的身后还有当时声势浩浩的长安城南杜氏,就是后来丰淳登基,他还有杜家久经宦海的众多长辈在背后指导,有杜家在本朝经营数百年盘根错节的人脉可借助……贺夷简,若是贺之方死了,他又有什么?贺之方的这个打算,其实三镇也不是不清楚,若不然,李衡也不会主动提出将自己最为宠爱的女儿许配给贺夷简了,成德、幽州,虽然联手也足以使长安头疼,然而三镇原本连成一片,盘踞河北,若是失了魏博,单剩两镇——换作了宪宗皇帝当年,恐怕早就在动淄青前,先把曾逼迫德宗皇帝下罪己诏的河北解决了!师如意本是贺之方旧部之子,虽然不像贺怀年那样与贺之方之间有父子之名,但也确实深受贺之方信赖,他对贺家的忠心,绝不逊色于任何一名魏博部属之下。如果贺夷简当真在贺之方死时仍旧无法掌管魏博五州,那么他此生的命运,也只是陪伴贺夷简前往长安,帮助后者斡旋关中各家之间,碌碌而死。以师如意的想法,他当然更希望追随贺夷简彻底的掌管魏博。“只是不知道长安情况如何。”贺夷简并没有理会他别有用意的夸赞,神色凝重道,“若是丰淳太过无用,等我们回到魏州,那边已成定局,连新君都立了,我等却是师出无名了!”“只要丰淳不死,我等便有理由!”师如意毕竟是谋士,他微微一笑,提醒道,“六郎此去长安,原本不正是得了今上密旨,在元秀公主及笄后,择吉日尚主的么?”贺夷简一怔!“就算杜青棠为了斩草除根,杀了丰淳,我等也可以如此声称——今上早在他们动手之时,便已经察觉到了杜氏的阴谋,再加上先前六郎恋慕元秀公主之事满长安都知!因此,今上以密旨允诺元秀公主下降,请求魏博出兵清军侧!”骏马飞驰之中,迎面而来的风太急,师如意身无武艺,说了这么一席话后,顿时有点气急,但他还是坚持着将自己的计划说完,“今上毕竟是正统,就算不及杜青棠狡诈被废弃,想必杜青棠也会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够稳住长安之局,到时候,就算我等不能趁机进入长安,至少也可以越过黄河,占取附近州城,杜青棠善谋,但手无兵权,河北距离长安尚有距离,邱逢祥可未必会同意让神策军离开关中太远……至于长安那边,为了不多生是非,最少的让步,也会同意让元秀公主下降!”师如意深知,要怎样才能最快速度的说服贺夷简,果然,听到最后一句,贺夷简眼睛一亮,对他面露赞许之色!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 灵光(一)更新时间:2012-7-5 7:58:58 本章字数:5149“公主殿下以为杜拂日就当真是什么君子吗?”小云儿进来伺候了元秀梳洗,又取了一套崭新的衣裙请她换了,元秀的脸色虽然仍旧有些苍白,但此刻却已经镇定了许多,燕九怀将茶碗放到桌上,似笑非笑的反问道,“便拿方才公主殿下以瓷枕砸向他时,他一动不动之事来说,公主殿下可是以为他心虚,所以任凭你出气?”元秀漠然看着他,燕九怀勾起唇,微笑着道:“公主若是这么想,未免太蠢了点!杜拂日箭技惊人,耳力远较常人敏捷,就连我,箭技上的天赋比他差得远的,但因为自幼习练刺杀之术,五感也是比普通人更敏锐些,才走进院子,你们方才的对话,就听得清楚,如果不是听见我恰好走到屏风前面,公主不妨看一看他可还有这样的老实?”“如今李室蒙难,本宫这个公主,就是在从前,也不见燕小郎君有什么忌惮,这会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燕九怀伸出了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摇了一摇,含笑道:“就因为你蒙难,所以我才想安慰安慰你,知道你如今最恨杜拂日,所以,我替你揭穿一下他的真面目,顺便帮你骂他一骂,我知道,你从小身份尊贵,什么杖毙啊处死啊或者不陌生,打人大概也不奇怪,只是骂人恐怕就要逊色许多了,毕竟,以你的身份,在你面前说话,很少会有人敢不客客气气!”元秀默然。她此刻心中惶恐渐去,剩下的除了为丰淳担忧外,就是茫然,邱逢祥,逼宫,太上皇……不过是短短一日,可谁能想到,长安已经是风云变幻,在昨日之前,她还认为杜青棠最多只能与丰淳两败俱伤,毕竟他手腕再怎么高明,丰淳始终占据着正统所在!而且还有韦造、袁别鹤这些死忠臣子,况且,丰淳如今还没有正式对杜青棠下手!杜青棠师出无名——他手中也无军权,何况就是从邱逢祥的角度而言,杜青棠为相,怎么比得上韦造为相好?这两人的能力手腕差距悬殊,对于邱逢祥这样的位置与身份来说,无论是能干的皇帝,还是能干的臣子,都不该是他所希望出现的。就好像前朝曲平之的例子,邱逢祥虽然顺利活到了本朝,可那也是多年来一直谨言慎行的结果。杜青棠是怎么办到的?元秀眯起眼,实际上,与其说她以前认为丰淳与杜青棠会两败俱伤,还不如说她认为杜青棠的赢面会更小,从来权臣一旦失势,除非手握兵权,否则断然没有反抗君上的能力!这也是她当初选择杜拂日为驸马的原因——诸镇都有兵马,否则无以存身,在这种情况下,若让其中一镇得势,其后果还不如选择有名相名声的杜氏,在所有的道理中,兵权是最强硬的一种。——前朝杨坚篡国,何尝不是有了承继自其父杨忠的柱国大将军之位,手握重兵,而后才有了篡国的资本?然而这一夜中杜青棠出人意料的举止,却让元秀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感觉!杜青棠甚至没有亲自出面。邱逢祥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反了。阉人自来就比寻常人要低了一头,就是本朝鱼朝恩,侍奉玄宗皇帝最尽心的,当年旁人明面上称一声鱼监,回过头来,心中到底也要鄙夷几分,本朝因着安史之乱,从肃宗皇帝时起,大权渐渐落进了宦官之手,这些宦官固然在皇室中人眼里一个个卑鄙无耻又狡诈阴险,可要说真的本事也不可能没有——邱逢祥看似谦逊又知进退,却能够在宪宗皇帝和杜青棠手里保下来神策军权,他的眼光手腕及隐忍能力,就算不足以与杜青棠一较高下,恐怕也是去之不远。这样一个人,平素里连丰淳登基后,也总要给上几分体面,元秀这个当朝最最尊贵的公主,见了面即使心有不满,总也要笑着称一句“邱监”,何况邱逢祥与杜青棠之间,纵然不是敌人,也不该是友人。杜青棠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了他?黄河决口引起的民变吗?刚才拿一个璎珞圈从燕九怀那里才问到了所谓的逼宫缘故,可元秀却不相信事情会这样的巧。但这件事情,偏偏为逼宫找到了理由与借口!丰淳在此事上的举措确实失误——也正是这个失误,哪怕他这回不被废,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至少从登基以来的勤政的形象与名声将毁于一旦了。而他之所以明知道黄河决口引起的换田之事牵扯巨大还强行压下,无非是为了对付杜青棠,杜青棠权倾前朝,一生提拔重用施恩过的人遍布天下,多到了即使丰淳能够调出前朝所有卷宗来看,也记不住的地步。在这种情况下,丰淳独自与杜青棠较量显然不行,九五之尊的身份固然尊贵,但这也注定了丰淳比杜青棠更输不起,尤其他继位还未几年,正是血气方刚之时,更丢不起这个脸!从为东宫的时候,就被杜青棠的阴影所压制,比起宪宗皇帝多少次满怀慈爱带在身边的琼王,杜青棠给予丰淳的压力必定更大!毕竟当初琼王之所以获得那许多人的支持,还不是因为陶景年?琼王妃陶景年的舅父,杜青棠!假如说丰淳头一次试探杜青棠,是在自己登基后立刻暗示杜青棠为韦造让位,而杜青棠毫无异议的照做了,那个时候,丰淳还对杜青棠心存顾忌,那么这三年多来,丰淳一次又一次的贬斥着杜家子弟,一次又一次暗示群臣弹劾杜青棠,杜氏虽然不至于立刻树倒猢狲散,可也至少露出明显的衰败之色来。这样,无疑给予丰淳一个错误的认知——那就是人走茶凉,杜青棠再怎么厉害,他也只是一个臣子,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则为不孝——只要他加把劲,想一想办法,也许就可以将这个仇人彻底的解决!元秀不知道丰淳是几时出现这个念头的,但她知道,一旦丰淳这么想了,此刻再将黄河决口的谣言引起换田风波的奏章放到了他的面前,丰淳一定会毫不迟疑的将之压下去!这就好像一个人快要追赶到他极为渴望的猎物时,哪怕知道了身后发生了重大之事,但看着近在咫尺的猎物,鲜少有人可以果断放弃的,必然认为先将身后之事撇下,集中力量将猎物抓到手为止——因为前者是耗费了许多心力与代价的!然而……当对手是杜青棠这样的老狐狸时,年轻的丰淳又怎么知道,那似乎垂手可及的猎物其实也有可能是精明的猎手伪装,为要叫他掉进身后的陷阱里呢?若是放在了平时,丰淳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也许丰淳不及宪宗皇帝精明,不及杜青棠能干,但他自幼敏而好学,又因跟着文华太后被冷待多年,十分早慧,否则宪宗皇帝也不会在犹豫之后还是继续选择他为储君。丰淳做一个守成之君,那绝对是够资格的。元秀咬了咬唇,是什么原因让丰淳如此急功近利,连社稷动摇的风险都敢冒?燕九怀说,黄河决口的事情是发生在两个月多前,如今是七月初,两个多月前,那就是……重五之日前后?也是自己见到杜拂日的前后?元秀脸色迅速阴沉下来!但她很快想到,这不可能,玄鸿与杜青棠的交情不一般,这一点她是知道的,玄鸿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但无论如何,玄鸿也是皇室中人,何况她虽然与宪宗皇帝的兄妹之情不错,但在元秀出生前,就已经去了清忘观中修行,与宪宗的子嗣并不算多么亲近,也就生在前面的代王、齐王,她或许还在长安时,见的多一些。至少在清忘观这些年,玄鸿不曾传出与哪个侄子特别亲近的。再说废立之事,且不提朝中震动必定伤及帝国元气,最直接的伤害,就是对皇族彼此之间产生怨怼之情,玄鸿再怎么说也是皇室的公主,丰淳登基前后对自己的几个姑母都是十分客气的,并没有失礼之处,因此怎么想,玄鸿也没这个必要出卖皇室——只是,那张请帖,分明就是玄鸿给自己的!早在她因与云州闹翻后,负气跑到清忘观中要出家时,玄鸿借口大雨,厢房失修,让她迁到旁的住处去,那幅山河破碎图,就有故意放在那里的嫌疑。后来又让她在重五赴杜家之宴——当时,元秀的目的是想私下与杜青棠一晤,然那一次的宴饮,杜青棠是根本不会出席的,连发出请贴的人,杜家七郎杜留,都只是抱着玩笑的态度送了这张帖子去清忘观,其实压根就没打算清忘观的人会去。这一点,元秀当时不知道,但与杜青棠素来亲善的玄鸿元君,难道会分不出来请帖出自杜青棠亲笔,还是杜家小辈之手吗?以玄鸿的身份并她与杜青棠的关系,若当真杜青棠要邀请她,岂有不亲自书写帖子的道理?那时候元秀并非想不到这些,只是当时的形式,怎么看,杜氏才是那个被一再打压不得不小心翼翼、连曲江赛舟不但没有参与,更是只包下了位置次好的观澜阁,而将位置最好的汀兰阁并微雪台都让给了博陵崔与荥阳郑!后来观澜楼上,汪岳的出现以及裴家二十四娘的解释,都让元秀压根就没把那次宴饮放在心上——杜青棠权倾朝野的时候,汪家还不知道在哪里,而转眼之间杜家长房子弟杜野邓州刺史任满归来,居然只能请了汪家之子赴宴,如此迂回的探听吏部消息,这在宪宗皇帝时,是不可能的事。如果玄鸿在将帖子给自己时就已经知道杜青棠当时不在,而作为主人的,只有杜家三个与元秀同辈,其中除了三郎杜野已经娶妻生子外,杜留、杜拂日都不曾婚配——而后两人皆是仪表出众、风采翩然之人,哪怕杜拂日当日在长安名声远不及杜留,也沉默寡言,可城南杜氏累世积蕴熏陶出来的风流气度,却远非常人所能及。再往下想一想——那天,虽然杜家三位主人中,只有杜野娶妻生子,但杜留却特特带了一位美人前去,像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的多情一样,原本元秀还对那叫江错娘的女郎颇感兴趣,前几日还在齐王府里面见过,然而那天金腰娘子并曹弦子都出过风头,惟独那江错娘直到元秀走时也没有下过观澜阁的三楼,若说杜留是打算借着宴饮好生夸耀一番自己那新收宠姬,却为何要如此?元秀抿了抿嘴,她没出生前,玄鸿就去了清忘观出家,在这种情况下,玄鸿对她的性情,也不能很了解,但究竟是姑侄,总也不可能是一无所知。并且,她三岁时生母文华太后去世,宪宗皇帝忙于政务,又要教导储君,不可能对唯一的嫡女花费太多心思,教养她长大的昭贤太后与薛娘子,这两个人的性情,或多或少,总也会影响到她。换言之,哪怕见面不多,想要推测元秀的性情,大可以从昭贤太后并薛娘子两人而来——而这一点,身为宪宗之妹的玄鸿,对昔年的王惠妃并薛尚仪,又怎会陌生?昭贤太后素有贤名,宫闱中传她心肠柔善又大气温婉,贤德而有才,打理六宫井井有条,并不比文华太后在时逊色多少——实际上考虑到文华太后乃是宪宗元后,当初郭家又声势赫赫,并且文华太后还有嫡子傍身,而昭贤太后在宪宗一朝,二十年来的位份,都只是惠妃,还是长年与卢丽妃并崔华妃并立,且唯一的长子已死,昭贤太后打理六宫的手段那应该是不在文华太后之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