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不由看了一眼杜拂日,却见后者正襟危坐,神情清淡,一派打算专心聆听的模样,洗砚上前笑嘻嘻的道:“贵主,不若咱们也随众罢?”采蓝因为回答元秀的话便先住了动作,如今却看外面几乎都灭了灯,只余他们这一间雅座,虽然有珠帘遮蔽视线,但附近都有人窃窃议论,元秀不欲引人注意,便点一点头。灯火被吹灭,只留了四面回廊里的几盏纱灯,大致照出雅座外的路径,雅座之中却是一片昏暗,几乎不辨轮廓。但听一串弦音,犹如一把玉珠滚落金盘,干脆、利落,昏暗里煞时响起一片雷鸣般的叫好声!元秀把身子略向后靠了一靠,轻笑:“起身就不俗。”今晚迷神阁各雅座里的客人,大半还真是为了听琵琶而来,都是识货之人,内中又有不少人是强自按捺住期待之情,如今乍听这串试音,回想秋十六娘昔年所奏之曲,竟隐隐有百尺竿头再进一步之态,众人都叫了一声好后,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惟恐惊扰了秋十六娘。好在秋十六娘无论在教坊里为部头时还是这些年来主持迷神阁都是见惯了场面的,叫好声固然突兀,弦声却未受打扰,清清脆脆的弦音犹如泉水也似,一个一个的蹦了出来,渐渐转急,仿佛急泉猝涌,又如暴雨忽来……昏暗里,众人逐渐心神俱醉。正文 第三百十七章 再遇更新时间:2012-6-30 7:55:07 本章字数:2833高台上灯火复明后许久,四围雅座之中依旧一片昏暗,一直到屏风后鼓声再起,激越之声惊醒众人,方一个个如梦初醒,元秀拊掌而赞:“此乃国手耶?”“昔日曹裴市中一曲,余音回荡三日未绝,听者无不如痴如醉,如今秋十六娘纵然有所不及,想来也相去无远了。”杜拂日亦叹息道。这时候两人才发现雅座中灯火尚未点起,元秀轻声道:“采蓝,点了灯。”借着外面漏进来的灯光,四角纱灯复明,元秀转过头来,正欲说话,却猛然发现杜拂日身旁不远处多了一个人,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这一惊让她差点叫了出来,燕九怀看她这个样子乐不可支:“公主居然如此惧我?”元秀以手抚胸定了定神,怒道:“你如何在这里?”不等燕九怀回答,她复怒视杜拂日,“燕小郎君出现在这里,你竟也不告诉我一声!”“他刚来,我正要说。”杜拂日好脾气的笑了一笑,上回在高冠瀑布下,两人明显不和,但如今看着两人倒也不至于立刻就要动手,杜拂日对元秀解释了,复看向了燕九怀:“你来寻我还是贵主?”燕九怀斜睨了他一眼,这时候雅座里一片彩声如雷滚滚,其中一人高声叫道:“十六娘蛰伏十年,欲为国手耶?”“我等之生未见曹裴,如今得闻十六娘一曲,死亦无憾!”另有一人长吟赞道,燕九怀听到这两人所言,到嘴边的话便变成了:“秋十六娘当年在长安居然这等声名?”杜拂日对洗砚道:“东西送出去吧。”元秀诧异道:“什么东西?”“自然是给秋十六娘的东西。”燕九怀接口道,外面已经传出一个清亮的嗓音叫道:“王司徒以白璧一对、紫檀如意一柄贺十六娘此曲!”燕九怀面现忿然之色道:“我辛苦刺杀一人才得几金?秋十六娘今晚只这一曲就财源滚滚了,也不怪她一直做着这迷神阁的阁主!”元秀睨他一眼,淡淡道:“燕小郎君自来爱财,无论给郎君多少,郎君总是觉得不多的。”燕九怀嘿嘿一笑,道:“公主你这么说了,我倒有点后悔当年不曾跟着秋十六娘学琵琶了。”司徒王展一带头,顿时众人纷纷拥上,一时间贺者如云,但听各家小厮高声唱物,皆是出手不凡,其中甚至还有许多连元秀也觉颇为不俗之物,却听方才被打发到外面的迷神阁中女婢隔着珠帘笑问道:“阁下可有什么贺仪要代与阁主的么?”元秀看向了洗砚,后者正从身后不起眼的地方捧出了一斛珍珠,给杜拂日过了目,从燕九怀身边走时,燕九怀忽然伸出手来,在最上面抓了一把……元秀颇为无语,杜拂日倒不意外,只是平静道:“你若想要,回头我给你送一些,今日既然是贺秋十六娘的,岂可如此?”燕九怀依依不舍的放了回去,末了又抓了一颗道:“只一颗也看不出来。”杜拂日见状,淡淡道:“这一斛珠的数目是叔父所定。”“那个老狐狸!”燕九怀似对杜青棠颇为忌惮,想了片刻,到底悻悻的丢了回去,洗砚忙重新将珍珠整理了下,一溜烟的端出雅座,似惟恐被燕九怀再次拦住,外面的使女引他往台边去,不多时便听洗砚扬声道杜家十二郎以一斛珍珠贺秋十六娘一曲,如今众人还沉浸在了秋十六娘方才之曲中,心绪未平,也未注意。燕九怀却笑着对杜拂日道:“虽然如今其他雅座不动声色,但究竟是注意到了。”“这又如何?”杜拂日一哂。“自今上登基以来,杜老狐狸与你几乎是足不出户,鲜少与各家往来,连和你们家长房都不太走动了,今日忽然出现在迷神阁中,焉能不引人注意?”燕九怀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杜拂日的面色,见他神色不动,不免有些沮丧,复将注意力放到了元秀身上,笑吟吟的问道:“公主的伤可全好了?”他不提受伤之事,元秀还能忍耐,一提之下,元秀的怒气便勃然而发,只是正欲发作,想到此处地方又生生按捺住了,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他,燕九怀见她不语,越发张扬,笑着道:“若是留下了伤痕,我那里倒有些坊间的偏方,说起来总是我的不是,还请公主莫要放在心上。”采蓝在旁皱起了眉,虽然受伤之语都是燕九怀说的,可瞧元秀的样子竟未否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燕郎。”杜拂日出了声,燕九怀嘴角依旧挂着促狭的笑容,却到底住了口,元秀忽然道:“说起来燕小郎君虽然卑鄙无耻,不守信诺,可本宫瞧着对门规似乎还是看重的,连本宫都敢言语无礼,究竟还是十二郎开了口便言听计从了。”燕九怀脸色顿时一僵,他一向不服杜拂日,上一回一战大败后更是引为平生大耻,如今被元秀公然提了报复,想动手又知道杜拂日定然不会旁观,何况今日薛娘子也在不远处的雅座里,略一思索,暧昧的笑道:“所以公主是为了借师兄来辖制我,这才特特弃了薛娘子的雅座,到了师兄这里来么?”薛娘子也在这里,元秀并不惊讶,薛娘子对秋十六娘的琵琶之技倾慕已久,就算秋十六娘不特特给她送帖子,得到了消息也定然会赶回长安不肯错过的。她似笑非笑的看向燕九怀:“燕小郎君可是有什么话要单独与十二郎说,打量着本宫在这里碍了你的眼?”“公主如此知情识趣那是再好也没有。”燕九怀笑眯眯的说道。谁知元秀先坐直了身子,正当众人以为她是要起身去薛娘子那边时,连采蓝都已经准备去拿帷帽,元秀却一把抓住了杜拂日的衣袖,冷笑道:“本宫偏不走!不但不走,十二郎你也不许跟他单独出去!我瞧你怎么办!”燕九怀目瞪口呆,见杜拂日眼中微露意外,神色却已经平静,忽然一击掌,低叫道:“师兄果然厉害!”他心悦诚服的望着杜拂日道:“当初贺夷简为了能够与公主一诉相思之情,不但以百金求公主之名,千金求与公主一晤,那一次也是在迷神阁,就是后面的俯仰楼中,因知道公主身边侍者众多,贺夷简还买通了我的几个同伴,扮作刺客,趁机拉着公主进了密道……又让秋十六娘拖住了薛娘子等人,与公主单独相处多时,便是如此,公主后来都不曾对他和颜悦色,师兄居然能够叫公主当着我的面拖住了你袖子纠缠……我终于知道为何高冠瀑布下一战,我会输与师兄了!”燕九怀杂七杂八说了半晌,杜拂日却只淡然道:“那一战你输在了心性上,你畏惧我箭技天赋过人,心中本就存了担忧落败之心,因此提前前往紫阁别院,做好了利用贵主的打算,然而你一向又期望能够光明正大的胜我一场,以至于后来虽然占了先手,但心中已存疑虑,你我原本各有所长,真正论起来不过在伯仲之间,自然会败。”元秀依旧拉着他袖子,冷笑道:“他这话说的不是与十二郎那一回约战,而是特特说给了十二郎听本宫先前被算计,被贺夷简带着从迷神阁中密道离开之事,燕小郎君这是以为我与十二郎你有情,故意挑拨离间呢!”“公主可不要冤枉我!”燕九怀眼珠转了一转,笑眯眯的喊冤道,“我这个师兄心志之坚韧,犹如铁石,他若是当真爱慕公主你,任凭我如何抹黑,想来都是不会相信与介意的,若他不那么爱慕你,我这也算帮了公主一把,难道不是么?”饶是元秀深知他的秉性,也不觉被气乐了:“燕小郎君这话里的意思,莫非还想着要本宫给你一份好处作为报偿?”“若是公主愿意,我也不贪心,我瞧公主今儿脖子上挂着的璎珞圈上宝石甚大……”燕九怀还没说完,元秀已经抓起手边茶碗,连其中茶水一起砸了过去……正文 第三百十八章 迷神引更新时间:2012-6-30 7:55:07 本章字数:3861元秀打定了主意要捣乱,任凭燕九怀如何挑衅,始终坐着八风不动,也不许杜拂日离开,如此纠缠到了秋十六娘却不过众人热情,宣布片刻后复献第二曲时,燕九怀忽然想到了一件:“公主今晚难不成打算在宫外过夜?此事不太好吧?若是平常也就罢了,最近听说因为中宫的皇后殿下与韦华妃都有了身孕,如今六宫之务都被交给了公主处置,一夜不归,恐怕六宫就要积压下来许多事情。”“燕小郎君身在坊间,对宫廷却原来也是极为关心的?”元秀冷冷瞧了他一眼,燕九怀若无其事的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孟小斧乃我知交之弟,他瞧中的长嫂恰是公主近身侍者,我总要多多少少、关心一二。”元秀冷笑道:“古话常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燕小郎君的知交怕是本宫身边侍者嫁不得的,再说当初孟家小郎本也只是玩笑之语,燕小郎君难不成还要趁机赖了上来不成?”“公主这话说得可真让人伤心!”燕小郎君一脸失望道。杜拂日忽然开口:“燕郎你究竟有什么事?”“师兄,常言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如今师兄尚未为英雄,难道就打算效仿贺六第二了么?”燕九怀立刻换了一副惫懒之态,斜着眼睛瞧他,撇着嘴角道,“门中之秘岂可让外人得知?哪怕是公主殿下?”元秀一脸怒容的瞪着他,杜拂日淡然道:“你几时告诉够我门中之秘?”“我现在就打算告诉你,不过自然不能让公主听见!”燕九怀一本正经道。杜拂日冷静道:“你若是无事,还是回薛娘子那边去罢。”元秀差点没叫了出来:“他刚才在大娘那边?”燕九怀朝她扮了个鬼脸,得意笑道:“你的大娘可是极喜欢我的,若是叫她能够做主替你选驸马,我看我这师兄未必比得上我得大娘喜欢。”“你定然是设法哄骗了大娘去!”元秀怒道,“你这人当真是卑鄙无耻!”燕九怀悠然笑道:“这话公主早便说给了我听过,只是公主到底还是奈何不了我,莫非当真是打着下降杜氏的主意?唉,不然你怎与他走在了一起?只是听说今上对杜氏可是很不喜欢的,公主你这么做就不怕今上为难么?堂堂公主总不至于与人私奔了罢?”元秀忍无可忍,却见杜拂日已经敛了面上淡笑,指了指珠帘,平静道:“出去!”燕九怀笑容一僵,随即转为了悻悻之色,半晌才哼了一声,却当真走了出去。元秀怒气不减,对杜拂日道:“此人性情如此顽劣,听说你们的师父燕侠为人重义任侠,如何会收下了他?”“他是师父知交之子,其父临终前托孤于师父,而且根骨奇佳,师父待他亦徒亦子,那时候师父尚未完全归隐,常有人寻上门来欲投师学艺,师父烦不胜烦,便干脆公然立誓说只他一徒,再不单传,世人都知师父言出必行,这才没了人纠缠。”杜拂日慢慢说道,“后来因他重病,师父带了他到长安寻医,那时候叔父也正为我寻访名师教导箭技,听说剑南燕侠到来,便设计迫着师父破誓收下了我,师父为人重诺,虽然因此对叔父有所不满,但并未因此迁怒于我,不过燕郎却一直耿耿于怀,这也不能怪他,当年师父因事回剑南隐居,留下他独自在长安,偏偏师父不许叔父插手他的事,一直流落坊间由秋十六娘抚养长大,难免跳脱不羁了些,但燕郎虽有小恶,大事上面却并不糊涂,方才他无礼处,还请贵主宽恕。”元秀冷笑道:“杀人之事难道也是小恶不成?燕小郎君赤丸魁首的名号该不会是平白得来的吧?”“燕郎自入探丸郎一行不足一年,便引动四方诸镇招揽,他从未答应过。”杜拂日笑了一笑。元秀张了张嘴,却见外面灯火次第熄灭,原来第二曲又开始了。因燕九怀已经离开,所以元秀松开杜拂日的衣袖,正襟坐好,却见杜拂日抬手令洗砚晚些熄灭灯火,沉吟道:“贵主是否现在离开?”“略等片刻也不要紧……”元秀原本打算听一曲便走,可秋十六娘之技更在当日夏侯浮白之上,这会竟有些恋恋不舍,杜拂日听了,便命洗砚:“你出去寻一下薛娘子来时的车马。”洗砚会意,领命去了,元秀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道:“劳十二郎费心。”“却是贵主好意。”杜拂日淡笑着道。——正如燕九怀所言,如今元秀执掌宫务,全不能与从前不操心的时候比,虽然六宫这会的事情还不至于像燕九怀说的那样多的堆积在案,可若有什么事情这会总是先找着珠镜殿的,这时候若元秀在宫外过了一夜,断然不可与从前无事一身轻时比。元秀自请下降杜拂日的之事如今还只丰淳与鱼烃知晓,并未外传,可若近日之行传出,有云州公主的例子在前,坊间会怎么想,不言而喻。元秀倒不畏惧这些传言,毕竟再怎么荒唐也没人敢在她面前说什么。但丰淳因此对杜氏是否有激烈举止,却不是元秀想看到的了,元秀接受丰淳所言,待来年开科后着杜拂日下场取了功名再议婚娶,这是因为丰淳此举显然是打着在这段时间里收拾杜氏的主意,她要借此看一看杜青棠与杜拂日究竟值得不值得她以下降来拉拢,可若此刻传出谣言,丰淳万一一怒之下不再徐徐而图,与杜氏彻底决裂——不管怎么说,诸镇在前朝对于长安的畏惧,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杜青棠,这一点,并非丰淳的身份所能及。就算丰淳在这场猝然爆发的冲突之中取得了最终胜利——皇室的力量在这中间不可能没有损耗,若是诸镇借机发难……杜拂日派了洗砚去问薛娘子的马车,却是为元秀今日一旦迟归或者在外留宿寻找借口——薛娘子醉心秋十六娘的琵琶技艺,而迷神阁这回重新开张,十几年前的瑟二部头将重新登台献曲的消息举城皆知,而薛氏身份非寻常乳母,长安上下也多少有所耳闻,元秀若是与她前来,薛氏那边还有一个单独的雅座,却也无人能说什么,毕竟秋十六娘琵琶之技亦是时人所服。而杜拂日说是元秀的好意,便是指她虽然故意以自请下降的方式让丰淳对杜氏加快速度下手,但她毕竟还知道控制在一个应有的度上,总不至于使双方彻底翻了脸,以至于没了回旋的余地。“本宫更多是为了自己。”元秀微微摇头,并不居功,杜拂日呵的一笑,屈指一弹,将四周灯火灭去。秋十六娘的第二曲,在同样的昏暗里,渐渐响起,这一回的起首并不激越也不清脆,却犹如潮汐一般,一层一层的涌起,在黑暗里,因视野受制,五感更容易集中在听觉之上,渐渐的,元秀仿佛暂时脱离了迷神阁,到了一片迷朦月色笼罩下的海岸上,潮来潮去的声响似单调又似各有不同,天地静默,惟自己一人独立滩头……骤然之间,狂飙由天而落!弦声几乎是刹那之间由平缓变作了杀伐之音!昏暗里元秀神色亦是急变,但听弦声越奏越急、越拨越促,犹如飞箭直冲云霄!雅座里,众人都觉得胸口压着一口气,想呼而不敢,随弦声一点一点抛高,末了弦声又是毫无征兆的一落,众人这才徐徐吐出这口气——许多人甚至已经憋得满面通红,像是怕惊到了什么一样,弦声若无其事的从极高处变做了春夏夜里的雨点儿一样,漫不经心的、极寥落的,三两点、两三点,撒向四周。这一场悄雨下了不多久,弦声却不复急促,而是变得悠远起来,带着若有若无的惆怅,使人不由自主跟着漫无边际的想开……灯火通明之后,元秀兀自怔怔坐着,采蓝叫了她几次也不见回答,不由下手摇了一摇,她方惊醒过来,却见杜拂日神态如常,洗砚侍立在他身后,却是略含了几分恍惚之色,显然兀自未从方才一曲里完全回神,但听雅座外响起渐次的唏嘘声,这一回却不似前面一样有许多人争相称赞了,只是更见秋十六娘技艺高明——盖因大部分人到这会还没醒过了神。“这曲子叫什么?本宫从未听过。”这句话也不独元秀疑惑,外面有一间雅座中人按捺不住心中激动,扬声发问,只听秋锦娃柔声道:“此曲乃是师父却不过大家相邀,因此将方才胸中情绪弹出,所以无名。”“这般佳乐,岂可无名?”那人听了,复嚷道,这一回许多人都醒悟过来,纷纷出言赞同。只听秋锦娃半晌没回答,似是在低声请示秋十六娘,请示过了才复提声道:“今日高朋满座,十六娘道此曲既然因在座各位而起,莫如还请各位赐名!”雅座里面短暂的沉默了片刻,随即方才出言询问曲名之人率先答应了下来——先不说迷神阁今日所请之人确实非富即贵,在这群人中露一露脸本是许多人求之不得之事,再者秋十六娘此曲委实求之不得,若能为其冠名,扬名长安定非难事——秋十六娘发帖所请之人固然都是富贵的,但这些人也不可能全是独自前来,多半携伴邀朋,其中不乏有人带了许多打算明年参加春闱的晚辈或相交人家的士子,打算借迷神阁今日重新开张遍邀长安贵胄之际为晚辈们引见些人。虽然如今无论才名多高终究还是科举之中见真章,但若提前有了偌大名声,取名之时也能占上许多便宜。秋锦娃此言一出,座中顿时各怀主意,都是跃跃欲试。迷神阁是北里数一数二的楼阁,魁首秋锦娃更是以琵琶之技取胜,楼中小厮使婢都被自小教导得粗通文墨,这边众人才答应,那边已经备好了一份份笔墨分呈进了各个雅座,元秀命采蓝到门口接了进来,因洗砚尚未归来,采蓝不待吩咐便卷了袖子,取墨研开。元秀因听了这一曲心绪仍旧未平,方才燕九怀前来的挑衅倒是被此曲洗去了不少,便微笑着问杜拂日:“十二郎以为,秋十六娘此曲当如何名之?”“既然奏于迷神阁,何如迷神引?”杜拂日也不推辞,反问道。元秀不置可否,只亲自取了一支紫毫,饱蘸浓墨后递了过去,笑道:“如此,还请十二郎书后交与秋十六娘选择。”杜拂日淡然一笑:“有劳贵主。”他略褪了宽袖,在面前白宣上行水流水般写下迷神引三字,采蓝将墨研得极浓,这迷神阁中所提供的墨也非凡品,透着松香气息,其色黑而亮,犹如焦炭,杜拂日一笔行楷素为元秀所慕,如今单看这幅字,元秀觉得若是自己挑选,冲着这笔字,旁的也不要看了。她恋恋不舍的看了几眼,方让采蓝交了出去。正文 第三百十九章 邀请更新时间:2012-6-30 7:55:08 本章字数:2157“孟小斧你叫我来做什么?”小云儿头上挽着垂练双髻,身上穿着柳绿短襦,系着牙色罗裙,打扮的很是干练的模样,跺着脚埋怨孟破斧,“前面这儿十六娘最多再弹上一曲那也该走了,下面就是整个阁子都要忙起来了,阿娘叮嘱了我早些回小院子里去,免得被人瞧见了生出是非来,咱们因着先前的事情都关门了那许久,今儿个好歹开了张又到了这许多贵客,若有什么差池你瞧十六娘不揭了你的皮?”孟破斧闻言翻了一个白眼不屑道:“小云儿就是蠢!云娘子担心的事情你道我还不知道么?好歹我也是东市里面长大的——只是今儿十六娘请来的都是朝中权贵或望族子弟,咱们阁子在北里数一数二,凭你这样的姿色怕也只有贵客的随从才瞧得上眼!”小云儿听了他这话倒也不生气,只是哼道:“那又如何?阿娘说过自古红颜多薄命,我这样的才是有福气,她只要我有福便是最好了,又不要我生得与锦娃、歌娘那一般,再说阿娘在这儿也待不了多久的。”“好了不说废话了。”孟破斧神秘的朝她摇了一摇头,凑近了小声道,“还记得你上回求我的事么?”迷神阁里如小云儿、孟破斧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其实不少,只是那些都是调.教着预备几年后接秋锦娃这一般的班的,如今正是加紧了教导练习的时候,又岂能放出去随意玩耍,因此整个阁子里也就小云儿并孟破斧两人住的又近、年纪又仿佛,这些日子竟是三天两头的玩在了一起,也不知道说了多少话儿,此刻小云儿听了便有些茫然道:“你说的是什么?”孟破斧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压低了嗓子道:“你说若是宫里的公主到了迷神阁来,叫我带你瞧上一眼,可是忘记了么?”小云儿哎呀一声,惊喜道:“难道今儿的贵客里头有公主?这怎么可能?”“这有什么不可能?公主的乳母极是喜欢十六娘的琵琶,因此将公主也哄着过来了,你若是要看,这会可是最好的时候,毕竟公主还是女郎,咱们阁里又不做小倌的生意,一会十六娘住了弦,必定就要走了。”小云儿急道:“公主在何处?只是我身份卑微却怎么才能够看见。”“你听我说。”孟破斧笑眯眯的将她拉到了附近无人处,贴着耳小声道,“等下我指与你瞧公主所在的雅座,你便扮作了送果子的进去,这样便可以近些看着了——今儿来的这一位,可是宫里生得最美的那一位元秀公主!你可不要错过了机会!”小云儿正待答应,可她究竟是跟着云娘子在迷神阁里住着多时的,也不是全然没长心眼,不免问道:“我送果子进去?可是公主方才命人上果子么?你拉着我在这里罗嗦了这许久该不会让她等得急了罢?”“这倒没有,不过你放心,就算不是送果子,总也有旁的差使,我总会叫你名正言顺的进去的。”孟破斧自信的说道,“你且跟我进来,等着看吧。”孟破斧拉着小云儿进了大堂,这会虽然灯火明亮,但人人注意力都放在了曲名上面,倒也无人注意两个半大孩童,孟破斧趁机带小云儿到了杜拂日与元秀所在雅座远处,指给了她看,叮嘱道:“与公主同行的郎君身手很是厉害,耳力尤其出色,别瞧这会隔了好几间雅座,若是咱们再往前走几步,说什么他就能够听见了,所以你等会出来若有什么想法可别急着说。”小云儿自是频频点头,孟破斧又拉着她从回廊到了高台附近,这时候秋锦娃正拿着一张纸笑吟吟的站起了身道:“师父以为此名恰当方才随意所奏之曲!”台下众人早已等得心急,当下便有人叫道:“锦娃何必遮掩,方才十六娘之曲定然一夜名传长安,既然已经择定了曲名,总也要说了出来好叫我等知晓,出去之后方可与人夸耀罢?”秋锦娃眼波流转,嫣然道:“汪家郎君说的是——这位郎君为师父方才之曲所拟之名,乃是——迷神引!”曲名报出,台下少不得又一阵骚动,末了方有一人击节赞道:“此处乃是迷神阁,十六娘为迷神阁主,今日众人皆应邀而至,亦可谓为迷神阁或迷神阁主引来,况且方才曲声跌荡起伏似喜似愤似惆怅,随心而奏,却引出我等心潮亦随之难平!这三个字看似取巧却贴切无比——我等方才苦苦思索咬文嚼字,欲得一名以配十六娘所奏之曲,却反而俗了。”说着那人从雅座中走了出来,含笑对四方一揖,欣然问道:“未知是哪位高才,还请露面容在下一晤,以瞻风仪!”原本还有人对迷神引这个名字得中有些不服,这会听了这人如此一分析,却都觉得深为有理,便是还有几个心有不忿,欲出言反驳的,却也被身边人立刻拉住了。雅座里,杜拂日在秋锦娃报出了迷神引三字后,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常态,只是神情若有所思,像是想到了什么。元秀神情古怪,低声道:“采蓝把帷帽取来。”杜拂日所拟的曲名既然中了选,这代为解释曲名缘由之人又已公然出言相约,一会定然会有人过来相请,她自然需要遮掩起面容。“没想到此人今日也在。”采蓝帮元秀将帷帽戴好,元秀有些抱怨的说道,采蓝不由笑了:“王家二十二郎素喜词赋,工诗擅书,自然能够看出十二郎这三个字的精髓,若是再见了十二郎的字,怕是更要欣得知己了。”元秀因先前王子节欲撮合她与王子瑕之事,对王子瑕不免还有些不喜,淡淡的道:“十二郎素来淡于接物,难不成他想见就见么?”杜拂日却笑了起来,神情悠远:“恐怕这回是非见不可了。”他话音刚落,就听珠帘外有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甜甜的道:“敢问杜家十二郎君可还在里面么?司徒并王家二十二郎等几位贵客欲请郎君过去一叙,未知郎君可愿前往?”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孟破斧更新时间:2012-7-1 7:55:09 本章字数:3441元秀闻言,低声道:“十二郎,你自己过去罢,本宫这就回宫。”杜拂日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吩咐方才回来的洗砚:“去请薛娘子来。”“十二郎真是仔细。”帷帽下元秀笑了一笑,今儿她到迷神阁来本就是私下里的事情,跟着进雅座的更只有采蓝一人,这是因为一来没出阁的公主跟着少年郎君出入北里究竟不是什么得脸的事情,还是不要传出谣言的好,二是因为杜拂日身手了得,有他在也不需担心没有侍卫在旁的事情,不过这会王子瑕派人来请杜拂日,旁的不说,那燕九怀可就是迷神阁里长大的,方才他出言挑衅与挑拨,才被杜拂日叱走,如今杜拂日离开了谁晓得这位燕小郎君又会做出什么事来?薛氏一来在女子里面算得上武功高强四个字,二来燕九怀之前似乎与她已经颇为熟悉,总也要顾忌着点儿面子,有她在,不但安全许多,便是不小心被人看见了,也有话说。这边采蓝也听出了杜拂日的意思,是要等薛娘子来了才肯走的,倒对他印象好了一些,洗砚笑着答应了,出了门先与门口的使女交代了几句,这才去找薛娘子。“九娘怎么会在这儿?”没过多久,薛氏便匆匆忙忙的过来了,身后还跟了锦芳并郭雨奴两人,想是因为薛氏身份身子强健又习有武艺,但惧夏惧的实在厉害,紫阁别院那边总是不放心的,因此另派了郭雨奴跟着。三人给元秀见了礼,元秀也不及解释,便对杜拂日道:“王家那边想是等得急了,十二郎这便去罢。”杜拂日起身,向薛氏行了一礼,方才告辞而去,薛氏面色古怪,待他出了门,才道:“你怎的与他……”元秀虽然戴了帷帽,但她身后的采蓝却没有,况且薛氏一手将她带大,便是遮掩了身形也难瞒过当面,当下便要询问缘故,话说了一半,却见锦芳与郭雨奴都在,连忙住了声,只是眼中颇有不赞同之意。元秀抿了抿嘴,倒是一笑:“上一回遇见,听十二郎提起今儿晚上秋十六娘会亲自献曲,想着大娘从前最是爱听的,还以为日子不凑巧大娘不会来,便借了他有请贴进来听上一听。”“原来如此。”不论心里相信不相信,当着锦芳并郭雨奴的面,薛氏总是要做出相信之态的,薛氏道,“秋十六娘那边恐怕难出第三曲了,咱们趁着这会众人与杜家郎君亲近且回宫罢。”元秀心忖这些人是不晓得那迷神引三个字出自杜拂日,若不然可不至于像方才那么热情了,只是话又说回来了,虽然不知道是今上不喜的杜氏子弟,但未见到杜拂日前的热情,多半也是因为王子瑕的缘故——王家乃是后族,王子节这些年来即使不是很受宠也一样屹立后宫不倒,更不必说最近宫中频传帝后和谐之事,加上王子节又有了身孕,正是圣眷隆重之时——否则今日在座的人里面也不是没有真材实学的人,杜拂日那“迷神引”之名固然如秋锦娃所言之好,且又嵌入了阁名,但因方才说的是求曲名,旁人可未必会服,这都是因为王子瑕率先出言附和,如今满座谁不知道王家正得势,王子瑕自己素来也是得丰淳所宠信的,不愿意抢了他的风头,这才纷纷出言相和,不再争执。倘若见到了杜拂日,却是未必会多么热情了,只怕杜拂日应酬不了多久就会脱身。不过这么一想,秋锦娃方才故意只说了曲名,当王子瑕表示欲与想出曲名之人亲近时,只是私下里派人来请,却并未当众公布杜拂日之名,如今恐怕许多想着与王家亲近的人都借了此事聚集在那里……这里面可有什么关窍?“如此也好。”元秀心里念头转了几转还是抛了下来,不管这是不是有谁针对杜拂日,她最多在旁边看着,总不可能帮着他做什么,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手中如今也就那么点子宫权,也因为若是杜氏这点儿手段都没有,那么她的下降拉拢也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当初自请下降杜拂日,虽然有欣赏他的气度箭技,可更多的却是为了皇室——或者说发自自身地位安危的考虑。如今梦唐足以左右朝局的势力不过那么几股,皇家自然在名义上是最高的,可诸镇也不好动,关中豪门根基深厚,不过本朝因科举的缘故,比之前朝那是大大不如了,城南杜氏若不是出了五房的杜丹棘和杜青棠兄弟两个,虽然杜丹棘早逝,杜青棠却以一人之力辅助宪宗除王太清、诛曲平之,整肃朝纲、慑服诸镇,如今只怕声望与其他望族也差不多——这个差不多的意思是他们依旧有着不低的威望,并且子弟多有为官作宦者,对朝局也不是全然没有影响,但要说如前朝那样使皇室忌惮,却也不怎么谈得上了。元秀选择下降杜氏不是为了杜家,可以说完全是为了杜青棠,可是杜青棠毕竟是陪着宪宗皇帝从少年时候走过来的人,这一点是他的优势,那就是时间磨砺出来的城府与阅历,这一点也是他的劣势,那便是杜青棠就算可以只手匡扶社稷又能够扶多久?宪宗皇帝若是如今还在位,也不必她这样拿自己的婚事左右盘算着延续国祚了。杜青棠没有儿子,杜家五房里唯一的男嗣就是杜拂日,元秀不求他与杜青棠一般出彩,但总也要配做杜青棠的侄儿——正如文华太后虽然是难产而亡,但生产前也为丰淳与元秀尽力安排一样,如果杜青棠将死,他也定然要为杜拂日考虑,这也是元秀自请下降的重点——要让杜青棠豁出一切为皇室卖命,要么如同宪宗皇帝那样信任与重用他,但这一点放在了丰淳身上不是困难,而是不太可能,丰淳迫于形势也许会重用他,但不可能信任他,至于用完了会不会事后算帐,连元秀也不敢保证。杜青棠妻子早逝,膝下两女已经远嫁,何况出嫁之女与娘家之事并不相干,丰淳虽然不喜杜青棠,但还不至于小气到了追讨到两个女郎身上去,他此刻最看重最不放心的,除了一手养大的杜丹棘遗腹子杜拂日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而杜青棠即使被丰淳所用,若杜拂日前程难料,他也不会拿出所有底牌来替皇室卖命,总要先给杜拂日留足退路——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元秀若是许降,虽然本朝也不是没有驸马送命的例子,但总是一个保证,何况丰淳究竟是疼爱胞妹的。只是杜青棠无论多么精心教导、为杜拂日留多少退路,总也要杜拂日是可教之材,否则杜青棠手段通天也是无用。今晚就是这样一个试探他的机会——如果换做了其他人,因这一个曲名,明天估计就是名动长安了,但杜拂日却不一样,丰淳对杜家的态度,只要长了眼睛与耳朵的人,又有哪个不知?只看他能否利用好了。元秀在帷帽下勾了勾唇,半撩了帷帽道:“大娘咱们走罢,今儿先回宫去,明日你再去别院。”“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薛氏点了点头,上前替她把面纱放了下来,低声道,“今儿人多,上了马车再取下罢。”元秀站起身来,采蓝替她略理了下衣角,便向雅座外走去,这时候四周有些凌乱,一些人聚到了王家的雅座那边去看热闹,另一些人也三三两两的走到一起彼此寒暄,更有人拥到了台边纠缠秋十六娘是否愿意再弹一曲。郭雨奴不必吩咐已经走在了最前面引路,顺便将几个微有熏意的客人遮挡开来,元秀一行走到了旁边回廊上,但见不远处站了一个柳绿上襦的小女孩儿,一双眼睛好奇的盯着他们看着,这迷神阁里面小女孩儿多些本是正常,元秀也没放在心上,正要从她身边走过,却听身后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传来,薛氏通晓武艺,听见了来势紧急,便已警惕,却见一人身形如风般撞向了自己,低哼了一声,就要出手,却不防那人咦了一声,大叫道:“薛姑姑!”薛氏不由一愣,孟破斧趁机对小云儿使了个眼色,自己却一脸天真无邪的拉住了薛氏的袖子笑着道:“薛姑姑你方才急急忙忙的去了哪儿?我转眼就不见了你,方才还在想着姑姑该不会是走了罢?”“我有些事情。”薛氏一愣之后很快回过了神,她知道孟破斧虽然年纪小却是在东市长大,坑蒙拐骗的事情那是打小看大的,如今见他摆出这副无邪的模样来也不为之所动,淡淡的回道,“你跑过来做什么?”孟破斧笑着一指就在旁边的小云儿道:“我来寻小云儿,十六娘有些乏了打算招呼着几人先回后面去,前面就交给了云娘子来看着,这是云娘子的养女小云儿,云娘子这会忙了起来,因她不在旁边,便抓了就在附近的我来与她说一声,叫她自己回院子里去睡,今晚是不必等着云娘子了。”小云儿原本目光只落在了元秀帷帽之下的面纱上,如今听见了孟破斧的介绍才屈了屈膝脆声跟着孟破斧叫道:“小云儿见过薛姑姑。”薛氏见回廊左右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便点了下头道:“我们如今却要回去了……”她话还没说完,却见孟破斧眼睛转了一转,有些惊喜的指着元秀道:“薛姑姑跟着的这一位莫非是公主殿下不成?十六娘的琵琶之技果真非凡,连公主殿下也亲自来了么?”原本他们几个虽然站住了对答几句,可都不是什么重要的话,不远处虽然有几人出了雅座在彼此寒暄,便也没留意,但这会公主殿下说了两次,到底有几道视线递了过来……薛氏脸色顿沉!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 李复更新时间:2012-7-1 7:55:09 本章字数:3529“果然是贵主身边的近侍!”薛氏醒悟过来孟破斧的用意想要再离开时却已经晚了,不远处一个人转过了身来,借着回廊之下的灯火一望,立刻出声道,此人说话声音却大了许多,不但正与他说话的朋友,就连更远处的一些人也注意到了,纷纷将诧异的目光投了过来。这会只有一走了之。元秀一言不发,拨开了小云儿就要继续向外走去,哪知那人却忽然走了过来,元秀步子虽然不慢,但那人占了男子腿长的优势,跃过了栏杆竟追到了她面前,笑吟吟的抱拳行礼道:“学生见过贵主,今日未知贵主亲自前来,方才贵主经过,失礼之处,还求贵主原宥。”此人这么一拦,元秀若是继续不答而走,未免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在里面了,就算她不介意皇家气度,叫人看见了还以为她到迷神阁来做了什么事,以至于这般心虚,元秀压住了心中恼怒,淡淡的道:“本宫过来只是为了听秋十六娘的琵琶,如今听说十六娘乏了,自然便要回宫,今晚之行,本宫本就不欲惊动他人,这位郎君却是客气了。”她这么说了,想着那人总也该识趣些,不要继续纠缠下去,谁知道那人依旧抱着拳却笑道:“贵主宽宏,学生钦佩,只是贵主想来也听到了方才秋十六娘所奏无名之曲,有人现拟了曲名,深得王家二十二郎赞赏,如今许多人都簇拥去了王家雅座那边一观,未知贵主可有兴趣同去一看?”他以学生自称理当是国子监中的生员,帷帽下元秀飞快的思索着此人用意,淡淡道:“你是谁家郎君?”那人露齿一笑,复一礼:“学生李复,字子反。”元秀顿时眯起了眼,回廊上面隔了三五步就点了一盏碧纱宫灯,因此此人容貌被灯火照的很是清楚,李复看起来二十有余,他生得与李十娘轮廓相似,但五官显得俊朗刚毅,身材魁梧,虽然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公主去路,但举止却不显轻佻,让人难以生出恶感来,其实元秀在寒食麟德殿前的蹴鞠时也看过他的,不过当初注意力都放在了两崔身上,却将他早就忘记了。这会微微一点头:“李郎君为何不在那里,却要邀本宫前往?”“那里毕竟是王家包下的雅座,学生几位同伴与司徒并王二十二郎都不甚熟悉,因此学生原本是打算过来陪几位过去,顺便做个引见之人的,却不想在此处遇见了贵主。”李复笑着解释道,“方才秋十六娘择定了迷神引之名,王二十二郎也赞此名极好,不过学生的几位同伴里却有不同之见,想来这会到了雅座中也是如此,学生方才还想着司徒离开之后却不知道谁人能够主持公道,如今贵主在却是恰好了,未知贵主肯否前往一观?”元秀皱眉,她才想问王展为何又不在了,便想到孟破斧刚才所言,道是秋十六娘请了几人去后面,估计王展就在里面。孟破斧浑然无视了薛氏的眼刀,笑嘻嘻的插话道:“公主殿下不如一起去罢,左右如今宫门也关了,公主殿下说回宫恐怕也回不去的。”薛氏皱眉道:“贵主是什么身份?虽然宫门这会已经关了,难道要叫开还难吗?”“这两日宫里也没什么事,本宫便去凑一凑热闹吧。”元秀短暂的思索了一下,不动声色的道。这李复不是简单之人,他出现在此处的时机是如此的凑巧,恰好就是孟破斧失声叫出自己身份之时,站的位置又那样的巧妙,近了元秀一行方才哪怕被孟破斧冲上来也不会站住,远了便未必那样自然的听见孟破斧之言……若是说孟破斧与小云儿方才不是特意在这里等着配合他,元秀那是说什么都不相信的,她也很好奇这李复究竟在打什么主意?秋十六娘是薛娘子都很佩服的人,又曾抚养过燕九怀,想到燕九怀让让人头疼的性.子,再加上几次与秋十六娘照面下来的印象,元秀觉得十六娘可不仅仅是个擅弹琵琶的乐师,只看着今日迷神阁出事后重新开张就知道了,若是等闲之人又怎么可能在得罪了齐王一系后还能请到这许多的贵胄前来?就算是琵琶国手,只为了听几曲而得罪了天子亲兄,这种事情肯做的人可没几个。这李复本是世家子弟,他能够将年纪差不多的长安少年郎笼络得好,固然有几分本事,多少也是占了出身的光,如迷神阁这样北里数一数二的阁子却不然了,别瞧秋十六娘就算脱了籍也才是平民,在李复跟前压根就不够看,可北里这些阁子屹立多年,迎来送往着满朝达官贵人,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可不是寻常一个世家子弟所能够轻易指使得了的。孟破斧与小云儿不管是不是迷神阁的人,如今身在迷神阁里,若是没有阁子里的高层叮嘱,旁的事也就罢了,又怎么敢帮着李复算计堂堂公主?这么想着,今日秋十六娘弹奏无名之曲、请来客拟曲名,最后偏生选中了杜拂日的……也不知道这是否出自李复的手笔?想到了刚才秋十六娘那一曲的引人沉醉处,元秀抿了抿嘴很有些不悦——古语说曲乃心声,原来也不尽然吗?李复见元秀答应,口角含笑,抱拳一礼,请道:“贵主这边请走。”方才正与他说话的几人也纷纷围了上来,对元秀拱手为礼,这几个人看衣着或华贵或简素,但瞧着气度神情倒都是不卑不亢,若是照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标准,李复确实不俗了。元秀目光一溜,发觉这几人周身书卷之气浓郁,便问道:“你等可都是国子监中生员么?”“回贵主的话,学生正是。”那几人听了复拱手答道。元秀眯了眯眼,这么说来这些人今日前来听曲,未尝没有借机扬一扬名、在迷神阁特特请来的权贵跟前露一露脸的打算了?若是如此,李复想着法儿让秋十六娘弄出个曲名来让人拟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固然这些明年很可能要应试的生员需要迷神阁今日请来的这些权贵赏识,但迷神阁也需要这些士子帮着宣传坊间的名声,彼此各取所需——如果这回拟曲之人文采过人,来年春闱上面中了上好的名次,那么到时候迷神阁定然可以借机再出一次风头……不过为什么是杜拂日?当年,李瑰和杜丹棘固然一直被并提,但这两人的私交不论,李复与杜拂日年岁有差距,况且两人成长的情况也不尽相同,李复有李十娘这个妹妹需要照拂,抚养他们兄妹长大的大伯谈不上亏待,但也谈不上太上心,而且赵郡李氏在宪宗一朝算不上太过得意,最得意的还是邓国夫人——因她所出的王子节被宪宗赐给了当时的太子丰淳。而杜拂日出生时,虽然杜丹棘已死,但杜青棠其时已经初露锋芒,后来更是权倾朝野,但杜拂日深居简出,胜似女郎,如此对比,元秀以为李复对杜拂日若存嫉心倒应该是有可能的,总不至于特特绕了这么个圈子帮他吧?如此想着,李复已经引她到了高台前比其他雅座都要大些的一处地方,还没进去,就见外面守候了好些随从,里面喧嚷议论之声更是扑面而来。李复含笑推开了门,他自然不会先进去,但推门时已经被门边几人看清了面目,都笑着道:“子反兄你可算来了,咱们这儿正吵成了一团,司徒被十六娘请到了后面,锦娃这会也不知道该帮谁了,你正好过来评一评理。”元秀从之前几件事上面已经窥到李复交游广阔,甚至泽被到了他的妹妹李十娘身上,如今听了这几人说话对李复在长安少年中的地位与声望又不禁高看一眼,但听里面秋锦娃的声音轻嗔着道:“奴哪里是不知道该帮谁?只是郎君们口舌太过锋利,奴不知道如何回答罢了。”梦唐选官的标准是身言书判,因此秋锦娃说人口舌锋利,却是语气亲近的称赞,又有几人拊掌大笑,越发显得热闹。李复微笑着道:“裁判之人我倒是请到了一位,只是你们不可怠慢才是。”里面的人都奇道:“是谁?”李复这才对元秀作了一个请的手势,笑道:“贵主请!”他笑的谦逊而又恭敬,元秀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接着取下帷帽,走了进去。雅座里听到贵主时大多人都露出了惊色,如今见她取下了帷帽却又是一惊,这里面先前见过元秀以及定力较好者只是不解元秀到了迷神阁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如此抛头露面,但另外也有几名士子惊讶于她的容貌,然而即使有惊艳之色,今日有资格来听秋十六娘亲自弹奏琵琶的都非常人,便是一些人出身低微,总也是得了贵人青眼特特携过来的,而这些人里有资格进入这间雅座的自然都与王家或多或少有些关系,所以都温文尔雅的行了礼。如王子瑕等与元秀常见面的,不论先前是否有过冲突,这会自然都心照不宣,额外客气了几句。元秀将帷帽递给了采蓝拿着,与几个相识之人寒暄过了,施施然走到了让出来的主位上坐了下来,淡然道:“原本本宫只打算与大娘听完了秋十六娘之曲便走,但中间被李家郎君拦住,说今儿这里的士子极多,且有争论,本宫倒也有些好奇,便过来看一看,至于裁判之事,本宫惭愧,虽然生长宫闱,不乏名师教导,奈何天资平庸,岂敢为各位裁决?倒是李家郎君,方才一瞥之下,声望是极高的,此事还是李家郎君来罢。”她这番话说得坦荡干脆,尤其是直承天资平庸,推脱裁决之权,虽然她身份尊贵,但梦唐风气开放,素来崇尚爽朗之性,顿时有几个性情放.荡不羁些的士子拊掌赞道:“从前听闻贵主之名,如今见到贵主玉容,却不想贵主非但国色天香,性情也这般飒爽,却让我等须眉惭愧了!”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 言更新时间:2012-7-1 7:55:09 本章字数:3516元秀听了称赞微微一哂,她虽然答应了李复过来看一看今晚迷神阁这一出究竟是何意,但却不可能跟着李复的计划一步步的走,李复先说了这边争执的缘由,复又让她做裁决之人,元秀如何会同意?今日秋十六娘已经点了杜拂日所拟的曲名,如今秋十六娘都已经将王展等权贵带去后面另外招呼,这边留下来的多是年轻士子或各家的晚辈,杜拂日之名到底是人人皆知,只不过这会若是有人能够驳倒了他,那么明日长安未必不能够多一个笑柄,若是不能驳倒,因丰淳的态度或者这些人不敢大肆为他宣扬,但也总有几分佩服,如事情仅仅这样简单,元秀倒也不介意插一回手——不过若今日之事是为了来年春闱准备,她若继续做这裁决之人……丰淳当初敷衍元秀用的理由便是等杜拂日春闱取了功名后再拟下降之旨,如此元秀也可以面上有光。这会消息理应还没有传几个人,但到了春闱中、或者不必等到那时候,经过今晚之事,恐怕以后元秀再与杜拂日相见,被注意到的几率更要大大的增加,届时先前两人在观澜楼遇见之事知道的人可不见的会少,因此元秀若接了这差使,一会她若说杜拂日胜出,待春闱下来,众人自然以为这是元秀故意偏心自己的驸马,若说杜拂日输了,不但对杜家是个打击,恐怕丰淳会趁势动手……元秀如今最祈望的可不正是这两系能够联手震慑诸镇?因此才进了雅座便三言两语将裁决之事推过,李复却也不见失望之色,只是笑道:“贵主谦逊了,只是贵主既然不愿,学生不才,愿意就此之份,未知各位可有什么意见吗?”他在长安少年之中声望最高,虽然因李十娘的缘故与崔风物不和,可那也是私下里的,并且这会崔风物也不在,元秀又公然拒绝,众人自是纷纷应诺。如此李复便道:“方才你们说到了什么地方?”一名华服士子笑着道:“汪郎硬说迷神引之名太过取巧,锦娃正嗔着他扫了杜家拂日的面子,于是众人都打趣起了锦娃,子反兄你就引着贵主过来了。”元秀看了那人一眼,那人也不露怯,大大方方的与她对视一眼,微微颔首致意,她又看了眼四周,却见这间雅座如今快坐满了人,熙熙攘攘的总也有二十余人,衣饰华贵或简素不一,年纪都不大,其中她所认识的如王子瑕、杜拂日等人都跪坐在了离她不远处,此外还有一人她认识,却是柳折别,崔风物如今做了驸马,这等风月地也不是说来不得,但想来昌阳公主总是不喜欢的,如今正是新婚里面甜蜜的时候,崔风物不论是否还挂念着李十娘,单是昌阳的身份他也要顾忌一些,因此柳折别却是独自前来的。见元秀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柳折别露出一丝喜色,原本有些漠然的脸色顿时明朗起来,元秀对他略略点头,便继续看了下去,让她意外的是张献居然也在,而且正自紧皱双眉,似为杜拂日担心,居然压根就没理会元秀的打量。李复朗声笑道:“汪兄既然觉得取巧何不将理由详细说来我等听上一听?”“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没奈何锦娃护着杜家拂日。”一个离元秀略远的男子起身道,“此处是迷神阁,秋十六娘是迷神阁如今的主人,她所弹的便是迷神引,未免太过没意思。”元秀原本听到此人姓汪,还以为是上回观澜楼上的汪岳,当时汪岳她也只看了一眼,如今便有点吃不准,却感觉到身后有人凑了过来笑嘻嘻的低声道:“公主殿下,这个人叫做汪峰,是如今的吏部侍郎汪全之子。”是孟破斧,元秀听出他语气里的讨好与求饶之意,不过却未作声,孟破斧没能讨好,有些讪讪的站直了身子,摸摸鼻子退了开去。李复还没就他之言评论,秋锦娃已经嗔道:“汪家郎君这话说得好生没有良心,奴不过是说了一句曲名乃是家师所择,这也是众目睽睽下之事,如何就成了护着谁了?说起来家师方才之曲在座诸位都是亲自听过的,家师随心而发,岂会随意冠名?之所以选择杜家十二郎所拟之名,全因家师之喜,难道不是么?”“锦娃这话说的……”那汪峰拿眼斜睨着她正待继续说下去,却被李复打断道:“方才推崇迷神引此名的莫过于王家二十二郎,汪兄如此说来二十二郎你可要说什么吗?”自翠微寺一别后元秀还是头一次见到王子瑕,但见他锦衣华服,淡紫色的衣袍上面染了几点酒渍,不觉脏污,却更觉风流,想是方才饮过酒的缘故,面色微酡,但目光尚且清明,闻言微笑着道:“汪兄此言却是说差了,如今咱们所争议的是今日秋十六娘随心而拨此一曲,飨我众人,而杜家拂日所拟曲名是否在众人所提曲名中为最佳,却不是争议此名得来是否取巧,汪兄反对秋十六娘后来所弹之曲定名为迷神引,难道就是因为其取巧么?若是曲名与曲音相配,便是取巧又如何?”那汪峰眉头一皱,道:“纵然说到曲名,我却也以为迷神引三字不足以当方才之曲!”这句话倒是引出了许多人的赞同,另有一人开声道,“汪兄说的不错,秋十六娘方才所弹第二首曲子虽然是发自于心,信手而奏,却跌荡起伏,其中波澜壮阔与惊险处更是扣人心弦,更遑论末了时的怅惘当真是叩入魂魄,使我等在此华堂雕栋之下竟有置身千载之颠上俯瞰尘世兴亡之感,迷神引三字,委实太过小气了!”汪峰听罢不由拊掌赞道:“欧兄却是说出了我的心意!”“我等也以为如此!”另有数人纷纷出言。这边王子瑕正欲回答,汪峰却忽然道:“说起来迷神引三字出自杜家拂日,二十二郎虽然对此名极为赞赏,但杜家拂日为何拟此名,其中又有何用意,也或许我等才疏学浅,未能明了,总是要请杜家拂日亲自明言一番,也免得我等误会!”王子瑕闻言只得住了口,一时间雅座里面的视线都聚集到了杜拂日身上,元秀尤其兴致勃勃,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杜拂日被围攻,却不知道他会如何解开此局?但见杜拂日淡然一笑,先起身对四面拱手为礼,众人虽然有人不忿有人幸灾乐祸,但也纷纷还礼,杜拂日这才道:“我拟迷神引三字只有一个意思。”“哦?”汪峰等人神色一动,都不禁看了一眼王子瑕,方才王子瑕称赞这个名字贴切时,可是说了好几重理由的,到了杜拂日这个拟题之人这里却只有了一个,不过王子瑕听了虽然也露出讶色,却并不见恼意,倒也让座中几名打算看好戏的士子有些失望。“不知杜郎拟此三字为曲名之用意可否赐教?”汪峰拱手代众求问道。杜拂日亦拱手还礼,微微颔首道:“汪兄客气了,我之用意其实王兄方才也说到了一部分,秋十六娘此曲隐隐之间已登堂入室,几近国手,但以她之言,此曲乃是今晚弹奏第一曲后心绪所驱,信手而为,而秋十六娘今日为何有此番心绪、乃至于成此嘉音?岂非是因诸位在此的缘故?因此此曲分明由今晚阁中众人所引发,而秋十六娘将情入曲,又引我等神游万里,因此秋十六娘既然要让今晚来客拟曲名,便在阁名之后加一引字令小厮送出。”他这么说完雅座里却慢慢安静了下来,连李复也若有所思,王子瑕目光闪动,半晌后轻叹道:“却是我着相了,只想到秋十六娘之曲引动我等心潮起伏难定,却不想秋十六娘先前早已明言,此曲无名,乃是随心而拨——难怪十六娘会选择迷神引三字,十六娘说是此曲无名,但解释曲子由来时岂非已经说明?”这些士子里面虽然有人不忿杜拂日就此出头,不过听了这番解释倒也有些无从反驳,汪峰双眉一扬,爽快的拱手赔罪道:“原来如此!却是我等思虑不周,倒是让杜郎笑话了!”杜拂日为人宽宏,当初被柳折别当众泼了满身酒水也不曾动怒,如今自然更不会因几句争执计较,复还礼谦逊,李复朗声笑道:“如此却是不需我来裁决了。”说着回头对元秀含笑道,“贵主不曾应下这裁决之任却是明智之事,谁想杜家拂日这般厉害,竟使得汪郎等人心服口服,这般看来我却是多事之人了。”元秀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淡笑道:“早便听闻李郎在长安交游最是广阔,性情也是最喜助人交友的,似李郎这般便是多事想来也多半是为了好事。”李复笑了一笑,却听汪峰紧接着对王子瑕取笑道:“二十二郎,说起来你也是工诗擅画之人,今日听闻迷神引三字,还未见到杜家拂日就迫不及待的出言称赞,只是理由说了一堆,如何最紧要的一点却不曾看出?如此看来你这两榜进士却也不如何。”他这番话却是说得严重了,就算是平素好友,这样为了一个曲名踩着王子瑕来捧杜拂日究竟也是不合适的,元秀抿了抿嘴,这汪峰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杜拂日方才的解释堵住了嘴,发觉在曲名上面做文章未必及得上杜拂日辩才,因此立刻转为了挑拨。不过他这番话里贬王捧杜之意太过明显,王子瑕望族出身,这种把戏是见多了,因此波澜不惊道:“十二郎确实高才。”杜拂日淡然道:“汪兄之言委实过誉,我如今一介白身如何敢当?”便这么带了过去,汪峰之后,那欧姓士子却笑了一笑,接着提问…………………………………………………………………………………………………………迷神阁王家包下的雅座里面正自唇枪舌战时,星夜之下贺夷简满身微霜,负手站在庭中遥望着北面长安的方向,嘴角含笑,满眼期待……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 驿站更新时间:2012-7-2 7:56:24 本章字数:4180师如意的青衫在星光之下犹如银白,他的脸色也有些霜意,站在了回廊上提醒贺夷简:“明日还需起早赶路,六郎如何还不入睡?”虽然如今局势变化,贺之方非但同意贺夷简亲自前往长安请求尚主,甚至幽州李衡都对两家解除婚约毫无意见——相比两镇联姻,杜青棠即将借助侄子尚主重回朝堂那才是大事!李衡再怎么疼爱李十七娘,可也不至于为了女儿昏了头,连安身立命的基业都不要了!更何况贺夷简还对女儿并无情意,如今局势又有变化,舍弃了这么一桩前途渺茫的婚姻,集中精力阻止了那位前朝名相上位是正经。这个道理师如意自然明白,但毕竟妙娘与他也是一起长大的,眼看贺夷简为了尚主,眼也不眨的将她打发掉,曾经一起跃马原上笑语飒爽的女郎转眼竟成了下堂侍妾,师如意究竟年少,心里替妙娘总有几分不平,这一路上虽然没有明着表现出来,但看到贺夷简这样绝情的将妙娘弃之脑后,却对那位贵主满怀憧憬,总是忍不住心下不喜。贺夷简这会可没功夫留意他的态度,有些心不在焉的敷衍道:“我知道了。”师如意不必问也知道他这会对着长安的方向发怔是在具体想什么,不觉暗自摇头,他知道再劝下去只会惹了贺夷简厌烦,便不再罗嗦,回了自己的房间,这间驿所因位于官道之畔又地处数州交接处,因此十分宽敞,如今却多半住满了人,若不是河北地位特殊,他们差点没弄到上院。这种事情,恐怕贺夷简如今是没工夫费心了。师如意出了己方的院子,两名侍卫悄然跟上了他,却见他径自去了前面大堂,此刻已经是深夜,但堂中却灯火通明,居然坐了不少驿使与许多满面惶色的商贾,其中好些人竟仿佛是匆忙赶路到此处的,这情况显然不寻常。只有寥寥几个位置是空着,他先站在门边看了片刻,方挑了一个眉目略深、有着明显胡人血统的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面前,含笑拱手道:“这位兄台,不知可否搭个便桌?”那行商虽然面有忧色,但商人多半讲究和气生财,何况此时驿中确实空位不多,又见师如意虽然一袭青衫,却面色白皙丰润、举止进退仪表出色,想来也非寻常读书人,忙起身相让道:“郎君但请无妨。”师如意与他寒暄着重新落座,吩咐驿站中人随意送上一壶酒,又点了几道小菜,见那行商面前却只放了一壶浊茶,几个胡饼,便出言邀他同饮,那行商倒也爽快,推让几次见师如意真心相邀,便自去取了一盅来与他对饮着,师如意拣了旅途之事与他说了几句,不动声色的提起了驿站中之景:“数月前在下随友人往长安去,途中经过此处,并不见这许多人,如今天气正当炎热,怎么人反而如此之多?”那行商心中有事,已经多喝了几杯,闻言随口道:“郎君不知,如今这算什么多?等再过上三五日,怕是要更多人往长安去了。”师如意不觉惊道:“这是为何?”“今年关中一直春旱,到了端午前后方下起了雨,后来关中补种下去,倒也无妨。”那商人想来也是心中郁结,放下了酒盅告诉他道,“只是长安左近倒还算正常了,可是到了京畿之外却不然了,其中黄河下游一直到了临近淄青诸州从端午起雨水便再未停过,郎君或许知道——黄河虽有泛滥,但两岸良田实多,皆为上田,原本因着宪宗皇帝在时,使从前的杜相亲自巡视河工,当年的工程是极下了力气的,所以已经十几年不曾出事,可也经不起这样的雨……”师如意皱眉道:“黄河若决此乃大事……”“还没决。”那行商摇头,苦笑道,“上个月,某从那附近过,看到当地河工使了人在那里加固加高着河堤,又使人挖了沟渠排泄洪水,想来一时半会倒还能撑着。”“那为何驿使如此之多?而商贾也纷纷上长安去?”师如意不解的问道。那行商苦笑了一声:“这就要说到黄河沿岸那些膏腴之地上面去了,早先这些上田自然都为权贵所购,从端午后下起雨来,有些地方看着摇摇欲坠,那些田主担心产业难保,便打起了换田的主意,硬与一些距离黄河较远、地势较高的田主交换,一家这么做了,其他人家跟着学,也有些田主远在长安或洛阳等地不知此事,但派下去管理之人为了讨好主人,跟着效仿,若那些远田的主人也是权贵倒也罢了,其中大多还是寻常百姓,如何斗得过这许多联在一起的权贵豪奴?那些百姓田地被夺,便也只有苦修河堤防御决口一条生路,但如今雨是勉强止住了——结果那些说换田的,这会见黄河未决,而且田中谷物眼看将熟,自是上田胜与中田和下田,所以又要换回来,郎君请想一想,早先说黄河将决时,这些豪奴或得了上面主人之意,或是自己效仿旁人做法,硬逼着旁人换了,这会旁人舍出命来护住了河堤,却又要拿回去,便是个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如何能够不怒?”师如意虽然年轻,却素来擅谋,顿时看出此事的关键:“难道说那些地方有乱象?”“嘿!若非如此,咱们这些做生意的,好端端的这么急着往长安跑做什么?”行商拿起酒盅吞了一口,闷闷的说道。师如意奇道:“梦唐极大,这天下何处不可去,为何一定要上长安,此处距离黄河已经颇有一段距离,难道只有到了长安才行吗?”那行商冷笑着道:“某是一介粗人,如今便说实话了——郎君年轻,怕是平常也鲜少出门,对这天下之事究竟有不知道的地方!从有乱象之地到长安,固然路途不近,这中间总也有即使决口洪水也不能及之处甚多,可是郎君且想一想,那些地方倘若当真乱了起来,洪水只能及到黄河附近,人又不是水,难道还不会跟着追么?如今李家衰弱,诸镇俨然割据,算来算去整个关中有大军拱卫之处也只有京畿,驻守神策军四十万,才能够算安全了,其他地方府兵败坏,照某来看可未必比得上那些一无所有只能拼命的乱民!”他乱民二字说得响了一点,旁边桌上几个正凑在了一起似在议事的商贾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其中一人出言道:“屈途,你喝多了还是去后面躺着罢,可别在这里吓着了别人。”当下那人身后两名仆人会意,过来拉着行商屈途就要离开,屈途虽然已有醉意,但还没发昏,也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趁势往仆人身上一倒,假作不胜酒力,被扶回后面去了。师如意见状忙对那出言之人拱手道:“在下姓师,敢问阁下高姓大名?”“师郎客气了。”那人还了一礼,微笑道,“我等都姓屈,在下单名一个突字,与刚才过饮的屈途乃是兄弟。”此人年约四十余岁,身材高大,看面目也与那屈途一样有胡人血统,双目微陷,大约因是行商的缘故,时常在外奔波,所以肤色微褐,身上穿着便于行动的短衣,但看料子却不差,他们那一桌上摆放了许多酒菜,足见出手豪爽,只是如今都基本未动,似乎一桌人兴致都不高。师如意目光一转,注意到他们那桌却是满的,想来因此那屈途才单独坐了一处,便笑着道:“屈兄一行莫非都是要往长安去?”屈突等人虽然是兄弟,但如今都是心中有事,屈途与师如意在一起闲聊,原本他们也在议事,因此并未注意,若不是屈途那句话太过引人注意又略高了点,他们只怕到此刻也不会打断,因此倒并不清楚师如意究竟都套到了些什么话,屈突便道:“师郎说的不错,我等目的正是长安,师郎若是单身,可要与我等做个伴么?”师如意笑着道:“在下确实也要去长安,不过倒不是单身,是另有同伴的,因前几日赶路赶得急,如今都在后面休憩,在下却暂无睡意,因此才到前面来看一看,方才见座中都差不多满了,惟独屈途兄独自一人,便上前询问过拼了一桌。”屈突目光闪动,笑着道:“师郎一行竟也要去长安?”师如意听出他话中隐隐有试探与渴望之意,心下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屈兄,在下有一事不明!”“师郎请说。”屈突没想到他会不答反问,怔了一下便伸手作了个请的手势,师如意拱手为礼,略低了声道:“敢问屈兄可知此处这许多驿使是怎么回事?”“驿使……”屈突皱起眉,含糊道,“我等只是商贾,这些事情却也不清楚。”“你既然不清楚,那便我来告诉这位郎君罢!”师如意因未离开原本的座位,所以虽然略低了声音,但也不可能只有屈突一桌人听到,不远处,一名年轻驿使忽然站了起来,抬手就将手里一只粗瓷大碗狠狠砸到了地上,大声说道!他这一喊一砸,整个堂中的视线顿时都涌了过来,与他同桌的几名同伴显然十分意外,都露出了明显的惊愕之色,有两人立刻起身按住了他,像是想把他拖回去,另一人忙起身对四周团团一抱拳,歉意道:“我等同伴喝多了,搅扰之处,还望格外勿怪。”堂中其他人还没回答,那起身的驿使却冷笑着叫道:“我喝的是一文钱一碗的茶水可不是酒,难道这驿站的茶也会醉人么?”“白三郎!你够了!”按着他的一名同伴低喝道,另一人也劝说道,“咱们担什么责任做什么事,那些咱们做不了的事情你又能如何呢?这会歇息的也差不多了,不如咱们先走罢。”方才代这白三郎赔罪的人也面有尴尬之色,不吭声的俯下身去拿着行李。“这三更半夜的走什么走?”白三郎虽然说自己只喝了茶没有喝酒,如今却也撑不住嚷了出来,他的同伴终于露出怒色:“那你想怎么样?如今驿站这么多人,你知道的事情旁的人难道就不知道吗?说起来这会心情能好的又有几个人?就你在这里叫着嚷着,平白的扰人!”师如意起身走了过去,温言道:“几位这是在争什么?不瞒几位,在下乃是从河北而来,未知到底发生何事,道中这许多驿使往长安去?”“河北?”他话音刚落,堂中原本嘈杂的议论声却陡然静了一静,那几名正在争执的驿使面色顿时有点不善,“不知郎君可与河北三位节帅有关?”师如意听出他们话中的敌意,面不改色道:“在下乃是河北一介白衣,久慕长安风华,这才想方设法往长安去,若是能够在长安左近定居,却是再好也没有了。”他这么说了那几名驿使神态才缓和了一点,对他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们身为使者,不可私自泄露,还请郎君原宥。”知道他来自河北,方才那一直嚷着要说出真相的白三郎也噤了声,包括屈突等人都脸色难看,师如意知道再难打探到消息,从容的一礼,向己方的院子走去。在他身后,屈突面色凝重的告诉身旁之人:“立刻去后面问一问屈途,他究竟与方才那人说了什么!”“该死,河北的人怎么恰好也在驿站里?”另一人不免道,“也是咱们疏忽了,只顾着愁烦居然未曾先打探今晚驿站里都歇息了些什么人!”“去查!”屈突吩咐,“咱们是梦唐子民,河北虽然也奉长安为主,却阴逢阳违形同诸侯,若是知道此事,必定趁火打劫,届时天下大乱,咱们这些人都是作孽!”“大哥放心,咱们理会的。”同桌之人皆神色凝重,纷纷站了起来!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 煌者,光也更新时间:2012-7-2 7:56:24 本章字数:3680“你从前不是也曾赞秋十六娘琵琶之技冠绝长安,怎么今儿居然到这里来了?难道秋十六娘见你失势,连帖子也不送了?这可不像是迷神阁主的做派。”静室里面青烟徐徐,玄鸿闭着眼,端坐在蒲团之上轻声问道。在她下首坐着一袭素服的杜青棠,闻言淡淡的道:“我将那张帖子给拂儿了。”玄鸿奇道:“你可是有什么计划?”“他与你的侄女今晚一起前往迷神阁。”杜青棠也不隐瞒,玄鸿顿时睁开了眼睛:“九娘?”“自然是元秀公主。”杜青棠神色有些黯淡,叹了口气,“以丰淳的为人,其他贵主,恐怕他压根就不会放在心上!”玄鸿默了一默,悠悠一叹道:“这也不能怪五郎,当初文华太后去世,先帝又那样宠爱六郎与罗美人,六郎的王妃陶氏是你甥女,你在先帝时候何其势大?五郎原本就因文华太后之死对你有所不满,六郎迎娶陶氏后,别说他了,就是当时的太子妃、如今的皇后又何尝不是谨言慎行,不敢有半点怠慢处?那些年压抑下来五郎心里岂有不委屈的?对异母的兄弟姊妹难免就冷淡些,但看任秋案里,他对齐王、昌阳也不是全然不管不顾,处置任秋是为了皇家体面,到底也安抚了齐王的。”杜青棠无声的笑了一笑,没有去争辩这个问题,而是道:“你可知道京畿之外发生了一件大事?”玄鸿微微一惊,杜青棠执掌前朝之时权倾朝野,使人称道的是他遇事始终波澜不惊,无论情况如何危急都不曾露出乱色,若是连他都说大事,那一定小不了,她定了一定神才问:“是什么事?”“黄河左近快要乱了。”杜青棠淡然道。他神态平静,玄鸿却差点没尖叫出声:“乱?”“长则半月,短则三五日,乱民必起。”杜青棠平静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玄鸿惊怒交加,杜青棠目注香炉,悠悠的道,“秋十六娘与燕小郎君虽然都是市井之辈,不过究竟是曾与燕寄北有关过的人,总还怀着一腔忠勇,这两人都答应了帮忙,今日阁中一聚,想来明日拂儿再不复在长安寂寂声名!”玄鸿这时哪里有心情去听他提杜拂日,怒道:“你我相交多年,本以为对彼此的秉性都已知道清楚,却不想你知晓如此大事,竟也瞒下!你可知道这天下一乱,便是不提我李室,黎民何辜?当初先帝信你重你用你时,你尝言愿继兄长遗志,平靖这梦唐天下、复现万国来朝之盛景!怎么如今将前尘往事统统都忘记了吗!”杜青棠简短一句:“乱民之兆最迟两月前已报至长安,但为宰相韦造奉命压下,为了转移朝中视线,韦造甚至假借云州公主与郑家儿郎在西市中殴打胡人一事,挑起限胡令之争!”玄鸿不敢相信道:“韦造奉命?他奉了谁的命?”“丰淳欲杀我之心,总是不死啊!”杜青棠微微笑出了声,摇头道,“竟连社稷都不顾了!若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初先帝驾崩,我便是背上了万世骂名,也非扶琼王上位不可!”“五郎?!”玄鸿大吃一惊,差点没跳了起来,“五郎怎么可能这么做!这可是他的天下!”“他认为拖延太久了,实际上,我也以为,敷衍他敷衍得够久了!”杜青棠面色顷刻沉了下来,冷笑道,“你大约不知道,这件事情他隐瞒的很好,就连宫中那一位,因为恪守着当年与先帝的约定,不插手朝政也不擅自打探朝中之事,直到前天我派人告诉了他才知此事!”玄鸿微微一颤,失声道:“那……那邱逢祥怎么说的?”“他一介宦官不过是依附皇室存在罢了,若是李家没了他又算什么?”杜青棠淡然道,“所以他知道此事后的反应可想而知了!”玄鸿脸色顿变!邱逢祥虽然是宦官却不是普通的宦官——内侍省监的职位在皇权面前无足轻重,但那四十万神策军——她定了定神,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这么说邱逢祥已经打算与你联手?”“他别无选择。”杜青棠用有些漠然的语气说道,“我一生看人鲜少走眼,丰淳这小儿还是头一个,也是最要命的一个,当年郭家之事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为了梦唐便是叫我灭了杜氏我也未必做不出来!但若知道文华太后之子居然会是这等意气之人,当初决计不会心软选择了迂回之计——文华太后有这样一个儿子委实是太过丢脸了!”他骂得刻薄,玄鸿此刻竟也无言以对,半晌才道:“五郎如今膝下有三子……还有中宫与华妃有孕,你打算怎么办?”“主少国疑。”杜青棠深深笑了笑,“丰淳小儿不是一定要将齐王与琼王留在长安么?如此甚好,也免得我过后还要特特将人从封地叫回来。”玄鸿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压根就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我与兄长呕心沥血,助先帝铲除王太清、诛杀曲平之,震慑诸镇,整肃朝纲,为此还搭进了兄长与几位庶弟的性命,致使杜家五房原本人丁兴旺,如今竟只存我与拂儿两人,如此辛苦巩固的江山,可不是为了给一个昏君胡闹的!”杜青棠站起身来,冷笑着道,“放心,念在文华太后与郭家那一位的份上,我不会杀他,兴庆宫自从昭贤太后去后始终空着,此宫这些年来一直都很适合养老,丰淳小儿虽然年纪尚轻,但看他那个糊涂劲,进去住一住,也是合适!”…………………………………………………………………………………………………………紫宸殿上丰淳却也正在说着杜青棠,在他面前是长跪不起的韦造:“……杜青棠生性奸诈,此人不除,长安难宁,黄河之事,还宜私下派干吏前去整治。”“陛下,此事委实不能再压了!”韦造苦苦谏道,“民变非同小可,何况原本今年因春旱的缘故料想秋日收成便好不到哪里去!如今正是盛夏,接着就是秋收,陛下请想一想,此时发生民变,庄禾犹在田中,便是抢收也未成熟,到那时候乱民不虞粮草,至少可以通过掳掠田中之产撑到来年,如此一来,社稷堪忧啊!”他跪在地上请求道,“还望陛下明日、不,此刻便召众臣前来,商议如何处治此事!最好是立刻派人晓谕那几处有乱象的黎庶,责令那些当初强行换田的权贵不许为难,使民心无怨,则乱象可平,如此这几处的百姓定然也铭感吾皇隆恩!”丰淳皱起了眉:“韦相之言朕岂是不知?但据朕所知,那几处的田地,可有大半,都是长安与洛阳两处贵胄所有啊!”韦造原本还准备好的说服之辞顿时没了用武之地——丰淳这是摆明了要对付杜青棠!他的心意已经坚决到了连民变也不顾了——在这眼节骨上都不肯得罪了对杜青棠极为佩服的关中豪门!“陛下恕臣直言,杜青棠权倾朝野已是前朝之事,如今不过是一介区区玢国公,且膝下无子,以陛下之尊,委实无需再与他计较!”韦造责任在身,顿了一顿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劝说道,见丰淳听了这话脸色顿沉,忙又改口,“陛下纵然不喜杜青棠,毕竟杜青棠如今身无官职,陛下若要追问其罪责,颇有可为之时之处,又岂能拿社稷玩笑?还求陛下三思!”韦造如今是懊悔莫及,当初头一封封了火漆的文书送到了他手里时,他就不该听着丰淳的意思将其中消息压下,并写密信斥责了那个如今想来却是颇有远见的小小县丞,命他封锁消息——至少那时候他若捅了出来,丰淳最多对他不喜,总比如今这样险峻的好——这会看着是他一片丹心的劝说丰淳不要再将换田即将引发民变之事压下去,可韦造心里清楚他这么做最多的不是为了丰淳,而是为了自己!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些加急文书是韦造压下来的!当然他是奉了丰淳之命,可是毕竟是经他之手,将来若是丰淳受不住群臣质问,大可以将责任全部推到了他的身上,到那时候,韦造想不替罪都难!只是如今他想劝,丰淳却是打定了主意,淡淡的道:“算一算时间河北的人就要到长安了,也不必拖很久,韦相不用担忧。”他说的轻描淡写,韦造却深知此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杜青棠是什么人?韦造也是宪宗一朝过来的,对于宪宗皇帝他可谓是奉若神明,尊崇无比,但宪宗皇帝对杜青棠却是极为尊敬、倚重万分!丰淳登基以来杜青棠处处退让,本就已经占据了大义名份,毕竟他在前朝贤相之名上下皆知,在诸镇里面更是如雷贯耳。丰淳想借着诸镇来对付杜青棠,诸镇又不是傻子,岂有一定会上当的?尤其换田民变之事如今还压着,朝中虽然还风平浪静,可是诸镇未必不知——尤其是从河北过来最急切的那一行人……若是看出了端倪,恐怕会刻意放慢了行程,任凭此事爆发后,丰淳不论如何处理,都必定得罪一方!若是在此事刚刚上报时就处置,再先放下对付杜青棠的打算,倒也不是没功夫慢慢把人心笼络回去,但此刻几件事情加在了一起,诸镇畏惧杜青棠,羡慕长安、河北那一位,还打着尚主的主意……丰淳打算让他们来长安限制杜青棠,难道他们真的会听话?那真是笑话!出了紫宸殿,韦造失神的远眺着含元殿方向,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作为宪宗一朝过来的臣子,他此刻不期然想起了当初皇九女诞生之后,尚为太子、年少的丰淳兴冲冲的告诉自己:“父皇为九娘赐名单一个‘煌’字,师父曾教寡人,煌者,光也,父皇这是期许九娘日后容颜灼灼,犹如华光,寡人胞妹,将来定然美貌非常!”“太子殿下说的是,只是贵主原本就是金枝玉叶,生而光彩,这却是与皇家有关了,太子殿下若是希望贵主荣光渐盛,自当振奋,使李室重归太宗皇帝时之盛世煌煌,贵主之名,方才不枉!”其时宰相杜青棠恰好路过,因此驻足,含笑回道。“嘿,盛世荣光?”韦造怅然失笑,他摇了摇头,脚步有些踉跄的下了玉阶,口中呢喃几不可察,“还是回光返照?”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夜色已深更新时间:2012-7-2 7:56:24 本章字数:2679迷神阁中元秀笑颜若花,在解决了曲名之争后,虽然汪峰打头带出了新的为难,但杜拂日不愧是杜青棠亲自教导长大之人,他态度从容,语气温和,词锋鲜少犀利,然而众人群起而攻之,在辩才上居然无人是其十合之敌——若是拂日口舌毒辣一些,恐怕许多人连一合也难以招架。前朝时候杜青棠的辩才也是名传天下的,杜拂日到底没有堕了杜家五房的声名。元秀在旁听得笑意盈盈,李复才输给了杜拂日几局,注意到她眼望杜拂日,不由笑道:“我等只顾着与十二郎亲近,却是冷落了贵主了。”他这么忽然提起,雅座中人顿时都将目光看向了元秀,恰好将她满是笑意睨睇着杜拂日的情景看在了眼里,其中虽然有人大为失落如柳折别,有人不动声色如王子瑕,却有更多人欣然而笑,彼此对望,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