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奴糊涂了。”鱼烃笑着赔了个罪,复道,“只是阿家请想一想,若是娶王妃进门,倒也罢了,可一个郎君反过来用公主的陪嫁究竟不好看,便是东平公主将来也是面上无光——”“正因如此,渠国公便不得不多划些产业给这个李合,免得在八姐面前失了面子,丢了渠国公府的脸,也是丢了赵郡李氏的脸。”元秀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行啦,这些儿小事没什么可听的,你只管告诉本宫这李合为人品性如何罢?”“去渠国公府宣旨的差使是邱逢祥干的,老奴虽然打探了些那位郎君的为人,但却未见过人,只晓得去李子反甚远,但究竟是望族子弟,又是嫡出之子,想来便是有些骄纵,但在金枝玉叶面前总是知礼的。”东平公主生母早故——她的生母魏才人在世的时候也不怎么得宠,因此在宪宗诸多子女里时常都是被遗忘的那一个,魏才人因不得宠,早早就郁郁而终,东平公主在宫里便一向属于失势的一个,鱼烃却是先为文华太后内侍,后来又跟着丰淳,从东宫到紫宸殿——对这么一位公主,还真不是太放在眼里,尤其东平公主为驸马人选犹豫了这么久,最后却选了一个怎么看都不会入选的李合,难免有畏惧丰淳与元秀之意,丰淳心中多少有些恼怒,这恼怒让鱼烃觑在了眼里,这会自然而然也带了出来。元秀知道他是有意提醒,微微一哂,道:“八姐虽然性情比七姐柔顺,却也不是没主意的人,她既然选了这李合想来是有些特别之处的。”“阿家说的是,老奴想东平公主到底是帝女,眼光总不差的。”鱼烃恭维了一句,正琢磨着元秀的意思是不是顺势抬一抬那李合的名声,也免得外人议论宫中委屈了东平,却听前面一人笑嘻嘻的迎了上来甜甜道:“阿家来了?大家已经等候多时!”殷勤的问候了元秀,这才迎着鱼烃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声鱼监,鱼烃笑眯眯的应了,只是元秀却似笑非笑瞥了眼那年轻内侍,也不理他,直接进了殿去。那内侍见元秀未曾理睬自己,微微一怔,但随即又殷勤道:“大家这会不在正殿,却是在东面阁子里等着阿家呢。”紫宸殿虽然是梦唐历代帝王所居之处,但元秀也是来过几回的,也不必他跟上来引路,就径自向东边阁子走去,到了阁子前,便见里面点着灯火,门口侍卫见是元秀公主,忙行了礼,打开了阁门让她进去,只见迎面先是一张落地紫檀木雕太平有象的底座驮了八折绘连绵山河的屏风,意喻着江山太平,转过了屏风,便见丰淳穿着家常袍服,坐在了上首,面前小几上放着瓜果冻饮,里面放了两个冰盆,煞是凉爽,阁子里只有鱼安源一个侍奉,见到元秀进来赶紧行礼。元秀摆手免了他,向丰淳行了个家礼,丰淳让她在下首备好的席上坐了,看了眼采蓝采绿,两人忙识趣的退了出去,鱼安源也退下,只剩鱼烃在旁伺候着,丰淳这才有些哭笑不得的问元秀:“你与与五嫂斗气都两日了,怎的还不消除?”“五哥从前也不大喜欢皇后,每回我劝你莫要总是去赵氏那儿,五哥总不以为然,怎么如今就忽然与皇后好得这样蜜里调油一般了?”元秀撇了撇嘴角反驳道。“从前我与子节相敬如冰时你在旁边急着,如今我与子节好了你又不高兴。”丰淳哑然失笑,“这做兄长的可也太难了些。”元秀哼道:“如今朝野上下都知道帝后和谐,五哥成日里与皇后好得极了,连带着看臣妹也是不顺眼了,自然就觉得做兄长难了。”“九娘这样说来,是怕帝后和谐了便对你疏远了么?”丰淳见她这半赌气的模样微微摇头,“子节虽然好,但你是我唯一亲妹,那是任谁都不能比的。”元秀忍不住道:“五哥究竟为了什么对皇后态度转变这样大?”“不过是想通了些旧事。”丰淳不欲多言,含糊道,“从前六宫之权也不是不在她手里,如今不过多在蓬莱殿住了几回罢了,究竟储君还是出自中宫的好。”元秀皱了皱眉,这番话虽然是她意料之中甚至早先也是支持的,但若传了出去……她抿了一抿嘴,道:“我今儿来寻五哥是有几件事要说——郑美人小产的事情这会我还没查清楚。”丰淳听得小产二字微微皱了下眉,见阁子里如今只有鱼烃一人低眉顺眼的添着酒菜,便直言道:“从前因先帝孝期,宫里没有进新人时,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就是在东宫时,我并不算宠爱曹氏,鑫郎究竟也长这么大了,赵氏小产也是新人进宫后的事情,早先看着那五个人都还不错,但现在看来貌美心慈这句话倒有些可笑了,这件事情你查是要查清楚的,只是知道了是谁不要张扬,来告诉了我再计较。”元秀知道他这么说是怕自己年少气盛,两个妃子小产的也是自己的亲侄儿,若是查到了结果贸然嚷出来,打草惊蛇不说,丰淳已经将怀疑的目标放在了那五个新人身上,这五人都是世家大族出身,到底也是得罪了一家。她心下有些儿不快,淡淡的道:“五哥,且容我多嘴一句——新人都是望族之女,原本宫里的老人,除了皇后,似乎都是小门小户的人家吧?”她话中之意很是清楚,丰淳皱了下眉,摇头苦笑道:“罢了,明儿我叫子节私下里去给你陪个不是罢……”元秀心头一阵郁闷,她忽然发现自己当初为王氏说了太多好话如今竟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是丰淳既然已经认定了自己是在因迁怒而怀疑皇后,如今再说也没意思了,她只得勉强继续说下一件事:“我想问五哥一件旧事——当年咱们母后甍逝,先帝为此赦了郭家年纪最小的舅父……那位舅父如今可是在太原?”在她想象里,郭家好歹也是在长安显赫多年的,郭十五郎又是郭守膝下的嫡幼子,听穆望子话里话外的意思,郭家没出事前,原也是个整日里走马斗犬的纨绔子弟,长安城里认识他的人决计不会太少,何况郭家出事时郭十五郎也已经十七岁了,已经长成,就是后来有所改变想必也变不到哪里去,虽然照着穆望子的说法,郭十五郎与丰淳联系密切,但这么一个人留在长安即使住的隐蔽,时间长了总有被认出来的时候,想来应该是一直在太原坐镇的。只是丰淳听了她的话,手中酒盏竟有些不稳,还是旁边鱼烃托了一把才扶住,他也无心就饮,放下了酒盏沉声道:“你为何忽然问起了他来?”元秀微微吃惊,丰淳说的是他——虽然如今他是天子了,可照穆望子说的,郭十五对丰淳帮助极大,又是两人的长辈,私下里总也该叫一声舅父吧?“是穆望子告诉你的,还是杜青棠?”丰淳目光如电,低声厉喝!元秀在长安的行动自然是瞒不过丰淳去,她对丰淳知道自己的行踪也不例外,只是蹙眉问:“这位十五舅与五哥你……”“十五舅?”丰淳目中厉色渐敛,取而代之的是极为复杂的情绪,他轻叹了一声,“阿煌不要多问了!”元秀皱起眉:“为何?”“也不要叫他十五舅。”丰淳凝视着案上酒盏,缓缓道,“不要问我原因——你就当这个人,早已死去便是!”“……”元秀听出他语气里的郑重,沉默下来,丰淳定了定神,试探道:“你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他来……究竟是谁在你面前多了这个嘴?是穆望子,还是杜青棠?”“我以为五哥会先问我去玢国公府做什么。”“你是我梦唐帝女,身份尊贵,深宫大内都畅通无阻,去一个国公府又如何?”丰淳眯起眼,淡淡的道。元秀思忖片刻:“五哥,可见过长生子?”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宪宗皇帝更新时间:2012-6-13 7:51:57 本章字数:3618“这位贵主的气度到与那丰淳小儿不同。”入夜后,满天星子,玢国公府后宅书房中放着冰盆,四角各点一盏碧纱灯,杜青棠的脸色在灯火下泛着淡淡的疲惫之色,他整个人倚在隐囊上,对不远处正临帖的杜拂日感慨道,“尚未及笄能够堪破只手遮天与天日之别,聪慧两个字倒也不算全是恭维。”这间书房甚是宽大,杜观棋犹如影子般侍立在角落里,却是难得未曾与杜青棠唱对台戏,而是目光灼灼,警惕四顾。“当初叔父亲自出马劝说贵主下降河北不成时,可是在家中讥诮了许久贵主气度浑然不似皇室中人、丝毫不知为国尽力的。”相比之下,临帖的杜拂日却神态自若,他一边落笔一边语气平淡道,整个人举止犹如行云流水般连贯自然,杜青棠在他背后嘿嘿一笑,忽然道:“拂儿可知贵主临走时向我多问了个问题是什么?”杜拂日淡然道:“叔父这样窃喜,莫非贵主向叔父征询了私事?”“拂儿啊……”杜青棠叹息着,指节在榻上敲了敲,方道,“做叔父的一直都知道你聪慧,也一直叫你藏拙,你为何始终不肯听?似你这样,将来贵主下降之后,依旧处处一针见血,须知道贵主不同叔父,乃是少年女郎,面皮最拨薄不过,你这样无趣,岂不是要步了当初郑敛后路?”杜拂日终于笔下一顿,他不动声色的将紫毫放到旁边笔架上,将写坏了的一张宣纸团起丢入案下篓中,这才皱眉道:“贵主下降?”“贵主又不是不知道你至今尚未婚娶,而且兄长与长嫂早逝,你的婚姻之事自然由我来做主,贵主既然问出此言,自然是对你有意——一个少年女郎都已经鼓足了勇气开口,我虽然不喜丰淳小儿,念在了文华太后的面子上,也只能不舍的将你推出去了……好在这位贵主虽然比之当初的文华太后还差得远,不过美貌却有过之而无不及,拂儿……”杜青棠说的兴高采烈,杜拂日却依旧面色平静,思索片刻道:“所以,这就是正堂里那个雨过天青绘海棠春睡美人瓠被贵主临走时砸了泄愤之故么?”“贵主年轻,心思被说破,总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杜青棠不怀好意的问,“拂儿可是对此事不喜?”杜拂日拿起旁边备好的清水浣了浣手,转过身来,在下首的席上端正的跪坐下来,道:“叔父一直劝说我不要入仕,从前的理由是今上因文华太后故不喜叔父,惟恐我踏入其中受池鱼之累,为何如今又要为我争取入仕的机会?”杜青棠眯起眼,敛了戏谑之色,沉声道:“你当真以为我的一句戏谑之言,就能让贵主决定下降于你?如今可不是前朝,就是前朝,你尚主的机会也不大,否则宪宗皇帝膝下自昌阳公主起到云州公主,共有四女与你年纪仿佛,宪宗皇帝当初为昌阳公主宁可选了崔家那个绣花草包都未曾选你——前朝我势力太大,不宜再锦上添花,今朝我却恰好恶了今上,尤其这一位,还是今上的掌上明珠……”“正是因为如此。”杜拂日好整以暇道,“叔父这样开口,自然有把握。否则杜家丢脸不要紧,恐怕今上正好治叔父一个不敬之罪!叔父与今上斡旋这许多年,莫非会晚节不保么?”杜青棠似笑非笑:“这么说若是贵主主动提出下降于你,你也不想拒绝了?”“那位贵主当得起叔父聪慧机敏的称赞,而且极有主意,叔父口才虽佳,没有十分的理由怕也很难说服她。”杜拂日却没有理会他的戏谑,而是若有所思,“何况是终身大事?”他拿起面前的凉茶自斟自饮了一盏,闭目片刻,忽然道:“叔父莫不是又拿了推.背.图之事,哄骗贵主?”“你如何会想到推.背.图?”杜青棠饶有兴致的问,“贵主主动提出下降你,可以有很多可能,譬如说,像当年昌阳公主对崔风物一样,被你风仪所折服,又或者像云州公主对郑纬,始于一次英雄救美……你虽然自小被我故意压制与隐瞒,不许在外人跟前崭露头角,但我城南杜氏子弟本就不俗者众多,你更是我亲自教养长大,旁的不敢说,风仪容貌放到了全长安也是一等一的,何况高冠瀑布下,燕九怀行险招,还是你救了贵主,还是我这些年来的要求让我唯一的侄儿过于妄自菲薄了?”杜拂日与燕九怀在高冠瀑布下的争斗旁人或者不知,但杜青棠只此一侄,却是说什么也要多加关心的,自然了如指掌,包括元秀公主也被卷入其中他也有所了解。“并非妄自菲薄,而是对元秀公主有所了解。”杜拂日心平气和道,“论风仪家世,贺夷简比之长安诸人其实也不差,更重要的是,长安诸人之中,恐怕无人能够比贺夷简对这位贵主更真心,贵主正当年少,虽然身份尊贵又有倾城之姿,在这个年纪,正是怀春之时,却对贺夷简丝毫不加动心,又岂是轻易被风仪、救助之事打动之人?”杜青棠淡笑着道:“也许是贺夷简恰好不是她所恋慕的那一类郎君,譬如昌阳公主偏爱崔风物那种谪仙般的气度,那么对于能够慷慨高歌、击匣而舞的壮士便兴趣不大。”杜拂日摇头:“燕郎曾经告诉我一件事,贺夷简离开长安前,特特向他买过一个消息。”听到燕九怀,杜青棠也不禁眉头一皱:“那贺家小儿买了什么?”“他向燕九怀买了紫阁别院附近几座高峰之上,何处有桃花。”杜拂日淡然道,“然后亲自攀上高峰,摘下最完好的一枝,将其他全部砍去,那一枝桃花被他趁夜和露送进紫阁别院,以贺夷简的性情,即使是贵主,做到这一步也是极为用心了,叔父可知,贵主是如何对待那枝桃花的?”杜青棠淡然道:“这位贵主与我见的次数固然不多,但我猜也能猜得出来,她不是转手就丢了,就是压根没有收下。总之,是绝不可能好生收起来的!”“不错!”杜拂日点头,“贵主收下了桃花,但等贺夷简离开,便丢入了旁边的睡莲池中!”“你可是因此觉得这位贵主太过无情?”杜青棠沉吟道。杜拂日哑然失笑:“贵主若是无情,又岂会接受?贺夷简相貌堂堂、出身足以尚主,又对贵主一往情深,但凡女郎,无论贵贱,遇此佳郎,岂有不动心的道理?但是贵主动心归动心,却因河北与长安的复杂局势,毫不迟疑的将那枝桃花丢弃……这位贵主作为皇室公主乃是极为合格的,她并非无情,只是太过清醒。”他抬手指了指大明宫的方向,淡然道,“今上登基不过三年有余,按着古制,未改元前多沿袭前朝旧政以示孝道,今上也是如此!也就是说,今上培植自己的班底、清洗叔父的人,到如今不过区区三年不到,而当初,叔父却是从怀宗皇帝一朝就开始打下根基,在前朝时候,宪宗皇帝更是对叔父信任有加,反而因琼王故,今上这个东宫,在前朝战战兢兢,一直到了登基才能一展身手……”杜青棠微微颔首:“所以呢?”“所以如今虽然已经是丰淳三年,今上登基至今每日上朝不辍,朝野上下都赞其勤政,并非没有缘故。”杜拂日淡然道,“只因今上如今虽然位列九五,但实际上,不说整个梦唐,就是长安帝都里,依旧做不到如指臂使,换言之,叔父固然被赶下相位,然余势尚存,加上五姓七家这些家族在前朝被叔父与宪宗皇帝压制极大,如今自然也不肯轻易完全向今上低头,从天下的角度来看,藩镇乃梦唐之危,但从今上来看,藩镇远在长安之外,如何将长安之内的各处权柄抓到手……如何彻底握住帝王应有之权,才是他最急着考虑的事情!”杜青棠默然。“元秀公主乃是今上胞妹,今上所忧所虑,她自无置身事外之理。”杜拂日淡笑着道,“长安原本就因叔父的缘故,如今分为皇室、杜氏一系并观望一系这三派彼此试探与倾轧,先前任秋之案沸沸扬扬、使坊间都议论不休就是个例子,今上毕竟不及宪宗皇帝,能力有限,长安已经大致分了三派,若再因元秀公主的缘故,让藩镇也找到机会与理由进来插一脚——尤其魏博贺之方,当年曾在宪宗皇帝时被打压得极为厉害,而且此人,对叔父极为畏惧,他若插手到长安,断然不会站在叔父对立面,那么无论是观望还是向叔父示好,都会给长安原本就复杂的局势带来更大的麻烦,这种麻烦,恐怕今上也难以驾御!”“因此元秀公主虽然对贺夷简有所动心,却绝不会下降河北,今上是其胞兄,对她终究与其他姊妹不同,一旦今上失位,贵主的日子想必也好过不到哪里去,贺夷简对贵主再如何热烈,终究比不上金枝玉叶的身份、以及九五至尊的眷护!”杜拂日平静道,“实际上,最初在观澜楼外见到这位贵主时,看到贵主对我的态度,我便知道贺夷简无望——在文华太后之事上,无论内中有怎样错综复杂处,叔父终究难脱干系,而我是叔父抚养长大,贵主也许会自矜身份,不屑与我为难,也许会因年少好事,前去考校我箭技,但后来多次劝说我参加武举……”说到此处,他微微皱了下眉,似乎有些好笑,继续道,“这说明今上虽然不喜叔父,但这位贵主对我杜氏,其实并无太大恶感,甚至可以说,还有些期盼我为国效力!”杜拂日沉吟片刻,缓缓道:“文华太后甍逝时,贵主不过三岁,就算文华太后那时候叮嘱了什么,想必贵主也是记不住的,因此对贵主影响最大者,莫过于养母昭贤太后与乳母薛尚仪,并今上,无论是养母还是乳母,文华太后不但是贵主生母,更是宪宗皇帝之元后,所以这两位都不敢在贵主面前对此事有什么议论,毕竟那时候叔父权倾朝野,若是言叔父之过,等于得罪了叔父,若是言文华太后……而今上也不会主动为叔父开脱。”他想了一想,“那么这个人,只能是宪宗皇帝!”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章 古薇娘(上)更新时间:2012-6-13 7:51:57 本章字数:2181“不知六郎可喝得惯这霍山小团?”古薇娘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她生得与梦唐时下所推崇的美人不同,身量偏瘦了些,不过因着一张满月也似的脸庞,看起来却并不单薄,因着天气炎热的缘故,虽然室中放了冰盆,还是只淡淡施了一层红妆,描着柳叶眉,贴着梅钿,鬓角处是对称的卷纹斜红,笑涡里点了一双圆靥,唇上染着明快的丹色,手里拿了一柄紫竹绷着的竹青色细纱绣蝶恋花团扇,因方才亲手为贺夷简斟茶的缘故,宽袖半褪,露出了腕上一只血玉镯子,与雪白的肌肤相映,格外显眼。贺夷简神态慵懒,全然无视了他对面正怒目而视的楚沾,随手拿起那盏古薇娘细心沏了许久的霍山小团呷了一口,似笑非笑道:“薇娘的手艺自是不错。”古薇娘闻言抿嘴一笑,她身上确实有一种与大部分梦唐女郎都不相同的贞静之风,一举一动都给人以娴静若娇花照水的感觉,楚沾硬是缠着贺夷简跟到了这闭月轩来,此处从前本也是两人时常一起吟诗作画处,那时候两情相悦是何等甜蜜,却不想古薇娘会有对他人殷勤体贴,却将自己丢在了一旁的时候,楚沾越想越是委屈,见古薇娘面露娇羞之色,心中更是气愤难言,怒道:“薇娘,我面前还没有茶水呢!”古薇娘原本就是故意为难他,指望他自己离开,如今见楚沾不但不走,反而还出言索取茶水起来,到底当着贺夷简的面,古薇娘也没法子就这样对他翻脸,勉强对身后的使女道:“去把外面的凉茶取来一碗与兄长解渴。”那使女还没动楚沾已经几乎气破了胸膛:“外面的凉茶乃是给下人喝的,薇娘你给贺夷简喝的是寿州那边特特送给母亲再转送给你的霍山小团,却打发我去喝下人之物?!”他这边气得几欲咆哮,贺夷简目中有戏谑之色,看向古薇娘,却见古薇娘沉静道:“兄长是误会了,只是见兄长催促得紧,想是口渴的厉害,故此才让人先取了水来让兄长解渴罢了。”她敷衍得毫无诚意,满屋子都听得出来,可楚沾偏生见了她这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发作不下去,脸色变了数次,竟悻悻重新落座,只是拿眼睛瞪着贺夷简,看那架势简直恨不得扑过去将他手中茶盏夺过来。贺夷简对他笑了一笑,楚沾心中怒火更甚,古薇娘留意到了两人对视,轻咳一声,却道:“兄长,姨母方才……”“母亲那里能有什么大事?!”楚沾这段时间不受她待见,被故意打发的次数也不少了,如今古薇娘才开口半句就被他不客气的堵了回去,依旧怒气冲冲的瞪着贺夷简,贺夷简自是不怕他这般怒视,反而颇有玩味之色。楚沾见状,不由咬牙切齿,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将他赶出节度使府,忽见去外面取凉茶的使女空着手慌慌张张的冲了回来,古薇娘虽然自幼失了双亲,却是田夫人当成了亲生女儿抚养长大的,自然不乏大家气度,见到贴身使女神色仓皇,不由微露愠色:“什么事情如此慌张?”“女郎,外、外面……外面……”那使女嘴上回着古薇娘的话,眼睛却不自觉的瞟向了贺夷简,待古薇娘狠狠瞪了她一眼,才一咬牙道,“幽州李十七娘往这边来了!二娘子似乎不在她身边!”古薇娘脸色微变,下意识的也看了眼贺夷简,贺夷简却全当没有听到这句话,依旧慢条斯理的饮着那盏霍山小团,楚沾闻言却是唯一大喜的那一个,他差不多是从席上跳起来的:“贺家郎君!你那未婚妻子寻过来了,为何还不出去迎接,还要赖在薇娘这里?”“楚兄慎言啊!”贺夷简叹息道,“先不说李十七娘与我只是兄妹之情,楚兄无故指其为我未婚妻子,有伤十七娘之闺誉,再者,自古以来都是男尊女卑,岂有女子前来,使郎君迎接的道理?楚兄真是糊涂了!”楚沾性情耿直,这种口舌之争向来不是贺夷简的对手,但这几日奉了田夫人之命去敷衍与纠缠幽州李家的十七娘子楚二娘乃是他嫡亲的姐姐,他对李十七娘的性情自然也打听到了几分,李衡李希声的这个掌上明珠貌美如花也口齿伶俐,若非楚二娘好歹是田夫人长女,身份与之相齐,又比李十七娘年长了数岁,早在夫家的一大家子亲戚里练就了一身八面玲珑的手段,怕还难以缠得住她。如今李十七娘居然连楚二娘都甩了开去……甚至直接杀到了闭月轩来,楚沾不由心情大好,他敛了因与贺夷简斗嘴再次落败的怒气,一脸幸灾乐祸。李十七娘来得极快,古薇娘还未想到什么法子,便听见了闭月轩外一阵推嚷,显然是门口守着的婆子不肯让她进来,只是这位女郎连楚二娘子都能甩开区区几个婆子又怎拦她得住?差不多两三句话的功夫,便听外面传来清脆的啪的一声——随即门被健仆踹开,李十七娘一身丹色夏衫,梳着飞仙髻,凤眼斜飞,樱唇微勾,面上神色似笑非笑,因她走得急,臂上绛色披帛不自觉向后急飞而去,衣袂飘飘间,她鬓边两支步摇却只微晃,一丝珠玉相击声都不曾发出——足见闺仪。在她身后跟着贴身使女线娘并三五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健妇,皆是面色凶狠,李十七娘转过了屏风看清楚轩中三人后,嘴角一勾,轻轻拍了拍手,除了线娘外的几名健妇立刻退了出去——却正有一道人影抢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到了屏风边,哭诉道:“女郎、郎君,请为老奴做主哇……”这人穿着楚家下人常服,一手捂住的脸颊高高肿起,鬓发也散,形容狼狈,这会轩中三人却是知道那清脆之声是什么缘故了。即使刚才还盼望着李十七娘过来搅局的楚沾也沉下了脸:“敝下愚钝,但似乎也轮不到十七娘子来帮着教训吧?”………………………………………………………………………………又一个BUG——是楚二娘不是田二娘,我糊涂了,前面那一章今天没工夫改了……这里提醒一下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 古薇娘(中)更新时间:2012-6-14 7:52:26 本章字数:4479楚沾虽然不喜贺夷简与古薇娘见面,他自己又奈何不得贺夷简,巴不得李十七娘这个据说已经收了贺之方聘物又泼辣厉害的小娘子过来替自己解决了这个难题,但他到底也是田夫人养大的,在关于楚家面子上的事情并不糊涂,况且楚沾很是欣赏古薇娘的贞静娴雅,对于李十七娘这样极具梦唐风气的泼辣女郎本就不怎么喜欢——古薇娘主动邀约贺夷简那是奉了田夫人的意思,也为了防着楚沾继续纠缠古薇娘不放,田夫人特特将自己身边的老嬷嬷派到了古薇娘身边,如今守在了闭月轩外的就是,这被打的恰是其中之一。田夫人膝下只得楚沾这么一个亲生儿子,楚沾对自己母亲身边的得力之人总是不陌生的,这两个嬷嬷好歹也是看着他长大,虽然因着她们阻拦楚沾接近古薇娘,方才进闭月轩时还被楚沾呵斥过,可自己呵斥,与看着她们被李十七娘教训又是一回事了。况且李十七娘固然是幽州节度使李衡爱女,楚沾也是楚殷兴嫡子,说起来梦唐诸镇中,在宪宗皇帝当初未讨淄青前,淄青才是最强大的一个,就是前任节度使因逆了宪宗的意思被满门抄斩了,后来楚殷兴接手下来,总也不至于怕了幽州。楚沾这么一问,李十七娘却是瞬间换了一副笑脸:“三郎哥哥,这是我急着进来,外面嬷嬷又非要拦阻着我,一时情急,原是想推开嬷嬷的,却不想嬷嬷生得矮了些,我不仔细推到了脸上,还望三郎哥哥念我年少,莫要和我计较。”她这摆明了是在胡说八道,可是自古幽燕郎君多身材伟岸,李十七娘固然是女郎,但身量比之寻常女郎都要高挑许多,她体态修长,比那挨打的嬷嬷生生高了一头,这个理由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如果不去看那嬷嬷脸上伤痕的话。楚沾不喜泼辣的女郎,然他究竟是郎君,见李十七娘公然狡辩,心下虽然不喜,但就算是在淄青的地盘上,也断然没有为了一个下人去扫前来庆贺的客人的颜面的道理,只是楚沾原本打算甩几句话便了事,古薇娘却不这么想了,她瞥了眼脸色不豫的楚沾、与好整以暇,仿佛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的贺夷简,抿了抿嘴,清声道:“十七娘这话说的好没有道理,我自在这闭月轩里请客,外面的嬷嬷不可能没有告诉你,我可没有请你来,却不知道你急着进来做什么?况且嬷嬷脸上的指痕清晰,十七娘这借口找的也未免太荒唐了些!”“六郎。”李十七娘却连个眼神也懒得去瞥她,见楚沾因古薇娘开口收了声,便叫起了贺夷简,神色也变得郑重。贺夷简弹了弹衣袖,笑道:“什么事?”李十七娘对他的态度也不以为意,只是淡淡的道:“方才我正与楚二娘子说话时,看见有人在急着寻你,便拦了下来问一问——魏州出了些事,贺世伯要你速速赶回去!”贺夷简虽然自见元秀后再无意娶李十七娘,但对这个自小常见面的女郎还是有些了解的,李十七娘固然颇有城府,只是大事上面却不至于信口胡说,她既然敢当着楚沾与古薇娘的面说了此事,那么就不会是说谎,只是想到了李十七娘又想到元秀,贺夷简当然不肯轻易相信魏州会出什么事,实际上因着贺之方别无兄弟在世,膝下又只有贺夷简这么一个独生的爱子,若是当真出了事,反而会吩咐身边人密不宣布,装作若无其事,私下里等楚殷兴的寿宴结束了再赶回去,以免生乱。像这样公然的叫他回去,尤其楚殷兴的寿辰就在后天,想来也知道至少贺之方本人是没什么事的。他漫不经心的问道:“是什么事啊?”李十七娘似笑非笑道:“这是贺家的家事,我可不好插嘴了。”楚沾听到这里,也顾不得和李十七娘计较先前之事,赶紧道:“家父的寿辰虽然就在两日后,但有贺家大郎君在此,六郎若是有什么不便这时候回去也是使得的!”看那情形只要贺夷简点一下头,他恨不得马上去帮着备车。贺夷简看了他一眼,笑了一笑,起身对古薇娘一礼:“十七娘既然特特前来传话,事关魏州,我总要去问个清楚,却是要先告辞了。”古薇娘与他也见过了两回,贺夷简的态度始终若即若离,她邀了七次连这一回在里面也不过来了三次,看起来对她一点也不热情,但到场后却是彬彬有礼,说话行事都是极客气的,因此此刻见贺夷简告辞,古薇娘自知拦他不住,何况她这会拦了人下来也没什么意思,便柔声道:“贺郎君请便!”贺夷简拱了拱手带着夏侯浮白离开,这边李十七娘却没有走的意思,反而走到了贺夷简方才所坐的席上不客气的跪坐下来,抬手拿起面前还没来得及被收拾下去的残茶看了看,懒洋洋的道:“这霍山小团在寿州贡茶里面也是一等一的了,就是我在幽州每年所得的也不过那么一点儿,还是因为父亲特别疼爱我的缘故,按着古家的家世想是只有家主才吃得起,古家娘子这里的想是田夫人给的罢?”楚沾原本见贺夷简被支走,正在得意,想趁这机会留下来与古薇娘说一说话,见李十七娘非但不走反而话里话外对古薇娘态度不善,他忍不住怒道:“十七娘子已经找过了贺夷简,贺夷简都离开了你为何还不走?”原本他一个郎君就算对李十七娘不喜也不至于如此态度,但楚沾素来爱慕古薇娘自然舍不得她受半点儿委屈,只是李十七娘听了这话眼睛也没眨一下便道:“三郎哥哥这话说的可是伤人的心了,是魏州出了事要贺家六郎赶回去,又不是我幽州出了事!再者我到淄青来也是为了给楚家伯伯贺寿,三郎哥哥这么说,可是楚家伯伯不喜我幽州?若是如此,我这便去告诉了六叔……”“十七娘子想是误会了,表哥的意思不过是十七娘子素来粘贺家六郎粘得紧,方才贺家六郎离开十七娘子居然没有跟上,表哥心下有些奇怪罢了。”古薇娘皱着眉圆场,她才斥责过李十七娘,这会为了楚沾一时失口却也只得缓和了语气,毕竟楚沾方才那句话到底不妥当,原本几人身份都差不多,就是古薇娘低一些,怎么说也是在淄青的地盘上,李十七娘也奈何不了她,但楚沾那话被李十七娘一发挥,就变成了淄青和幽州之间的事情,李十七娘虽然是从长安跟着贺夷简一起过来的,可她一个女郎自然代表不了幽州来贺寿,幽州的使者是李十七娘的六叔,她当真去一告诉,楚殷兴非狠狠教训楚沾不可!原本楚沾是楚殷兴唯一的嫡子,只是如今长安衰弱,礼制逐渐崩坏,在长安和京畿附近还好,到了远处究竟是乱了,像藩镇那更是犹如诸侯一般,今上又不像前面的宪宗皇帝,楚殷兴膝下一共有五个郎君,楚沾排行第三,他性情耿直这一点楚殷兴已经不太喜欢,再加上为人野心也不大,总被楚殷兴认为是胸无大志,不过田夫人与楚殷兴是大半辈子一起过来的,身为正妻到底得楚殷兴重视,再加上楚殷兴年纪也还没有贺之方那么长,比起膝下只有一个贺夷简的贺之方,他可要放心多了,但也因为有五子的缘故,楚沾在父亲面前的地位与贺夷简压根就不能比,若是在寿辰上面再被打一顿,那么田夫人再有手段,楚殷兴那些部属对这个小主人还是不会太看好的。藩镇有藩镇的好处与坏处,好处是因着如今梦唐衰弱,它们不必受长安辖制,坏处就是在这一片地盘上面兴与衰只得自己掌握,中央既然没了力气来管辖,索性只承认胜出者,淄青从前的主人葛氏就是因为在前朝时候错误的估计了宪宗的手段与能力,还当着怀宗皇帝时敷衍,结果宪宗皇帝态度出乎意料的强硬,当时杜青棠亲自赶往魏州传旨,邻近淄青的魏博军忽然倒戈让葛氏立刻懵了,那一战以长安告胜后葛家就再也没出现过,而楚殷兴原本只是葛氏一个部属,觑准了机会阵前倒戈,亲手砍了主上的脑袋投诚,宪宗皇帝倒也不是不想趁机收拢淄青,据说原本连人都拟好了,至于楚殷兴本也只是打算调他入长安任职,但谁想到长安接着就发生了后族郭氏被族没之时,这样一番乱下来,最后楚殷兴到底上了位——这是因为当时长安为郭家的事忙得不可开交,而淄青这边在葛氏去后本就是楚殷兴势力最大,郭氏的事情尘埃落定,楚殷兴也经营的差不多了,他又再三对宪宗表忠诚,这个时候命他再入长安显然不太靠谱,至于再起兵戈一则耗费太大,二则师出无名,毕竟葛氏是对长安不敬才被讨伐的,楚殷兴却对长安极为殷勤,宪宗皇帝最后还是补了一道圣旨为他正名——楚殷兴这个节度使之位固然有觑准了葛氏冒犯长安的机会,但当时葛氏部属不只他一人,他能够干到这一步,与自己的能力不无关系,也因此他非常的清楚,楚氏若想继续兴旺,如长安那些勋贵人家一样立嫡立长并不合适,因为嫡子或者长子未必就一定比其他子嗣更出色,而他如果像贺之方那样只有一个亲生子,那是没有办法,他还大度不到把一辈子争来的东西给外人,如果膝下有众子,哪怕最出色的是庶子又怎么样?反正都是他的儿子。但这对楚沾来说却不妙了,他不但是嫡子还是唯一的嫡子,楚二娘子是女郎不说还早就出嫁了,对娘家的事情她一个女郎自然说不上嘴,若是将来楚殷兴的位置落到了楚沾其他兄弟身上,楚沾的日子绝对不会太好过——不太好过已经是不错了,看一看魏州贺之方的兄弟侄子的例子,就会知道藩镇节度使的子嗣争位,也许场面不及一国夺储,但惨烈却未必不如。古薇娘是田夫人的外甥女,也是楚沾表妹,她虽然因田夫人的话不再想着嫁与楚沾,但也不可能不维护着他。只是古薇娘这一开口,却见楚沾又惊又喜的看向了她,她顿时又头疼起来,好在李十七娘倒没有继续纠缠楚沾那句话,而是慢条斯理的道:“原来如此么?只是说到粘人,似乎三郎哥哥更加粘古家娘子你啊!”古薇娘眉头微皱,她不是不是这幽州女郎泼辣,但李十七娘再泼辣厉害也是幽州节度使之女,这里是淄青,而她的亲姨母是田夫人,淄青节度使的正妻,所以古薇娘想了一想,淡淡道:“表哥堂堂郎君,怎会成日里粘人?想也是十七娘子的名声太过响亮,而我打小身子弱一些,表哥难免不放心我与十七娘子单独相处罢了。”她这话却是明着讽刺李十七娘太过剽悍了,李十七娘哼了一声,正待说话,这时候外面却进来了一个青衣仆人,古薇娘一看,不由道:“田娘子,可是姨母那边有什么吩咐?”“李家娘子也在?”田娘子是田夫人的陪嫁,对从小养在田夫人身边的楚沾和古薇娘都是很熟悉的,看到李十七娘虽然有点惊讶,但还是行了礼,解释道,“魏州贺家出了点事,贺六郎方才去了前面向节帅辞行,节帅听说后便要三郎代他送贺家六郎出城!”虽然李十七娘才来当众说过了话,却不想贺六这么快竟就要回魏州去,竟连楚殷兴的寿辰都等不得了,古薇娘面露吃惊之色,楚沾却是心头暗喜,也顾不得这段日子在贺夷简那里吃得亏了,爽快的站起了身来:“我这就去送!”他这迫不及待的态度让李十七娘勾了勾唇,但楚沾才走了两步又想起了李十七娘,正待说话,李十七娘却已经抢先道:“三郎哥哥放心,只叫薇娘姐姐招呼我就成了,你只管去送人便是!”楚沾哪里是要她留下来,分明就是怕自己离开了古薇娘一个人在李十七娘手里吃亏,只是这话却也不能明着说出来,古薇娘刺李十七娘那是女郎之间的口角,他夹进去却是自承古薇娘比不上李十七娘了。只是楚沾本就不是口齿伶俐之人,这会被李十七娘这么一堵,更是有点不知道说什么,田娘子却等不得,催促道:“三郎快走,老奴听前面管事来传话,贺六郎像是要立刻出城呢!莫要去迟了让节帅等候焦急。”对楚殷兴,楚沾到底是有几分惧怕的,到嘴边的话只得咽了下去,暗想这里到底是淄青节度使府,李十七娘固然泼辣,打一个下人没什么,打了田夫人养大的亲外甥女,那可是连李衡那边也要赔礼的,李十七娘应该……不是那么不知道轻重的人吧?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 古薇娘(下)更新时间:2012-6-14 7:52:26 本章字数:5115见楚沾被田娘子催促走了,李十七娘打量了下古薇娘身后如临大敌的使女,笑吟吟的道:“我若不看楚家三郎方才那紧张的模样倒还真的不信自己名声这等响亮,居然连淄青都晓得了。”相比使女古薇娘究竟是田夫人教导出来的女郎,倒是一派镇定,只是淡淡的道:“何必去听什么名声,只看着十七娘子方才的做派也差不多知道了。”“说起来你我之间本无什么仇怨,要当真说仇说恨,贺家伯伯解佩与我父亲为约在前,况且我与贺夷简还算得上是小半个青梅竹马,自小便经常见面的,打从贺家大娘子嫁给了我哥哥,往来就更多了,因此论情论理都是我在你之先。”李十七娘眯着眼,声音脆亮利落,但她姿态却是懒散的,半靠在了榻上斜睨着古薇娘道,“所以我原本以为你私下里见了我就算不亏心,也断然没有理直气壮的地方吧?”古薇娘慢条斯理道:“十七娘子既然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我也不怕说一句实话给你听——你与贺六再怎么青梅竹马,可这位郎君的心思究竟在不在你身上,咱们都很清楚罢?”她这话说的刻薄,尤其李贺两家有意结亲,淄青与魏博相望,魏博往北就是幽州,那当然是早就听到的,长安那位贵主也就算了,毕竟身份远较李十七娘尊贵,可是古薇娘又算什么?她的态度竟比元秀公主还要蛮横骄横,侍立在李十七娘身后的线娘顿时沉了脸!只是李十七娘倒神色不变,她挥手止住线娘出声,笑吟吟道:“我瞧三郎哥哥对你很是上心,只是他能娶你么?”这会却是轮到了古薇娘不好受了,她自小被田夫人娇养,楚殷兴虽然姬妾不算少,但后宅里始终田夫人一人独大,因此她这个寄居的外甥女其实比楚殷兴那几个庶出的女郎过得还要自在些,当然田夫人也不是没有教导她中馈之道,只是教是一方面,上手是另一方面,虽然因与楚沾的事情被田夫人点醒后古薇娘似乎长大了许多,但比之李十七娘究竟差着些,脸上立刻带出了青白交错之色——她这些日子冷落和远着楚沾,主动去敷衍着看着就难伺候的贺夷简,心里何尝好受?李十七娘是不得贺夷简的心,即使贺之方与李衡都乐见此事成就,可若是其他镇也就罢了,贺夷简这个年纪再怎么出色,只要做父母的狠下心来到底是拗不过去的,但谁不知道贺之方只此一子,他说不娶,贺之方十有八九还是得从了他的愿。再者贺夷简的态度放在了那里,李衡也未必舍得自己最疼爱的女郎送过去受苦。可古薇娘与楚沾两情相悦,田夫人也不是真的不想要她做儿妇,可……古薇娘脸色变了数变,立刻反击:“十七娘子可真会说笑,表哥是我嫡亲姨母之子,姨母待我犹如亲生骨肉,我与表哥虽然隔了一层实际上一起长大也与亲生的兄妹没什么两样,做哥哥的担心些妹妹,不想十七娘子竟想成了这样?不知……是幽州风俗如此呢,还是十七娘子兄弟恁多,却从未被自家兄弟关心过?”她摇着团扇,悠悠道,“所以才格外粘着贺家郎君吗?可是贺家郎君有这点年纪了,早晚也要娶亲,他到底不是十七娘子的亲哥哥呢!”“古家娘子,你可知道你为何嫁不得楚三郎?”古薇娘话说的越发刻薄,李十七娘却依旧不急不慢,她似乎觉得有些渴了,见古薇娘没有招待自己的意思,也不客气,叫过了线娘吩咐,线娘笑吟吟的走到旁边放着茶饼与器皿的地方,一点也不见外的替她沏起了茶来。古薇娘瞪了线娘一眼,暗恨自己的使女不争气,只是她本身性格原本就是偏娴静些,身边使女自然也是这个路数,哪里是跟着李十七娘打小挽弓驰骋的线娘能比。不过李十七娘这句话倒是问到了古薇娘的痛处,她虽然竭力要作出不屑与李十七娘多言的样子,到底还是忍不住冷声讥道:“我命苦,自小父母双亡,幸得姨母看拂,哪里比得上十七娘子深得宠爱、家势赫赫?”她虽然没有承认,但也等于回答了李十七娘的话——她嫁不成楚沾,不过是因为没有一个强势的家族,无法为楚沾巩固地位。“古家娘子说了这样的话,不免叫我小看了。”李十七娘听了,却扑哧一笑,摇头道。古薇娘斜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是么?不过眼睛生在了十七娘身上,十七娘高兴怎么看人,却是十七娘自己的事情。”“若是女郎嫁人全凭了家世,那么这世上岂不是没有了攀高枝的人了?”李十七娘不以为忤,慢条斯理道,“旁的不说,本朝昔年的高宗皇帝,元后王氏与如今的皇后殿下一样,皆是太原王氏之女,身份高贵,贞静娴雅,太宗皇帝去时更曾言佳儿佳妇,托付众臣,再看高宗皇帝后来所宠爱的武氏,其父不过是下贱的商贾出身,其母还只是个填房,更曾侍奉过太宗皇帝!王皇后其时肯将武氏迎回宫中何尝不是自觉此人与自己论出身资历皆是犹如云泥?可结果呢?武氏后来哪里是做了皇后那么简单,自古以来,女子为帝者到如今也不过武周一人耳!”古薇娘皱了皱眉,反驳道:“那不过是王皇后无子而武氏入宫后诞下后来的孝敬皇帝……”“是吗?可是武氏所生之子也不是高宗皇帝的长子,先前有宫人诞下高宗长子,曾有人劝说王皇后收入膝下,只是王皇后认为宫人身份卑贱,没有同意罢了。”李十七娘抿嘴笑道,“若单为子嗣故,那么为什么那个为高宗皇帝诞下长子的宫人此后一直寂寂无名,连同这位长子后来也是被赐死呢?”“关陇望族尤其是五姓七家势力过大,这也是太宗皇帝为高宗皇帝娶王氏女郎为妃的缘故,高宗皇帝继承大宝之后为了收拢皇权自然要对望族动手,王皇后不过是恰逢其时罢了!”古薇娘沉着脸说道,田夫人待她犹如亲生,自然不可能叫她目不识丁,也是请了夫子教导过规矩礼仪并典籍的。本朝风气开放,在武周时候甚至还欲开女科,因此望族大家之中无论男女,都以才高而荣耀,古薇娘不认为在辩驳此事上自己会输给了李十七娘。只是她话音刚落,李十七娘复笑着道:“前朝萧皇后……”她顿了一顿,才悠悠的道,“前朝萧皇后何尝不是出身显赫?南陈萧氏不但是望族,更是皇族,前隋的世宗皇帝之无道昏庸人尽皆知!不但蒙蔽生母独孤皇后,更弑父杀兄!这等帝王,就是近臣与之相处何尝不是胆战心惊?但隋世宗对萧皇后却素来敬重!再者本朝文德皇后,父家长孙氏,乃是前朝八大上柱国之一!舅家高氏,亦是关中名门!可太宗皇帝在世,长孙氏叛乱,文德皇后不但不请罪,反而为家族向太宗皇帝求情并获允……哦对了,还有,武周之子、中宗皇帝重返大宝后,待韦皇后何尝不是千依百顺?”李十七娘举的这一串例子里面,三位皇后皆是名门望族出身,她们的丈夫有明君有昏君,却无一不是深得信任,不说后宫,就是在前朝也是颇有影响,古薇娘不觉皱起眉。便听李十七娘悠悠道:“这说明,高宗皇帝的元后被废弃,不是因为她无子,而是因为她……无用!”她生怕古薇娘听不出自己的意思,叹道,“而武周之所以能够取王皇后而代之,自然也是因为她手腕过人、精明能干之故!否则除了关中望族外适合为后的女郎天下多了去了,做什么能够轮到她?”李十七娘含笑望着古薇娘摇着团扇的手慢慢僵住,微笑道:“同样的道理,古家娘子你不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不是因为你父母双故,身后没有强势助力,而是因为你太过无用,无用到了叫你嫡亲的姨母也不敢叫你做楚家未来的主母!”“你!”古薇娘本已听出了她话中之意,只是李十七娘这么一句一句说来,听着多少有几分理,她心里也不免要想一想,反省一二,却不想李十七娘竟是趁胜追击,毫不客气!她脸上腾得涨得一片赤红!拿团扇指着李十七娘,怒不可遏道,“放肆!”“我说错了么?”这时候线娘也沏好了茶呈上来,李十七娘接过呷了一口,笑着道,“这里除了你的心腹就是我们主仆,我也不怕说实话——楚家伯伯后院里有多少人,我一个做晚辈的也不好打听,但我知道,除了这些日子敷衍我的楚二娘子,与楚三郎外,楚家伯伯膝下另有四子三女,都不是田夫人所出!而且三郎还只排行第三子!虽然是嫡子,却没占到了长子的名份,我听父亲说,楚家伯伯是个讲究规矩的,庶长子生在了嫡长子之前,那定然是因为田夫人当初嫁过来时,一直没有子嗣,所以才给楚伯伯纳了妾——据说楚家大郎君与楚二娘子的年纪只差了两个月,所以田夫人起初的运气却是不太好的。”古薇娘脸色微变——楚二娘比楚沾大了七岁,她比楚沾还要小些,再加上是父母双亡后才被接到楚家来的,那时候楚沾已经出世,后院里早已是田夫人说了算,因此从来没有留意过楚二娘排行是第二而不是第一、以及田夫人早年的可能景遇。李十七娘继续叹道:“楚二娘子比三郎长了那么多岁,这中间并没有子嗣,旁的话我也不去说了,算一算年纪,古家娘子你到楚家来时,田夫人是个什么样子,我猜也能够猜到几分——只是我就想不明白一件事儿,论理说你跟着这样厉害的主母,怎么自己就全然不想着多学着几分?你但凡有了田夫人十之七八的厉害,我想着田夫人也未必会不要你做儿妇!你没有显赫的娘家已经比旁的想嫁给三郎的女郎差了许多,自己又不是个能干聪慧有手段的,换了我是田夫人,我也不要你!”古薇娘再也按捺不住,冷笑道:“十七娘子这么说,想来自己就是个能干聪慧有手段的了?却不知道为什么贺家郎君见了你就想躲呢?”“不,我不是聪慧。”李十七娘一本正经道,“聪慧不过是一时,我却是智慧!”“十七娘子这等厚颜之人我倒还是头一回见到——”古薇娘话才说到了一半,又被李十七娘打断,悠然道:“楚三郎上面有个占了长子名份又比他足足长了七岁、如今已经娶妻还生有一子一女的庶出兄长,下面有三个庶出弟弟,其中楚家四郎的机敏,我到了淄青才隔日就听到了!并且楚家五郎虽然年纪还小,其生母容貌娇媚,却是极得楚家伯伯喜欢的。另外田夫人的娘家田氏虽然也是淄青望族,可这几年与古家一样都人丁逐渐单薄,有式微之像,反而是大郎早已入了军中不说,其妻乃是楚家伯伯得力干将之女,至于那几位女郎我已经不去说了……古家娘子,我瞧得出来田夫人待你定然是好的,凭你方才堵我那几句话,想来田夫人也不是没有用心教导过你,可你扪心自问,就算田夫人当真许你嫁给了三郎,你可能够为他当好了家、族里先不说,能够打点好这一家子的上上下下?”古薇娘切齿道:“这些道理姨母早已与我说过——表哥他将来必须掌管淄青!若不然他没了活路,我也没有什么好下场,我……”她想说自己并非无能只是家族……然而想到李十七娘所提武周,到底抿了抿嘴,冷笑道,“十七娘子也不必这样来踩我出气,你若是智慧之人,怎不想办法叫贺六郎断了对长安那位贵主的念想?”“智慧之人与聪慧之人的区别就在于前者看十步时后者只看最多三步。”李十七娘微笑,“贺夷简的性情我很清楚,他是贺家伯伯膝下独子,自小受尽了宠爱,桀骜骄狂、心狠手辣,如今他正恋着那位贵主时,我当真挡了他的路,他绝不忌讳下重手!毕竟父亲再怎么宠爱我,我到底只是个女郎,并且父亲膝下子女众多,贺家伯伯却只得他一子,河北三镇不彼此依托,那与寻常藩镇又有什么两样?李家多少代人经营到现在,断然不可能为了我一个人就与魏博翻脸,何况只要贺夷简表明决心,父亲自然就会命我退步,免得两镇因此事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还不如自己成全了他,也好落一份人情!”古薇娘冷笑道:“十七娘子果然伶牙俐齿,便是被人抛弃也能说得这般大度,只是瞧你方才急急进来寻贺家六郎君的模样,为此还打了我身边嬷嬷,可是一点也不像想做人情的样子?”“这天下的人都是一个样子,太过容易得到的总是不珍惜,我想得人情总也要选个好机会是也不是?”李十七娘微微笑道,“反正当初瞧中贺夷简,也不过是因为贺家伯伯只他一子,不必争夺魏博就是他的,又不是我当真心许于他——不过我仔细想了一想,贺家伯伯年纪也大了,贺夷简这性情,将来若是能够掌控得了魏博倒也罢了,只是他既然心思不在我身上,勉强嫁了过去,怕我的日子过得也不会太轻松,若他失败,就是我父亲兄弟肯收留他,以他性.子也不肯做那屈居人下之事的,到时候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结局,合着我若嫁给了他,竟有一半的机会是要守寡么?倒不如另择佳婿,寻个不似他那等骄傲狠辣之人,以我手段,倒是更好。”古薇娘原本冷笑,听着听着,却渐渐觉出了不对,忍不住道:“你说你不要贺六了?那你……你想要谁?”“自然是三郎哥哥了!”李十七娘笑着意味深长,“比起贺夷简,他想得到淄青,更需助力,而且此人性情耿直,比贺夷简不知道好对付了多少!虽然他这会对你心许,不过不要紧,你这样的,再来几个我应付着也不觉得吃力,而且田夫人想着拆散了我与贺六,无非是想把你打发出去,免得拖累了楚三,这会我也是顺了她的心意,顺便也让贺六如愿以偿,以后可以不必为了让田夫人帮他打发我特特敷衍你……毕竟如今魏州是当真有事——古家娘子,你脸色为何如此难看?你不是说你与楚三只是亲如兄妹么?莫非你还不死心?”李十七娘看着上首脸色越来越苍白的古薇娘,与线娘皆掩口轻笑,满脸得意。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往事更新时间:2012-6-14 7:52:26 本章字数:1162“长生子?”丰淳茫然道,“可是十几年前忽然出现在长安的那个李淳风传人?”他见元秀皱起眉,认真想了一想,摇头道,“记得当时听人说父皇闻说李淳风传人出世,想着既然是李淳风之后,多少该有些门道,本想请他入宫一见,结果那人辞而不见,父皇当时政事繁忙,见如此便也未强求。”宪宗皇帝不比怀宗皇帝,怀宗皇帝对于炼丹求道极感兴趣,若是嘉城公主出生时怀宗皇帝还活着,嘉城公主估计会是怀宗最受宠爱的孙女了,长生子若在那时候出现,怀宗皇帝是非要找到他不可的,但宪宗皇帝却不然,那时候丰淳正是方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忙着打理东宫还来不及,接着又发生了郭家族没、文华太后甍逝、茂王夭折等事,若非他幼承庭训,记性极好,还真不太记得这个人了。元秀听出他语气里的轻描淡写,微微蹙了眉,这么说丰淳压根就不知道长生子曾与郭氏往来亲密之事?可是这也不对,毕竟从她听到的消息来看,郭守当初之所以对长生子那么敬畏,正因长生子为他的长女与收养的**解决了两件大事——前者儿子的立储与后者的出阁。在翠华山附近长生子自己也是这么说了……这两件事情,薛娘子的婚事且不去说,丰淳被立为储君绝对是大事了,但是不多久郭氏却全族都出了事,郭十五郎岂有不追查长生子的道理?这是大事,郭十五郎难道会不告诉丰淳吗?但是丰淳若是知道长生子,为什么又要瞒着自己?元秀沉吟道:“五哥可知道此人曾为外祖座上宾?”即使是同胞兄妹,但两人之间虽然偶尔会谈到文华太后——多半是丰淳为她描述文华太后其人,但却鲜少提到郭家,一来汾阳郡公一脉子嗣里早已死得只剩了一个郭十五,二来丰淳如今尚未将大臣完全笼络收服,现在叫他去为郭家平反——杜青棠不用出面,有的是人反对,毕竟郭家没倒前,虽然还有人为其说过话,但从杜青棠说服宪宗起,这满朝上下也不乏墙倒众人推的,虽然因为丰淳的缘故,趁机落井下石的人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但哪朝哪代都少不了一批执守古礼的迂腐臣子,宪宗皇帝时这批人坚定的支持着丰淳的储君之位,这是因为他是元后所出嫡子,符合古制中的有嫡立嫡。但若丰淳想要为郭家平反,这一批人也是最坚定的否决者,原因是郭家的处置是宪宗皇帝同意的,丰淳乃是宪宗之子,这么做根本就是忤逆不孝。如今丰淳根基尚未彻底稳固,还不能得罪了这批老臣。因此听了元秀的话,他脸色沉了一沉,只是道:“是么?我倒不知。”元秀在他回答时仔细观察着他的面色与眼神变化,但丰淳究竟少年为储,如今又已登基数年,凭着宪宗皇帝调教储君的手段,他当真要瞒过元秀也不难。“说起李淳风,当初他曾为太宗皇帝作推.背.图。”元秀想了想,干脆直言,“这幅图听说后来收进了宫里,不知道五哥能否让我一观?”…………………………………………………………………………唔,有点急事,今天先丢这,明天补了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 往事(续)更新时间:2012-6-15 7:52:55 本章字数:2137丰淳皱起眉:“你要看那个做什么?”元秀听出他语气里有些不悦,也吃不准他是个什么意思,不过她究竟是丰淳唯一的胞妹,只要不是与他人勾结了谋反,私下里提出的要求逾越一些也没什么,便道:“忽然想看就是了,李淳风何等有名,他留下来的东西我总是好奇些的。”“先帝曾经留下来遗言,将此物封存,不许打开。”丰淳摇了摇头,“就连我也是没看过的。”元秀噫了一声,惊讶道:“先帝居然这样说过?”丰淳皱起眉来问:“你是不是在外面见到了长生子?可是那道士提到了这推.背.图?所以你才来寻我?”“是有这么一件事。”元秀也不否认,“只是没想到先帝会提到了此事,既然先帝有言在先,那便这么算了。”丰淳也无意就这个话题多说,只是温言道:“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但眼看一个月后就是你笄礼了,如今东平与云州都有了着落,你既然看不中王子瑕并韦维端,好歹也要有个大概的人选范围,就是长安没有你中意的,还有东都也有许多大家子弟,或者你要等明年春闱的结果么?”“三年一开的科举,虽然每年过者不过几十人,也没有太希奇的。”虽然在怀宗宪宗朝都有三甲尚主的例子,如今科举出身为仕前途是最宽阔的,但元秀还真不怎么希奇,她现在琢磨的是如何帮助丰淳将皇权整合集中,尽快真正掌权,杜青棠的余势看似衰微但却不无殊死一搏之力,否则以丰淳对他的怨恨也不至于就让他辞了相位在家休养、连玢国公的爵位都保留了下来。但丰淳登基好歹也三年多了,他收权和培植自己的班底也这么久了,再拖下去,不但局势会更加僵持,也显出新帝的无用来,尤其丰淳前面的宪宗皇帝那是上上下下一致交口、包括藩镇都心服口服的英主,一度被引为与开国那几位帝王相比。当初宪宗皇帝虽然有嫡立嫡,但后来许多人觑着宪宗宠爱李俨,自然许多人跟着转口赞起了李俨,李俨的生母是罗美人,在后宫之中品级并不算太高,而李俨自己在宪宗子嗣里排行第六,非长非嫡,能够捧他的便只剩了一个贤字。况且李俨生而肖父,宪宗皇帝精明果敢,自有人赞李俨大有乃父之风。丰淳当初在这一点上不知道忍气吞声了多少回,如今虽然大局已定,他当然也不愿意给天下留下来一个无能的印象。只是宪宗皇帝那般精明,却始终对杜青棠信任有加,足见后者的能干与精细,丰淳登基之后杜青棠立刻识趣的让了位于韦造,接着与杜青棠交好的官吏被丰淳一再挑剔贬斥,如今杜青棠身上除了爵位什么也没有,杜氏五房唯一的男嗣杜拂日更是一个白身,连荫庇都无,况且杜青棠这会虽然时常出门访友,但多半是寻着同样致仕的老辈,说的也是风月闲聊,若丰淳还要直接针对他,不免叫臣子寒心——宪宗一朝,杜青棠权势之盛,这上上下下,谁人不畏惧三分?况且他还有个贤相的名声!就是那起子自诩忠诚清廉名声的直臣,也有许多受过他的提携,真正追究起来满朝文武哪个与杜青棠没点儿关系?科举取士,固然让阀阅势力一落千丈,难以威胁到皇权,但毕竟是前隋才有,本朝继承过来,到如今两百多年光景,阀阅势力远不及魏晋时候,但这些进士出身的官吏们有一点却是望族子弟所不及——那就是会做学问之人却未必擅长庶务,擅策论之人未必长袖擅舞。望族却不同,先不必说他们的子弟自小学的就是八面玲珑,单是见识气度都非常人所能及,待中了榜,身后少不得一群长辈帮衬指点。也因此科举之中渐渐形成了师生关系以对抗阀阅,只是毕竟中榜里面只会做学问的人也不少。况且如今长安的局势,可不是才子能够解决的。元秀笑着否决了丰淳的提议,丰淳却更忧愁了:“咱们梦唐的女郎惯常都是十三四岁开始议亲,到了十五及笄便正式行礼,最多耽搁一两年出阁,但亲事却是先定下来的,因着先帝的孝期,你已经到了这会才开始择人,我留意的这两个你却都看不中,你与兄长说一句实话,你究竟想要什么样的驸马,若是人不错,你又当真喜欢,门楣低一些也不打紧。”丰淳对这个唯一的胞妹是真心疼爱,他之所以中意王子瑕与韦维端,不仅仅是因为这两人家世,也是因为这两人一个是他妻舅,一个是他师父的独子,都是与他接触多的适合尚主的人里面,他留意过多年为人与品性的,并且也都有些能力,虽然不能和杜青棠、李瑰之流比,但磨砺几年重用起来想也无妨——元秀虽然是公主,可梦唐并无驸马不得参政的限制,恰恰相反,本朝历来喜欢将公主下降给期许的臣子,问题是驸马若实在无才,譬如韦坦那样的,他之所以清闲不仅仅是因为他拆散了宪宗亲自为长女挑选的驸马,也因为他本身便没什么才干,否则即使有承仪郡主在里面挑唆,可郑蛮儿才多大?韦坦身为堂堂驸马居然连个娈童都收拾不了,到底也是太平庸了。只是丰淳到底是帝王,况且自古以来皇家嫁女,那都是看中了谁家郎君没有敢不应的,不提当年武周为了太平公主逼死人家元配,像崔风物那样的人为着家族前途也不能不断了与李十娘之间自幼一起长大的情份。因此丰淳觑中了王子瑕与韦维端,只留心着这两个人未曾婚配,至于他们是否爱慕元秀,丰淳却未想过,他想着自己妹妹年少美貌,身份尊贵,也不是绵软的性.子,况且这两个人的性情,无论是谁尚了主,总是会依礼相待的。元秀心念转了几转,想起在玢国公府与杜青棠的密谈,见丰淳面色温和,便索性说了出来:“若是兄长当真依我所想,莫如……玢国公之侄杜拂日如何?”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抉择更新时间:2012-6-15 7:52:55 本章字数:4435打发了元秀离开,丰淳方才还平和的表情差不多是瞬间狰狞起来的,深知他脾性的鱼烃胆战心惊的劝说道:“五郎快快息怒!阿家年幼无知,也许有受人蒙蔽之处也未可知,到底是同母所出的兄妹,五郎万万不可为了外人损了自己万金之体!”丰淳一把掀翻了面前沉重的紫檀木案,切齿道:“好个杜青棠!当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竟敢将主意打到了九娘身上!”“阿家自打开始练习骑射起,出宫的次数便大大的增加,但往玢国公府里去,及与杜青棠见面都只得两三回,比之那贺夷简次数也少,这杜青棠……”鱼烃方才一听元秀说出杜拂日来就知道要糟,元秀身为公主,又是丰淳最爱护的妹妹,她出宫固然不受限制,但除了侍卫之外,暗卫也必不可少,这些暗卫就是连元秀自己也不知的,只是大内高手再多,最好的始终要跟住了丰淳,丰淳再怎么疼爱元秀,派去关照她的人实力究竟要差一些,但元秀的行踪总是清楚的,她和杜拂日满打满算不过见上三回——因鱼烃是文华太后生前所留,丰淳便将留意元秀行踪的任务一并交给了他,这会鱼烃见丰淳为元秀的请求大怒,心知不妙,自然忙不迭的想脱罪,开口就把责任推给了杜青棠。果然丰淳听了更是怒火中烧:“先前看他识趣,却不想这老贼竟打着这等主意!觑着朕只此一妹,打着让其侄子尚主的念头,想让朕就此收手?做梦!”鱼烃在旁低眉顺眼的劝说道:“五郎暂歇雷霆之怒——只是阿家瞧不上王家二十二郎与韦相膝下的郎君,却偏生开口说要下降杜家,老奴冒死说一句话,阿家年少,正是气性儿足的时候,况且又是金枝玉叶,元后嫡出,比之寻常的公主都不同,五郎就这么一个胞妹,文华太后也只得五郎与阿家这一子一女,想必太后在天之灵也是万不望看着五郎与阿家为了一个外人致兄妹不和的,五郎若是不允,却也要从长计议!”丰淳究竟登基数年,他掀翻了几案又当着鱼烃的面发作了一番,此刻听了鱼烃的话好歹深深吐了口气,强按住怒火,切齿道:“若不是如此方才朕也不会忍耐到了九娘离开后才发作!但她下降杜氏之事那是万万不能的!当初若不是杜青棠坚持重处郭氏,没有后来那些事情,母后焉能难产?八弟何至于夭折?没有母后护持的这些年朕过得何等艰难,就是九娘养在昭贤身边,薛娘子何尝不是心惊胆战,哪一回入口的汤水不是自己尝过了才敢呈上?!如今杜青棠居然敢算计到了九娘身上……朕……绝对不准!”“只是阿家……”鱼烃苦笑道,“年初时候驸马人选的单子就拟了出来,虽然当初皇后殿下是交给了东平公主的,但阿家也曾过目,以阿家的聪慧哪里会觑不出五郎的心意?而且先前的贺夷简,老奴与五郎也在重玄门上看过一回,老奴壮着胆子说一句——那位小郎君不提出身,论相貌气度,放在长安也是拔尖儿的,听闻他追逐阿家极为热烈,便是这样阿家待他也是淡淡的并不松口,阿家虽然与那杜拂日所见不多,可今儿才从玢国公府回宫,就亲自过来紫宸殿,当面和五郎说了,显然主意已定,阿家自小识大体,明知道五郎没有叫杜家尚主的意思还要这样做,恐怕……”丰淳皱起眉,刚才元秀才说出杜拂日的时候他就差点掀了面前几案,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美貌聪慧的妹妹左挑右选、将他打量了好几年的人选都斥之在外,最后偏生选了一个他最想敲其骨而食其髓的人,若是杜拂日在长安声名在外,俨然崔风物一样,念着元秀年少他也认了,可他若不是因丰淳对杜青棠怀恨在心,对他身边的人多加打探了一把,这叫杜拂日的少年郎在长安压根没有半点名气不说,虽然说杜青棠教导他读书甚为用心,但实际上此人至今不曾下过场,到如今都是个白身!杜青棠自己无子,杜氏无房如今只剩了杜拂日一人,以杜青棠在宪宗一朝的权势,杜拂日将来所继承的财货自不必说,但爵位却不同,因着杜丹棘也只有杜拂日一子,因此杜青棠虽然抚养了杜拂日,却不曾过继到自己名下,一旦杜青棠身死,玢国公的爵位可想而知!就是杜拂日将来娶妻生子后,将一子放到了杜青棠名下为嗣孙,这样玢国公的爵位是否能够传下去,也要看皇家的意思。当然这些其实都不要紧,丰淳若是想让杜拂日尚主,就像当初弥补郑敛的宪宗皇帝一样,硬找个借口册他一个爵位,或者用别的办法抬举他的身份……皇家要加恩,想不荣耀都难,问题是丰淳如今做梦都盼着杜家五房断子绝孙杜青棠不得好死,又怎么肯把自己的掌上明珠给下降过去?只是同胞兄妹,元秀又比丰淳小了足足九岁,丰淳对自己这个妹妹的性情自然有所了解,正如鱼烃所言,出了宪宗皇帝的孝期后,宫里就开始为三位适嫁的公主预备起了婚事,但主角绝对是元秀,毕竟如今大位上面坐着的是她胞兄,就是云州公主也只得私下里嘀咕几句,知道自己是绝对越不过元秀去的。可元秀对驸马人选全然不上心,就是主动缠上来的贺夷简,坊间传得乱七八糟,但鱼烃使的暗卫禀告上来,元秀公主待贺六可是绝对算不上热络的。原本丰淳见她对贺六不动心还松了口气,如今却恨不得她索性看上了贺夷简——总比杜拂日好!若这会提出下降杜拂日的是东平公主或者是云州公主,哪怕是昌阳公主,丰淳怒则怒矣,怒过了也不回当一回事,他先不允,不允了若公主当真要下降,那下降了之后治罪起来,到底是同父异母,没什么可心疼的。然而元秀却是他唯一的胞妹,同父同母与异母究竟不一样,尤其文华太后甍前元秀年纪小什么也记不住,那时候丰淳却已经十有二岁,记得亲切——他虽然是嫡子,但还没出生前就因为信王李佳的缘故被牵累,文华太后乃是宪宗元后,中宫之主,虽然与宪宗皇帝冷淡下来,中宫的份例放在那里,何况文华太后也不是任人欺负不还手的主儿,就是这样,丰淳在被立为储君之前过得也不轻松——皇室中人懂事总是比较早的,很早以前丰淳就知道,如代王、齐王这些兄长,以及比他小不了多少的李俨,这些庶出兄弟若是不能承位将来只要安份些,将来总还有个王爵,但他却不同,中宫嫡子,若是做不了储君,一旦新君继位,他的下场只有一个死字!而且少不得还要牵涉妻子儿女!况且因中宫与宪宗皇帝之间生疏,丰淳见到宪宗的时候并不长,恐怕还不及李俨多些——后来宪宗皇帝格外宠爱李俨未尝没有这个缘故在里面,代王和齐王都是诞在了东宫的,又比平津公主要小些,那时候宪宗皇帝还为太子,怀宗皇帝虽然沉迷丹术不理朝政,但王太清势大,宪宗就是才登基那两年,对王太清也是极为忌惮的,自然无暇亲自教导这两个活下来的儿子,到了王太清伏诛后,存活下来的便是丰淳、李俨,偏生中宫因信王之死受到冷落,连带着丰淳也不受宪宗亲近,李俨不可避免的成了一枝独秀!这种母子相依为命的日子丰淳足足过了十年,才被宪宗皇帝立为储君,之后便搬往东宫居住,也因那些年丰淳亲眼看着文华太后是怎样为他的前程操心,在丰淳心目之中,文华太后与宪宗皇帝让他选一个,那定然是文华太后。所以异母的兄弟姊妹的死活,若非为了皇家面子,丰淳是一点也不关心,但同母的妹妹……想到文华太后临终前殷殷叮嘱他务必要照顾好元秀,他的目光黯淡下来:“方才朕已经将九娘敷衍了过去,好在那杜家小儿是个白身,堂堂金枝玉叶虽然出阁都是下降,但也没有下降到这种地步的说法!先将九娘稳住……”方才元秀提出杜拂日后,丰淳几乎是下意识的眼前一黑!但究竟还是强撑着以杜拂日身无功名,可以着他来年开科入场,若得名次再说婚嫁,免得元秀面上无光——虽然从皇家的角度来说,若是有意让杜拂日尚主,不论杜拂日的才学,只管把这一回的状元挤了下来叫杜拂日上榜,以让元秀面上光彩又如何?因此元秀听了这个回答思忖了片刻也就同意了,但从丰淳这边来想——这样怎么也能把时间拖到了翌年,否则鱼烃也不会说从长计议的话了,元秀性情骄傲可不只是昌阳公主这么认为,她又不是蠢笨之人,若非丰淳反应快,怕是连敷衍都很难敷衍过去,丰淳是帝王,可对着同胞妹妹,忌惮着兄妹之情又能如何?“五郎才智敏捷,想来到明年开科前九娘是不会多问了,只是五郎方才那样说了,恐怕九娘以后光明正大的时常去寻那杜拂日,这……”鱼烃见丰淳已经大概冷静下来,忙又提出了一个问题,梦唐风气开放,如云州公主与郑纬把臂出游、还在西市闹出了事情被张明珠弹劾了,皇家也不过训斥了公主一番,这还是因为惹事又被张明珠那等人遇见的缘故,之前云州和郑纬出去多次,宫里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却是从来没管过的,而且云州公主既然爱慕郑纬,接下来风声过了,东平公主的驸马又已指定,少不得郑家也要接一道赐婚圣旨。如今元秀既然已经提出了想要下降杜拂日,而丰淳虽然没有直接答应,却为了安抚她说了个待开科后再议,若是元秀像鱼烃担心的那样,干脆直接与杜拂日往来起来,到那时候,满长安的人岂有瞧不出端倪的道理?而且现在看来元秀和杜拂日还没有见过几面,就已经动了下降的念头,若是再继续往来下去,到时候丰淳再说不许,元秀公主岂不是更加舍不得?这位金枝玉叶看着知书达理、气度不俗,但让她大闹紫宸殿,这种事情,丰淳如今这些姊妹里面,恐怕除了贤惠的宜安公主、优柔的东平公主与最小、这会还看不出性情的利阳公主,从平津往下,没有一个干不出来的,包括元秀在内。只是别的公主闹,丰淳也不是处置不了,但元秀他总是不太舍得,尤其想到了昌阳公主没下降前对崔风物的种种倾慕,丰淳觉得头更疼了。“那杜拂日可有武艺?”“老奴听闻说杜青棠曾请了剑南道的燕侠为其授艺。”鱼烃一凛,立刻明白了丰淳的打算,小声禀告道。丰淳眯着眼:“剑南道的燕侠?你只管告诉朕他身手如何就成了。”“老奴以为派五郎身边的人去不妥。”鱼烃沉吟良久,决定还是说实话,“这杜拂日鲜少出门,而且……早先去玢国公府的那些人……五郎容老奴说句实话,如今既然已经将琼王留下,实在不宜另外打草惊蛇。”杜青棠若是一名刺客就能解决,也轮不到丰淳继位后指使宫中高手去泄愤了,宪宗一朝想他去死的人每人一刀也足够将他千刀万剐,尤其是当时的藩镇,为了行刺杜青棠而死在长安的高手不知道出动了多少。即使如此,丰淳继位后,抱着试探的想法也折了不少精锐在那座看似平平无奇的国公府里。杜拂日身边的护卫或者没有杜青棠那么严密,但杜家五房就这么一根独苗,可想而知,杜青棠也不会对这个侄子疏忽了——当初藩镇与政敌行刺杜青棠不成,岂有不打其侄子主意的道理?可杜拂日能够从容活到今日可知,这个在长安寂寂无名的少年郎身边绝对不简单。或者说他自己也不会太简单——毕竟反过来想,杜家五房唯一的子嗣,杜青棠唯一的侄儿,以杜青棠在前朝之势,哪怕那时候杜拂日年纪尚小,也不该如此沉默,毕竟李瑰之子李复比杜拂日可小不了多少,这两人的父亲都是公认的有才且寿短之人,在长安的名声响亮却恰恰相反,怕是都有所图。丰淳身为人君,这些自然都能想到,他思忖片刻,慢慢的道:“那贺夷简……究竟有多喜欢九娘?”鱼烃一怔,却听丰淳森然道:“就是叫九娘下降到河北去,此后难再与朕相见——朕也绝不容她与杜家扯上关系!”这是最坏的打算了。“老奴,遵旨!”鱼烃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声道,“老奴这就想办法,将消息透露给魏州!”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 儿女都是债更新时间:2012-6-15 7:52:55 本章字数:4219魏州如今正一片忙乱。淄青与魏博其实正相邻,然而赶到魏州究竟还是星夜飞驰的结果,贺夷简满身风尘在节度使府邸前下了马,见门楣上尚未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心里到底松了口气,夏侯浮白跟在他身后,两人都身具武艺,体力远较常人充沛,因此虽然风尘仆仆,面上倒也不显什么。如今人都已经拥挤在了正堂,又是贺夷简自己家中,因此两人一直走过了两重院子才有人迎了出来,出来的却正是贺三娘子,她是贺夷简同父异母的三姐,和贺二娘一样早已出阁,生母早故,这时候非年非节的出现在娘家,说是没出事都没人信。贺三娘子弯眉细眼,身量丰腴,看面相很是敦厚,但此刻却被愁云笼罩,贺夷简因年纪差别与不是同母所出,和这个三姐不熟悉,但这位三娘子是高氏手里出来的,被嫡母养得小心翼翼,在旁人面前如何且不去管,却是没胆子敢骗贺夷简的。这会看到她出来,眼中含泪,贺夷简原本心里尚存的一丝怀疑也不免烟消云散,赶紧上前几步,也顾不得行礼,沉声道:“外公如何了?”“才醒了过来,这会正惦记着你,父亲和母亲都围在了旁边,前面传话的人不敢惊动,我站得近了些,所以过来先告诉你一声。”贺三娘子嫁的是贺之方一个下属之子,并不住在魏州,她又不像贺三娘那样是高氏的亲生女儿,还有和夫婿闹翻了跑回娘家寻母亲哭诉的资格,贺三娘子的生母单氏早已过世,除了年节和大事,她向来就不回魏州来碍嫡母的眼的,这也是贺夷简见她在这里心先沉了几分的缘故,如今听了贺大娘子这番话,贺夷简心里更是感觉不妙,一面向后面走去一面问道:“三姐要告诉我什么?”“父亲和母亲都因此事受惊不小,厨下一并都煎着他们的药,六弟万万不可再触怒了他们,否则……”贺三娘子说话本就细声细气,如今更是陪着几分小心,她和这个嫡出的幼弟本就相见不多,贺夷简出生时她都快出嫁了,何况河北谁不知道贺夷简是贺之方的心头肉,贺三娘子在嫡母面前都说不出话,更别说在他面前,再加上当年贺夷简曾为了母亲高氏怒杀父亲宠妾——这传言入了贺三娘子的耳,从此对这个弟弟更是敬而远之!要不是贺二娘开了口,她今天才不会主动来迎贺夷简,并说这番话,好在贺夷简听了只是皱了皱眉,没有朝她发作,却是冷笑着问:“这是二姐教三姐来说的,还是四姐?”贺之方名义上膝下活下来的统共二子四女,除了大郎君贺怀年是怕贺夷简养不大,特意收养下来的义子外,其余一子四女里,出自高氏的有二女一子,便是贺二娘、贺四娘并贺夷简。也就是说贺夷简上面有四个亲姐姐,这四个姐姐里面,年纪最小的贺五娘,比贺夷简也长了六岁,如今都已经是二女一子的母亲,因此即使出自同母,贺夷简与贺二娘、贺四娘也不很亲近,这是因为他是贺之方盼望已久的亲子,才出生就被贺之方珍惜的带在了身边亲自教养,与贺家的女郎们自然不同。高氏是成德节度使高旷之女,像贺之方这样为了争夺权位弑兄杀弟、更斩草除根的人物,高氏竟能在他正妻的位置上一坐至今,更生下了贺夷简,可见手腕,也因此贺家四个女郎的性情一望可知道出身,庶出的贺三娘和贺五娘都是小心谨慎之人,贺二娘与贺四娘却都骄横跋扈,虽然贺三娘与贺五娘都嫁了贺之方下属,在夫家也是极贤惠的,贺二娘与贺四娘分别嫁入了成德高家与幽州李家,却皆是在后院大闹过的。因此就贺夷简来说,他这四个阿姐,要说相信,他更相信两位庶出阿姐的话——因为他知道这两人不敢骗他,至于贺二娘与贺四娘,帮着贺之方与高氏说谎骗他回来,这可能太大了。贺三娘子本就胆小,见贺夷简这么一问,顿时涨红了脸,慌忙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她见贺夷简冷笑,心下更慌,待要继续解释,贺夷简虽然骄横,倒还不至于与自己胆怯的异母阿姐为难,只是丢下一句:“我先去看外公,阿姐脚程慢,自己慢慢走吧!”——这回魏州传信让他星夜赶回的理由,是高旷病倒在了魏州!高旷不但是贺夷简的外公,也是成德节度使,当初高氏嫁给贺之方后,连生了两女,即使贺之方纳妾也只是又添了两个女儿——倒也不是没有庶出的小郎君生下来,可总是养不活,虽然并没有什么证据证明是高氏下手,可贺之方这种杀了兄弟侄儿才上位的人,若是没有高旷这样一个岳父在,他需要什么证据?他只要疑心就够了!虽然如今因有贺夷简在,高氏无论从前做了什么,贺之方现在活着的就这么一个亲生儿子,高旷便是去了,高氏的地位定然也是稳固的,但这只是对于贺之方的后院而言,放眼整个河北,乃至于梦唐,高旷若是当真去了……都绝对是一件大事!虽然从当初德宗皇帝被迫下罪己诏起,河北三镇的节度使长安概不询问,由着三镇自己较量出结果后禀告长安,长安那边只管下旨承认,但宪宗皇帝时这一条却是暂时变过的,当时若不是出了一个淄青公然对长安无礼——同样撞上门去的、弑兄杀弟屠戮侄儿的贺之方就是另一个葛氏了。这也是宪宗皇帝下旨讨伐淄青后,贺之方自请先锋的缘故,这里面虽然有宰相杜青棠亲自前往河北督促传旨,更多的却是贺之方惧怕宪宗皇帝会驳去自己抢夺来的节度使身份,后来也确实因为他在长安讨淄青葛氏那一战里立下功劳,宪宗皇帝虽然英明,但从玄宗皇帝后期开始,梦唐连着几任帝王一个比一个庸碌,怀宗皇帝犹甚,宪宗皇帝只能徐徐而图之,所以念着贺之方乖巧识趣,敲打了一番后,究竟还是下了旨意,命他领魏博。虽然丰淳继位三载有余,朝野上下明着不敢说什么,但私底下都认为他去宪宗甚远,可毕竟宪宗才去不久,丰淳只是才能不及宪宗,这位新君登基至今,至少有个勤政的名声,他若当真打算在河北挑事,高旷之死恰好是个机会!高旷与贺之方不同,他膝下子嗣昌盛,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好处是不会像贺之方这样小心翼翼、就差把贺夷简供起来,还要担心出个三长两短,坏处就是子嗣多了,继承者便难以抉择,高旷膝下一共八子七女,女儿暂不去说,孙辈大多都已成年,其中嫡出的有二子,让他头疼的是这八个儿子水平相齐,既没有特别废物的,也没有格外出挑的,虽然在这种情况下,一般都传给嫡长子,问题却出在了贺二娘身上——贺二娘作为高氏的嫡长女,及笄后就由母亲做主,嫁给了自己的表哥,也就是高家嫡长孙高离。贺二娘子过门之后原本与高离过得也算和美,只是她在生养上面倒是像到了高氏,头一胎与第二胎都生了女儿,长女偏生还夭折了,到了次女五岁时贺二娘仍无所出,公婆虽然也是舅父舅母到底急了,因贺二娘子性情骄横,她的婆婆便越过了她直接与高氏商议,高氏不比贺二娘子,一眼就看出出面的虽然是自己嫂子,真正急的怕是自己兄长与高离自己!毕竟高旷若要向长安请旨将节度使之位由高离之父接管,但嫡长孙至今无嗣怎么也是一个心病!就算没有嫡出子,好歹也有个庶出被嫡母抚养的嗣子!否则就算高离之父得了高旷的许可,将来成德节度使之位也落不到高离身上!毕竟如贺之方这样实在是险之又险了!而高旷偏生已经有了这点年纪,他思来想去,到底还是自古以来的嫡长制深入人心些,只是高离一直无子——年初时候,高离侍妾芸娘才得一子,便不明不白的死了,虽然高离为此大怒,但最后还是被迫着将贺二娘子请回去,一边是嫡长孙,一边是嫡外孙女,高离究竟更看重些高离,但他一个做太公公又兼亲外公的,亲自过问此事到底不妥,再者贺二娘子或者不如贺夷简受贺之方重视,当真不管她的意思,贺之方和高氏也不可能为了女儿当真与高家翻脸。但两家本是姻亲,三镇无论换了多少回主人,但共同进退这一点却是始终守着的,就好像贺之方可以为了保全自己的节度使之位向宪宗皇帝自请攻打淄青,但换做了成德或幽州,贺之方却会与这两镇共同进退——梦唐众镇里面,惟独河北与众不同,不是没有缘故的。因此高旷并不想为了一个贺二娘子为高贺两家埋下隐患,更何况贺二娘子好歹是贺夷简的嫡亲阿姐,魏博迟早都是要传给贺夷简的,在外孙里面高旷最看重的当然就是贺夷简,也因此贺夷简的性情他也有所了解——这个外孙为了阿姐日后坑高离一把的事情绝对做得出来。最重要的是,高旷心下清楚,单以高离与贺夷简论,前者并非后者对手,只看两人的狠辣程度可知,高离年近三旬膝下至今无子嗣,年初时候侍妾才生下一子,不明不白死在了贺二娘子手里,他怒极却也只是与贺二娘子大吵一架,将她气回娘家,回头还亲自过来接了回去……高离这么做,也许是因为他与贺二娘子究竟是嫡亲的表兄妹,又是少年夫妻总有情份在,也许是因为顾忌着贺二娘子的身份,但反观贺夷简,他戟杀轻慢自己母亲的父亲宠妾穆氏时,年方十三!这里面固然有贺夷简自恃自己独子身份,然而当庭杀戮自己庶母,又是用那等激烈血腥的手段,并且事后居然神态自若的丢下沾满了血的长戟扬长而去——足见贺之方这个幼子的狠辣!综合了这些考虑,高旷决定趁着贺夷简尚未返回魏州、贺二娘与高离正在魏州消夏时,亲自前去,劝说高氏与贺二娘,为高离纳妾绵延子嗣——他这么做,也等于是确认了节度使之位的传承,贺二娘或者骄横惯了转不过弯来,可高氏却不蠢,贺之方更是一门心思的为独子策划——贺二娘子是高氏与贺之方的嫡长女,又是高离正妻,她只要不是通.奸与谋杀亲夫是不可能被休弃的,既然贺二娘子生不出郎君,高离侍妾所出大可以抱到身边抚养,也可以留子去母……侍妾高家一点也不在乎,贺之方的四个女儿,两个嫡出的一个嫁进高家、一个嫁到幽州,两个嫁给了贺之方手下之子,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贺夷简将来打算!成德镇将来若是传给了高离,那么贺二娘子的身份便犹如高氏如今,做为节度使夫人能够带给贺夷简的帮助哪里是高家一个寻常子弟的妻子能够比的?贺二娘子嫉妒,她自己其实没什么好难对付的,高家顾忌的说到底还是贺之方与贺夷简。贺夷简正当年少,高旷深知自己这个外孙性格骄傲自负,虽然让贺二娘子同意为高离留嗣,本质上得利的是贺夷简,但以高旷对贺夷简的了解,恐怕他未必会领这个情——贺夷简向来觉得自己将来掌控魏博五州完全没必要阿姐们帮助!但贺之方与高氏可不会这么想——与其与血气方刚又自幼骄横惯了的贺家姐弟说道理,还不如釜底抽薪,亲自出面与女儿女婿摊牌,并且是亲自摊牌!高旷也算是为了儿女操尽心——原本这件事情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高氏再怎么疼爱贺二娘,到底也越不过贺夷简!可是谁能想到,偏生这么不巧,高旷才解决了此事,贺二娘在父母一致的命令下,好歹委委屈屈的同意了此事……高旷忽然病倒了!………………………………………………………………前面写到魏州的几个坑填上了……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外孙更新时间:2012-6-16 7:52:26 本章字数:4263高旷虽然膝下子嗣众多,单是女儿便有七个,外孙就更多了,但所有的外孙里面贺夷简显然是他最重视的一个,河北三镇自来进退一致方有今日,贺夷简作为魏博节度使贺之方独子,贺之方压根就没有挑选的余地,在贺夷简身上流淌着一半的高家的血脉,高旷如何能够不对他另眼看待?也因此,贺夷简与这个外公感情一向颇好——他没有祖父与叔父,祖父已故,伯父叔父却都被他的父亲杀了,有高氏在,与高家倒也算亲近。高旷是贺之方的岳父,他到魏州来,虽然未曾公开,但既然住在节度使府邸里面,历来都是东南角上专门为他留的松院,院中一进去两株古松苍劲,内外站着来自成德的侍者与护卫,这些人都认得他,见他进来纷纷行礼。贺夷简没有理会,他步伐迅速,穿庭入廊,进门过堂,便见堂上簇拥着一群女眷,为首的一个正是贺二娘子。看到贺夷简满身风尘的走了进来,堂上众人都是一惊,贺二娘子忙一指内室:“六弟,外公他正念着你!”“我知道了。”贺夷简点一点头,也不及与众位阿姐招呼,便快步走了进去。内室里珠帘半卷,乌檀木刻仙人戏海分浪的宽榻上,高旷脸色苍白,一身软袍,正靠在了两个隐囊上,高氏亲手捧了汤水在旁,贺之方坐在了不远处,亦是眉头紧皱,在高氏身旁不远处,正跪在了榻边捧着痰盂的却是高旷嫡长孙高离,却是连个使女都没有留下,听得珠帘乱响,屋中人纷纷转过了头,看到是贺夷简,众人都松了口气,高旷尤其大喜,原本黯淡的目光似都亮了起来,低声道:“六郎回来了?”“外公?”贺夷简皱起眉,他匆匆行了礼,贺之方在旁冷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你可知道你外公这几日念了你几回?还不快上前与外公请罪!混帐东西,叫你出去历练,你倒是……”高氏见他开口就没好话,顿时瞪了他一眼,贺之方并不怕高氏,但当着高旷的面到底要收敛些,这才悻悻住了声。“六郎出去可不是事出有因?如今都为我这一身风尘的回了来,你怎还要怪他?”高旷对孙辈一向就要宽容些,贺夷简是外孙,又是他最看重的外孙,只要不是大事,他就更好说话了。贺夷简对贺之方的斥责并不放在心上,只是简单的请了声罪,依旧向榻边走去,这时候高氏与高离忙起身让开,他顺手接过了高氏手里的药,先小心喂着高旷喝了,高氏在旁不免拿帕子擦着眼睛含悲带喜的道:“父亲究竟是偏心六郎,方才女儿左劝右劝,硬是说自己身子好了无须吃药,可这会六郎才接了碗,就什么都不为难了。”高旷咽了一口药汁液,他看起来十分虚弱,但还是嘴硬的回道:“方才不想吃,这会想吃了。”“打小祖父就疼六郎,孙儿早先可没少嫉妒。”高离见高旷这会见到了贺夷简,连精神都好了许多,便暂时将痰盂捧到了旁边,凑趣道,“方才还容孙儿跪在旁边伺候呢,六郎一回来,孙儿也得靠边去了。”贺夷简口齿一向伶俐,他见高旷精神虽然好着,但脸色明显惨白,耐心吹凉了一勺药喂着,笑道:“打小大表哥也不是不疼我,如何这会却嫉妒起来了?分明就是怨我回来得太慢,这是大表哥心疼外公,故意这么说着敲打我了。”高旷再怎么疼爱贺夷简,但到底高离才是高家的嫡长孙,何况高离比贺夷简的长姐贺二娘子还要长些,贺夷简出生时,他都快成年了,再者贺夷简养在魏州,他在成德,除了年节原本平时也不常见,要说嫉妒还真只是随口而言,此刻听贺夷简把话挡回去,也笑道:“怨不得祖父疼爱六郎,我本是调侃他的,结果他一开口,倒变成了咱们都是心疼祖父了。”“外公素来老当益壮,如何会忽然病倒?”贺夷简方才回了他一句,这会却不再接口,而是问起了高旷的病情,高氏听了面上先是闪过一丝尴尬,方道:“是……”“人年纪大了,终究不比你们少年郎。”榻上高旷忽然推开了贺夷简递上的药汁,低声道,“夜里冰盆多放了一个,一晚上下来竟就受不住。”他这就是解释自己生病的缘故了。贺夷简性.子骄傲却不卤莽,一见高氏与高旷这模样也知道其中另有内情,只是如今房里连个侍奉的使女也没有,除了贺之方外都是高旷的晚辈,贺之方又是高旷的女婿,难道还有什么话不能说?他心思转了一转,暂时也不追问,只是笑着继续服侍高旷喝了药,又问了几句高旷的身体,高旷都说已经无妨,一直未出声的贺之方忽然道:“岳丈固然大度,但……”“我既然已经说了无妨那便无妨!”高旷在河北三镇的三位节度使里面,为人是最和蔼的一个——至少面上看着如此,尤其对晚辈时,但如今驳斥贺之方时竟带了一丝怒气,贺之方顿时噤了声,高离在旁赶紧道:“请祖父息怒!”贺之方沉吟道:“岳丈到底上了年纪,还请在此处多加休养,容小婿亲自服侍,待病体完全康复,再回成德!”“只是成德那边……”高旷这回倒没有直接驳回去,但面上到底有些不放心。高氏适时接口道:“父亲,想来成德有大哥在,是不妨事的,另外离郎在这里,不妨叫他辛苦些,往来探问,大哥断不了的事情再请示父亲。”听到姑母这么说,高离虽然竭力掩饰,面上到底露出了分明的喜色,高旷这回过来见贺之方与高氏,虽然之前也透露出了成德将来交给谁的口风,但毕竟只是心照不宣,如今高氏这番话算是半公开的确认了高旷的选择。况且,高旷这会病在魏州,正如贺之方所言,他年纪大了,如今卧病在床,魏州到成德到底有段路程,如今又是暑热的时候,高旷执掌成德多年,膝下子嗣都已成年,他离开成德一段时间并不要紧,否则也不至于悄然赶到魏州来了。而高氏亲口点了高家大郎,又提出让高离来担任成德与魏州之间的信使,这不但是确定了高离之父的地位,也等于是提高了高离的地位,同时也有给高离父子一个机会收服高旷其他子女,毕竟这会高旷还在,若是高离父子有什么行差踏错的地方,他还能够出面解决——贺夷简不动声色的将空了的药碗放到一旁的案上,他现在确定高旷确实病了,但也没病倒像送往淄青的信笺里说的那么严重,需要他星夜赶回来看最后一眼似的——这么说自己还是被坑了一把?贺夷简并没有觉得沮丧,他在长安时,刚刚得到楚殷武会回淄青参加楚殷兴的寿宴时就知道,在这次寿宴结束后,贺之方哪怕是让夏侯浮白绑也会把他绑回长安,算一算时间,半年之期已经就要满了。实际上贺之方不这么做,贺夷简也打算回魏州一趟,说服自己的父亲,想要尚主,没有贺之方的支持,他知道如今凭他还做不到。长安之所以对他投鼠忌器,无非是因为他是贺之方的独生爱子,是河北三镇之一魏博镇的未来继承人。贺夷简性情骄傲,但并不愚蠢,他是独子的身份,是一个优势,也是一个劣势,前者在于长安众多名门望族子弟在面对他时也不免退让几分,毕竟无论是五姓七望还是城南韦杜,再怎么子嗣单薄,最多是某房,而贺家却因为当初贺之方争位,杀得只剩了这么一支,况且关陇豪门因高宗年间以及后来武周篡唐时的打压,手中已经完全没了军权,不像魏博,以五州之地,历来养着一群骄兵悍将,这个优势还在于当贺夷简与贺之方冲突时,贺夷简基本是稳赢,从小到大,贺之方从不敢违逆了他的意思——而劣势则在于,贺之方面对他步步退让的缘故是指望着他掌控魏博,延续贺氏,绵延子嗣……在没有亲生兄弟的情况下,年未弱冠,从已经逾越六旬年纪的老父手里接过五州,上面还有一个长自己十余岁的义兄,下面贺之方麾下大批资历比他年纪还长的旧部——不借助近在咫尺的姻亲扶助,他又怎么做到贺之方希望的这些?贺之方并非认定了李十七娘,李十七娘到底是李衡的女儿,就算是贺之方的女儿,贺二娘子这个嫡长女与贺夷简这个唯一的郎君孰轻孰重,对贺之方来说这种问题压根就不用问。如果贺夷简能够证明自己有能力在不借助姻亲的情况下牢牢的控制魏博镇,贺之方绝对不会阻挠自己的儿子尚主——虽然梦唐的帝女历来骄横,但到了魏博,离长安那么远,没了皇室的庇护,想来贺夷简的性情也吃不了什么亏。不过高旷虽然是贺之方的岳丈,但他不像贺之方一样早年为子嗣担忧,所以身子一向不错,如今连他都要为自己的继承者操心了,也难怪贺之方不肯同意解除与李十七娘之间的婚约……贺夷简一脸乖巧的替高旷捶着腿,心念急转,却听高氏说完了那番话,微笑着看向了高离道:“好孩子,如今天正热着,知道两地来回跑叫你辛苦,只是你看如今你祖父这样子就回成德去,叫我们怎么放心?说起来也是我们的不是,好好儿的请了父亲来小住,没想到却不当心的让父亲着了凉,成德那边的事情,我一个出嫁的女郎自是不好过问的,大哥处置不了的事,胡乱使个人传话,究竟不放心,说不得还是得要委屈离郎你了。”高氏说的情真意切,但高离又怎么会拒绝?如今高旷已经定了他的父亲为继承者,他若依旧跟在了祖父身边伺候,时间久了难免被其他兄弟占去了父亲的关心,毕竟高离同母的弟弟就有四个,说起来他的母亲最疼爱的到底是小儿子!但如今高旷病在了魏州,他这个长孙别说人在这里,就是人不在,也少不得被父亲打发过来伺候!如今高氏倒是替他解决了这个难题,两地来回跑说是辛苦,但河北三镇之间的官道历来修的不错,毕竟再远也就河北一地,这两镇一边是他自己家族一边是他的亲姑丈执掌,再加上在这种情况下来回传递消息,无疑能够使他知道更多消息——也因为高旷长子不能做主的事情要禀告到高旷这里来,高离的身份更加重要。高离由衷的感谢高氏这个姑母,因着高氏的缘故,他原本对贺二娘子的一些看法也不知不觉消除了,心中暗道虽然贺二娘子答允了可以再买侍妾生子,但还是缓个三五月再说——就当是给姑母面子。高氏说的这些话,高旷微微颔首,算是都认了,见状高离更是大喜过望,高旷见了贺夷简后冒出的精神经了这么一会也差不多了,他疲惫的合上眼叮嘱贺夷简:“你离家也颇有段时间,如今为着我的缘故赶了回来,药也喂了,人也看了,我并没有什么要紧,你父母定然想你想得紧,且下去说一说话罢,不要惹你父母生气。”“外公说的是,我瞧外公这会也是乏了,还请外公暂且休憩,到了晚上我再来伺候。”贺夷简微微点头,停下了手,高离忙接口道:“祖父这里我来守着便是。”“你一个郎君究竟有不周到的地方,我也留下来。”高氏抿嘴笑了一笑,贺之方到此刻才第二次对自己儿子说话,沉着脸道:“你跟我到书房来!”这是要一起清算半年来的帐目了,想到在成德时听到的消息,听说最急的时候这座节度使府邸里一天飞出了一大群信鸽,高离暗暗对贺夷简送去了同情一瞥,不过也只是同情,他的亲姑姑是贺夷简的母亲,还不清楚贺夷简做了再大错事,贺之方就是动家法也要慎重思虑惟恐打坏打痛了。果然贺夷简听了,只是施施然的应了一声,又哄了高旷几句,便若无其事的跟了出去,贺之方那阴沉的脸色他压根就没当回事!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曲江池上无关风月更新时间:2012-6-16 7:52:26 本章字数:4141长安。曲江芙蓉园。因着暑热的缘故,芙蓉园沿岸绿柳成荫,兼之曲江之上水气徐来,用不起冰盆的人家有许多都避到了园中来纳凉,只是梦唐虽然衰微,但长安究竟繁华依旧,日常耗费不小,青天白日的,若不是住在了附近几个坊里,倒也没那么多人有功夫特特赶过来享受。因此一艘精致的画舫穿梭曲江上时,倒也没有引起什么人注意。虽然画舫雕琢犹如屋檐的斗角与下垂的鲛绡遮蔽了烈日,四面又吹来了清风,但里面还是放着两个冰盆,外面是炎热的酷暑,里面却仿佛高秋,元秀梳着飞仙髻,乌发皆拿篦子沾着泡过茉.莉.花的水梳得整齐,露出光洁的前额,帖着一张飞燕形状的翠钿,描着柳叶眉,眼角晕着极为自然的两抹斜红,她的容貌是公认的绝色,然而五官之中犹以眼睛生得好,眼如水杏,黑白分明之间神采奕奕,眼角斜挑似妩似嗔——如今染的两抹斜红很好的衬托出了皇家公主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