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 霍蔚(下)更新时间:2012-6-10 7:51:33 本章字数:2711霍蔚先应了一声是,方继续道:“老奴记得那是建英三年时,今上年方两岁,当时宫中因信王之死,谣言纷纷,加上先帝与文华太后在彼时恰好疏远了些,对中宫不利之言愈多,那时候先帝虽然已经继了大位,但王太清未除,曲平之其时倒是一派忠心之状,随侍先帝左右,只是王太清势大,先帝行事,每多牵掣……”听到这里,元秀不经意的问道:“上一回你不是说过,因着先帝登基后头两个在宫里出生的子嗣都没有保住,本宫的母后才蒙受了许多不白之冤……这么说本宫这对无缘的阿姐竟是在五姐与四哥之后出的事?”“皇三女与皇四女和皇五女并信王殿下不同。”霍蔚解释道,“其实皇五女若不是与信王殿下一样是头一个诞在宫里的皇女,怕是也不会被与信王殿下之死扯到一起。只因皇三女与皇四女生来体弱多病,尤其皇四女,江才人难产,皇四女滞留母体过久,这儿没有外人,老奴说句诛心之言——皇四女……因此远不及其他皇女聪慧!”他说的委婉,但元秀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就是说宪宗皇帝的第四女,怕是因其母江才人的缘故伤到了脑子了?元秀点了点头:“你继续说。”“其实这两个皇女当初虽然落了地,但宫里早也有所准备的,就是先帝那样的慈父也总是避着与这两个皇女相见的,便是担心有朝一日皇女们去了伤心!”霍蔚叹了口气,“宫里的太医与药材都是极好的,可是两位皇女究竟与皇家缘分不深,到了建英三年到底在骊山行宫避暑时没了!两位皇女没了的时间只差了一个多时辰,而且皆是先精神好了许多,正当曲芳仪与史芳仪放心时,却忽然说没就没了!这没的蹊跷,再加上那时候王太清虽然还在,但曲平之势力渐长,曲芳仪在宫中虽然位在皇后并三夫人之下,但举止却已流露出娇纵之意,只是文华太后素来宽厚,也不与她计较——曲芳仪当时便传去了太医,只是太医瞧过,却说皇女生来体弱,先前精神好也只是回光返照……曲芳仪那时候只得一女,说什么也不肯信,缠着先帝非要说是有人害了她的子嗣,那时候,她把矛头对准的,正是其时的王惠妃!”元秀抿了抿嘴:“这倒是奇怪了,彭王不是早在先帝尚未登基时就去世了么?昭贤太后此后也是再无所出,本宫是太后抚养长大的,还不晓得太后的性情?她又怎会轻易招惹上了曲芳仪?”“老奴从前听到这里时也觉得有些奇怪,后来还是文华太后身边的公公提点了老奴,只因本朝从玄宗皇帝起后宫位份依次为一后三夫人六芳仪!”霍蔚道。“原来如此!”元秀顿时明白了,“本宫的母后乃是先帝居东宫时的太子妃,先帝登基,自为皇后,而昭贤太后、大姐的生母与如今的崔太妃,也是在潜邸时就侍奉着先帝了,因此先帝才登基,三夫人的惠妃、丽妃并华妃都满了人,曲芳仪虽然也是先帝未登基时就被纳进门,想是资历与出身都不足以与那三位相比,因此先帝登基也只得位列芳仪……三夫人都是望族出身,那时候卢丽妃并崔华妃都有了子女,更不会轻易行差踏错,曲芳仪若想晋位,自然只有将三夫人之中拉一位下来。”她微微颔首,“亲生女儿才故就想到了利用此事,这曲芳仪也是个人才了,这么一来她挑选昭贤太后倒是情理之中了,大姐那样受先帝喜欢,那时候五哥年纪尚幼,先帝膝下诸子里面,齐王平庸,代王虽然性情不投先帝的喜欢,但学问一向都是好的,相比之下却是昭贤太后最好欺负了。”霍蔚道:“先帝也是被曲芳仪纠缠不过,再加上皇四女去世时因为突然,宜安公主恰好在旁,被吓得一轻,史芳仪心疼得不得了,带着宜安公主到了先帝面前哭诉,先帝便让文华太后追查此事。”“母后是怎么做的?”元秀认真的问。“文华太后先是将两位皇女身边的人都拘了来分开使人审问皇女去世前都发生了什么,接着再对口供,又单独召见了曲芳仪与史芳仪,询问她们可有怀疑之处。在这中间王惠妃却是自请独居,只留下一名贴身宫女陪伴,以证清白……”霍蔚说到了这儿元秀眯了眯眼,似笑非笑的说道:“这么说来这一回倒也是王家家学渊源了。”“老奴窃以为文华太后查证两位皇女之事与阿家如今要做的事情却是不大一样的。”霍蔚沉吟了一下,忽然道。元秀看了他一眼,霍蔚继续道:“毕竟两位皇女身子弱,文华太后查下来也是证明了皇女是与皇家无缘,而非受了惠妃谋害。然老奴想,赵芳仪与郑美人却不然,一则子嗣尚未出生,郑美人因着事先可能自己也不知道有了身子,老奴不敢妄自揣测,但赵芳仪却已经先后诞了韩王殿下并魏王殿下,照理说在这些事上总也是过来人了,况且赵芳仪出身卑微有出身卑微的好处,那就是她从前在尚宫局供职时时常需要往来奔波,打小身子不比那些刻意学习骑射的女郎差,再加上太医精心伺候……老奴以为赵芳仪哪怕多食了凉物本也不该那样容易的掉了胎!”“还有呢?”“其实五郎与皇后殿下怀疑裴氏也不是全没缘故,阿家可记得?赵芳仪小产前,因着宫里进了新人的缘故,加上赵芳仪有了身子本就不能侍寝,那时候五郎去承香殿的次数自然就少了,为此赵芳仪担忧自己诞下子嗣后因着时间的缘故被五郎忘记,便时常借着身孕闹着要五郎前去探望,起初五郎还是经常去的,后来渐渐的却少去了……”霍蔚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元秀凝眉片刻,面色渐沉:“你是要提醒本宫赵氏小产那日,五郎先接了她不舒服的消息从望仙殿里赶过去,结果裴氏也跟了过去?因此赵氏小产裴氏未必脱不了关系?”霍蔚迟疑道:“老奴只是想说,裴氏未必清白,实际上,老奴以为,除了赵芳仪自己并如今的郑美人,这宫里怕是谁也脱不开关系,毕竟赵芳仪已经有了韩王殿下与魏王殿下,如今五郎膝下才三位皇嗣,卫王殿下出身不高不说,看着性情也不像是得五郎喜欢的,若是赵芳仪再得一子……而郑美人虽然因着容貌不及裴氏等人的缘故并不受宠,但到底是望族出身,她若有子,旁的不说,若是中宫无所出,定然会竭力支持郑美人之子,很有可能会想着法子养到自己身边!”“照你这么说赵芳仪也未必清白了。”元秀摇着头,“她怀孕对郑美人的威胁并不算大,毕竟赵芳仪若在中宫有所出的情况下先诞了三子,头一个头疼的定然是皇后,郑美人左右是个不怎么得宠的,她是犯不着也未必有那个能耐把手伸到承香殿里去,但郑美人有孕,这个子嗣却是对赵氏威胁极大的,赵氏又是那等爱吃醋争风的性儿,何况她是五哥没登基前的侍妾,从前新人没进宫前仗着五哥的宠爱与膝下二子横行宫中,有几个眼线在望仙殿里也不奇怪。”见霍蔚沉吟,元秀淡淡的笑了笑,一拨腕上夜明珠串,道:“行啦,照母后当初的做——先把这两处的人都寻了来挨个问一问,唔,承香殿那边左右是过去好些时候了,这会子就先问望仙殿罢,郑美人还躺在了床上起不得身,那么先叫裴氏身边人过来!霍蔚你亲自去提人……路上好生给本宫留着神!”“老奴这就去!”听出元秀话中之意,霍蔚笑眯眯的应道。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 末儿更新时间:2012-6-10 7:51:33 本章字数:2392望仙殿的偏殿里面静悄悄的,因着郑美人小产之后体虚,只能在距离床榻最远的门边放了两个冰盆,郑美人从昏睡之中醒来便感觉到全身上下湿漉漉的好不难受,她究竟年轻,底子也好,虽然小产了,救治及时,如今醒了过来固然还是全身轻飘飘的没有几分力气,但缓了一缓便用嘶哑的声音叫过了不远处正伏案小憩的贴身宫女:“末儿?”“美人醒了?”末儿虽然在打瞌睡,却是一呼便醒,她回过头惊喜的扑到了榻边,“耿太医走时说美人今儿个准醒,奴还不敢相信……”这话一出口,末儿便赶紧自己掌了一下嘴,懊恼道,“奴不是这个意思!”郑美人闭了闭眼,道:“筝奴呢?叫她过来。”“筝奴姐姐正在厨下煎着药。”末儿的眼神有片刻的黯淡,勉强笑道,“如今美人所用之物都是奴等亲手所为……美人才醒可要吃些什么?奴记得厨下从昨儿个晚上就熬着参汤。”“拿些粥来垫了,再进汤药。”郑美人似略略思索,随即道,“你去替了筝奴。”“是!”末儿与筝奴一般都是郑氏的陪嫁使女,如今进了宫自然也是贴身伺候的,忠心自不必说,只是筝奴年纪更长一些,此刻醒来头一件事寻她,末儿虽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自己论智谋远不及筝奴。不多时,一个身穿宝蓝色对襟窄袖夏衫,下系浅色罗裙,梳盘桓髻的宫女匆匆而至,她走得虽急,捧在漆盘里的清粥并几道小菜却半点也不曾泼洒出来,进了门,先看向榻上,但见半卷珠帘下,郑美人面色惨然的望着帐子顶上,薄被下面双手一望可知是放在了一直平坦的小腹上面。筝奴心里叹了口气,将东西放在了旁边案上,自己跪到了榻边低声道:“女郎若是想哭,还请吃些东西再哭,若不然伤了身子,岂不是叫那起子小人越发得意了去?”然而郑美人却转过了头,她脸色青白交错也不知道是小产的缘故还是心绪过于激动,声音却是明显微微颤抖的,只是她眼中却充满了浓浓的讥诮之色:“哭?不会的,我孩儿的仇还没有报,我自己的命都险些没了,我哪来的时间哭?把吃的拿过来!”“是!”筝奴抿了抿嘴,她一直伺候大的女郎她自然了解,这番话若是旁人在这儿听到了多半会担心郑美人这样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怕是难过的要折损了身子,只是筝奴却知道,郑氏虽然是郑家嫡女,在闺阁里时从来没有吃过什么苦头,但自小性情却是最为坚韧的一个,有了这样一番话,她倒是放了心。筝奴伺候着郑氏吃了些东西垫了,末儿正好端了药过来,如此郑氏面上好歹多了一丝血色,她闭目养了一养神,方问道:“我睡了多久?”“只是过了一夜,美人请放心,昨儿个陛下与皇后都过来了,已经将隔壁裴氏那恶妇去了才人之位,交给皇后看管起来!”末儿安慰道。郑氏听了,淡淡的道:“然后呢?”“皇后……”末儿正待说下去,却隐隐听见了一阵嘈杂声传来,筝奴不由皱起眉:“你去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昨儿个陛下与皇后还说要美人好生安歇的,隔壁裴氏都已经被皇后带到了蓬莱殿去了,莫不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这眼节骨上发什么疯,竟敢搅扰美人静养?!”末儿连忙去了,筝奴见郑氏额角不断的流淌下汗水来,又知道如今这情况宁可热上一些,却是不能受凉的,忙拿了帕子替她擦拭,不多时,末儿回来,却带着一丝迷惑,道:“是珠镜殿的元秀公主使了霍公公来传走原本伺候裴氏的宫人!”听了她这话,郑氏与筝奴差不多同时吃了一惊:“元秀公主?!”“奴听霍公公说因为承香殿的赵芳仪早上知道了美人……的缘故,赶到蓬莱殿大闹,说是皇后殿下谋害了她与美人,结果皇后殿下把事情禀告到了陛下跟前,请求叫韦华妃来查清此事,然而韦华妃昨儿个就病倒了,赵芳仪又不肯让卢芳仪接手,就想到了元秀公主,陛下想着公主也快及笄了,很该有几件事练一练手,便索性拟了旨意叫元秀公主来接手此事!”末儿一口气把事情说完,露出一丝分明的喜色道,“元秀公主乃是陛下胞妹,陛下一向重视,不会怎么惧怕皇后,况且没了的皇嗣都是她的侄儿,陛下要叫元秀公主来查此事,分明就是要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郑氏默默半晌,却看向了筝奴:“你瞧呢?”“元秀公主与陛下都是嫡出。”筝奴平静的道。末儿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元秀虽然没有明摆着偏心,然而宫中一直都有传言,诸位公主中,昌阳公主与云州公主对皇后王氏并不亲近,但由昭贤太后养大的元秀公主多多少少总是偏心着王氏的……“这么说陛下还是相信皇后了?”末儿顿觉失望——连元秀都推测是王氏撺掇着裴氏动了手,郑美人这边又何尝会想不到?原本郑氏发觉有孕后就决定了隐瞒,连天葵也是拿了她们的冒充,她又不像裴氏那样失宠后一意巴结着皇后,成天的往蓬莱殿上跑,有外人在时一应都如从前,本来郑氏在新人里面就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又不爱出门,被觑破的可能更小——裴氏与她究竟同处一殿,要说不仔细被看穿,也只能怀疑是裴氏!可是如今裴氏也失了宠,她做什么要谋害郑氏?若是郑氏这一胎继续保了下来,这可是丰淳继位后的头一个子嗣!无论男女,想来地位都非同一般——就算是位公主,那还是丰淳膝下长女!丰淳这会正与皇后恩爱非常,但为着子嗣总也会不时到望仙殿里看一看,郑氏怀着身子自不能侍寝,裴氏因此便有了机会——这才是从裴氏的利益出发应做的。而如今裴氏出手谋害了郑氏,将自己这样卷进去——若说不是受了他人指使那才怪了,指使她的人,任谁也会第一个想起了王氏!毕竟裴氏这段时间巴结皇后巴结的人尽皆知!可是在这时候丰淳究竟还是选择了素与皇后交好的元秀公主出面……“不只是如此。”筝奴淡淡的道,“奴以为陛下这样做,乃是一箭双雕——既为皇后洗清,又为元秀公主考虑!否则,皇后殿下非要请求陛下追查到底以证其清白的话,陛下大可以将此事交给鱼、邱两位内监,毕竟这两位都可代表陛下,元秀公主身份固然尊贵,到底是陛下之妹,若是平津公主,倒还占了个长的名份——寻常时候哪有小姑去审嫂子的道理?”郑氏沉默片刻,悠悠问:“这当真是赵芳仪的主意?”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王子故更新时间:2012-6-10 7:51:33 本章字数:2602“昨儿才问过了裴氏身边之人,奴还以为阿家今儿要继续审问郑美人或者承香殿那边的宫人并裴氏呢。”坐在马车里,采绿有些奇怪道,“五郎将此事交给了阿家固然没有给阿家期限,想来也是越快查出越好的,阿家怎么在这时候出宫?还要去那儿?”昨天元秀叫霍蔚去望仙殿把伺候裴氏的人统统提到了珠镜殿,足足审到了深夜才休憩,今儿一早就起了身,原本她们还以为元秀要速战速决,接着审问其他殿里的人,谁晓得元秀却吩咐采蓝挑了出外的衣裙,又吩咐霍蔚去备车,她要出宫,采绿故有此一说。采蓝也有些迷惑不解,采绿说的那儿,实在被她们忘记颇有段时间了——居德坊的小宅子,因着那穆望子的清秀,又是出身教坊,许多人还以为元秀效仿平津公主,还没及笄就在外面养下了娈童取乐,只是从上回贺夷简听到了这个消息后赶过去一睹究竟,并逼着穆望子引去元秀后,因着忙碌,也因着元秀刻意,已经很久未曾去过了。元秀半闭着眼,懒洋洋的道:“有件事情忽然想起来要问他一问。”“阿家要问什么?”采蓝替她切好了桃肉,放在了银碟里捧着让元秀方便取食,劝说道,“奴以为那个人这样拖着总也不是件事儿,之前任秋案闹得沸沸扬扬时,奴就想劝阿家趁机处置了他,总是妨碍阿家闺誉的。”“这个无妨。”元秀懒洋洋的道,“坊间不是有俗语说,娶妇得公主,平地买.官府?本宫难道还愁下降不成?”采绿扑哧笑道:“阿家这样说着,可是长安那许多郎君总也不见阿家多留意哪一个,也不怪五郎会急了。”她这么说虽然是凑趣但也不无为丰淳与元秀说和之意,元秀咽下一块桃肉,冷笑着道:“虽然如此,可也不能因着宠爱了谁,便只管听着谁的话,忙忙的赶本宫出宫吧?”“阿家又来了。”采蓝无奈的拿帕子替她擦拭了下手上的汁.液,苦笑着道,“五郎哪里是要赶阿家出宫?只是云州公主都已经与那郑家郎君把臂出行了——云州公主还那样喜欢那位郎君,总不能云州公主都下降了,阿家还要留在宫里吧?固然五郎是怎么也不会赶阿家的,可阿家自己究竟没面子呢!”“其实奴以为那贺家郎君若不是贺之方之子,倒也配得上阿家。”采绿见元秀慢条斯理的挑着桃肉吃,心情似乎还不错,壮着胆子试探道。元秀不置可否,采蓝见状,抿嘴笑道:“奴倒觉得韦相的郎君虽然未曾见过,想也差不到哪里去……只看宫里韦华妃便晓得,韦家郎君想是个进退有度的。”“居德坊那边这段日子本宫都不曾过问,却不知道那穆望子上回自断一指后可曾及时寻医诊治?”元秀忽然道,“本宫可是要他好好的在那儿住着的。”“这些于文融似乎都料理好了。”采蓝和采绿见她转开了话题,自也识趣不再说下去,回答后便噤了声,拿团扇小心的替她扑着风,马车里虽然放了一个冰盆,到车中究竟不如房屋,总是炎热些的。因于文融去终南山给薛氏报信还没有回来,今日赶车的便是一名去过居德坊宅子的侍卫,马车辘轳到了西市附近,眼看居德坊在望,隔着车帘,却听那侍卫咦了一声,有了之前燕九怀几次不请而入的教训,车中主仆三人顿时警觉!元秀沉声道:“怎么了?”那侍卫听得是元秀亲自发问,不敢怠慢,忙回道:“贵主饶恕,是卑职瞧见了熟识之人,一时奇怪出声,惊扰了贵主!”听他这么一说想来不会是燕九怀了,元秀松了口气,采蓝和采绿也觉得平白被惊吓了一番,采绿嗔道:“长安城就这样大,遇见了谁要这样惊讶呢?”那侍卫知道她是元秀近侍,而且采绿问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便解释道:“绿娘子跟着贵主一向在深宫想是不大清楚,卑职方才看到的是城南杜家的七郎,这杜七一向风流,听说年初时候新纳一美姬,还特特为那美姬办了一场宴饮……”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采绿好奇道:“这又如何?”她虽然没见过杜七,但世家子弟风流荒唐的多了去了,自也不奇怪。那侍卫这回却压低了嗓子道:“杜七虽然风流但却从不沾染他人姬妾……卑职方才见到与他同行之人似乎……似乎……”采绿顿时眼睛一亮:“是谁?”倒也不怪她兴奋,因着年初时候平津公主闹出来的事情,皇家的几位公主跟着在长安很是没脸了一段时间,虽然金枝玉叶的谁也不敢当着宗室的面说什么,但宫里传出挑选驸马的消息时,世家子弟私下里都有不情愿之语,那时候采绿便很是替元秀不平,如今听侍卫的意思,那杜七总也是城南杜氏子弟,怕不是勾.搭了哪家美貌姬妾?以他的身份,能够看上眼的恐怕出身也未必太低……这一回侍卫还没答话,元秀却已经先撩起了车帘望了出去,因西市附近人多,马车想快也快不了,却见马车后不远处的一座酒楼上,临窗的位置上对坐了两人,其中此刻正对着元秀的华服玉冠,嘴角微带笑意,正是在观澜楼上见过的杜七杜留,只是如今马车已经驶过,他对面之人固然看得出是女郎,却只能看一个背影,元秀打量了几眼,她对长安各家女郎并不熟悉,这会单凭一个背影自然认不出来,正要继续询问那侍卫,却听采绿低叫道:“王子故?听这名儿怎么像是皇后的堂妹十一娘?”先前昭贤太后在时,王子故年纪比如今要小许多时其实是随母进宫觐见过的,只是不曾与元秀照过面,但听是听过的——奈何那时候元秀年纪小,加上她又是元后所出的公主,虽然是昭贤太后抚养长大的,但妻妾之别与位份放在了那里,王家却是断然不敢以元秀母家人自居的。所以年长的采蓝和采绿是记住了王家这么一位女郎的名儿与排行,元秀却早已忘记,就是上回观澜楼上也没想起来,如今听采绿说起,便问:“那一个是王子故?”“正是!”采绿小声道,“五郎不喜欢杜家,那王子故居然还敢公然与那杜七私会……可惜马车已经过了,奴……”她正在好奇,却见元秀若有所思道:“上一回见到王子故,她似乎是与崔风裁走得颇近——听说她还是崔风裁的未婚妻?如何又与杜七扯到一起了?”“阿家见过王家十一娘?”采蓝和采绿都吃了一惊。元秀抿了抿嘴:“算了,也不关咱们的事,先去了居德坊里是正经。”当初在观澜楼上,虽然因她装扮清贫,很被王子故藐视了一番,但比起还推了她一把的李十娘,这个王子故既然没有其他举止行为,固然才因王子节与王子瑕的缘故对王家没了好印象,元秀却也不屑这样迁怒,她伸手扣下车帘,权当没有看到这回事。那侍卫闻言倒是大大松了口气,杜家也就罢了,因恶了今上,想也不敢轻易动元秀公主身边的侍卫,可王子故乃是皇后堂妹,若元秀公主年少好事,把他说的话传扬出去——如今皇后可是很得圣心!但元秀既然说了不关他们的事,想来是不会让人多嘴了。正文 第二百五十六章 郭十五郎更新时间:2012-6-11 7:51:34 本章字数:3222居德坊穆望子所居的宅子里来应门的青衣小童记性甚好,虽然于文融不在,还是认出了才见过一两回的那名侍卫,殷勤的把众人都迎了进去,采蓝采绿知道元秀安置穆望子事出有因,但见这边登门居然只有一个仆从出来迎接,未免太过怠慢了些,在去正堂的路上采蓝便问那小童:“你家阿郎成日里都不出房门一步么?”“回娘子的话,这两日天气炎热,阿郎有些儿病了。”那小童乖巧的施了一礼,代穆望子解释道。“倒是个金贵的身子!”元秀淡淡的道,“他可能起身?”那小童正待回答,却听元秀道:“若是不能起身,去两个人把他架到正堂里来回话便是。”——上一回,因为长安传出元秀私藏穆望子的传言,引得贺夷简带夏侯浮白前来窥探,若不是贺夷简对元秀没有杀心,当时就险些着了他的道儿,穆望子后来自己断去一指,元秀念着他还有用处,亦是被贺夷简所迫,没有再行惩罚,而反令于文融为他诊治。只是这回却是不能再相信他了。那小童到嘴边的话立刻变成了:“仆这就去请阿郎出来!”“采蓝你与他一起去。”元秀对心思缜密的采蓝点了一点头,带着采绿向正堂走去,走了两步才想起来,吩咐身后一名侍卫道,“去把马车上的冰盆搬下来。”那穆望子可不肯轻易吐露口风的人,元秀也是因丰淳忽然叫她接手郑美人并赵芳仪小产之事时被珠镜殿上下恭喜即将晋封才想了起来前事,趁着这会心里有个隐约的想法故此过来寻他盘问,想到穆望子当初自断一指时的气定神闲,元秀微微蹙了下眉,这娈童看着比许多女郎还要娇弱,性情却是极倔强的,否则当初丰淳也不会将他交给皇后关在掖庭多日却一时间没有办法了。于文融安排在这儿服侍穆望子的使女送上来茶水,元秀象征性的碰了碰,未曾沾唇就放了下来,没过多久,便见正堂处出现了一个人影,穆望子青衣翩然,举步进来,拱手笑道:“我还当阿家贵人多忘事,这么些日子没来是早就把我给忘记了。”他出身教坊,隶属于乐籍,比平民还要卑贱,说这样轻佻的话,跟着进来的采蓝与侍奉在元秀身后的采绿都皱了眉,元秀打量着他明显苍白的脸色,哼了一声道:“你怎么病了?”“是热疾。”穆望子到了离元秀最远的一席坐下,淡淡的道,“听说前段时间阿家都出宫去山上避暑去了,宫里还是少不了阿家的份冰的,我这里却只能捱着,早先在教坊时习舞伤过身,虽然是个卑贱的身份,偏生受不得苦,倒叫阿家见笑了。”热疾可是会传染的!采绿和采蓝都警惕起来:“阿家,咱们先走罢?或者叫人来给穆郎君看好了再问话不迟!”元秀摇了摇头,她自恃身子康健,而且热疾也不是什么大病,回去寻耿静斋开个方子喝两回汤药也未必会染上,穆望子听了她们的话微微一哂:“阿家不知道又有什么话来问我?可上回阿家送我出宫时我也说过了,那是我能够从今上手里保命的底子,如今还没有活够怎么能说出来?”“你们两个先到外面去。”元秀抿了抿嘴吩咐堂上诸人,采蓝和采绿见她面色平淡,立刻不敢多说了,带头退了出去,正堂的门被关上,室中顿时暗了下来,穆望子不由轻笑道:“阿家这样做事未免太过卤莽了些,上一回被贺家郎君算计了,这一回——就不怕长安再传咱们的谣言么?”元秀淡淡看了他一眼:“本宫倒不知道你才与贺夷简见了那么一回,说话倒是与他有几分相似了?”“还是有不同的,虽然一般都是有恃无恐,贺家郎君却比我强得多。”穆望子懒洋洋的笑道,“我究竟只敢试探那么几句,当真惹恼了阿家我也是不敢的。”“本宫昨儿接了今上一道圣旨,忽然想到了从前问你的事情,因此今儿才过来的。”元秀开门见山道。穆望子咦了一声:“阿家接了什么旨?”“宫里郑美人小产了,缘故与当初赵芳仪小产一个样子。”元秀淡淡的道,“赵芳仪不肯相信皇后殿下,就向今上请了旨着本宫来追查此事,本宫昨儿个先把望仙殿上伺候的人拘了过去问了问,就忽然想到了你!”穆望子奇道:“阿家难道以为我被软禁在此莫非还能把手伸到宫里去谋害妃嫔不成?再说这位郑美人乃是今年才进的新人,与我是连照面也没打过的,无怨无仇我又做什么要害她?”“本宫不是说你害了她,而是郑美人小产时在旁的才人裴氏身边的贴身宫女让本宫想到了一些事。”元秀看着手中浅绯绷纱腰圆团扇上绣的一只五彩鹦鹉,慢条斯理的问,“不知你与长生子有多熟悉?”“……”穆望子立刻变了脸色!元秀微微一笑:“果然!”“阿家是在诈我?”穆望子脸色数变,最后冷哼了一声,露出一丝愠色,元秀淡淡道:“你有什么资格愠怒?莫要忘记你如今生死皆在本宫一念之间!”穆望子讥诮道:“就算如此,阿家欲杀我,当初在宫里连面也不必见就可——实际上阿家以为将我从掖庭宫里弄到这居德坊的小宅子来就可以叫我感激你么?一般是为囚的日子,好歹掖庭宫里不定还能供上盆冰,总比被阿家丢在这里自生自灭的好!”“本宫不需要你的感激,本宫只需要你回答本宫的问题就行。”元秀眯起眼,“你姓穆不姓郭,当初,本宫的母家族没,在长安的一支除了本宫那年纪最小、其时才十七岁的小舅舅外男丁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想来,你背后的主人,应是本宫那归还太原郭家本家去的小舅舅?说起来,他当初已经过了二八之年,能够逃出生机,全亏了本宫母后,怎么你们居然会与今上及本宫彼此算计起来了?”穆望子闻言面沉似水,冷笑道:“阿家说的当真是轻松啊,郭家好歹是你的外祖,当初汾阳郡公嫡亲一脉只剩了年未弱冠的郭十五郎,孤零零带了一个年老仆人单身只影简装被赶回太原去!阿家可知道十五郎乃是你外祖父的老来子,深受宠爱,在郭家出事前,他这个幺子又是皇后之弟,过得可不比诸王差的!整日里走马斗犬,什么时候有事情要他操过心?乍然间失了父母兄长姊姊们的庇护,偌大家族只剩了自己一人被赶回故里……太原郭氏那边原先因着汾阳郡公这一脉待他倒是客气,可那时候……那等日子阿家身为帝女,在深宫里享尽了荣华富贵时可能够明白?纵然如此,十五郎才积攒了些底子,便想方设法的与今上联络上了,不顾一切的支持着今上继位,否则阿家以为,当初宪宗皇帝那般抬举如今的琼王,凭着前朝杜青棠在朝中威望,再加上罗家纵然比不得真正的豪门望族,好歹也是本朝大族,若是没有十五郎的帮忙,那时候的今上才多大?说句实话,他资质比之宪宗皇帝及杜青棠不知道差多少,却是如何斗过了深得宪宗皇帝宠爱、其生母罗美人有宠、还有一个极让宪宗操心的胞妹的李俨?!”元秀默默听着,皱起眉:“这么说当初郭家虽然被族没,到底还是留了人手和余脉下来?居然还能够与东宫联系上?那为何如今今上都继位三年了,本宫这位十五舅,始终不见露面?”她不问还好,一问之下穆望子的神情顷刻之间变得很奇异,他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原本清秀的面庞差不多要扭曲起来,足足半盏茶工夫,穆望子才紧攥着手按捺住了胸中激荡的情绪,他嘿然笑道:“郭十五舅?凭着十五郎为你们兄妹做的你喊这么一声也是理所当然,只是……若你当真见到了他,却不知道你还喊不喊得出来?”元秀淡淡的道:“他是本宫母后之弟,自然是本宫的舅舅!本宫这么叫是因着母后的缘故,就算他什么也没做,本宫为何唤不出来?”她对郭氏的感情固然复杂,因着宪宗亲自下令的缘故,她始终不肯提出为郭家平反,却还不至于连认也不认——何况元秀知道丰淳在这件事上自有打算,虽然死者已矣,但那些流放的……如今杜青棠看似下了台,但朝政仍旧没有全部归于丰淳之手,按着惯例,宪宗崩后头一年当依前朝制度,以示孝道,而谁都知道,宪宗一朝的制度,皆出自杜青棠之手,在这种情况下,丰淳继位后的头一年,等于什么也没做,从改元起才一点一点试着清洗杜氏一派的官员,如今也才三年不到的光景,当初郭家族没乃是一件大事,这会丰淳势力未足,贸然提起此事,反而是将剩下那些郭氏族人拖进风暴之中。若是完全巩固了帝位,丰淳又岂能放着外祖家——尤其还是大力协助过自己的外祖家不管?穆望子也不与她争辩,只是看着她不住诡异而笑:“阿家最好记得这句话!”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 杜府更新时间:2012-6-11 7:51:34 本章字数:2143出了居德坊,赶车的侍卫仍旧是原来那个,他正小心的驾御着拉车的马匹驶上街道,身后帘子忽然被一把打起了一角,采绿带着点儿气急败坏道:“先不回宫,阿家吩咐了,去靖安坊!”靖安坊?侍卫一怔,靖安坊在长安城南,有道是城南韦杜、去天尺五,侍卫知道这座坊里住的原是杜氏五房,三郎不是五房,但据说与五房关系一直不错,在前朝时,他也是杜青棠疼爱的侄子之一——莫非方才路上看到杜七并王家女郎一事,元秀公主到底还是要插手?虽然宫中一直传言说元秀公主与皇后殿下关系甚好,杜家如今不得今上欢心,那杜七风流之名满长安,元秀公主想来对他是没有什么好感的……只是若当真是为了王家女郎着想,总也不至于单凭着酒楼上一瞥就这么打上门去吧?或者,元秀公主这是得了今上的意思,故意要去寻玢国公府的麻烦?毕竟当初文华太后因郭氏而亡——而郭氏以功臣之后、本朝望族,遭遇那样苛刻的惩罚,这里面与杜青棠的竭力请求大有关系!侍卫心中七上八下,然而元秀公主的命令却不可听,只是他不知道,马车里采蓝和采绿压低了嗓子,借着外面的嘈杂声也在急不可耐的劝说着元秀:“阿家今儿到这居德坊来已经是叫本为任秋之案冲淡的前事再要被提起了,如今云州公主差不多就要下降郑家郎君,东平公主也已经选好了驸马,阿家难道还要在这眼节骨上惹出事来么?”“杜青棠固然致仕,究竟也是一位国公,本宫亲自前去拜访,也算不得多么屈尊降纡。”元秀淡淡的回道。采蓝苦笑道:“阿家,五郎素来不喜杜氏,阿家是五郎的掌上明珠,这样光明正大的去玢国公府,谁晓得长安会传出什么消息来?”“有一件事,只有两个人知道,其中一个怎么也不肯说,你们说除了先去试一试另一个人外还有什么办法?”采蓝和采绿皆是一惊,半晌采绿才试探道:“阿家是说那穆望子与杜青棠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事?”“长安想传什么消息便传罢。”元秀却没有解释下去的意思,淡淡的道,“正好,郑美人与赵芳仪的小产,幕后真凶本宫还不知道指谁的好,五哥的后宫啊有一道好,那就是虽然从前只得皇后王氏一个出身大族的,新进的五位却皆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机会,如今查清此事的差使放在了本宫手里,反正子嗣也没了,伤了身子的也不是五哥,若有人敢背后咀舌根,你们只管打听了来报本宫,本宫一点也不介意多一点手脚,弄一份如山铁证出来,好叫上上下下看一看那起子不但谋害皇嗣、还蓄意污蔑本宫的小人!”元秀究竟是宫闱出身,被捧着长大的公主,深谙名誉之事固然重要,然而到了她这个地位,却也不是什么人都敢诋毁她的,何况如今正领了丰淳要她彻查赵芳仪与郑美人小产之事,现成的机会,若是那般长安望族子弟如冯腾、崔南风之流,再闲来无事私下添油加醋,她可不会手软——博陵崔家固然这会没有后妃在宫里,可是五姓七家也好,长安其他望族也好,这些年来彼此通婚,想要隔山震虎或者是隔山打牛不过是略费些心神的工夫罢了!“……是!”采蓝和采绿见她语气森然,只得小心翼翼的回道。赶车侍卫小心翼翼的将车赶进了玢国公府正门,采蓝和采绿先下了车,元秀才出来,她下车后环视左右,却见不远处的月洞门后恰有数人匆匆转出,为首之人绯袍玉带,正是杜青棠,迎面与元秀一照眼,忙含笑拱手道:“贵主凤驾降临,老夫未能远迎,还请贵主恕罪!”他身后之人华服广袖,同样拱手为礼时韘环醒目,元秀目光在那枚韘环上顿了顿,没有理会杜青棠的寒暄,淡淡的道:“十二郎似乎时刻都戴着这枚韘环,不知道是勤练不辍呢还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回贵主的话,此乃家父所遗,因此不敢或离。”杜拂日再次一揖,温和道。杜青棠接口道:“贵主,如今六月暑热,还请至堂前奉冻饮消暑。”元秀被迎进了正堂,杜青棠在主位做陪,杜拂日自然坐了下首,使女呈上来冻饮,杜氏乃是本朝望族,杜青棠如今再怎么失势,到底是世家子弟出身,他这个国公府里呈上来的东西可比穆望子那儿好多了,元秀到底喝了一口才放下,看了看四周,她方才与穆望子是开门见山,如今在杜青棠这里也不打算浪费时间,放下了琉璃盏便直言道:“能否请国公借一步说话?”杜青棠面露惊奇之色:“哦?不知贵主有何指教,需要密谈?”元秀见他没有立刻答应,不由微微蹙眉:“乃是一件私事。”“私事……这个,老夫虽然很想帮忙,但也很为难啊!”杜青棠闻言,立刻长叹一声,用很是惋惜的目光看着元秀,“老夫虽然自认看人颇有几分眼力,只是到底是一生一世的大事,贵主又这样青春年少,这个责任也太重了些,何况老夫与贵主相见的次数也不对,对贵主的性情虽然有些了解,然而究竟不深刻……”见元秀一脸迷惘,他忽然话锋一转,很是和蔼道,“当然了,既然贵主如此诚心,这样的暑天就亲自登门,老夫若是还要推三阻四,未免太不仗义了些!若是贵主坚持,老夫也不是不能帮忙!”元秀听得一头雾水,到这会才找到了机会茫然道:“国公说的究竟是什么?”“是什么?”杜青棠惊讶的问道,“难道……贵主不是前来要老夫帮贵主挑个称心如意的驸马的吗?!”眼看元秀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下首杜拂日轻咳一声:“叔父,坊间消息不可尽信!”“十二郎所言的坊间消息不知是指……?”元秀闻言,到底按捺住了怒火,沉声问道,她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 只手遮天(上)?更新时间:2012-6-11 7:51:34 本章字数:2438“回贵主,因前日宫中有旨意传出,东平公主驸马已定,而云州公主也有传言将下降郑氏。”杜拂日说到此处便含蓄的住了声,但元秀已经听出了意思——如今宫中到了下降年纪的三位公主里面,云州还比她小一岁,都已经差不多定了下来,坊间自然要猜测宪宗皇帝唯一嫡女的归宿——无怪杜青棠听说是私事后那般反应,只是……这老家伙也未免太戏谑了些!先不说他如今不得皇家信任,已经被迫致仕在家,就是他这会还在宰相之位,公主挑选驸马,若非和亲,那就是皇家家事,哪有和一个臣子商议的道理?纵然也有帝皇特别信任臣子,询问商议……那也是丰淳开口,又怎会如元秀这样亲自登门求教?这老家伙分明就是故意的!元秀面色绯红,微微眯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杜青棠:“原来如此,国公方才言下之意,莫非是觉得本宫连个驸马也挑不出来么?”“正是因为贵主花容月貌、青春年少,兼之身份尊贵,又深得今上宠爱,曾令那贺家小儿一见钟情,所以才会求者如云,偏生长安帝王地,久为帝都,有道是地灵人杰,出色的郎君层出不穷,恐怕贵主挑花了眼,如今皇家的长辈凋零,老夫只当贵主是想起了前朝之事,来寻老夫帮着参详一二。”杜青棠气定神闲的回道,“不瞒贵主,老夫方才虽然觉得贵主的要求有些让老夫为难,毕竟今上一定不会高兴看到老夫插手贵主驸马之事,只是想着贵主居然为了这等事亲自登门,老夫心里实在感动,想着不论今后如何对今上交代,总不能叫贵主失望而去才是!贵主啊……”“够了!”元秀黑着脸打断了他,咬牙道,“本宫今日来寻你,绝非为了此事!”“当真不是?”杜青棠奇道,“那贵主还有什么私事要来寻老夫?”见元秀又看了看四周的人,他脸色蓦然一变,警惕道:“贵主,先说好了——老夫从来都不认识燕九怀那厮!至于什么赤丸魁首、什么探丸郎!什么燕侠,那更是连听都不曾听说过!贵主如此聪慧,天性慈善,想必一定能够明鉴这一点!”元秀默了一默,才道:“国公。”“贵主请说!”“国公想的……太多了。”元秀幽幽一叹,很诚恳的望着他,“本宫方才在想,那燕小郎君,多半是与国公打交道时,被国公带坏得罢?”杜青棠一脸受辱:“贵主啊——老夫确确实实不认识这个人!话说,此人是男是女?”元秀蹙起了眉,这杜青棠似诙似谐,却怎么也不肯和自己私下交谈,多半是料到了自己的来意,委婉拒绝,她想了一想,冷不丁道:“国公上回说过想找的那个人,不知道如今可还要找他?”杜青棠这回终于爽快的吩咐余人退了出去,包括杜拂日,只是留了杜观棋在旁伺候茶水,他和蔼的笑道:“贵主不要多心,观棋留在此处,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老夫虽然致仕,这条命想要的人还是有几个的,老夫固然不惧死,但亡于虫豸之手与亡于阵前终究两样,贵主说是不是?”元秀淡淡道:“当初国公头一回约本宫时,本宫已经见识过这位的身手,如燕小郎君那等人对国公依旧是恨之入骨却无可奈何,说国公身边没有高手,本宫也是不信的。”“贵主一如文华太后当年,自然是聪慧的。”杜青棠微微而笑,元秀眉心却跳了一跳,提到难产而亡的文华太后,任谁都会想到杜青棠,她自然也不例外,当初在崇义坊里头一次见到这个前朝名相,元秀虽然不至于感到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却也不怎么喜欢,如今听杜青棠主动提起,神色又冷了几分。杜青棠观察着她的表情,不动声色道:“其实老夫很奇怪,当初约贵主在崇义坊见面,原本以为贵主收到请贴后定然会撕碎了不去,因此才额外请了燕……呃,不,贵主娴雅有礼、聪慧谦让,老夫既然按着礼数相请,以贵主的气度又怎会不去呢?”他笑眯眯的问道,“只是后来才崇义坊中见了面,老夫以为贵主怎么也要……为文华太后的缘故,对老夫总有几分怨怼仇恨之意吧?为何贵主……”元秀讥诮的看了他一眼:“玢国公,你在前朝号称只手遮天,乃是权倾一朝过的人物,本宫以为,你不该如此糊涂才是。”杜青棠听了她的话,却没有生气,而是敛起戏谑之色,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愿闻其详!”“你是只手遮天,正如乌云蔽日般,长久不了的。”元秀淡淡的道,“何况,你能够遮天,却不代表你是天!”“……原来如此!”杜青棠何等机敏精明?元秀话音才落,他已经清楚了话中之意,看向元秀的目光不觉有些变化,“倒是老夫小觑了贵主了。”他想了想,又摇头道,“倒也不是小觑了贵主,或者说,是小觑了昭贤太后!”元秀面上先划过一丝疑问,但她思索片刻,也露出恍然之色,淡然道:“昭贤太后确实贤德。”杜青棠嘴角含笑道:“如此说来,贵主并不怨怼老夫的缘故,老夫明白了,不过却不知道,贵主是否怨天与日?”“人生世间,得天生地养,更复何言怨天恨地?日照天下,泽被苍生,而不取一分一毫,又有何可指?”元秀淡淡的道,“国公是做过宰相的人,有道是宰相肚里能撑船,言宰相肚量之大,只是也莫要忘记,本朝同样也有‘不聋不哑,不做家翁’的皇家气度!本宫自小养在深宫,却还不至于连这些道理都不懂!”“那么长生子既然已经寻上了贵主,却不知道贵主打算如何?”杜青棠听到这里,才悠悠问道。元秀微微蹙了下眉,她这才感觉到,杜青棠方才那几个看似试探的问题,其实已经将谈话的节奏掌握到了手里,原本,是她用暗示自己已经知道了长生子的下落,换到了私下交谈的机会,可杜青棠一番谈话下来,如今局势主动却偏向了他……元秀或者年少,经验自与杜青棠不能比,但她出身皇族,自小被身边人奉承与附和着,对于谈话之中的主从地位极为敏感,却不想到了这会才察觉到——难怪燕九怀一直对杜青棠深怀警觉!“当初国公曾经提到过此人,并且提到了当年一个谜团。”元秀自然不甘心这样被杜青棠牵着走,她飞快的思索了一下,决定反守为攻,反问道,“不知国公能否告诉本宫,连国公都迷惑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杜青棠沉吟,半晌后,大约是见元秀在得到答案恰没有谈下去的打算,只得无可奈何的回答道:“此事,其实与郭家大有关系!”元秀扳回一城,却不及高兴,神情凝重道:“郭家?”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只手遮天(下)?更新时间:2012-6-11 7:51:34 本章字数:2575“宫中朝上包括坊间都有传闻——当初郭家与其时的西川节度使刘巡勾结意图叛国,其时先帝正在着力打击藩镇,谁想到后族居然做出这等事来,然而念着文华太后并郭氏祖上于国有大功劳,因此最初的朝议许多人都支持只诛郭守及其年长的诸子,其幼子并孙辈,包括老妻、已嫁诸女原是打算不追究的。”杜青棠神情有些飘渺,“然而最后是老夫力排众议,坚决请求严惩,以警效尤,这才有了汾阳郡公嫡系一脉的生生断绝!”他看向了元秀,眼中有着隐约的狡黠之色,“贵主说不怨怼老夫,是因为老夫纵然有过被称为只手遮天的时候,却到底不是那天那日,而贵主也不怨怼天日是因为天日都曾泽被于贵主……不过贵主若是知道,郭家根本就是被冤枉的,却还会不会继续不怨怼?”然而杜青棠这次却失望了,元秀连捧着茶碗的手都不曾颤抖一下,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润喉,放下茶盏,这才神色淡然道:“本宫当初头一次听到这件事情,便知道郭家多半是有冤情的,国公这番试探却是白费了心机。”她说的心平气和,甚至是理所当然。杜青棠皱起眉。元秀淡淡的道:“外祖郭氏乃是汾阳郡公嫡系血脉,早先还出过了本朝至今唯一的一位太皇太后,到了前朝先帝时,又出了本宫的母后,何况当时东宫有主,正是本宫胞兄!怎么看,长安诸家,便是国公你勾结藩镇,郭家也不会放着好好的后族荣耀不要,跑去和藩镇联手!况且郭家虽然以武兴族,然而从肃宗皇帝起,军权逐渐落入宦官之手,连皇家都不得不受此控制,又何况是郭家?再者,西川距离长安不说万里迢迢,这中间山高水长,另外西川与东川两镇,原本同属一镇,后来才分开,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郭家要与藩镇勾结意图不轨,为何放着陇右等离长安最近的藩镇不选,去选刘巡?刘巡此人,在西川的根基说深,难道还深得过河北三镇?换做了本宫,宁可投河北,一旦失败,好歹还能留条命,选西川……那里地形倒是易守难攻,可那也要人能去得了吧?”当初,郭家与西川节度使勾结,其中有一份证据,就是郭守偷偷以重病、染疾、侍疾等理由,将原本活跃在长安的长子、长孙等,悄然安排前往西川,更在西川大量购买田地布帛,还私下里对刘巡不住示好……正如元秀所言,当时郭守已经是当朝国丈,他的嫡亲外孙,也方被立为东宫,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刘巡讨好郭守,岂有郭守去讨好刘巡的道理?因此当时许多与郭守交好之人,欲为郭守辩护,在那些从钦差风尘仆仆从西川查抄来的证据面前却也无言以对。“方才说贵主肖文华太后,如今老夫想着,倒有些想起宪宗皇帝了。”杜青棠似笑非笑,吩咐杜观棋,“去点一炉香来醒神。”他对元秀解释,“老夫年纪大了,如今又是暑时,精神难免不济,还望贵主莫要计较。”元秀看了眼转入屏风后的杜观棋:“国公还用精只香?”“老夫只用精只香。”杜青棠傲然道。“本宫此问,却是想起来燕小郎君曾经询问过,为何国公独爱此香。”元秀若有所思道,杜青棠眯了眯眼,淡笑着道:“贵主不必试探了,老夫绝对不会承认认识那厮的!”元秀没去理他,而是缓缓道:“母后去时,本宫才只三岁,是以惭愧的是,若非留下画卷,却是连母后的容貌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兄长抱着本宫哭得极是难过……不过国公想必也知道,本宫的乳母薛尚仪,说是乳母,其实也是本宫的乳母,并且昭贤太后在私下无人时,也会与本宫说一说本宫的母后是个怎样的人。”这时候杜观棋已经从屏风后点了香出来,精只香的气息凛冽,元秀有些不惯,借着喝茶的机会从袖中抖出装了惯用瑞麟香的香囊在鼻下放了放,才继续道,“只是无论薛尚仪还是昭贤太后,提起母后来总是道她宽柔待下、贤德淑良,一直到了前几日本宫因事询问身边老人,才对母后的了解更深了些。”她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杜青棠,一字字道:“国公对本宫的母后,想必是本宫要了解,母后的手段为人且不去说,若郭家当真做了那等谋逆大事,岂能瞒得过母后去?母后又不是膝下无子,是稳妥的做太后,还是做一个不确定的公主——况且若是选了后者,本宫或者可以保全性命,但兄长却必死无疑!母后岂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更何况,从薛尚仪的描述来看,本宫那位未曾见过的外祖,待子女,尤其是母后与薛尚仪,都是极尽疼爱,那时候,外祖家的长孙都已娶妻,外祖含饴弄孙自得其乐,好端端的做什么要造反?”杜青棠静静的听着,到此处插话道:“贵主还少说了一点——若郭家当真谋反,文华太后更不会轻易倒下!”他目光古怪的看着元秀,轻叹道,“只因贵主年纪还小,不会明白为人父母的心,有道是女子本弱,为母则强,为着贵主与今上,文华太后无论如何都会稳住情绪,绝不至于因此大受刺激至于难产……”他闭了闭眼,“所以,当初今上登基,欲以韦造取代老夫,贵主当知道,宪宗皇帝在位时,对老夫极为信任,终前一朝,老夫门生故吏可谓是遍布朝野上下,即使今上明着扶持韦造,老夫并非无一拼之力,之所以退让,很大原因上,是因为老夫曾答应过文华太后,在必要时,须得对她的孩子让一步,今上是,贵主也是。”“那么国公是否可以告诉本宫,郭家当初被诬告为与西川节度使勾结意图谋反——其真正让国公与先帝都要将其族没的缘故?”元秀面色平静,握着团扇的手却已经用尽了全力,因着用力的缘故,她指尖一片青白,若非那扇柄是上好乌檀木,怕是早已断裂!杜青棠深深看了她一眼,神色诡异:“贵主不是已经见过长生子了么?难道那两幅图还没看到?”“一果一仁?!”元秀惊得手下一用力——她这几个月来勤练弓马,手劲也随之见长,原本就为了压抑情绪捏紧了扇柄,此刻一个激动,只听清脆的咔嚓一声!扇柄顿断!一直侍立在杜青棠身后的杜观棋在扇柄断裂的刹那出现在元秀面前,伸手夺过团扇,才让元秀免去弄伤自己的手,她哆嗦着双手,有两息的混乱后,低叫一声,举袖掩手,定定的看着杜青棠,颤声道:“国公!你……你竟也信……”然而杜青棠平静而怜悯的目光,让元秀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灰飞烟灭!“万物土中生,二九先成实!”杜青棠淡淡的笑道,“当初郭守为了文华太后并薛尚仪,向长生子透露了推.背.图的前两象,却不想,长生子一时好心,让他早作打算,反而给郭家带去了灭顶之灾……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机,德祚不够,即使知道将来如何,也难以逃避吧?”他话是这么说,从眼底到面上,却皆无表情。元秀面色惨然,怔怔的望着室中那炉精只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牺牲更新时间:2012-6-12 7:51:41 本章字数:4127“天机之事非凡俗之人所能解,却不知道长生子之言真伪如何辨认?”少顷,元秀拿起面前的凉茶一饮而尽,强自稳住了情绪,低声问道。杜青棠微笑着道:“贵主,长生子透露给贵主的推.背.图可是只有第一象与第二象?”元秀咬唇道:“不错,国公的意思是……”“昔年太宗皇帝召道家高人推算未来,其时天下闻名的有两人。”杜青棠淡淡的道,“想必贵主也知道是哪两人,李淳风、袁天罡!原本太宗皇帝只欲求得本朝国运,只是李淳风一时兴起,足足推出两千余年,共六十谶图,旁边袁天罡看不下去,以手推其背,所谓‘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这些本宫都知道。”“贵主不知道的是,因着李、袁两人推算的这六十象谶图,每图配一谶一颂,以为解释,当时李、袁两人固然齐名,但李淳风在此事上却究竟压了袁天罡一头,太宗皇帝为此图赏赐下来,亦是使李淳风压过了袁天罡,故此太宗皇帝去后,李袁反目,使图文分离,两家后人,竟成世仇!”杜青棠拈须淡笑着道,“世人皆称李袁犹如谪仙人,可见这谪仙究竟不是真仙,并且被谪入凡尘到底也是有缘故的。”元秀没有理会他末了的讥诮,诧异道:“这么说宫中所藏之谶图……”“原本李淳风与袁天罡在太宗皇帝面前那次推算,因天机泄露太多,非寻常人可目睹,连深宫大内也不敢收藏,因此太宗皇帝一一过目后,仍旧归了李袁藏起,这才有两家在太宗皇帝后分离图文之事,只是这两人虽然厉害,其后世传人却未必有那等气运,足以镇压此物,因此堂堂李袁,后人竟逐渐凋零,反而不如皇家好歹还有天子之气镇压。”杜青棠慢条斯理的说着,“所以后来这两家自知再将此物留在手中,反为其害,这才重新送入宫中,以皇家天子之气相镇,只是留下告诫,等闲之人不得观看,免得福祚不够……郭家便是一个例子!”元秀抿着嘴,沉默半晌,方道:“这么说,本朝若是……倾覆,新朝……难道会从西川而出?”“这个老夫也不清楚。”杜青棠笑着道,“老夫一生专注权谋,这等易数推算却是连东西两市里寻常一个卜算之人都不及的。”“否则本宫的外祖父当初何必要将长子长孙皆送到西川,并与西川节度使交好?”元秀轻轻咬了下唇,冷笑着道,“就算新朝不是从西川而出,那边定然也是有生机,西川多山,道路又崎岖,自古以来就是易守难攻之地,从前玄宗皇帝因安史之乱,帝驾仓促之间何尝不是驾幸蜀地?”她眯起眼喃喃道,“单单是将长子长孙送入西川,又与刘巡交好是不会导致族没这样的处置的,毕竟当时母后还在,五哥才被立为太子……外祖家在长安也算是树大根深,被族没时固然在朝野引起极大争论,但郭老令公威望尚存,汾阳郡公嫡系一脉……哪里会这样轻易被解决?玢国公你固然只手遮天,然外祖家若当真拼死一搏,怕是连先帝都要头疼吧?郭家……连刘巡都伏诛的那样容易……倒仿佛……”元秀深深看了一眼杜青棠:“倒仿佛是,郭家根本没有怎么样反抗!”杜青棠城府极深,元秀这样试探,他面上却波澜不惊,淡笑着道:“这件事情,已经不是贵主所能够知道的了。”元秀眯起眼,她这会已经知道,那个教坊出身的娈童穆望子,是文华太后昔年最小的那个弟弟、也是因文华太后与茂王之死蒙赦的郭十五郎的心腹,早先,她想起这个娈童,还是因那时候的前一日,薛氏与玄鸿哄着她去了清忘观,结果在那里为了向长生子行礼三人闹得不欢而散,薛氏一直对元秀宠爱无比,像这样公然的逆了她的意思还是头一回,何况还是为了一个元秀从前见都不曾见过的出家人,元秀当时回到宫中又是委屈又是疑惑,只是薛氏既然不肯开口解释,她也不想主动去问这长生子到底是什么人……她那回从清忘观回来,因着心头气恼,晚上不免左思右想的难以入睡——那时候寒食才过,正是祭祖的节令,不知不觉就想到了先前昭贤太后的丧礼上面的事情。彼时平津公主才在寒食的节宴上面自请携女前往封邑暂居——这两件事情加在了一起,元秀自然就多心上了,原本这件事情交给了皇后,她本是极识趣不会多管的,然而薛氏在寒食后不久,与玄鸿哄着她与一个道士行礼——这里面实在是古怪!玄鸿虽然如今只是主持着个小小的清忘观,却是正经的公主出身,况且只看她能够与杜青棠相交多年,也不是寻常的公主,薛氏是长安望族郭家养大,又是文华太后疼爱的幼妹,这两个既是元秀长辈,又是见多识广之人,元秀知道她们不会害自己,然而以她的性情到底不愿意轻易折了身份,偏生玄鸿与薛氏对那长生子都是敬若神明一般,元秀在与云州公主闹翻时虽然说过出家的话儿,到底不过是一时气话,她生来锦衣玉食、百般受宠,种种所需以及奢靡之物,都是不必说便有人备好送到了面前的,况且她还身子康健,自小无病无灾的,对于仙家的祈求本就不怎么上心,对长生子自然更不放在心上。尽管如此,元秀却也知道,能够让玄鸿并薛氏那般恭敬,这长生子定然颇有手段。那时候元秀却是想左了——平津公主在昭贤太后丧礼上的事情有点儿虎头蛇尾的,因事情交给了王氏,元秀也没再问结果——尤其是她闲来想过了可能动手之人!只是丰淳设计平津,连带着拖了皇后以及皇后背后的王家并平津公主的外家卢氏下水,元秀当时还看不太出丰淳的用意,但当时距离宪宗皇帝的孝期结束也不久了,元秀思忖他应当是为政事上考虑,元秀那时候对长姐与嫂子固然都不坏,究竟比不上嫡亲的兄长,她虽然隐隐猜到了有可能是丰淳下手,当然不会去拆了丰淳的台。可是在长生子这件事情上,先是瑶光奉了玄鸿的命前来相请,原本元秀也不是非要去的,丰淳却传了命令来叫自己只管前去……元秀与玄鸿并薛氏闹翻后,不免怀疑丰淳是知道了长生子之事才特特让自己前去的。只是那长生子明知道元秀乃是帝女,态度却依旧那般踞傲……长生子或者不知元秀性情,丰淳却未必不知!既然这样,丰淳要元秀与长生子只打个照面便负气离开,却是为了什么缘故?若是放在了寻常人家,元秀心里但有什么疑惑只管直接去问了兄长便是,然而生在皇家,任是谁的心思总习惯了多转一转,元秀知道丰淳断无谋害自己之心,她从小被周围人称赞聪慧机敏,甚至“颇有文华太后之风”,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到底是颇为自负的,尤其是在兄长面前,俱是一母所出,幼时描红习字也都是丰淳亲自指点,如此一来,元秀便觉得若是快要及笄还处处缠着兄长教导,未免太过无用。她撇下了向丰淳问个明白这条路,自己思来想去,就想到了杜氏的身上。从当时的局势来看,平津公主在昭贤太后的丧礼之中失节宫内,头一个要担责任的自然是皇后王氏,并且当时还是被与平津公主有仇的杨太妃身边人发现,虽然发现的是个老嬷嬷,果断的拖走了另外几个未曾见过事的年轻宫女,又及时禀告了杨太妃,杨太妃又找上了昌阳公主,最后事情拖到了元秀身是行……这中间不乏许多使人狐疑之处——一来杨太妃当初与卢丽妃犹如仇雠,彼此之间说是你死我活也不为过——据说卢丽妃在平津公主之外原本还可能有个男胎的,结果前三个月还不满、胎位未稳时,被当时年幼的齐王追逐嬉戏时一头撞在了身上,就此流了产!不但连子嗣没了,因齐王用力甚大,撞的位置又刁钻,卢妃此后都没了身孕,这仇恨可不是作假作得来的。虽然这件事情上看着是卢妃吃了大亏,可卢丽妃的位份、家势皆比杨太妃要高出太多,杨太妃从此在宫中受尽了明枪暗箭,文华太后在时,她就步履维坚,到了王惠妃主持六宫时,因卢丽妃与之位份相齐,虽然宪宗有明旨叫王惠妃位同副后,但王惠妃究竟与卢丽妃一样,同出五姓七家,她又不是皇后,那时候杨太妃的日子却是更难过了。杨太妃本人且不去说,她所出的齐王在宪宗皇帝存活下来的皇子里面按着年纪是仅次于代王的,可是论起册封却是大大的拖延,不仅如此,齐王年长后娶妃,卢丽妃挑唆着宪宗皇帝,从众多待选女郎里面硬是挑了长孙明镜——长孙家长房的嫡出女郎,论身份人才都是配为王妃的,只是这长孙明镜性情泼辣,手腕过人,同在长安土生土长,她生得明光照人,许多人家却不想娶她为儿妇,皆因这等女郎进了门,自己家的郎君若是懦弱了些,以后怕不要觑着儿妇的眼色过日子,若是郎君也厉害呢,又怕两人整日里吵闹反而过不好……只看如今齐王与王妃的关系可见卢丽妃之用心!齐王弱而王妃强,从杨太妃的角度来看哪怕是长孙明镜替她生了嫡孙,心里到底是对这个儿妇不大满意的,照理说,在平津公主的事情上,杨太妃本不该那样谨慎——况且最初还不是杨太妃谨慎,是杨太妃身边的嬷嬷!元秀当时想到了这里,很自然的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杨太妃身边近身嬷嬷,对杨太妃与卢丽妃、并卢丽妃所出的平津公主之间的恩怨自是清楚,在宫中积年的老嬷嬷遇事通明,可究竟一介仆妇,眼界放在了那里,短时间里断然不至于想到了平津公主是被人算计,毕竟平津公主的名声在长安放着……那么,让那位嬷嬷选择谨慎从事的缘故,恐怕不是平津,而是那娈童!而杨太妃后来更是示意昌阳公主将元秀拖下水,恐怕也与此有关——元秀记得,昌阳与杨太妃所提到那娈童时,都是用不经意的口气,仿佛想要故意忽略,实际上,娈童这样卑贱的身份确实不合从一国公主口中提起,但元秀生疑时便就想多了。第二日她特意去了蓬莱殿问起王氏,果然一问便出了端倪。如今看来这穆望子,是宪宗皇帝还没过世前,就被郭十五郎安排进了宫,所为目的不言而喻……这么说来,丰淳能够成功登基,未曾被李俨夺去储君之位,背后确实有郭家的影子!而郭十五郎在郭家出事时年方十七——他已经是郭守最小的儿子,按着梦唐律,男子年十六以下、或年八十以上,女子年十六以下或年六十以上,方可免除流刑,或者变斩为流,郭十五郎乃是郭守嫡亲之子,又过了十六岁,自是免不了一死,后来宪宗皇帝因文华太后甍逝,特赦了他,也算是为汾阳郡公一脉存一缕香火,十七岁的郭守能够在不几年后就将手伸回了深宫……自然不会是白手起家,必然是收拢了郭家旧部!而郭家当初被族没时没有竭力反抗,或许原因正在此处……元秀凝眉深思,她总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地方遗漏了……郭家没有太过反抗,虽然因此郭十五在不久后就站住了脚,还能帮到丰淳,可是,郭家其他人……自郭守以下,妻妾子嗣,包括当时才六岁的曾孙,都死在了刑场或者流放途中……单单为了一个郭十五郎,汾阳郡公嫡系一脉竟然要如此牺牲?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 名与利更新时间:2012-6-12 7:51:41 本章字数:2296元秀告辞时,忽然站住了脚步,若有所思的回过了头,杜青棠见她欲言又止,笑着调侃道:“贵主这般犹豫,莫非除了郭家的事外,顺便也要老夫帮着参谋些许私事?”他有意咬重了私事二字,话中揶揄之意极是明显。然而元秀抿了抿嘴,居然当真点了点头:“本宫不太喜欢国公,不过却信任先帝,先帝乃是人人称道的英主,国公却能够在先帝一朝使东宫都畏惧三分,是手腕更是能力,想来这眼力也是定然不差的。”杜青棠只当没听到她所说的使东宫畏惧三分,笑着道:“贵主居然当真要老夫帮着挑驸马了?这不太好吧?便是老夫愿意给贵主出谋划策,可今上若是知道贵主是听了老夫的话,恐怕也不会同意的。”“如今堂上只得本宫,国公并国公府里的管家,就算这玢国公府上上下下都生了一双顺风耳,国公如今虽然致仕了,若是连一个府邸都治不好,当初却不知道是如何治国的?”元秀嗤笑着道,“还是国公以为这样默默无名十分不惯?本宫还以为,国公致仕以来依旧精神奕奕,想是看淡名利的缘故。”杜青棠微笑道:“贵主此言却是错了,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自古以来,人生在世,能够看穿这名利二字的便少之又少,或者说,根本没有!老夫自然也不例外!”元秀撇了一撇嘴角:“国公做不到,却不代表旁人做不到,且不说远的,单说本宫六姐,贵为帝女却一心求道,难道不是看破名利之人?”“嘉城公主求道之事老夫也有所耳闻,只是请问贵主,嘉城公主舍弃金枝玉叶的身份是为了什么?”杜青棠笑吟吟的问。元秀不假思索:“自然是为了求证大道,甚至是白日飞升!”说到后面一句她面上有些儿不赞同之色,杜青棠却一拍手,笑道:“着呀!贵主,嘉城公主这最多是看穿了名,却又如何看穿了利?舍弃金枝玉叶的身份只因在嘉城公主眼中,修成大道比帝女身份更加崇高珍贵罢了,这难道不是利之一种?”他悠然反问,“且不去说这些为个人之利者,便是古来名将贤相,他们或者有人能够放下自身名利,但所谋取的难道不是国利民利?如此难道就算脱开名利了么?贵主可知道,官道又叫名利场,踏入其中,哪里有置身事外的道理?”元秀早知他辩才,毕竟梦唐选官四字便是身言书判,言仅排在了身之后,她干脆把话挑明:“国公方才还说,本宫亲自登门,说什么也要为本宫参谋一二,怎么如今还未别面居然就转了主意了么?看来先帝却也是看错了国公了!”杜青棠拈须悠然笑道:“所以,老夫宁愿在朝上只身与满朝文武相辩,也不介意在史书上留几笔犯颜直谏的记载,却最怕遇见贵主这样的少年女郎,只因女郎若是说不过了,还有耍赖和撒娇这两式可用……”见元秀脸色渐沉,他方一转语气,笑着道,“贵主要老夫替你参详,却不告诉老夫贵主的要求,老夫如何知道贵主欲下降何等样人?”元秀抿嘴道:“本宫……本宫如今心中也不知道该挑什么样的人,否则何必要向国公请教?”“咦?”杜青棠一脸惊奇,“听说东平公主与云州公主驸马已定,贵主你却依旧没有赐婚的消息,老夫原本还因为贵主是情系贺家六郎,却碍着朝中局势只得忍痛挥慧剑斩情丝,原来贵主你并未对那贺家郎君动心?那贺六当真是个废物!枉费当初老夫听说他在长安时各家郎君甚至都不敢靠近贵主,还当他就算不能如愿,究竟能够叫贵主对他动些心思!说起来贺六也算是一表人才了,却不想这君子好逑的事情都做不来,当真是无用之极……”他似乎很高兴找到了名正言顺斥责贺夷简无用的机会,这一开口顿时滔滔不绝,杜观棋面无表情的从旁踩了他一脚,平静道:“阿郎,在贵主面前,还是不要太过废话的好。”这一回元秀却没有变色,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果然,国公似乎非常不喜欢贺夷简?贺夷简的身份,对于长安来说重点在于棘手,但国公可是陪着先帝过来的,本宫若是记得不差,当初先帝在时,因淄青失礼,曾使魏博节度使贺之方为先锋征伐淄青?说起来,国公似乎还亲自去过魏州降旨?按理说,当时贺之方理应对国公不敢怠慢吧?那贺夷简在国公面前,更不过是区区晚辈,国公为何对他这般怨恨?”杜青棠立刻换成了慢条斯理状:“怨恨?怎么可能?区区黄口小儿,怎值得老夫放在心上?只是先帝一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复兴梦唐,重现贞观之风……因此想到如今藩镇割据,虽然口奉长安为正朔,然各处赋税官吏,却犹如一国,河北犹甚,心中不悦而已。”“是吗?”元秀打量着他的神色,若有所思道,“说起来,本宫与长生子也才见过两回,对此人的了解还是听贺夷简提过,他曾经告诉过本宫,他才出生时因贺之方与其夫人俱已年高,因此原本生来体质不及常人,是长生子及时赶到河北,替他开方调养,如此才能够存活下来,不过此人对长生子却无一丝好感……国公怨恨他,莫不是与此有关?”杜青棠似笑非笑:“老夫若说是,贵主打算如何?”元秀沉吟了下:“长生子当初与郭家联系,为的是推.背.图,而此图乃是其师祖推算未来之象,从这一点上看得出,长生子约莫是想借乱世而起,本宫记得薛尚仪曾无意中提及,这长生子在她那一辈人中如雷贯耳,犹如半仙,当初外祖在时,郭家那等家势,对他依旧十分恭敬,而他竟为了贺夷简特特奔波河北……这不太像是贺之方与之的私交能够解释的,毕竟从本宫与长生子的接触来看,此人当真有几分本事,若是心慕富贵,当初还不如入长安为官,论富贵贺之方区区五州哪里能和长安比?这么说来,应是此人觑得了几分天机,西川……河北莫非……”她边想边说,杜青棠摩挲着面前的茶盏,笑着道:“贵主若是想下降河北,老夫倒是颇能替贵主出几个主意……”“本宫为何要下降去河北?”元秀瞥了他一眼,目光炯炯。“若是梦唐将倾,而生机只在西川与河北呢?”杜青棠沉吟半晌,悠悠问道!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 蠢货更新时间:2012-6-12 7:51:41 本章字数:4040“贺六郎,这花圃你已经瞧了两回了,如今再瞧还有什么意思?”楚沾当先拦在了路上,不冷不热的说道。被他拦住的贺夷简懒洋洋的道:“楚三,你道我想来?若不是美人相邀,这样热的天,凭你也能叫我放着冰室冻饮不享受,日日里往节度使后院里跑?莫非我不曾进去过么?”楚沾愤然道:“薇娘不过是客气——”“那么古家女郎也太过客气了些,从我来给令尊贺寿起,她一共邀了我这是第七次,如今我才第三回赴约。”贺夷简身穿绯色文士袍,墨发以一支羊脂玉顶簪挽起,如今正是夏日的正午,阳光灼目,两人争执的地方虽然是一处回廊内,然而贺夷简身材高大,虽然站在了回廊正中,到底还是大半个身子曝露在日照之下,日头烤炙,却依旧气定神闲,贺夷简手里拿了一柄犀角骨的折扇,合拢在一起,此刻便在楚沾肩头轻轻敲了敲,微笑道,“说起来我虽然推了古家女郎四回,但皆是事出有因,何况楚兄也不是不知道——与我同来的李十七娘也是个小性儿的,她是我河北之人,念着李家伯父的面上,我总要尽一尽兄长之责,绝非有意决绝古家女郎……”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的收回折扇,伸手在楚沾肩上掸了掸,叹息道,“所以,楚兄何必急着为古家女郎出头呢?我这不是来了么?”“你……!”淄青节度使上下无人不知,田夫人的亲妹与其夫早逝,留下一女古薇娘其时年方六岁,田夫人因与妹妹交好,担心薇娘在古家没有父母照拂吃亏,因此借着自己夫家之势,将她带在了身边,与只比古薇娘长半岁的楚沾一起抚养,虽然田夫人另有一女,在楚殷兴的子嗣里排第二,便是已嫁的田二娘子,但对古薇娘却视同己出,梦唐风气本就开放,楚沾与这个表妹青梅竹马,一直到了十岁才分院,平素往来也很是随意,渐渐的竟彼此有了情,古薇娘虽然没了父母,但古家在淄青也是大族,加上田夫人虽是后宅女子,对楚殷兴影响却颇大,因此两人能够在一起,自然头一个要看田夫人,谁曾想楚沾信心足足的与田夫人一说,却遭遇到了田夫人毫无回旋余地的拒绝!不仅如此,田夫人甚至即刻将自己身边的两个贴身嬷嬷送到了古薇娘身边,不许楚沾再与古薇娘接触!而这一回楚殷兴做寿,河北贺夷简才来,田夫人就使与夫婿一起回来为父亲贺寿的田二娘死死缠住了传言中贺夷简的未婚妻子李十七娘,却让古薇娘频频约见贺夷简——这用心也是上上下下都清楚的。淄青距离长安虽然说不上近,然而有资格参与楚殷兴寿宴上面的也都不是寻常人物,哪里会不知道李十七娘名义上是得了贺之方认可的贺家未来儿妇,但贺夷简年初时候去了回长安,巧遇出宫的元秀公主,对元秀公主一见钟情,早就要求贺之方退了李家婚事,论身份容貌,古薇娘别说与贵主相比,就是李十七娘都胜她良多,因此无论是淄青的人,还是前来贺寿的客人,对此事都是一笑了之——哪怕是贺夷简偶尔也会前往节度使府中赴一赴约,但包括楚殷兴在内都没放在心上,权当田夫人异想天开,唯一沉不住气的也只有楚沾了。楚沾对自己这个表妹极为恋慕,自打向田夫人请求娶古薇娘被拒绝后,甚至连与古薇娘见面也不可得,心中本就充满了怨怼,却不想古薇娘也不知道被田夫人说了什么,他深更半夜爬了墙去安慰她,古薇娘反而劝说他另择高门大户之女,楚沾本以为她说的是气话,结果古薇娘却当真一心一意的对贺夷简示好起来——甚至到了连闺誉都不放在心上的地步,毕竟梦唐风气再开放,女郎太过热情主动究竟不是得脸的事情。楚沾又气又恨,可如今古薇娘都不肯理他了,他除了在田夫人那边发火,也只能寻贺夷简的晦气,然而贺夷简身边常跟着一个夏侯浮白,他又是客人身份,两人一个魏博节度使之子,一个淄青节度使之子,出身相齐,谁也别想凭着背景压人,如此一来,便只剩了言语上的彼此攻击——楚沾这已经是第三回落败!贺夷简见他气得满面赤红,却捏紧了拳只管挡在了面前不肯让步,微微一哂:“楚兄,如今我人已到,你为何还不带路?唉,莫非古家女郎对我前两回失约心有恼怒?此事古家女郎不知,楚兄莫非还不知道么?皆因师父忙中抽空,对我指点了几招……哦对了,古家女郎上一回曾赞紫燕掠空之姿轻盈曼妙,却不知道师父新教我的这一式轻功身法,能否入得了她的眼目?”说话之间,楚沾但觉眼前一花,再看时——却见贺夷简整个人轻盈跃起,自自己头顶一掠而过,落地之后绯色袍角猎猎舞动,煞是好看,贺夷简转过身来,折扇刷的打开,意态悠闲:“楚兄不肯引路,看来只得我自己去寻古家女郎在何处了?”他瞥了眼廊外阶下恣意开放的花木,悠然笑道:“风光蕊上轻,日色花中乱,相思不独欢,伫立空为叹……所谓落魄三月罢,寻花去东家,不知古家女郎可是还在东面的借月亭?”“闭嘴!”楚沾牙齿咬得格格响,正待按捺不住上前揍他,却见回廊另一端走出一个袅袅婷婷的女郎来,这女郎年约十四五岁年纪,梳着双垂髻,穿一身粉色衣裙,似乎恰好听见了贺夷简末了一句,笑吟吟的屈膝行礼道:“贺郎君说的错啦,咱们女郎今儿个是在东面,却不是在借月亭,而是在闭月轩呢,就是怕郎君走错了,这才叫奴过来迎一迎。”这女郎是古薇娘身边的使女,贺夷简与古薇娘已经见过了几回,自然是认识的,便对她点了点头,一收折扇,笑道:“哦?闭月轩?有道是羞花闭月,古家女郎之才貌,正是合该在闭月轩,却比借月亭要贴切许多。”那使女闻言抿嘴一笑,眼波流转道:“奴代女郎谢郎君之言!”“等我一等!”楚沾对这使女比对古薇娘也陌生不了,奈何自从古薇娘拒绝他以来,如今连带身边使女也权当没有看见他,此刻迟疑了下,究竟按捺不住心头的不甘心,大步跟了上去,怒道,“我也去!”“三郎。”那使女见他跟上,像是才发现他一样,皱眉道,“方才奴出来时好像看到田娘子正在寻你,想是夫人那边……”“夫人那边有什么事要寻我?怕是你们不想见我故意又要母亲把我支开吧?”楚沾冷笑着道,那使女眨了眨眼,看向了贺夷简,然而贺夷简却好整以暇的笑道:“楚兄这是不肯信我了,我如今既然已经进了节度使府,不去见古家女郎难道还是来专程游园的不成?”楚沾沉着脸,权当没有听到,只是固执的跟在后面,那使女几次以目示意贺夷简,然而贺夷简除了调侃几句外,丝毫没有直接赶人的意思,她究竟只是一个使女,没那个胆子与能耐直接赶走楚沾,只得低叹一声,心想,看来今儿又得女郎亲自出面做难人了。使女在前引路,贺夷简随后,接着便是一直面无表情、悄然跟随的夏侯浮白,楚沾原本走在最后,他捏了捏拳,忽然加快几步,越过了夏侯浮白,低声道:“借过说几句话。”夏侯浮白瞥了他一眼,放慢几步,楚沾一把拉住贺夷简,咬牙切齿道:“你先别去闭月轩!你先与我把话说清楚!”贺夷简被他拉住,站住了脚,似笑非笑道:“楚兄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告诉薇娘,我与贺家郎君有几句话说!叫她那边等一等!”楚沾沉着脸,不待那引路的使女说什么便喝道,“敢多嘴,回头我活活打死了你!”使女究竟是怕他的,哆嗦了下,只得很勉强的退了开去。贺夷简见使女已经走远,手臂一转,便自楚沾手中挣出,啧啧道:“楚兄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因我有事拒绝了古家女郎几次邀约,楚兄如今要代女郎再三教训我不成?”“这个,似乎不太妥当吧?”贺夷简好笑道,“李家十七娘算是与我青梅竹马,也是娇纵的性情,也不曾这样为难过我,楚兄似乎太过娇惯令妹了!”楚沾冷着脸:“贺夷简,我不想与你废话,我只问你——你与李十七娘,并长安那位贵主,究竟是何关系?”“李十七娘乃我青梅竹马,犹如我之姊妹,至于你说的贵主……”贺夷简微微笑道,“楚兄身为楚世伯之子,莫非消息竟如此闭塞不成?”楚沾看着他神态自若,差点没一拳揍上去,忍了一忍才怒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招惹薇娘?”他略作思忖,冷笑道,“你别告诉我,薇娘与那位贵主有相似之处,你……”“阿煌是什么人,岂是小小古家一个女郎比得上的?”贺夷简闻言,怫然不悦。楚沾固然因他的回答松了口气,然而接着很快醒悟过来,怒道:“薇娘贞静贤德,与本朝那些自恃家势的娇纵女郎全然不同,岂是你能诋毁的?”“贞静?”贺夷简自幼被贺之方当成了眼珠子般看待,向来言行无忌,除了他所钟情之人,即使贺之方面前,也不能叫他收敛几分,楚沾固然是楚殷兴唯一的嫡子,但他上面已经有一个庶出的长兄,下面又还有几个庶弟,都是野心勃勃的主儿,反倒是楚沾自己,因着田夫人在生了他之后再无所出,他又比田二娘小了好几岁,难免多宠爱些,性情较直,这让楚殷兴一直很是忧虑他是否能够掌控得住淄青之镇,因此同样为节度使之子,却远不及贺之方在魏博的地位,贺夷简自不把他放在眼里,淡淡回道,“原来楚兄喜欢的是这等看似弱柳扶风楚楚动人的女郎?我瞧楚兄弓马不弱,还道这古家女郎想必也擅长这两道,却不想这几回见面,古家女郎不是与我谈诗论赋,就是请我品茗煮茶,好生无趣……”楚沾怒道:“你既然觉得无趣今日何必还要前来?”“我若不来,令堂岂不是会很失望?”贺夷简叹道,“说起来,令尊我要唤一声世伯,令叔更是我授艺之师,令堂的面子,我岂能不给?”楚沾虽然性情耿直,但对贺夷简的名声也有所耳闻,冷笑道:“我倒不知贺家郎君几时如此彬彬有礼起来了?”“只因我想到令堂一旦失望,便无人替我解决李十七娘,我便必须来赴古家女郎之约了。”贺夷简微微而笑,以折扇轻轻一点楚沾的肩,“楚兄,不论你如今明白不明白,你有一个很好的母亲,古家女郎也有一个厉害的姨母,虽然是各取所需,我本不必多这个嘴,但念在了令堂这番苦心上,我还是劝你一句——古薇娘,不是你能娶的!”“你既不恋慕薇娘,却为了我阿姐继续替你缠住了李十七娘的缘故,前来赴约?”楚沾闻言,一把揪住了他的前襟,咬牙切齿道,“那你置薇娘于何地?!如今淄青上下都知道了她对你……母亲这个姨母的厉害,难道是害死她么!”贺夷简一皱眉,折扇在他腕上一敲,楚沾顿时手上一麻,不由自主的放开了手,却见贺夷简冷冷留下一瞥,带着夏侯浮白径自向闭月轩走去:“真是个蠢货!”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家事更新时间:2012-6-13 7:51:57 本章字数:4648“阿家今儿个这样热的天,做什么非要去寻玢国公府?”车上虽然带了备用的冰盆,然而因在居德坊那边用过了一个,如今早都化成了水,元秀又忘记了向玢国公府要一个,这会马车上不免格外的闷热,采蓝和采绿一左一右的打着扇子,元秀白皙的面颊上还是染了一层的绯红,汗珠儿不断从额角滑落,将衣襟都濡.湿了一层,她有些烦躁的拿帕子擦了擦挂到睫边的汗,恨恨道:“杜青棠这个老狐狸!”“杜青棠究竟是前朝名相,宦海沉浮多少年的人了,别瞧他如今一脸慈祥之态,奴刚进宫时,听人说满朝朱紫见着了他,许多人回话时都战战兢兢。”采绿对杜青棠很是警惕,劝道,“再说他当初还……”她到底不敢主动提到文华太后,顿了一顿才道,“五郎一向都不喜欢杜家,阿家还要与他们往来,究竟不好呢。”元秀皱眉道:“方才忘记了一件事!”“是什么事?”采蓝忙问道。元秀摇了摇头没说话——杜拂日送伤药是瞒过了这两个贴身宫女的,元秀也不想事事都叫她们知晓,只是咬牙道:“回宫后不必先回珠镜殿了,直接打听了五哥在什么地方,咱们即可求见!”采蓝和采绿忙应了,就着已经全化了的冰水替她一遍遍擦拭着面颊与手背,这样到了宫中,采蓝不免劝说道:“今儿天实在是热,阿家的衣襟都被打湿了,不回珠镜殿换件衣裙到底不像样子……”元秀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狼狈,叹了口气,究竟点了头。既然要更衣,那还不如索性沐浴,采蓝让采紫去寻鱼烃,服侍着元秀沐浴更衣,又略进了些清淡的饮食,看一看时辰,已经快到晚膳时分,采紫进来禀告:“五郎今儿照例在蓬莱殿上摆膳,请阿家前去同用。”元秀这会听到了蓬莱殿便一阵腻烦,淡淡的道:“那可不巧,去告诉了五哥,就说我已经吃了些小食,今儿晚膳是不想用了,还是等那边用过了晚膳再到紫宸殿上去觐见罢。”采紫也知道元秀如今对蓬莱殿的态度大变,抿了抿嘴道:“奴这就去说。”那边帝后如今当真是和谐,采紫去这样传了话,丰淳究竟还是在蓬莱殿上用了膳,但因元秀特特提到了紫宸殿,今儿又不是初一十五的日子,究竟去了紫宸殿,他知道元秀因王氏的缘故心下不快,特特派了鱼烃亲自来请:“大家这会正有几本奏章在殿里看一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请阿家即可过去呢。”元秀淡淡道:“家事如何比得上政事?”鱼烃笑道:“阿家总是这样体恤大家,阿家放心,那几本奏章都是赵郡李氏上的谢恩表,这些东西奴偷偷说一句嘴,看与不看其实也没有什么两样,不过为着公主颜面总也要勉励他们一番。”——东平公主最终择的驸马,丰淳也如了她的愿,那人,正是赵郡李氏的李合,也就是长安年轻一代里人缘最佳的李复堂弟,李合是李瑰之兄李珞嫡出幼子,恰比东平公主长一岁,他在长安少年里面算不得出挑,尤其上面还有一个李复,当初丰淳将他列进驸马人选,未尝没有凑数之意,却不想东平公主却越过了那份驸马人选里面如崔南熏、韦维端等人,最后挑中了他。元秀微微点了点头,东平公主定了人后,她就接了丰淳彻查郑美人小产之事,只是仓促的赶去风凉殿里贺了一声,却还没来得及仔细问,如今既然鱼烃提了起来,趁着去紫宸殿的路上,不免打探一二:“这李合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听着在长安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怎么就入了八姐的眼?”她因为有杜拂日这个例子,虽然李合没有什么名声,也不敢轻易小觑了去。但鱼烃见左右并无外人,说话却随意起来,竟带着些儿不屑道:“阿家不知,这却是东平公主以小人之心度阿家之腹了!”元秀皱起眉。只听鱼烃压低了嗓子窃窃道:“早先宫里开始挑选驸马,阿家便撒开了手任凭东平公主独自相看那些郎君……阿家这样做是用心良苦,担心东平公主因阿家并云州公主在旁有所不安,只是阿家这样体恤东平公主,东平公主却不知道阿家之心,反而一再的疑心,最后就挑了这么一个勉强能够尚主的世家子——这李合,昨儿老奴才得了大家之命,出宫去查访了一番,他是如今长安城里名声颇响亮的李家郎君李子反堂弟,渠国公嫡幼子,听闻渠国夫人自他之后再无所出,因此格外疼爱些,好在渠国公家教森严,倒也没养成个纨绔子弟,听闻说也中过举人功名的,但比之李子反却要逊色许多!尤其他还是幼子,承不得爵,渠国夫人虽然疼他,可他上面单是同母的兄弟就有四个,渠国公如今年纪也大了,将来一旦……这么一个娇生惯养的嫡幼子又能分到多少家私?”饶是元秀今儿心情不算好,此刻也不禁被他逗笑了:“鱼烃这却是糊涂了,咱们是什么人家?莫不成下降一个金枝玉叶还要如寻常人家一样觑一觑人家产业免得八姐吃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