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4-13 17:42:40 本章字数:2744回长安的路上,于文融心惊胆战的赶着车,即使在车辕上,他也能够感觉到车内近乎凝滞的气氛。薛氏很生气,非常生气。往常她虽然只是尚仪,但因为元秀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缘故,看到薛氏生气,总会让步,但这一回,元秀却理都没理她。采蓝看着相对而坐皆是面沉似水的两人,开始觉得头大了。她本是元秀身边除了薛氏外最亲近的大宫女,但也不敢在这时候贸然打圆场。这种僵持一直持续到回了珠镜殿依旧没有改善,王氏遣了杏娘过来打探玄鸿元君忽然请元秀去清忘观的原因时,见珠镜殿中人小心翼翼,杏娘赶紧敛了脸上笑意,小声问采紫:“这是怎么了?”“不知道,阿家回来时脸色就不好,大娘也是,蓝娘叫我们不要多问。”采紫做了个手势,杏娘顿时站住脚步:“那我明天再来?”“也好。”采紫点了点头,杏娘悄悄转去。寝殿里面元秀沉着脸吩咐采蓝:“去烧一炉安息香来。”安息香能助眠,并有舒缓情绪之用,不过如今正逢春日,珠镜殿又靠近太液池,池上清风徐来,见池边初放春花的馨香自然带进殿里,所以自从搬到珠镜殿后,元秀便未再主动要求焚香过,此刻忽然提出要求,还指定了安息香,显然元秀心绪激动,已经到了需要香料来帮助克制的地步,采绿默不作声的去了,不多时捧进一只狻猊金炉,取了香料投入,馥郁而使人昏昏欲睡的奢靡气息传出,催人欲睡……这种僵持到了第二天也没什么改变,薛氏没有来催促她起身,更不必说监督元秀习字挽弓,元秀也不急,一直到了辰初才懒洋洋的扬声唤采绿捧水进内伺候梳洗,又让采蓝开衣箱,挑了一身黛绿底绣紫棠牡丹对襟宽袖春衫,一条郁金裙直系到腋下,配杏子红底山水画帛,采绿照着吩咐替她梳了双螺髻,饰上宫花翠羽,唤来仪车去了蓬莱殿。王氏显然没想到元秀会亲自过来,又见薛氏不在身旁,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笑着招呼她坐下。“九娘怎么忽然过来了?”王氏让杏娘端上一盏扶芳饮。元秀接过呷了一口:“五嫂,上回大姐那件事,那个娈童可是送过去了?”王氏呆了一呆:“这倒没有。”“哦?为什么?”“那件事情九娘也知道,为了平津公主的面子也不方便多追究,原本大家发话后,我也想把人交给平津公主就算了。只是不巧,就是阿家去常乐坊的时候,似乎平津公主府里就……总之,当时公主无暇料理此事,所以托我暂时把人关在掖庭宫里。”王氏已经知道元秀昨日似与薛氏在斗气,今日就跑过来向自己索要这娈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元秀道:“那么这回大姐回封地,也没带他走吗?”王氏摇头:“平津公主似乎把他忘了。”就算没忘,平津公主也不会在这时候提起此人,丰淳先削了她的长公主之衔,跟着又把承仪郡主指给卢家最出色的嫡长孙,两道圣旨同时降下,清楚明了的说明了丰淳的态度,平津若还要不识趣,昭贤太后梓棺出宫之日秽.乱宫廷……反正她已经够丢脸了,万一丰淳再狠一点,她连公主衔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那把人给我吧。”元秀想了想,忽然道。王氏大吃一惊:“什么?”“我有点事想问他。”元秀皱眉道,“五嫂想到哪里去了?”王氏勉强笑道:“九娘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这娈童来历不明,说不定有什么危险……”“我又不是一个人见他,有什么好怕的?”元秀不以为然道。“九娘,那件事情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这娈童的身份知道的人却不少……九娘忽然召见他,若叫其他人知道了……”王氏委婉的劝说,“只怕会有所误会,到时候坏了九娘名声就不好了。”元秀嗤笑一声:“有五嫂治宫,能有什么坏我名声的话传出来?”王氏无话可说,只得转头对梅娘道:“你去一趟掖庭宫,叫他们把人送来。”梅娘点一点头去了。掖庭宫在太极宫之西,距离大明宫不过是过几重宫门穿过一个西内苑的事,元秀在蓬莱殿等了大半个时辰,人就带到了。这个在昭贤太后梓棺出宫前一夜以暖情香勾引了平津公主而被关押掖庭宫多日的娈童居然很是清爽,也不知道是王氏吩咐善待还是梅娘在带他来之前特意着他沐浴梳洗过一番。俯伏在殿下的人年纪看起来和元秀差不多,他身上穿着一件青色交领窄袖春衫,乌发木簪,苍白的面色让他显出一种犹如女子般的楚楚之态,一言不发的行礼,动作好似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阿家,就是此人了。”梅娘轻声回禀。元秀收回打量的目光,想了想,对王氏道:“五嫂借个偏殿给我。”王氏见她不打算带此人回珠镜殿,心下一松,忙道:“你看这里怎么样?我叫人退远些。”“好。”王氏立刻吩咐下去,自己也寻了个借口离开。殿中只剩了采蓝、采绿侍奉元秀左右,这娈童看着柔弱,她们倒也不担心,只是均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元秀为什么会忽然要见此人。“你叫什么名字?”元秀沉默了片刻,见那人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开口问道。“卑贱之人不敢辱没先人名姓,阿家想叫什么都行。”那人显然从梅娘的称呼里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自嘲的笑了笑,清声回道。元秀皱眉:“说!”她声音不高,却明显含了怒意。那人不想惹怒她,只得有些无奈道:“我原姓穆,名望子。”“听说你是杨太妃从教坊司中挑选过来的?”“我本是左教坊舞部中人,虽然低贱,但也是靠舞技在教坊中得一席之地,太妃……”穆望子自说出名姓后便未再俯伏,而是直起了身,此刻可以清楚的看到他面上闪过的讥诮之色,“太妃要我做什么,我岂能反抗?阿家不必多问了,穆望子自知罪该万死,只求阿家赐下鸩酒一杯,了此残生!”元秀盯着他,淡淡道:“既然如此,也不必鸩酒,掖庭宫中自有梁柱,本宫瞧你腰间束带虽然朴素却极为牢固,为何还要拖到今日?”穆望子一怔,随即叹道:“蝼蚁尚且贪生——能多活一时,总是好的。”“杨太妃从教坊挑了你本是打算送给昌阳公主的。”元秀理了理袖子,淡淡道,“后来因为昌阳公主偶然之间听到长安崔风物的名声,召进宫里一观之后一见钟情,你便没了用处。本宫奇怪的是,昌阳公主赐婚还是先帝在时的事情,这中间近三年时间,怎么杨太妃一直都留着你在宫里么?”“阿家说笑了,太妃召我后不久,昌阳公主下降清河崔氏,我自然是回了左教坊所在的延政坊。”穆望子轻声道,“那之后不久,先帝驾崩,天下缟素禁丝竹宴乐,一直到了昭贤太后崩逝前,太妃才复召我进宫,谋算平津公主。”“照你这么说,一切都是杨太妃指使你的?”元秀蹙眉问。穆望子肯定的点了点头:“一切都是太妃的意思!”“那太妃为何这么做?”“我不过奉命行事,如何能知?或许是因为当年卢妃与杨太妃素来不和,所以太妃恨乌及屋,想要借此让大家厌恶平津公主?”穆望子淡淡道。元秀哼了一声:“这天下能够叫平津公主看上的人多的是,杨太妃会愚蠢到非要找一个与她有关的人来做这件事?何况你还用了暖情香?”正文 第七十七章 糊涂更新时间:2012-4-13 17:42:40 本章字数:2810穆望子平静道:“阿家随便怎么问,我总是这般回答的。”“这不一样。”元秀摇了摇头,“凭你所作之事,此刻就算还没死,舌头也该绞了,可你还能过的不错,不必说我也知道,必然是有人在保你,这个人不可能是杨太妃,你诬陷了她,她想你死都来不及!而且她虽然就住在安仁殿,侍奉先帝这许多年,身边多少该有几个心腹,但还不至于能够在皇后的眼皮子下把手伸到掖庭宫里去!也不会是平津公主,如今平津公主已经去了封地,三五年内都未必会回来,何况她也未必在意你的死活。至于皇后,本宫想不出来她为何不灭你口?不管别人怎么问,你都这么回答,这是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是么?”穆望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沉默,元秀盯着他,冷冷的笑了:“问过你的人,至少有皇后、长公主并杨太妃这三人吧?你不怕她们,或者说保你的人,不怕她们……可本宫不一样,本宫不擅刑讯,但本宫可以保证,你若敢有一句虚言,本宫立刻就着人当殿行刑,将你活活打死!无论谁来求情都没用,哪怕是……”她轻轻吐出两个字,“大家!”见穆望子眼中飞快划过一丝惶恐,元秀的心却沉了下去,她无力的扶住了手边的矮几,望着他喃喃道:“真……真是大家?”“阿家……”穆望子深深叹了口气,“阿家这是何必?”他慢慢道,“有些事情,装糊涂反而比较好,不是么?”采蓝、采绿噤若寒蝉!“你们都出去!”元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森然说道,采蓝、采绿不敢违抗,乖乖退出殿外。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她们才听见元秀传唤,进去时,却见穆望子已经起身站在一旁,元秀端坐在榻上,面色苍白若死,眼睛却亮得可怕,见采蓝和采绿进来,只简短道:“去请五嫂来。”王氏来的很快,她进入偏殿时,元秀已经收拾了情绪,神态平静道:“五嫂,这个人给我如何?”“九娘?”王氏讶然。“我想送他出宫,回头大姐从封地回来了,就烦五嫂告诉她,穆望子已经死了,怎么样?”元秀懒得解释,直截了当的说道。王氏立刻敛起眼中的惊讶,和气道:“九娘既然这么说了,五嫂岂好意思不答应你?”她瞥了眼穆望子,“出宫的事情,便交给我吧!”“不用了。”元秀摇头,“我亲自送他出去。”马车辘轳的出了大明宫时,杏娘为王氏斟上了一盏热热的酪饮,王氏掩袖,将一盏酪饮一饮而尽,才觉得心口好过了一些。杏娘有些忧虑道:“皇后的心口疼是不是又发作了?”“倒没有,只是方才告诉九娘穆望子还活着并且就在掖庭宫时心里到底慌了下。”王氏叹了口气,“喝些酪饮好多了。”“大家吩咐过若九娘询问此事就说穆望子早就被平津公主带走处死了,为何皇后还要和阿家说实话?”杏娘担心的道,“若大家知道,怕对皇后更加不喜。”“我事事照他的吩咐做难道他就会喜欢我吗?”王氏苦笑着摇了摇头,“左右他都不会喜欢我,让我住这蓬莱殿也是因为我是王家女儿,而他要制衡韦杜,少不得要借助我五姓七望之力罢了。既然如此,我怎能不为自己考虑考虑?这穆望子如此棘手,一直留在掖庭宫里迟早成我心头大患,可却因为大家的叮嘱,偏偏不能拿他怎么样,难得今日九娘开了这个口,我怎能不巴不得把人送到她手里去?她是大家胞妹,就算把事情砸了,左右也有大家去心疼,不能全怨在我一个人身上!”杏娘皱眉道:“奴就是想不明白这一点,元秀公主为何会忽然来索要此人?”“昨天清忘观的事情还没有打听出什么消息吗?”王氏问道。“没有!听昨日跟着元秀公主一行的人回禀,因清忘观是玄鸿元君独自修行之处,外人根本难以靠近,昨天只看到元秀公主带着薛尚仪与采蓝随瑶光进观,过了没多久,元秀公主便盛气而出,竟似拂袖而归!而薛尚仪紧跟在后,却看着比元秀公主还要生气些,采蓝则十分惶恐,就这么一路回宫,到此刻也未和解。”杏娘躬身禀告。王氏皱眉:“我听母亲说,当初文华太后还在闺阁时将薛氏看成了亲生幼妹,疼爱有加!后来薛氏因为夫子俱死,心灰意冷之下因随文华太后之母入宫探望,移情九娘,从此一腔心思都寄托在了这位公主身上,平素教导倒比昭贤太后这个真正的养母还要苛刻些,九娘对她虽然呼为大娘,其实也当成了大半个生母看待……若有一刀砍来,只怕薛氏想都不想就会挡在九娘前面,究竟是什么事情会叫她们两个赌气成这样?”“昨天元秀公主一行离开清忘观时,观中无人相送。”杏娘提醒道。王氏思忖良久,没有头绪,只得叹了口气:“算啦,希望和咱们没关系!”说是这么说,她回想着方才元秀的举止,却怎么想都不放心,“就算九娘觑破了大家借此事来辖制我,可她为什么要插手?大家又没吃亏!吃亏的,到底还是我……她要走了穆望子其实是在帮我,难不成我这五嫂在她眼里竟比她五哥还要亲近不成?”王氏有点哑然失笑,杏娘不确定道:“奴也不知道阿家为什么这么做……”“穆望子……”王氏总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似乎疏忽了,她沉吟良久,蓦然脸色一变,“是了!这穆望子……他居然没死!”杏娘不解其意,道:“皇后,他自然不会死,大家不是亲口叮嘱了皇后照拂他,寻着借口莫要将他交给平津公主,好好的关押在掖庭宫里吗?大家暗中使他在昭贤太后出宫前夜勾引平津公主,正是要以此拿住皇后治宫不严的把柄,以敲打王、卢两家,这穆望子乃是人证,大家怎会让他轻易死去?皇后为了不落一个杀人灭口的罪名,也未对他下手,他怎会不活得好好的?”“大家只是敲打,并非真的要废我,至少现在还不到废我的时候。”王氏蹙着眉,冷静的思索道,“杜青棠固然被迫致仕,但他得先帝宪宗皇帝信任有加多年,当初怀宗皇帝沉迷于炼丹之术久不问政,宪宗皇帝从做太子时就代为听政,固然因怀宗皇帝的缘故多有牵制,却也非诸王可比,在宪宗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与杜青棠相善,登基之后更是言听计从,甚至在郭氏之事上都听从了杜青棠的建议,郭氏满门只留了一位小郎君,这还是念在了文华太后的份上!足见杜青棠在前朝的影响,所谓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大家登基才三年,如今杜氏不过是看似被逐出庙堂,其实杜青棠依旧在背后对朝政有所影响,这一点连我一介妇人都能看出,大家焉会不知?所以他如今再怎么不喜欢我,也不会动我的。”杏娘咬着唇:“皇后的意思是,大家设计此事只是为了警告王卢两家?并无留下穆望子作为人证之意?”“宫闱阴私,怎能明白公诸?”王氏苦笑,“这穆望子不管是谁指使的,原本早就该死了,他不但没死,而且还活得好好的……只怪我想得太慢——分明是因为他另有成竹在胸,叫大家也不敢轻易要了他的命啊!”“他一个教坊中人出身,被杨太妃引见给昌阳公主做娈童的卑微之人,居然能够威胁到大家?”杏娘吃了一惊,王氏也觉得好奇:“方才真不该贸然答应九娘,这个穆望子,到底有什么秘密?”她喃喃道,“莫非九娘要走他,就是知道了什么?”想到这里,王氏吩咐:“去打听九娘到底把人送到什么地方去了?若是可以,把穆望子悄悄弄回来!”“是!”杏娘恭敬的答应一声,悄然退下。正文 第七十八章 苏律儿更新时间:2012-4-13 17:42:40 本章字数:2453马车上了丹凤门大街,于文融低声请示:“阿家要去什么地方?”“先去西市。”元秀低声道。西市与东市一般,照例由纵横如井字的街道划为九块,因是长安最繁华的所在,也被称为金市,相比连城珍宝次第出的东市,西市的胡风更重,如波斯邸、珠宝店、货栈、酒肆等地方,不时可见当垆的少女深目高鼻、肌肤如雪,与中土人士大相径庭,甚至有些行人或车马之畔,还有肤黑如炭、身材矮小的昆仑奴亦步亦趋的跟随。于文融将车停在了市口:“阿家想要买什么?”“你带两个侍卫去寻中人,买一间独门独户的小院,价钱高些无所谓,但必须快,回宫之前要把事情做好。”元秀吩咐采蓝取出几片金叶子递了出去,“就记在你名下!”于文融心头嘀咕,莫非元秀当真看中了同车的穆望子?但他嘴上可不敢多说什么,领了命径自去了。西市果然不愧繁华之地,于文融去了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带着一个四十余岁的男子回来:“娘子,这位就是中人,他说在旁边的居德坊就有一处符合娘子要求的房屋,若娘子有兴趣,可以现在就去看。”于文融说完,他身后跟着的男子便上前一步,一手按胸对着车帘深深一躬,行得却是胡礼,声如洪钟道:“苏律儿在这西市做了二十多年中人,一向诚信可靠,西市附近几坊的房屋租赁,向来都是由苏律儿经手,苏律儿那里还有另外几处符合要求的宅子……”“我的要求不高,也不用太大,居德坊的宅子是什么样子?”元秀问道。“那是一处两进带一个小小花园的院落,原本住着一对大食来的父子,已经住了足足十多年,因为他们的生意即将转移到泉州去,所以才打算出售。”苏律儿笑着说道,“我建议娘子如果方便的话,就买下它,因为那对大食父子将房屋保养得极好,就在年前,还刚刚重新上过漆,并且他们走得很急,在价格上要求不高,甚至比如今的市价还要低一点。”元秀隔着车帘道:“那就去看看吧。”居德坊就在西市旁,苏律儿跳上车辕,指点着于文融路线,不多时就停在了一条幽静的巷子里。从车帘里看出去,只见两扇院门紧闭,墙头却露出了一丛桂树的枝叶,软风拂过,带来院内草木发生的清气。采蓝在车里拿出帷帽为元秀戴上,这才扶着她下车,穆望子施施然跟在后面,苏律儿上前叩开院门,却是一个老仆来开的,听说是苏律儿带来看宅子,也不必问过主家,忙不迭的把他们迎了进去。一行人走进中庭,里面已经有人大步出来,却是一个年轻的胡人,深目高鼻,眸子湛蓝,发色棕黑,身材极为魁梧,身上却穿着魏晋时风的广袖宽袍,见到苏律儿,眼睛一亮,飞快的张开双臂,说了几句大食语,苏律儿哈哈大笑,迎上去和他拥抱了一下,也以大食语回了数句,这才为对方介绍元秀一行。那胡人听说元秀要购买他的宅子,显得极为热情,将众人请入正堂,亲自沏了茶水,元秀略略沾唇便放下,那胡人滔滔不绝的将宅子介绍了一通,与苏律儿所言并无什么出入,他也不掩饰自己急于出手的事实,元秀看了眼于文融,于文融识趣的上前接话。这时候胡人在唐,虽然名义上被视同梦唐子民,除了容貌外许多胡人其实举止言谈已与唐人无二,但实际上仍旧有许多人将他们看为蛮夷,耻于与之交往。见元秀身为主人却不开口,只打发仆人出来交谈,那胡人微微一怔,露出一丝怒色,苏律儿察言观色,连忙小声安抚几句。那胡人大约是见元秀虽然带了帷帽,兀自能够看出是个年纪不大的女郎,到底没和她计较,只是对于文融也不冷不热起来。元秀无心去理会,只是低声问穆望子:“这地方你看如何?”“甚好,离西市近,平日里也方便。”穆望子看起来并不挑剔,元秀见他同意,便对于文融道:“就这里了。”于文融闻言,忙请那胡人拿出房契来交割,那胡人本打算敷衍几句就请他们离开,却没想到元秀只看了中庭与正堂就定下这笔买卖,惊讶了片刻,忍不住道:“这位小娘子,我们父子这间宅子虽然不大,但因为经营用心,其中许多花木都十分名贵,有些甚至是万里迢迢从故乡带来,好容易才让它们适应了梦唐的环境生长至今,所以现在因为急于出手的缘故,愿意以较低于市价的价格出让,不过我们也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新接手的人也必须爱护这座宅子,至少不能让庭中的花木无缘无故的死去!”“足下不知,这座宅子并非我家小娘子居住,而是另外住人,只因我家主人管束严格,小娘子平素都被拘在家中,今日借着这个理由出门透透气而已。”于文融连忙圆场,笑嘻嘻的道,“所以小娘子方才才不发一言,购买宅子之事,本就是我负责的,这宅子到时候必然会配上奴仆,庭中花草自然不可能放任它们枯死。”于文融平时常出宫跑腿,自然明白这胡人分明是觉得受到了元秀的藐视心下不快,故意出言,听他这么一说,那胡人虽然知道他多半是借口,但也不好意思太过计较,两边谈妥了价格,胡人立刻取来房契,由苏律儿做为见证,双方签了契约,不日再去官府记录一下,此房便就算于文融的了。这中间因为于文融表示即刻就要房子,与那胡人争执了几句,最后到底补偿了对方一片金叶子,对方答应留下家具,收拾细软当场离开。苏律儿难得遇见如此爽快的买主,收了佣金后,特别告诉了于文融自己在西市的落脚处,以后若有类似的买卖只管来找自己,才给元秀行礼告辞。两进的房屋收拾起来很快,到了未时二刻,原主便携了几名胡仆离开,院中只剩了元秀一行。“本宫留四名侍卫在此保护你。”元秀等得颇为不耐,看了看狼狈的四周,嘴角抽了下,“采蓝采绿帮着把卧房和前厅收拾下吧,明日再使人去购买奴婢。”穆望子有点好笑的看着元秀:“阿家问了我话又把我好好的安置在这里,还不如照样送我回掖庭宫,若不然消息传了出去,说阿家亲自替我购买宅邸,又将身边侍卫留下保护我,还让贴身宫女为我收拾住处……只怕人人都以为,阿家是瞧中我了,阿家七月才及笄,这么做似乎对阿家的婚事不太好吧?”“本宫正是要他们这么想。”元秀淡淡道,“你在蓬莱殿里说的话,最好记住。”穆望子茫然道:“哪一句?”“蝼蚁尚且贪生!”“阿家放心。”穆望子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悠悠道,“我记得很牢!”正文 第七十九章 将以樱桃宴更新时间:2012-4-13 17:42:40 本章字数:3017杏子红的松花笺上写满了蝇头小楷,仔细看去,却是从元秀今日出宫起一直到回宫的详细记载,中间甚至连与西市中人苏律儿的对答都一个字不差的被记载了进去。贺夷简看着,眉头渐渐皱起,抬头问师如意:“与阿煌同车的人是谁?”“除了贵主的两名近身侍女,另外是一名与贵主年纪相仿的郎君,只在近处观其形容秀美,风仪清朗,但看起来身份不高,其他情况还不清楚。”师如意特意加了一句,“贵主离开时,将自己的侍卫留了一半下来照顾他。”“一半?”贺夷简轻轻一笑,“去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师如意点了点头,却未动身,贺夷简看了他一眼:“你有话说?”“六郎,虽然此人身份还未确定,但却不难猜。”“哦?”“平津公主不正因此失了长公主之衔,如今甚至不得不暂回封地居住吗?”师如意提醒道,“那郎君是贵主从宫里带出来的!”贺夷简慢慢摩挲着手边一柄紫檀木柄嵌羊脂白玉雕琢如祥云掩灵芝仙草形状的如意,嗤笑道:“阿煌不是那样的人!”“六郎何以如此肯定?”师如意不解的问。贺夷简悠然道:“若阿煌当真对男色有兴趣,当初在密道中时就该对我投怀送抱了!”师如意对他颇为无语,默了一默才道:“六郎,从本朝初年起,贵主之中就鲜有贤淑者,远有晋安、太平,近有平津,六郎还年少,如今对元秀公主不过是一时兴起,何必非要如此大动干戈?或者过段时间,六郎就不记得她了。”“我从小到大,但凡所思所想之物,没有得不到的。”贺夷简淡淡道,“贵主,也是一样!”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师如意,“再者,如意你又为何断定我是一时兴起,还是动了真情?”“六郎!”师如意听到真情二字,微微变色,低喝道!贺夷简却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了,大人怕我不听他信中劝告,另外给了密信你们,要你们设法破坏此事,对也不对?”“使君是为了六郎好!”“你现在的主人是我而不是大人。”贺夷简敛去笑容,深深望了师如意一眼,“如果再提此事,你自己先回魏州去吧!”师如意立刻闭上了嘴,贺夷简性格桀骜,但对近身的人一向还算温和,几乎从不大声呵斥,不过,已经被贺之方派到他身边数年的师如意明白,假如因此轻看了贺夷简随口的一句话,说不定什么时候,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听他说话了……打发走师如意,贺夷简眼中阴霾渐起,他在案前静坐良久,蓦然抬手,将松花笺揉成碎屑,丢到窗外,吐了口浊气,仰望春夜逐渐开始增多的星辰:“阿煌与那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寒食过后就是清明,北邙山下的香火还没淡去,王氏就借着御苑里头一批樱桃新熟,办起了樱桃宴,同时也延请长安众诰命携女郎入宫,说是除了品尝樱桃外,也要在麟德殿前开一场女子蹴鞠。这件事情是丰淳在郁仪楼上答应过的,此刻自然不会反对,甚至还因为这是王氏头一回举办这样的盛宴,特意吩咐御苑里已熟的樱桃不够的话,可以着人去其他地方弄一批来补充。一时间满长安的脂粉都贵上了三成,后宫之中,议论纷纷。“莫不是要为五郎添些新人了?”伺候元秀笔墨的时候,采绿悄悄和采蓝咬着耳朵,“如今长安各家女郎都在为进宫的装束费心呢?”“不是有蹴鞠吗?听说皇后殿下仿照寒食时郎君们的装束,设红蓝两方,吩咐尚衣局赶制胡服,她们还有什么好费心的?”采蓝轻嗤。采绿道:“蓝娘忘记了,除了蹴鞠还有樱桃宴呢,宴会就设在太液池边,临水照影,到时候五郎隔着太液池就能遥遥看到,哪能不好生装扮?”薛氏隐在门后,透过镂空的窗棂望进去,只见两人一起吃吃的笑了起来,元秀却依旧全神贯注的练着字,心里暗暗点了点头,元秀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鲜少愿意低头,养就了如今倔强的脾性,这回是怎么都不肯跟薛氏认错,薛氏又气又心疼,到底不能就这么撇下她不管,这段时间固然明面上不理会元秀,暗地里却一直观察着她,见她虽然惫懒些,但习字、拉弓,样样不落,心里的不满也渐渐消去了许多。此刻沉吟了片刻,便一脚迈进书房里来。采蓝和采绿笑声顿时一停,双双欠了欠身,低叫一声:“大娘!”薛氏点了点头,她目光锐利,见元秀手中下笔不停,但分明速度快了许多,那份柔软便更多了,轻声道:“御苑那边樱桃熟了,宫里要办樱桃宴,皇后惦记着九娘最爱食此果,所以预先送了一筐过来,正放在了大殿上,采蓝去替九娘洗一碟来,一会练完字正好可以尝一尝。”采蓝答应一声,采绿转了转眼珠,忙叫道:“蓝娘我去帮手。”跟着溜了出去。房中顿时只剩了薛氏与元秀,她也不作声,半晌,樱桃还没上来,元秀今日的字却已经写毕,她搁下紫毫,端详了一番墨迹未干的字迹,见后面几十个字中隐隐透露出焦急之态,顿时有些怏怏,暗责自己究竟不够沉稳。薛氏抄手在旁,将她面上表情变化觑得分明,此刻淡淡道:“九娘可是觉得自己心浮气躁了,故而失望?”“大娘说的是。”薛氏主动开口,元秀也不想和这个名为乳母实如小姨的亲近之人彻底闹翻,顿了一顿,才回答道。“那么九娘以为心浮气躁与雷厉风行的区分何在呢?”元秀听到薛氏这么问,眉头微皱,立刻想起了那日清忘观之事,她怫然不悦:“前者心志已移,后者却锐意猛进,自是大不相同。”“九娘到现在还以为,清忘观那日是雷厉风行,而非心浮气躁吗?”薛氏若要沉住气时,元秀纵然再想着不好好回话,也很难激动她,此刻便是如此。“自然!”元秀沉下脸,厌恶道,“大娘,此事不要再提了!”薛氏沉默了一下:“大概是在十六年前,九娘还未出世的时候,郭家兀自富贵鼎盛之时,因此许多趋炎附势之人整日里想着法子讨郭家欢心,其中有一个人,便向大人推荐了一名世外高人。”元秀蹙紧了眉,她知道薛氏说的大人不是其生父,而是郭守:“就是这个长生子?”“本朝初时有袁、李两人,传下推背图一张,所谓‘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薛氏知她对长生子恶感难除,也不接口,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此图由来与其关系之大,九娘想必也不陌生,这位长生子道长,正是李淳风的传人!”提到李淳风,元秀也不禁露出一丝敬色,但她随即轻哼道:“闻说李淳风冲静谦淡,他的传人岂是这般卤莽无礼之人?莫不是冒充的吧?”“跳出红尘之人不在六界之内,九娘不可以自己尊贵而藐视他们。”薛氏正色道,“当时大人正为两个人愁烦,一个是我这个不孝女,另外一个是宫里你的母后,听说了有这么一位奇人,便亲自赶去他那时候的隐居之处,恳求他相助,这长生子果然替大人解了两件心头愁事!只可惜后来大人带着我去酬谢他时,他已经飘然远去,一直到上一回在清忘观,这中间已经十六年过去了,他的容貌竟无一丝改变,若不是真正的修道有成之人,焉能驻颜如此?既然是有能力的道者,又怎会去冒称李淳风传人?长生子道长的身份毋庸置疑!”元秀冷笑道:“先帝在时常言昔年秦之始皇帝广寻天下方士欲求长生之法而不可得,本朝亦有宣、怀先祖为道家惑入丹汞之术,沉迷难醒,罔顾朝政,当初祖父怀宗岂不是因此而将政务丢给了皇考吗?所以先帝平生虽然未禁道佛,却最为憎恨这等妖言惑众之辈,那长生子态度踞傲不敬在先,危言悚听在后,凭他是什么身份,若不是看在了三姑与大娘你的颜面,当日我就着人拿了他入天牢!看他还敢不敢再说什么……”回想起清忘观中华发稚面的道士那番诛心之语,元秀话语一顿,一股不祥的感觉,突然笼上心头!……………………………………………………………………唔,敢多留言不?正文 第八十章 李氏更新时间:2012-4-13 17:42:40 本章字数:3223卯末的春阳照在太液池上,返明蓬莱殿的廊柱之间,但见水光潋滟,宛如为蓬莱殿镀上一层光晕,说不出的明媚。宫车辘轳停下,先从上面跳下一个粉衣小使女,复转身扶下一身联珠团窠缠枝交领春衫、系郁金裙的妇人。这妇人挽着抛家髻,鬓插步摇,髻簪宫花,眉心帖着三叶花钿,耳上碧玉流翠,气度雍容,仪态不俗。杏娘早早在殿前等候,笑容满面迎了上去道:“夫人可算到了,皇后殿下已经念叨多时!”“前段时间回了太原,刚刚返回长安,就收到宫中传召,这便赶着来了,皇后可好?”李氏已经年近五旬,因养尊处优又天生丽质,所以望之仍旧如三十许人,皇后王氏与她长得很是相似,丰腴白腻的肌理被绛紫色上襦衬托得格外娇媚。李氏是王展的正妻,出身于赵郡望族李家,她一共有四个子女,王子瑕是唯一的郎君,皇后王子节则是**,李氏素有贤名,她的长女次女都嫁给了五姓七望之中的其他两家,门当户对,王家女儿素来是名门望族争相求娶的,婚后过得和乐,儿女绕膝,只是全随了夫婿赴任,皆不在长安。如此无嗣的王子节、未娶的王子瑕,自然是李氏最关心的,三月中寒食祭祖,王氏这一年恰好遇见了大祭,各处子孙都要尽力参加,李氏自也与王展一起回了太原祖地,这几天刚刚回来,箱笼尚未归位,就得了宫中传召,李氏立刻放下一切先赶了过来,她本来提着一颗心,待看见蓬莱殿内外整肃一新,杏娘气色也好,才暗松了口气。“皇后殿下一切都好,也知道夫人才回长安如今定然是忙的,但樱桃宴就要开了,夫人也知道,大家登基不久,皇后也是头一次弄这个,昭贤太后又去了,皇后上面也没有合适的长辈询问,因此只好请夫人进宫,帮忙掌一掌眼。”杏娘含笑伸手肃客,李氏却摆了摆手:“杏娘且慢,我还带了一个人顺便进宫来拜见皇后。”杏娘一怔,却见李氏转身对车内唤了一声,才有一个小小女郎揭帘出来,李氏亲手扶了她下车,这女郎大约八九岁模样,生得杏眼桃腮,小小年纪已经显出风流之态,身上穿着翠绿底绣蝶恋花诃子,系着杏子黄的褶裙,外面浅碧短襦,臂上挽了彩锦长帔,因年纪小的缘故,头发稀疏,挽不起髻,就拿金环束在脑后,鬓边簪了几朵杏花,虽然李氏与杏娘说了半晌话才叫她,却丝毫不露躁色,反而口角含笑的向杏娘望了望,略略欠身,显得极有气度。“这是……?”杏娘打量着对方,微微惊讶的问道。“这是大郎家的四娘子,小名唤作幼挺,因为大郎不日也将调入长安,所以我便先把她带过来了。”李氏微笑着说道。她说的大郎是指王家子字辈的长男王子含,原本承荫一直在太原做官,寒食前却接到诏令要调他到长安述职,王展和李氏恰好回太原祭祖,见到王幼挺可爱,膝下又暂无孙辈,便与王子含说好,先带王幼挺到长安熟悉下风物,也有借着带王幼挺四处走动方便王子含随后拜会的意思。杏娘连忙给王幼挺行了个礼:“原来是四娘子!”“唤她幼娘便是,我们在家中都这么叫。”李氏笑了笑,这才带着王幼挺并那粉衣小使女一起随杏娘拾阶而上。王氏穿着家常七成新的樱草色对襟宽袖春衫,下系六幅湘水裙,挽着随云髻,一支累丝凤簪插在鬓边,凤嘴里衔着一串珍珠,恰好坠在了眼角的位置,她眉心帖着菱形花钿,斜靠在窗边的胡床上,看到李氏携王幼挺进来,喜不自胜,忙把手中的书放了下来:“阿娘!”李氏悄悄瞪了她一眼,带着王幼挺一起欠下身去行礼。“快快免了,坐下说话吧!”王氏一皱眉,待李氏按礼谢了恩,在下首坐了,这才轻嗔道,“阿娘何必如此谨慎?私下里见面不必这么多礼的。”“礼不可废!”李氏敛衣入坐,闻言肃然道,“皇后领六宫之首,为天下母仪表率,岂能懈怠?”懈怠二字,当真是说进了王氏心里去了,她目光一黯,叹了口气,才注意到王幼挺:“这是?”“你出阁那一年大郎添的**,名叫幼挺,家里都唤幼娘。”李氏将经过大概说了一遍,“子瑕至今未娶,我与你们父亲膝下也有些空虚,便缠着大郎同意将幼娘先带回长安,陪我们住段时间,今日恰好也带她进宫让你认一认,好歹是姑母,你还是头一次见她呢?”王幼挺从前都在太原,王氏自然是没见过的,这女郎到底是王家女儿,并不怯生,李氏介绍完了,将目光看向她,便见她大大方方的离席走到中间,深施一礼,吐字清晰道:“侄女幼挺,见过姑母!”她刚才已经随李氏行过了国礼,这一回却是家礼,小小年纪,却颇懂规矩。王氏打量着她,眉间不期然笼上一层轻愁,她忙掩去,含笑招手道:“过来让我看看。”王幼挺便坦然走近,王氏脱了护甲,挽起她手细看了一回,对李氏道:“大嫂好样貌,幼娘上面几个阿姊偏偏随了大郎,虽也清秀,到底比大嫂差了一层,没想到幼娘却活脱脱好似大嫂当年。”“崔家代代出美人,如今长安城里风头最盛的郎君固然是崔风物,可崔南熏也不遑多让啊!”李氏微笑着道。王幼挺的母亲,也就是王子含的妻子,正是博陵崔氏之女,崔南熏的族姑。王氏打量侄女的时候,王幼挺也在悄眼观察着自己这个皇后姑母,闻言抿嘴笑道:“阿娘固然美貌,却怎及姑母之凤仪天成呢?”“好孩子,嘴也这么甜,难怪阿娘这般喜欢你,都恨不得要从大嫂那里抢了你来。”王氏笑着捏一捏她的脸颊,招手叫过了梅娘,“去将那最好的蜡樱取一碟,并庖下做几道点心,取新鲜的桃花饮,带幼娘去太液池边玩一会,仔细不要太靠近了水!”梅娘会意,上前对王幼挺欠了欠身,笑道;“小娘子请随奴来!”王幼挺正要答应,李氏却担心道:“点心和桃花饮也就罢了,蜡樱……宫里不是要开樱桃宴吗?如今还未到樱桃大熟之时,可够么?”“御苑的都送了过来,另外几处皇庄都有种植,大家也吩咐了人去收集。”王氏笑着示意王幼挺不必担心,尽管去尝,等王幼挺离开,这才转头对李氏道,“樱桃不过是个引子,到那天若不够自有别的瓜果摆上,再说,到时候真正在意这个的能有几人?”李氏叹了口气:“孝期已过,圣人正当壮年,虽然膝下已经有了三子,后宫只有一后三妃,到底太单薄了点,你既然坐了这凤位,便是心里难过也只能主动这么做了,若不然等到其他人提议时反而就是你的不是了。”“我知道。”王氏目光淡然。“但现在就开始是不是急了点?昭贤太后的事……虽然除了服,可是……昭贤太后到底是咱们王家的人,又是长辈,她崩逝还不足一年呢……”李氏究竟心疼女儿,见她如此,忍不住放软了语气,想着是不是可以推迟些时候,也许到时候王氏能够有孕,总会好过些。王氏苦笑着道:“阿娘以为我没想到这一点吗?可是平津公主都明着提了,我若再不主动些,公主那边效仿平阳、南宫之流,直接把人送进宫,难道我脸上就好看吗?”李氏吃了一惊:“平津公主?她说了什么?”“寒食那天登楼时,她趁机走在我身边,提醒了我几句……子嗣之事!”王氏现在说起来,心里还是觉得赌得慌,“赵氏已经有了韩王、魏王,如今肚子里还怀着一个,而我……”“这话可真是可笑!”李氏脸色阴沉,冷笑道,“平津公主自己府里的事情还没理清楚呢就被迫去封邑躲避风言风语了,居然还有心思管到皇后有无所出上面了?难道她自己就有子嗣吗?”“平津公主倒是好意。”王氏叹了口气,“她对我说——东宫还是嫡子住的好!”李氏一震:“她是说……”“韩王已经启蒙,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朝臣们差不多就要提起来了……她说的没错,这不是我难过或不难过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东宫之位事关重大!”王氏黯然道,“阿娘也知道,赵氏此人出身卑微浅薄,素与我不和,仗着大家宠爱她,从前就没少给我寻麻烦!若不是因为她骄横过度,得罪了元秀公主,让大家很是冷落了一番,如今又有了身孕还不知道会多么张狂!曹氏虽然有卫王,可我看着卫王并不算聪慧,而且曹氏那样子也不大想把卫王交给我,与其这样坐以待毙,还不如为大家择名门淑女入宫!否则高宗时废后之祸……”王氏唇边浮起苍凉的笑意:“今日请阿娘进宫,正是想问一问,如今长安望族之女,可有出众又娴淑合适为妃的?樱桃宴上,我也好留意一二。”正文 第八十一章 神禾赛马更新时间:2012-4-13 17:42:40 本章字数:2316樱桃宴还有几日,嘉善大长公主府的请贴却先来了,嘉善大长公主是宪宗皇帝的四姐,亦是丰淳、元秀等人的四姑,自原本的永寿公主出家潜心修道起,嘉善大长公主便俨然是大长公主之首。嘉善与驸马感情颇好,两人育有二子一女,只可惜女儿早些年就夭折了,嘉善自此便将一腔爱女之心移到了长子的长女升平县主身上。三月廿日,正是这位县主的二八芳辰,嘉善大长公主亲自写了帖子邀宗室前去一起庆贺,元秀自也不例外接到。“我正在宫里待得无趣,升平生辰,咱们恰好去四姑府上热闹一下。”东平公主拈了一颗樱桃吃了,抱怨道,“五嫂就是偏心,这樱桃我那里都没有!”“你怎的没有?那天我可看到梅娘领着人往风凉殿去的。”昌阳公主见元秀面有惊讶之色,白了东平一眼,道。东平笑嘻嘻的朝她做了个鬼脸:“和七姐住的近就这个不好,想说个谎叫九妹愧疚了多拿些出来都不成。”“又不是什么连城之物,不过是御苑那边引温泉水特特养着的几株,故此比其他株树早熟了些,讨个吉祥罢了,等过十天进了四月,那时候你想吃多少没有?”昌阳公主放下茶碗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九妹最喜欢的就是这个,还要蹭她的。”元秀觑到了机会,笑眯眯的望着东平道:“这个不要紧,八姐占了我多少便宜,回头我去与八姐夫那里讨回来!”“你将来难道没这遭?”东平公主不甘示弱,却不防昌阳公主在旁嗤笑出了声:“我拿这话说你都没说住,你以为能挡得了九妹吗?”姊妹三个说说笑笑,昌阳公主想起了一事,道:“说到四姑请客,你们可知道升平并晋康县主及裴家女郎的事情?”“哦?是什么事?”元秀这几日都在认真习字练弓,东平公主则为驸马之事苦恼,都未曾注意宫外,况且昌阳公主有生母杨太妃并胞兄齐王,虽然齐王人在封邑,但长安齐王府中却不乏精干之人,有时候一些事情来不及请示齐王,也会想办法告诉杨太妃与昌阳公主决断,长安有什么传言,少不得也使人告诉一声,因此昌阳在公主中一向是最早知道许多消息的人。“据说裴家二十四娘上个月及笄,其父裴尚德赠了她一匹骏马为贺,那匹骏马通体纯黑无一丝杂色,偏生四蹄雪白,乃是大宛良驹,神骏非常。裴二十四娘本就擅长骑射,得了此马的次日就邀了一群人去神禾原上驰骋竞赛,升平、晋康两人都在其中……”昌阳公主说到这里,眼睛眨了眨,笑道,“你们猜一猜,她们却是遇见了谁了?”东平公主思索着,元秀却施施然吐出浅绯色细核,笑道:“看七姐这般云淡风轻,反正不会是崔风物!”昌阳瞪了她一眼:“不猜就不猜,不许捣乱!”“……长安城里那么多人咱们怎么猜得过来,七姐快说了罢!”东平催促道。“是……王子瑕!”昌阳见状,嘻嘻笑着说道。“咦,是他?”东平和元秀都是精神一振,“莫不是谁觑中了五嫂的弟弟?”昌阳公主拍了拍手心的点心碎屑,道:“觑中不觑中我倒不清楚,不过当时王子瑕也是与几个郎君出城踏青,他们那边恰好也有一匹大宛良马,两边就比起赛来,裴二十四娘的骑术本来在女子里算不错的,可第一局仍旧是输了,这小娘子好胜之心倒也强烈,第二局就请了升平骑她的马上场,连着胜了那边两局,还得了一堆彩头……”听到这里,东平不免无趣道:“这也是常事。”“还没完呢。”昌阳笑嘻嘻道,“那天王子瑕那边啊不知道升平骑术了得,自以为稳赢,又看中了晋康县主腕上一只先帝御赐给六姑的羊脂玉绞纹嵌宝手钏,中间有人居然拿了那匹大宛良马来赌,结果这一回输了,马当场被升平牵回了嘉善大长公主府,咱们明天去给升平庆贺,少不得要遇见此事!”昌阳所说的六姑指的是宪宗如今唯一还活着的妹妹延庆大长公主,晋康县主正是她的外孙女,与升平一样同是昌阳等人的侄女。“那打赌的人是谁?你情我愿的压了彩头,又是光明正大的三局两胜,莫不成堂堂名门之子,居然还想要赖掉吗?”元秀眼珠转了一转,哼道,“那王子瑕动不动就满口国法、唐律,如今他的朋友做了这样出尔反尔的事情,倒是什么也不说了?”“你与王子瑕有怨?”东平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元秀嘟了嘟嘴,昌阳没理会她们插话,自顾自道:“其实这里面倒是别有缘故,原来那匹马,并非拿它打赌之人所有,因此被升平牵走后,那人本倒也爽快,索性回去负荆请罪了,谁知道马真正的主人死活要把它要回去,那人无奈之下,托了王子瑕向升平求情,可升平本也是爱马之人,又是她亲自赢来的,再说当时裴二十四娘输了第一局后,王子瑕那边可是讥诮者众多的,哪里肯就这么放手?这不,我听说啊,这回升平芳辰,那边打算备了重礼登门道贺,再次请求呢!”说着她得意的笑了起来。见状东平和元秀都有点奇怪:“是谁拿那马打赌的?那大宛马真正的主人却又是谁?”“打赌的是郑家人,马真正的主人嘛……明日在四姑家想来是看不到,不过过几天的樱桃宴上却定然可以见到的。”昌阳公主微微一笑,“是韦家女郎!”“韦家!”东平公主奇道,“韦家哪个女郎?她的马怎会被郑家郎君拿去打赌?”昌阳公主笑着道:“正是韦相膝下独女,好像闺名叫做徽端的女郎,听说生性颇为淡泊,比升平她们也年长几岁,所以不怎么玩得到一起去,故此升平生辰她未必会去。韦相的夫人不正是郑氏么?表弟擅自拿了表姐的东西做彩头还输了,如今正被这位韦娘子逼得天天到四姑门上哀求呢!”“哼!”东平公主眉毛一挑,“大丈夫当言而有信,输了便要耍赖,这成何体统?”元秀与她对望一眼,三人不约而同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不错,明日我等自当督促升平,好好教一教郑家郎君,什么叫做诚信!”………………………………………………………………………………………………………………明天有要事,所以停更一天,唔,这是我第一次停更呢。正文 第八十二章 嘉善大长公主更新时间:2012-4-13 17:42:40 本章字数:2778三月廿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一个极好的日子。昭国坊中的嘉善大长公主府里一大早就车马如水,八方贺客犹如云集,一长串的宫车至时,大长公主府的家令钱选忙不迭的令人大开中门,一边使人去通知大长公主并公主之子与升平县主等人,一边亲自迎了上去。宫车一直驶到了后花园门口才停下,当先跳下来的自是昌阳公主,后面依次是东平、元秀、云州、利阳并徐王,却是除了一心向道不喜红尘的嘉城外,宫里的贵主与宪宗唯一还没开府的幼子都到了。代嘉善大长公主迎出来的长媳裴氏笑容满面的上前一一行礼,她身后跟着的正是今日正主升平县主,升平县主辈份虽然比昌阳等人都要低一辈,年纪却才比东平小一岁,比元秀还长些,她长得很像嘉善大长公主年轻的时候,面如满月,眉长入鬓,水杏似的眼睛显得十分灵秀。她今日起了盛妆,原本就十分白皙的肌肤抹了一层淡淡的铅粉,上好的螺黛精心描出了娥眉的形状,两颊各点了一点朱红色的面靥,在双眉之后靠近鬓发的地方以胭脂勾勒着精巧的新月为斜红,眉心贴着菱形翠钿,光泽欲流。升平县主身上穿的对襟广袖石榴红底遍绣缠枝牡丹的春衫衬鹅黄色郁金裙,臂上搭着青莲底绣花鸟图案的长帔,腰间一条金丝嵌宝玉勾带,绛色丝绦系着一块颇为应景的童子捧寿桃羊脂玉佩,玉佩上一寸的地方却是一只累丝盘鸾衔芝草香囊,馥郁的百濯香中掺进丝丝郁金的清气,软风吹过,华帔似舞,飘飘然大有仙宫神妃之气。在她身旁除了侍者外,另有两名女郎并一名郎君同行,个子略高的女郎眉目很有几分裴氏的影子,想来就是那位裴二十四娘,肌肤白腻,体态丰腴,身上穿着对襟宽袖鹅黄底纹翠菊春衫配湖水绿罗裙,略矮的女郎眉目却与升平相若,着了一身交领杏子红底襟袖缠绣折枝花纹的宫装,是和升平一样皆为昌阳等人的晚辈的晋康县主,那名郎君瞧起来与升平年纪相仿,容貌也相似,一袭紫衫,发上簪着竹节梅花簪,却是升平之弟张雅。裴氏带着几人先给昌阳等人行过了国礼,昌阳等人又回了裴氏半个家礼,寒暄数句,这才簇拥着往嘉善大长公主处去。嘉善大长公主是怀宗皇帝子女之中年纪仅次于玄鸿的,如今也近六旬了,因着过得惬意倒也不显得老,云鬓累累之下柳眉杏眼的模样依稀还在,为了表示对嫡孙女的宠爱,今日同样做了大妆,斜红面靥一样不差,只是眉心贴的是三叶形花钿,穿了对襟宽袖的绛紫色衣裙,微笑着坐在上首,在她对面坐的却是驸马张寿,张寿是邓州望族张氏子弟,方面阔口,颔下三缕长须,着朱色圆领袍衫,头顶软幞,神态很是和善。昌阳带头领着众人一起给大长公主并驸马行过礼,嘉善便招手叫她走近,笑着道:“听说钦天监已经在拟日子,一眨眼的工夫阿灵也要出阁了,我倒还记着你当初才一点点大时被杨妃抱在太液池边玩耍的样子……那崔风物名满长安,倒确实配得上阿灵的样貌了。”“四姑赞誉,我怎敢当?”昌阳公主笑着握住嘉善的手道,“有件事情得和四姑说下——六姐她的性.子四姑也是知道的,她从小就不爱去人多的地方,今日虽然没有过来,却是一早去了三清殿,打算为四姑府里上下诵一天黄庭经的,给升平的贺礼我们倒是带来了。”“唉,一个晚辈的生辰,不过是凑个热闹。”嘉善大长公主似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复笑眯眯的望向了东平等人,顿了顿,促狭一笑道,“你们几个都来了很好。”东平不解其意,问道:“四姑可是有什么吩咐?”“吩咐倒没有,不过升平交游广阔,今日长安大部分人家的郎君都会过来,我已经吩咐除了几处地方外所有院子花园都打开任人游乐,你们可要抓住机会好好看仔细些。”嘉善毫不掩饰的话语叫东平面上微微一红,随即笑道:“那就多谢四姑了。”嘉善依次与元秀、云州并利阳说了几句,倒也看不出她对谁更重视,只是见李佑闷闷不乐的模样颇为怜惜,哄着他坐到自己身边,张寿便道:“不如叫冀郎来陪徐王殿下吧。”张冀是嘉善与张寿的幼子,才比徐王长三岁,升平过来陪着昌阳等人,他便代侄女在前厅招待其他来客。昌阳公主见李佑有处安置,对东平、元秀使个眼色,便借口要看一看升平县主不久前赢来的大宛良驹:“我在宫里也听到了,昨天还在与八妹九妹提起呢,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良驹,居然能胜了裴二十四娘一局?”旁边裴二十四娘闻言撇嘴道:“若不是比试之人骑术欠缺,其实真的赢了晋康腕上的绞玉镯去也不是不可能呢!”“哦?那就是说比我们以为的还要神骏了?”昌阳公主露出感兴趣之色,“这会可方便去看吗?”“这会前面客人到的还不多,倒正是时候。”升平看了眼祖母嘉善,起身道,“只是咱们今日都穿了礼服不便去马房那里,还请几位姑姑略等咱们换身衣裳才好过去。”昌阳公主等人早有准备,都带了胡服来,闻言便笑着点头同意了。嘉善大长公主有心叫孙女与侄女们亲近,顺水推舟叫升平带她们一起去自己住的地方更衣。大长公主府引了曲江支流的活水入内,在后花园偏东南的方向汇聚了一片湖泊,中间堆砌山石造了一座可容十几人在内的八角亭,周围无桥无石,只能凭借小舟登上,此亭四周都栽满薜荔,一路缠绕到了亭柱上,这会春日,新发的嫩叶欣欣然舒展开来,远远望去风过时倒仿佛一层层绿浪荡漾开来。升平县主住的院落便就在此亭之北,向南推窗就可揽一湖烟波入怀,可见她的受宠程度。昌阳等人各自带了贴身宫女前来,只需升平着人专门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供使用,并不需要特别派人伺候。连同晋康、裴二十四娘一起换了紧身的胡服,众人浩浩荡荡向马房涌去。“裴二十四娘,闻说这场赛马还是你先得了一匹骏马才引出来的,未知道你的马今儿可带过来了?”云州公主在今日来的路上才听到了此事,此刻便拉着裴二十四娘问道。裴二十四娘还没回答,晋康县主已经帮她回道:“她啊,自从得了那匹墨夜,如今连轿子都不乘了,去什么地方都要骑着,恨不得自己都睡到马房里去,又怎么会不带过来呢?”“你这是嫉妒么?”裴二十四娘微微一笑道,“如今大宛马虽然不如从前好得了,但等到你生辰时,还怕延庆大长公主会不如你的愿?”晋康县主没心没肺的笑道:“我生辰要到腊月里,这几个月可只能看着你们一人一匹,可还不能嫉妒几个月吗?”元秀抿了抿嘴——大宛马便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本朝玄宗皇帝将义和公主嫁与宁远国王,宁远国便是汉时的大宛,他们的国王为此献二马于唐,便是《照夜白图》中的“照夜白”、“玉花骢”,所谓“天马出来月氏窟,背为虎纹龙翼骨,嘶青云,振绿发,兰筋权奇走灭没”,素为国之所重。然而自从梦唐衰微后,安西都护府早已湮没,西域三十六国亦在烽火之中消弭合一,如今北方的黠嘎斯、葛逻禄,西方的吐蕃,曾经驼铃不断的丝绸之路渐渐壅塞,原本梦唐贵胄争相入手的大宛马,对于堂堂县主来说,竟也成了稀罕物……她这么一出神,脚步便缓了缓,落在最后面,却忽然听到当先跨入马房所在院子的昌阳、升平惊怒道:“你们在做什么!”正文 第八十三章 郑纬更新时间:2012-4-13 17:42:41 本章字数:2639这间马房显然是专门为了那匹大宛马收拾出来的,偌大的马棚里只有一头赤红如火的骏马,端得是膘肥体壮、油光水滑,那通身火焰般的皮毛乍望过去仿佛隐隐幻出一层绯色晕圈,眼眸黝黑明亮,精气神皆无可挑剔!升平县主想来也是爱煞了它,不骑的时候连缰绳都舍不得用,只拿一束青丝轻轻套着它脖子挂在了马棚前的栏杆上面。马棚外是极大的一个院子,只在墙根种着一排忍冬,大长公主府的其他院子里皆铺砌了青石地砖,惟独这院子里铺得是一层柔软细沙,这是为着不出府时也能试骑过瘾,免得青砖伤了马蹄才特意撬了地砖的,足见用心。昌阳等人一路过来时本来听着这院中静悄悄的,哪知道一推开院门却见此刻马棚外已经围了三个人,其中两人抬着一幅鞍缰,另一人手拿饴糖吸引着骏马注意,竟是一副齐心协力偷马的模样!“糟糕!升平县主!”拿着饴糖的人回头一看,顿时一个哆嗦,手中糖块都掉了下来。他不回头还好,这一回头升平立刻认了他出来,大怒道:“好啊!郑家小子!当日赛马时候说得好好的,你回头百般纠缠不说,如今竟然连偷马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莫不是你们当大长公主府是什么地方?居然敢把歪主意打到这里来!”那人转头之时拥进来的昌阳等人都把他看得清楚,却是一个生得颇为英武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身穿浅紫色袍服,头上戴着同色软幞,此刻下袍上翻起来掖进了腰带里,露出里面一双圆头快靴,他被升平说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颇为尴尬,但他那两个同伴却不以为为然,用力将鞍缰甩上马背道:“升平县主,这匹马并非纬郎所有,他拿来与你等做彩头确实不对,你们若要罚他也是理所当然,可此马原有主人,你岂可因其神骏而不肯放手?此举又和巧取豪夺有什么两样?”这两个帮手的人年纪都不大,其中大一点的那个看起来才和元秀差不多,小一点的甚至才十三四岁模样,皆着华服,漆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着,满脸都写着狡黠二字,张口便是一顶帽子扣了上来。“当日赛马的时候你们怎不这么说?如今输了倒是理由迭出?”升平县主在长安贵女里也算泼辣了,自不憷他们这点伎俩,冷笑一声走上前去,顺手从马棚旁摘下一支长鞭,狠狠的甩了一个响亮的鞭花,指着他们道,“赤火既然已经归了我,不管它从前的主人是谁,自然是拿它出来赌的人去交代,否则以后赌斗输了东西全部都说另有其主,还成什么样子?我倒是没见过你们这样的郎君!趁着主人庆贺生辰打着做客的幌子来偷马,被发现了竟还振振有辞?!原来城南韦杜的门风就是如此吗?”听了她的话,元秀一皱眉,低声问晋康县主道:“那两个抬鞍的是韦家还是杜家的人?”“九姑不认识?他们恰好一个姓韦一个姓杜。”晋康县主道,“着姜黄的是韦家十五郎,另一个是杜家十八郎。”“这两个人好生无耻!”云州哼了一声道,“一般偷马,那郑纬好歹还晓得羞愧,这两个人居然理直气壮得紧?真是不可思议!”“哼,想理直气壮?那也得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又是谁亲眼目睹了。”昌阳公主转着臂上金钏,与东平对望一眼,皆是冷冷一笑。却听那韦十五朗声道:“不过区区一匹大宛马,你是堂堂县主,何必如此贪恋他人之物?”“纬郎已经答允拿比大宛马更珍贵的玉雕与你交换,你又为何一定要为难他?有道是君子有成人之美……”杜十八亦是不遗余力的劝说着,这两个人一搭一唱说得坦然无惧,利阳公主年纪最小,看得有些发愣的问自己乳母:“难道这马本就是他们的?”“不是我们的,但也不是县主的!”那边杜十八的耳力甚好,将利阳公主这句话听得清楚,立刻接口正色道,“所以还请县主将马速速赐还,若要什么补偿这个大可以商量!”升平县主一抬手,鞭梢差不多是擦着他的鼻尖划过去的,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堂堂的县主,那就该明白我有什么缺少的竟要拿赤火去换?这是我骑着二十四娘的马赢来的,二十四娘答应把它给我一个人,那么若是我不同意就没人可以再拿走!”“县主你好生不讲理!”韦十五叫道,“纬郎不必理她,咱们快把鞍缰理好骑了赤火就冲出去!”“古来偷窃者众多也不算稀奇,可偷马偷到了如此嚣张的份上,本宫还是头一回看到!”昌阳公主再也按捺不住,冷笑着越众而出道,“本宫倒要看一看,今日什么人敢在四姑府上如此撒野!当着主人的面,竟是偷窃不成想要抢夺?真当梦唐律是写着玩的么?还是以为三省六部一台的长官们全是尸位素餐之人!”郑纬三人原本见到一群华贵胡服少女跟着升平等人进来,便已猜测了几分,如今听到昌阳自称本宫,又呼嘉善大长公主为四姑,就是装糊涂也装不下去了,只得悻悻过来见礼,行了礼后,韦十五与杜十八也知道今日是不可能如愿了,梦唐的贵女可不是前朝那些躲在深闺里绣花的娇弱闺秀,如升平、晋康、裴二十四娘这些那都是骑射不逊色于男儿的,就是昌阳、东平也不是挽不得弓,如元秀这样亦也在为秋猎练习,他们若再继续打赤火的主意,这边动起手来,吃亏的定然不会是公主县主们。“不知道几位贵主也来了此处,我等冒昧,还请贵主饶恕,容我等先行告退。”韦十五拱了拱手,一拉杜十八就打算这么离开。云州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这两人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可敢这么无视满院足足五位公主并两位县主的人她还是头一回看到,郑纬闻声抬头瞥了她一眼,抬手止住了两个同伴,尴尬的对昌阳公主欠身道:“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贵主若要责罚还请罚我一个人便是,韦十五郎与杜十八郎都还年少无知,全是受我指使,请贵主不要与他们计较!”“纬郎……”韦十五与杜十八叫了一声便被郑纬一个眼刀打断,东平公主站在昌阳略后的地方,用厌恶的目光打量着他,郑纬是剑眉星目,身量颇为颀长,看起来倒也是个翩翩美少年,只是先前在蓬莱殿里的事情……东平公主低声提醒昌阳:“他似乎很关心那两个人。”“杜十八也就罢了,这韦十五……到底是韦相族人。”昌阳看了眼郑纬,“那么你以为今日之举该怎么罚呢?”郑纬从容道:“自是任凭贵主发落!”昌阳微蹙起眉,看了眼升平,升平冷哼道:“既然如此,那就请你自缚了双臂,到前堂去把你今日的所作所为都告诉大家罢!”“纬郎不可!”“县主此言太过了!”韦、杜两人还没说完,却听院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咦,怎会有这许多人在此?”听到这个声音,其他人还没怎么样,昌阳公主面上却立刻浮起了一层淡淡绯红,如醉如迷……广袖深衣翩然而至,却是崔风物携王子瑕,一起施施然跨了进来…………………………………………………………………………………………………………么么,吾回来了正文 第八十四章 赤火更新时间:2012-4-13 17:42:41 本章字数:2582正堂一派花团锦簇,因是县主生辰,所以过来祝贺的多半是各家的晚辈,犹以女郎为多,席中一派脂粉香气。堂前搭着高台,一群大长公主府里的舞伎衣袂翻飞的舞着,两旁乐师各执器具,正在奏着一曲节奏欢快的曲子。元秀拿牙箸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一碟菜肴道:“这豚肉无心炙做法与宫中有异,八姐平常最爱这个,为何不试试?”在她上首的东平公主面沉似水,听了她的话,东平身后的宫女悄悄推了东平一把,东平才随手夹了一箸,淡淡道:“还不错。”“阿烛似乎精神欠佳。”嘉善大长公主向这边看了一眼,招手叫过了裴氏,“去将先帝御赐的龙膏酒取一壶来为阿烛斟上。”东平公主的名字便是李烛。张雅立刻叫道:“祖母真是偏心!”“今日阿烛为你阿姊生辰特意前来祝贺,却精神不佳,分明就是咱们怠慢所致,你不帮着想办法叫表姑们宾至如归,还在这里吃什么醋?”嘉善嗔了他一眼,裴氏退下半晌才亲手捧了一只尺高的冰清玉瓷瓶上来,那瓷瓶外凝结着一层仿佛露水的水珠,却是直接从冰窖里起出的,瓶身雕着松鹤绵延,龙膏酒是取鳄鱼酿造,饮之可使人感到神清气爽,裴氏令人取了夜光杯上来,亲手斟出,但见酒液黑如纯漆,别有一种粘稠的感觉,其味香涩馥郁,嗅之如醉。只可惜这一瓶并不多,不过首席上面每人分了一杯便没有了。东平公主饮了一杯,又被宫女拉了几把袖子,到底把脸色调整了回来,对嘉善颔首为谢。云州在元秀下首低笑道:“到底还是崔风物本事大些,七姐信誓旦旦要为咱们出一口恶气,没想到,驸马一句话,她什么都忘记了!”“这些事情回头再说吧。”元秀侧头轻声提醒她,“今日是升平生辰,四姑都亲自写了帖子邀咱们来为她庆贺,总得顾着些主人的心情。”云州眼珠转了一转:“也不必什么事情都指望七姐,九姐你给我遮掩下,我去去就来。”“你去做什么?”元秀正要问个仔细,却见云州就着绵儿的手站了起来,一边做了个噤声的收拾一边溜了下去。恰好上首东平回过头来看到,奇道:“她去做什么?”“哦,云州觉得有点闷,想出去转一转。”元秀见东平一问,附近几人都注意到了,只得敷衍道。“云州脾气可不怎么好。”东平公主却似乎明白了,等没人再看过来时,小声提醒了一句。元秀皱眉:“等一等吧,她说去去就回。”然而过了半晌都不见云州的身影,元秀只得叮嘱隔了一席的利阳公主的乳母盯紧些利阳,起身对东平道:“我去看看。”“好。”东平点了点头,对上首投来询问的一瞥的嘉善道,“四姑放心,元秀想去花园里转一转。”“东南角上一株木芙蓉开得正好,若是喜欢剪几枝带回去插瓶倒是不错的。”嘉善笑着道。元秀对上首欠了欠身,带着采蓝转入屏风后,由侧门出了正堂,却是一条两边夹着花木的长廊,她也不知道云州去了哪里,问过长廊上守着的大长公主府使女,其中一人道:“回贵主,方才云州贵主似去了马房方向。”马房?联想到入席前云州与东平一起表现出对昌阳公主因崔风物求情之故放过郑纬的不满,元秀觉得这名使女猜测应该没错。“你带我们去。”元秀思忖了片刻,决定跟上去看看云州到底打算怎么做,若是可行,她对郑家可也没什么好感。那名使女屈膝道:“贵主请!”长廊转了几个弯后便是一扇小门,出了门后,却是一处夹道,过了夹道,又进了一扇门,却是一处花园,草木扶苏间,元秀已经有些认出去马房的路径,这时候不远处的树后却转出了一个身着翠衫的少年,手中握着一枝春花,看到元秀咦了一声:“你是谁家女郎,我怎未见过你?”元秀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那引路的使女机灵,忙屈膝道:“回张十六郎,奴正要引贵主去马房。”“马房?”那张家少年眉头一皱,先给元秀行了个礼,提醒道,“方才好像另有一位贵主去了那里,似乎惹火了赤火,正有人要去正堂禀告呢。”“什么!”元秀吃了一惊,“快去看看!”还没走近马房,元秀已经听到了绵儿的尖叫声,她心中惊惶,命那使女:“你快去叫人来!”那使女也知道兹事体大,行了个礼便飞快的转身跑了,采蓝一把拉住元秀的袖子:“阿家!赤火神骏,万一阿家靠近受了伤……”“只听到绵儿的声音,却听不到云州的声音,不进去看看本宫怎能放心!”元秀不耐烦的打开她手,用力将虚掩的门推开!只见整个院中已经是一片狼狈!原本整齐平整的沙地上满是马蹄印记,赤火身上没有鞍缰,正狂躁的来回奔跑,在它背上,有一人衣裳不整、鬓斜髻歪,双手死死抱住了它脖子才没有被甩下来——正是云州!元秀惊得目瞪口呆,云州一眼瞥见了她,顿时露出喜色:“九姐——”她这一分心,差点就被赤火甩下去,元秀和采蓝这才知道为什么只能听到绵儿的惊叫声却没有云州的声音,再看绵儿却倒在了马棚外的沙地上,正抱着一条腿痛得几欲打滚!在她身边,还散落着香囊、锦帔之类的女子随身之物,显然是云州带着绵儿前来,不知怎的惹怒了赤火,绵儿躲闪不及被赤火踏断了腿,云州为了自救慌乱之中跳上马背,如今却弄了个难以脱身的局面。“怎么办?!”元秀性情并不算太活跃,骑术平平,远不及升平等人,此刻又是身无长物,看到这一幕有心救下云州却手足无措,采蓝却惟恐赤火一头撞来,抓着她袖子满脸警惕,随时都准备把她拖开,两边僵持了片刻,赤火却是越发的不耐烦背上有人,不住狂奔急停,眼看云州已经有些乏力,随时可能从马上掉下来,以此刻赤火的状态,只怕云州一掉下来,少不得被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