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同志很会点菜。”小姐微笑,还有一点失望,“请稍候。”她袅袅婷婷地走开去。江白的思绪回到面前来。“你好像对这里很熟。”“也谈不上太熟。去年刚到9009艇,日子不好过时来过几次,知道怎么点菜才能不被他们宰得太多。”高梁说。江白沉默。高梁比他成熟。酒菜上来了。“两位军官同志请。”“谢谢。”小姐走了。“请,江白。”“请。”两个人端起酒杯来碰了碰,各喝了一大口。人越来越多。简直是蜂涌而至。“咱们来早了,不然准找不到位置。楼上的雅座太宰人,咱们消费不起。都是为卡门而来。她的名气越来越大了。” “你知道得不少。”高梁笑了。“惭愧。”江白也笑。高梁其实是个快乐的和非常幽默的人。后者又喝了一大口啤酒。“甭以为这种日子永远也过不完。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化。艇长这阵子专跟你过不去,说深了是危机感在左右他。中国海军需要发展,才能适应未来的大国地位,因而从长远看他这类没有进过军校的艇长一定会被淘汰。中国潜艇部队需要的是一批知识结构更新也更年轻的军官!”他没能接着谈下去。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出现在他们身后,对赶来服务的小姐大声吼着:“你滚!你给我去叫卡门来!老子要卡门来服务!老子就是为着卡门来的!……要多少钱老子这里有!……”他三十岁上下年纪,一脸横肉,穿着港台片中的黑帮人物的中式对襟黑衫裤,还扎着裤脚,喝得半醉,鼓挺的肚子前拴着一个很大的腰包。“呲啦”一声,他已把腰包的拉练拉开,拿出一打票子来,“啪!”拍在桌面上。“这位先生,我为你服务也是一样的!”刚才为他们服务过的那位小姐耐心地等他骂完了,小心地说。黑胖子又吼起来:“谁要你服务?……你叫什嘛?你给我滚蛋!……老子今儿就要卡门伺候!你快到外头把那小妞儿给我叫来!”小姐一直微笑着,忽然,江白在她眼里看到了一包眼泪。她没有再说什么,无声地走了回去。一个四十岁左右、神态庄重、穿着一身时髦的出门衣服的女人从二楼走下来。“是谁在老娘这儿捣乱?”她声音不高,却十分威严地说。胖子看见了她,睁了睁眵迷糊半糊住的眼,忽然泄了气。“王……王大姐,是我喝昏了头,眼花,瞎撞到你这儿来了,你大人不见小人怪!”女人声调缓和了下来。“我当是谁?是胖三啊,”她回头训斥刚才那个小姐,“还愣着干什么,腾兄弟来了,还不请客人点菜?”小姐做样子似的动了动身子。胖子坐下去,又站起来。“王……大姐,兄弟改天再来打搅,我走了。留下这点钱,你赏人!”他将那打钱留在桌面上,一招手,带着手下四、五个同样打扮的流氓,趔趄着往外走。女老板一声断喝:“胖三,站住!”胖子一惊,站住了,回头。女人将那打钱拿起来,塞回胖子衣兜里。“大姐不缺你这点钱赏人,你还是自己留着花吧!”胖子看她一眼,服了软。“也好。再会,大姐!”“你走好!”女老板不卑不亢。江白用敬佩的目光望着女老板。胖子和他的一伙走出门去。女老板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夹着手包出门。“别光看热闹,喝酒!”高梁说。两人又碰了一次杯。又一拨流里流气的男女乱轰轰地走进来,占了胖三一伙刚才没有用的桌子。“那个女人嘛是用旧的公共小卧车啦……倒找我钱我都不瞧她一眼啦……”一个脸上有伤疤的男人高声大气地江白身后嚷嚷起来。看样子,他要一直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了。 江白觉得头晕。“高梁,我不太行。咱们走吧。”高梁担心地看他一眼。“吃一点红烧海螺。就这个菜还可以。你尝尝。”江白尝了一个。“是不错。可我还是想走。”“那好,咱们走。”高梁说,目光里有了越来越多的担心,“小姐,买单。”江白要掏钱,被高梁拦住。“下次你请我。这次算我请你。”他们买了单,走出门。酒店门外,刚才引起江白注意的姑娘还在。一群人站在台阶上下调弄她。打头的是刚才被女老板轰出门的胖子。“卡门,你来L城不就是挣钱吗?人家给你多少,胖哥哥给你加倍,还不愿意?”他手下的流氓跟着起哄:“答应了吧!答应了就跟胖三大哥走,跟谁睡不是挣钱!”“她还脸红哪!”“脸红什么?又不是头一回见那东西!”“哈哈哈哈!”猥亵的笑声此起彼伏。她站在那儿,继续一声声招呼门前走过的人,仿佛这些流氓并不存在。“请啊!各位请进来,有生猛海鲜,新到的黑龙江大马哈鱼,有挪威到的鱼子酱啊!”胖子又喊起来:“小妹妹,这里你请我也不进,我想换个地方进去!”“哈哈哈哈!……”流氓们开心地大笑。“这不是欺负人吗?……怎么这样!”江白走了两步,听不下去了,站住,对高梁说。“湾尾街上这种事太多了,呆久了你就习惯了,走吧!”高梁劝他江白走下台阶。那姑娘不知为何突然转头望他一眼。他猛一回头。这次仍然只望见了一只被蓬松的短发半掩的眼睛。这只眼睛里汪着泪!胖子已经走上台阶,姑娘佯装的镇静和她招徕客人的叫声一起消失了。她胆怯地后退一步,又站住了,仿佛要等等看胖子想做什么。胖子向她伸去一只手,被她“啪”地一声打开了。“流氓!”胖子得意地叫道:“小卡门,早就听人说你辣,哥哥我专爱吃辣子!”他带着一点酒意,突然向姑娘扑过去。“卡门”惊慌地后退一步,闪开他,又倔犟地站住。“你要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给你放血!”她一字字地说。一个小流氓惊叫:“大哥,她手里有家伙!”大家都看到了,那是一把小小的明亮的刀子。胖子哈哈大笑。“甭吓唬我,一条湾尾街,女人们都说要给我放血,结果还不是我给她们放血?……小妹妹,你过来,朝我这儿捅,我正想多个窟窿凉快哪!”他用手“咚咚”地敲着胸脯,向她逼近过去。江白浑身如同着了大火。“你们怎么能这样?!”他爆炸般地喊了一声。胖子被惊动了。一脸淫笑依挂在脸上。“嗨,有吃热乎的了!”他转过身去,从台阶上挑衅地望着江白,说。“别理这些流氓!”高梁拉了一把江白,说。江白岿然不动。“你想干什么?”他对胖子说。“老子想问问你是她什么人?”胖子说着,向他挤过来,“你也是她的相好吗?”江白脸色发白,每一块肌肉都在打颤。他脱下军帽,交给高梁。“拿着。这位先生今天想跟我练一练。”他用低沉的声调说。“哇,要动手了--!”流氓们幸灾乐祸、怪声怪气地叫起来。高梁也把军帽取了下来,和江白的帽子一起扔到地下。“看样子今儿个是真练啊!”他讥讽地说了一句,走到江白身边去。巡街的警察跑过来。“都在这儿干什么,散开散开!”“这个当兵的要打人!”胖子恶人先告状。“胖子,谁打谁还不一定呢!……快走吧,要不我就对不起了!”警察强硬地说。高梁从地下拾起两人的军帽。“咱们也走!”高梁拉起江白的手。江白一时间还不能从临战的过分激动的状态里解脱出来,僵立着不走。“那个海军,还不赶快走?……走吧,你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为打架他专门到少林寺学过半年哩!”警察说。“走吧走吧。”高梁说。江白从高梁手中接过军帽,转身,又在最后的一瞥中望见了她。他又看到了那只漂亮的、目光幽幽、含泪的眼睛。“卡门,你也回去,别在这站着了,净为你生事儿!”警察用一种温和的责备的语气说。“今儿我正想看打架哩!”她冲警察笑了一笑,倔犟地说。说着,她一转身跑进了酒楼。“走吧,走吧!”高梁说,他现在十分清醒,有点后悔了,“都怪我。你现在的情绪不对,我不该带你到这地方来。”江白最后望胖子一眼,目光恨恨的。胖子也正眯着眼望他。“走!”江白说。他们开步往回走。“小子,你要小心,老子记着你啦!”胖子突然在后面高喊了一声。“散了吧,散了吧!”警察又在叱斥胖子。江白不让自己回头,他怕他会克制不住胸中那一种沸腾的激情,冲过去与胖子恶恶地打上一架!回到宿舍,他早早地睡下。头痛。恶心。生自己的气!她是什么人?那是什么地方?你竟会到那里去,差点跟一伙流氓打起架来!我怎么会堕落到这种地步?你的鸿鹄之志呢?你还是那个胸中装着大半部世界潜艇战史、要做出一番事业的江白吗?半夜里他忽然醒过来。沉闷的海涛声一波波涌进耳廓。头脑极度清醒。他并不为今晚的事情后悔。那个叫卡门的姑娘说话时不经意地带出的尾音,正是Y城人--尤其是Y城女孩子--说话时常常要带出的尾音。别的地方人们说话,尾音总是“啊”,“啦”,“吗”,只有Y城人尤其是女孩子说话,尾音是“哈”。譬如“吃饭了吗?”在Y城女孩子口中就被念成“吃饭了哈?”其它任何地方的女孩子都不会这么说话。眼前栩栩如生地浮现出她的姿影。从在海韵酒家门外第一眼盾到她,他就被他的惊人的美强烈地震撼了。尽管她那张脸上破坏性地用了许多脂粉,仍然没能掩盖住妙龄少女生命中特有的活跃的青春气息自然地洋溢出来。腮上有一对小小的酒靥。一说话它们就灵巧地颤动,使那张姣好的面容似笑非笑,异常灵动而诱人。最诱人的还是那只睫毛森森的眼睛。它是那么深邃,仿佛里面还有眼睛,正在悄悄地盯着你,与其说她是想读取你心灵的秘密,不如说正在掩饰自己内心的秘密。这只眼睛给他的印象是矛盾的:它一进显得大胆、放肆和无耻,一时就显得胆怯、惊慌和警惕。你不知道这只眼睛深处的眼睛表露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她的身材具有的是一种纤细的美,最初所以会给他身材细小的印象,是因为他已在L城见惯了低小的女子,没有想起Y城女子特有的娇美的身段,那种被称为模特儿体型的身段,它是纤细的,又是修长、灵动和充满活力的。这样的女子是雕塑家的梦境。他又不自觉地想到了海韵,并将她与今晚见到的少女相比。海韵的美来自生命内部向外发散的理性光辉,对于注意或感受不到这种光辉的人,海韵只可能是海岸边迎风而立的一棵普通的树,四季长绿,没有变化,并不那么妩媚动人;而这个“卡门”(他从听到它的第一秒钟就知道这是个假名),则是一棵春天的开满鲜花的树,无论谁第一眼望见她,都会谁她的姿影深深打动从而被无保留地吸引过去。有德之人只会去欣赏她那仿佛造物者特意恩赐的无与伦比的自然的美,无德者却不会满足于欣赏,他们要占有这美,亵读这美,要去攀折,直到她花瓣凋零,枝叶伤残,成为普通的不堪再入目的景致。这个夜晚让他深深不安正是后面一种危险。她的生命的是娇柔的,光彩夺目的,但它们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对她真正重要的东西却又是她现在的生命所欠缺的。她还没有真正长大,她那介于少女和成熟女子之间的容貌、身姿、体态、声音、目光等等,既构成了她的格外吸引人的美,也使她的脆弱、柔嫩、无力保护自己等等缺陷暴露无遗。然而她站在那家酒店门前与流氓对峙时,江白注意到她表现出的又是一种不顾一切的、冒险的、易冲动的精神。她是招惹人,又是弱小与易受攻击的,而她自己的性情又充满了不顾一切的冒险精神。这一切结合起来,随时都有可能让她走向毁灭。现在他明白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从哪里来的了。今晚他在湾尾街上看到了一个尚未成熟的生命正在走向毁灭而不自知。她不是那种常见的来自荒僻农村的打工妹。这些女子即使穿得袒胸露臂,成为服装大师宠爱的模特儿,你仍能清楚地从她们身上看出贫穷、缺乏教育和自信的痕迹。这个女孩子不同。她是个打工妹,精神却是独立的、自信的、自以为勇敢的(其实是冒险)。他几乎可以肯定她是个城里长大的女孩子,但又不同于海韵,她是那种平民家庭出身的女孩。一个像海韵那样出身的女孩子即使流落街头,也不会轻易流露出这种自轻自贱、不顾一切的精神倾向。她的家庭是不幸的,她的故事肯定也是不幸的,不如此她就不会跑到L城做一名女招待。他爱上她了吧?不。但是他注意到了她正在走向毁灭。一个美丽的、没有发育成熟的生命正在走向毁灭。不是精神的毁灭,就是生命的毁灭。这种毁灭令他痛苦。他不想让它毁灭。他现在就可以断定她是Y城人。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个Y城的美丽的少女会跑到L城,跑到一个对她来说像是天之涯海之角的娱乐街上做一名女招待呢?这里有一个什么样的故事?7下个星期六的晚上,他又去了湾尾街。湾尾街风景如昨。车水马龙,人潮如涌。他是一个人来的。高梁今晚值更。整整一个星期,他一直在说服自己:她的生活与他毫不相关。即便她是一个Y城的姑娘又怎么着?Y城并不是他的故乡。她毁灭了又怎么样?这样的毁灭在湾尾街上可能每天都在发生。他是一个名牌军校毕业的潜艇军官,她是一名湾尾街上的女招待。当然也可以称为酒店侍应小姐,不过都一样,他和她就像被一道巨大的海峡隔开的两块陆地,永远不会、也无法靠拢到一起。但是他真有充足的理由说服自己吗?为什么这个惊人美丽、身处险境的姑娘时时刻刻地牵动着他的心呢?自从离开Y城,他虽然对与海韵的分手感到痛苦,却从没想过要与之再续前缘。分离的时间越长,他越会明白,导致他与海韵分手的正是(也仅仅是)两人之间存在的家庭和出身方面的差异,分手的其它理由都是由这一点派生出来的。但这个“卡门”不同,事实上,他今后在爱情和婚姻的领域里能够接受、愿意接受的很可能就是她这种城市平民家庭出身的姑娘。原来人的生活、命运在许多时候都是早已确定了的。但他是不会接受一个打工妹的。他会吗?不。不过如果这个打工妹让他一见锺情,怦然心动呢?如果她那正在走向黑暗的孤独嬴弱的身影强烈地吸引了他的目光,让他的心感觉和承受到了巨大的痛苦,他该怎么办?她的脸庞,她的目光,它的娇柔而灵动的体姿,她的带有Y城女性尾韵的声音,她生命中那些吸引着别人的东西,也强烈地吸引了他。不,也许更为强烈。它们同她生命的稚嫩和脆弱一起,深深地撼动了他的灵魂,让他再也无法将她从记忆、想象、思考甚至梦想中忘却,他该怎么办?真正热烈而隐密的爱情就是这种仿佛无休止地穿透着你的心脏和肉体的剧烈的苦痛吗?啊,他现在也不相信湾尾街上那些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他的证据就是她自己。证人就是他的眼睛。他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酒店门廊下,浓妆艳抹的她目光幽幽,警觉、放肆、大胆、不顾一切,举止、神情、语言中甚至有一点无耻,可是恰恰是这一切,让他看出了她在那些泼到她身上的污水中的无辜。没有真正长大的她越是想故意在夜晚的湾尾街上表现得像一个见过世面的、什么都不在乎的风尘女子,就越是让他觉出了她的幼稚以及扮演这种角色的沉重,越是说明她还没有走向真正的无耻。一个深深滑入无耻之渊的女子不会有她那种冒险时还能显现出的天真的神气。那样的女子是可以让人一眼看出来的。“卡门”不是。“卡门”还站在悬崖边上。目前她还是个纯洁无瑕的女孩子,不过她的双脚距离毁灭的深渊已经不远。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先秦哲学中有一个专有辞汇:“慎染”。不,所有的一切也都只是他的想象…… 他要再见到她。他必须进一步了解她。或者她在他心中已高涨起来的同情与爱情之潮上再加上新的一番汹涌,或者如同一场冰冷的黑雨,让他心中熊熊燃烧的大火熄灭。那是很容易熄灭的,只要他在她那里看到一个确实的证明。这种丑陋的证明做为湾尾街上司空见惯的场景,每晚都在许多酒楼茶肆门前上演。每个人都有自己承受不了的东西。一个女孩子能不远数千里跑到湾尾街这种地方打工,那就是说她已经承受不了自己或者家庭的贫穷。湾尾街上满街流淌着的都是欲望和金钱。别人有金钱又有欲望,她仅有的就是青春……但他内心里仍然希望她是个例外。为什么不可以出一个例外呢?一旦她成了例外,他也就在湾尾街上发现了奇迹,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奇迹。前面不远处就是那家酒店。抬头望去,高高在楼顶竖起的霓红灯招牌上闪闪烁烁地亮起了四个字:海风酒家他的心为什么砰砰地乱跳?他自以为恋爱过。与海韵在一起时,他也有过怦然心动的时刻,但更多时间内体验到的却是这爱给予他的亲人般的温暖和平静。今天他为什么要慌乱?他害怕什么?她或者根本不像他想的那样。她或者只是一个在湾尾街上已很普通的、深陷污浊之中的风尘少女。他对她的所有美好想象都纯粹是一厢情愿?她仍然站在酒家门廊下宽敞的台阶上招徕着顾客,身着上次他见过的那件合体的绿色缎面旗袍,剪短而又烫得蓬蓬松松的头发一侧长,一侧短,盖住大半张脸,裸露的右耳上,吊着一个上次没有见到的很大的赤色环状耳环。她的那一只暴露的眼睛里目光幽深,就像一只机警的林间小兽,悄悄地、有所防备地窥视着这个随时可能出现危险的世界。“请进。有--”她刚刚将两位女人迎进店门,转过脸来,声音突然打住了。远远地从人流中发现了他。这一瞬间,江白突然镇静下来!你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你甚至还不认识她。你只是一个食客。他迎着她的目光的注视,大步走上酒店门廊的台阶。“欢迎你,请进。”她主动迎上来,微微一笑,习惯地做了一个欢迎的手势,但是那只幽幽的目光中的神情却急速地变化着。那是骤起的一点惊讶、警觉和胆怯,以及随之而起的一点探寻的愿望和思想。是你?我们见过的!--他是谁?“谢谢。”江白不卑不亢,甚至也没有正视她一眼。走进一楼,在一张靠窗的桌子后面坐下,他越来越镇静。今天的观察者是他而不是她。他像当年漫游Y城时一样,是一个无名无姓谁也不知道的隐身人。一个个子高高的小姐走了过来。他认出来了,就是上次侍应他和高梁的一位。今天他发现她鼻翼两侧有几粒小小的雀斑。“这位海军同志,你好像来过。”“是的。”“欢迎再次关临本店。想要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