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镜殿在陆贞的眼中也越来越模糊了,她心中一阵苦涩,自己才来冷宫没几天,就得罪了人,现在看来,别人是要让她非死不可了!第19章:夜会两只手在陆贞的背后重重地推了一下,她跌跌撞撞地被宫女们一路拖进了一间房间。那两个宫女看陆贞已经被送进了静心堂,生怕自己染上了什么晦气,连忙把门关上。陆贞听她们的脚步声消失后,虚弱地从地面上爬起,耳边满是咳嗽喘息声,满目却是漆黑一片。她有点害怕,借着角落里的一点月光点亮了手里的油灯,屋里飘荡起橘黄色的灯光,视野渐渐清晰起来,只见目光所及处都是大通铺,上面躺满了一脸病态的人,个个都穿得破破烂烂的,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看起来和鬼魅也没有什么区别,这些人仿佛不太适应陆贞点亮的灯光,都对她看了过来。陆贞找了一个稍微干净点的通铺坐下,但一坐下通铺上一股难闻的味道就直冲上她的鼻子,她一阵恶心,大声咳嗽,没多久,一张脸就憋得通红。身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又来一个等死的?”另外一个声音分明不怀好意,“这个月第四个,嗯,前三个已经死了,这一个,咱们打个赌,她到底能活几天?”她看到那说话的几人都用幸灾乐祸的眼神在看着自己,不禁往墙角里缩了缩。这一晚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发现天大亮了,陆贞摇摇晃晃地从床上走下地,往屋外走去。推开门,阳光立刻扎眼地扑上前。陆贞眯了眯眼,看清外面是一所破落的小院子,目光扫到角落之处,她眼睛亮了亮——那里有一座井,她忍不住舔了舔自己干枯的嘴唇,跌跌撞撞地朝着井的方向走去。费了好半天的劲,她才哆嗦着手从井里打起了一桶水,正准备张口喝,耳边却传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我要是你,就不会喝这里面的水。前天才有宫女跳下去,到现在还没捞起来呢。”陆贞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苍老女子正伏在自己刚才走出的房间廊下的椅子上,气定神闲地和自己说着话。她面色发黄,整个人都极瘦,一双手放在腿上如鸡爪一般,但头上竟然戴着破旧的女官假髻。陆贞听她若无其事地这么说,一阵恶心,扑到一旁的树边吐了起来。那女官看到她这般姿态,阴阴地笑了几声,仿佛很高兴似的,又一边咳嗽一边说:“到了这静心堂,就是等死的命,咳咳,我劝你呀,还不如找一根绳子,赶紧吊死了还痛快些。”她本幸灾乐祸地准备看陆贞发疯,却看到陆贞从地上拔起了几根草往嘴里塞,她咳嗽着说:“疯了疯了,果然又多了一个疯子……”陆贞没有理会她,她吃完了自己从地上拔起的小草后,又拔了几根走到女官身边递给了她,“我没疯,只是我不想认命。大人,我看你得的也是肺病,这是车前草,商队里的人都用它治痰症,你也吃些吧。”这小草长着绿色的肥大叶子,中间有着几株细细的须子,此时在风中微微颤抖着,就好像女官惊疑不定的心情。她有点怀疑,但还是伸出手去,没料到身边突然伸过一只枯瘦的手臂,一把抓过陆贞递过的几根小草。陆贞又受了惊吓,转头看到一个枯瘦宫女正哑着嗓子问自己:“这真的能治肺病?”陆贞虽然害怕,但看她像是看到一丝希望一样,还是回答道:“能,穷人家也没钱看病,吃这个,总归能管点用。”那宫女听到陆贞说的话,如获珍宝一般把几根车前草都吞进了肚子里。那女官一阵哈哈大笑,“你们来看呀,咱们这个等死的地方,居然还来了个假大夫……”这话一出,屋里涌出了大批的宫女和内监,个个都形同鬼魅,陆贞心里更怕了,不禁往后退了两步。那枯瘦宫女却上前一步牢牢抓紧了陆贞,生怕她跑了,“你一定得救救我们,不然,我们做鬼也不放过你!”陆贞看她眼中流露出强烈的求生欲望,一咬牙说道:“我不是大夫,连我自己也是被扔到这儿的病人,但我知道只要做点什么,肯定比不做强!你们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让咱们多活几天!”一时间,所有能动手的宫女内监们都围到她身边,听她吩咐。陆贞先带着人开始打扫起静心堂,另一些人都出去挖了更多的车前草,在一旁熬起了草药,一些宫女也开始清洗起了衣物,晒得整个院子都是。没多久草药就熬好了,陆贞想了想,端了一碗给坐在墙角的那个女官,这次她只冷冷看了陆贞一眼,就把碗里的草药一饮而尽,紧跟着不说一句,就又回了她自己的房间。陆贞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又和别的宫女们一起开始清洗衣物。一行人连着服用了几天草药,身体明显有了好转。这天陆贞和枯瘦宫女抱着晒干了的衣服准备回房间,路过女官的门口,不料窗户里扔出了东西。陆贞赶紧一闪,这才没有被砸到。她低头一看,却只见满地的纸和笔,不禁心生疑惑,“这是怎么回事?”那枯瘦宫女却见怪不怪,了然地说:“是杜司仪,她一发脾气就这样。”陆贞的目光看清了地上的书,不禁蹲下去翻了翻,惊喜地说:“是《汉书》,还是曹大家增补过的版本!咦,这还有好多批注呢,‘虽言故北夷之气如群畜穹闾,但西域亦尝闻海市蜃楼者’……对对对,我跟我爹去柔然走商队的时候,就曾经看到过海市蜃楼!”这番话被杜司仪听到了,她尖厉地说:“你个小宫女,怎么也知道这些?”陆贞听她话里大有看不起自己的意思,不免不快,快手把书又放回了窗台,轻声说:“谁规定小宫女就不能知道这些了?”她拉着枯瘦宫女走了,这枯瘦宫女看她脸色不好,安慰着她,“你别理杜司仪,她自从得了麻风病,就变成了这个古怪性子。唉,听说她原来也是掌管史书的女官,结果现在只能管我们这个破地方……”陆贞回了房间,之前清洁静心堂的时候,找出了不少旧书出来,眼下里没有别的事可做,她索性把书都堆到了庭院里,一本一本认真挑选起来。杜司仪却不知不觉间接近了她,指着她挑出来的一本《史记》,厉声问“你看这个干吗?”陆贞没想到被她撞破,自己先不好意思了,“我听说以后晋升女官的考试要考史论,所以提前想看一看。”她听说杜司仪是掌管史书的,先自底气就不足了。杜司仪一愣,紧跟着指着陆贞哈哈大笑起来,“你想考女官?元寿,听见没有?这个四等小宫女现在还困在静心堂里,就开始做起女官梦来了!”元寿是唯一和杜司仪还算亲近的内监,听到杜司仪这么说,走到她身边,微笑着看着陆贞不说话,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了。陆贞却不服气地争辩着,“我不是在做梦!现在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没准过两天周太妃娘娘就会叫人来接我回去的。后宫既然准许让我们宫女通过考试晋升女官,我为什么不能试试看?”杜司仪冷笑着说:“接你回去?你来了这儿十几天了,可曾见到一个宫女被接出去的?你不知道这静心堂向来是只进不出吗?”陆贞听她这么说,有点气馁,但很快又说:“那我不管,我刚来那会儿,这院子里头不也跟乱坟岗似的吗?只要肯用心,现在不也好多了!”她指了指一旁正在康复的宫女内监们,大家都从屋子里出来了,在院子里慢慢地走着,看起来和当初那副等死的状态完全不同。杜司仪轻蔑地打量着她,“我在这儿待了八年了,倒是头一次看到你这样死到临头还嘴硬的宫女。”陆贞被她激到,忍不住回嘴,“您要事事都看得准,也不会明明是个六品女官,还被赶到这儿,和我们一起等死!”杜司仪没想到这小宫女敢这么回嘴,不禁大怒,重重地拍了下旁边的椅子,“你……”陆贞却不想再和她多说,福了一福,“大人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过去了。”她转身正准备走,杜司仪却叫住了她,“站住,我有话对你说。”陆贞回头愕然地看着她,以为她要找自己的麻烦,没想到杜司仪却一反常态,冷冷地对她说:“我要是能让你离开这个静心堂,你拿什么来报答我?”陆贞不禁就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杜司仪。杜司仪看她心动了,二话没说带她回了自己的房间。这里平时她并不让别人进来,陆贞也是第一次才见到里面的情景,不禁张大了嘴巴,“《公羊传》、《天人三策》、《史记》……天哪,您这儿简直抵得半个崇文馆了!”只见一屋子都是书,墙角还堆着大量的书稿。杜司仪并不讶异陆贞的表情,傲然站在书堆里说:“我杜衡一生效仿班昭,昔日被先皇重金礼聘入宫掌馆史籍,这点收藏又算得了什么?”陆贞这才知道自己那点见识简直如同井底之蛙,她彻底明白杜司仪之前为何那么清高,不禁心悦诚服地走到她前面,施礼道:“杜大人,奴婢之前不知您如此博学,对您多有得罪,还请恕罪。”杜司仪冷冷地说:“我不需要请罪,我只想跟你做个交易。”陆贞立刻恭敬地说:“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言。”杜司仪向她伸出了自己鸡爪一样的双手,“我一生自负,就是写成了《汉书注》与《史记注》两本书稿,可惜还没有来得及整理抄誊,便得了这该死的麻风病,手也僵了,腿也残了……”陆贞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接口说:“大人要是少一个抄书的人,我愿意效劳。”杜司仪冷冷笑道:“你以为我喝过几碗车前草水,就一定能看中你?坐下来,先写几个字我瞧瞧!”陆贞依言坐了下来,提笔写了几行字。杜司仪拿起来细细看了看,“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哼,你还知道贾谊?这字倒是簪花小楷,就是太小气了点!”她脸色忽晴忽阴,看得陆贞十分不好意思,“家里原来也只请过一个夫子教过我三年,我也就是胡乱读了点书。”杜司仪刻薄地说:“哼,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根本就不是个读书的料!”陆贞准备出言,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杜司仪又问她:“我还要考你,‘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说的是什么?”陆贞想了一会儿,说:“夫子说,这是在颂扬后妃之德,可我老觉得,它其实写的,也就是在河滩上,姑娘和小伙子那档子事。”杜司仪的唇微微动了一下,“哼,还算个有脑子的。”她一指墙边的书稿,“那些手稿,我待会儿叫人帮你都搬过去。你每天帮我整理抄写一点,不许错一个字,认认真真地写,每抄完一卷,就拿回来交给我一次……”陆贞脑子还没有转过来,忐忑不安地问道:“去哪儿?”杜司仪还是冷冰冰的老样子,“我待会儿就送你去青镜院,你说去哪儿?”陆贞一阵狂喜,不可置信地问道:“您是说,我可以回去了?”杜司仪没有什么表情,点了点头,“没人来接你,可我能送你走,再不济,我还是个六品女官。”陆贞喜出望外,连连点头,“大人您放心,我一定按您说的,好好抄写,保证一个字也不出错……我这就去收拾行李!”她想了想,又问,“大人,您干吗不把我留在静心堂帮您抄写呢?”杜司仪冷笑着看她,“你以为我会相信一个时时刻刻都记得贾谊《鸟赋》的人,会安心待在这儿,跟我一起等死吗?”陆贞一回到青镜殿,就被周太妃叫了过去。周太妃亲热地拉着她嘘寒问暖,“你这孩子,怎么才服侍我几天就生了病?一听你被送去治病了,我还怪担心的呢。让我好好看看,嗯,人瘦了点,但是显精神!”陆贞一脸的高兴,“太妃,您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嗯,多亏柳絮姐姐和荷蕊姐姐帮我请了好大夫,我才能好得这么快。”她这番话一出,本来在一旁惴惴不安的柳絮和荷蕊都诧异地对视了一眼,柳絮接话极快,立刻就说:“是呀,太妃,您看陆贞病成那样,按时吃药也就好了,你可得好好养病,赶快把身子骨养好了,我们这帮人才有奔头啊。”陆贞点了点头,又对周太妃说:“就是,我在外头还学了一味枣蜜糕的做法,明儿太妃要是能起身到院子里散散步,我就摘些枣子,给您做做尝尝……”入夜后,陆贞从厨房端出了一盘新做的枣蜜糕,岂料一出门就碰到了柳絮。柳絮没想到人送进了静心堂,又出来了,还被周太妃升成了三等宫女,不禁站在远处不冷不热地说:“哟,新贵人出来了,一盘枣糕就换了一个三等宫女做,你这算盘打得挺划算啊。”陆贞心里咯噔一声,走到她旁边温和地说:“柳絮姐姐,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着好好服侍太妃,毕竟……”柳絮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少给我这儿糊弄!你要想在太妃面前露脸,我当然管不着,只是以后,别怨我对你关照不周!”她一甩袖子就走远了。陆贞心里一阵惆怅,不知不觉走到了假山边,想到自己艰难的日子都在后面,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却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叹什么气?”陆贞回过头来,那人正是高展,她惊喜地脱口而出,“是你!”陆贞看他走到自己身边,脸上一红,出声埋怨着,“你怎么每次出现都没个声音,真是要被你给吓死了。”高展看她又脸红了,微微一笑说:“我们俩一个宫女一个侍卫,不偷偷地见面怎么行?”陆贞微急,四下看了看,才说:“你怎么又说这种胡话?对了,上次你不是还说会悄悄来看我的吗?结果我病了这么多天,你都到哪儿去了?”高展本在打趣陆贞,听到她生病了,这才急了,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你病了?什么时候的事?”陆贞虽然害羞,但没有推开他,两人走到墙角细细地说着悄悄话。高展不好意思地说:“实在对不住,估计是帮我打听你消息的那个宫女听岔了,要不然我怎么也不会把你放在静心堂那种地方不管。玉翘她……唉。”他听到陆贞被送到静心堂,心里又惊又怕,若是陆贞出不来,自己可是一辈子都见不了她了。陆贞看他一脸自责,不好意思再说他了,大度地说:“算啦,你在宫里行动又不方便,哪能知道这中间发生了那么多变故?阿嚏!”她大病初愈,并不算全好,又站在外面吹了风,又打了一个喷嚏。高展心疼地脱下了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陆贞不好意思地推拒着,“这怎么成?”高展却不由分说地给她系上带子,“叫你披上就披上,别那么逞能。”他手上的热度传到了陆贞的身上,陆贞闻到披风上高展的气息,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低下了头嗯了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高展又说:“我本来想设法把你调出青镜院,但后来想了想,这冷宫远离后宫争斗,周太妃按辈分也算是我的……我们祖母辈的人了,她既然对你还不错,那你继续待在这儿,也是件好事。”陆贞动了动嘴唇,正准备说几句,耳边却传来柳絮的声音,“陆贞,你在那儿跟谁说话呢?”陆贞一下就清醒了,让柳絮抓到自己和陌生男人说话,还不知道怎么陷害她呢。她吃了亏,就聪明了不少,手忙脚乱地拉下披风,往山石堆里一扔,又把高展推到假山后藏好,口里答道:“没有,我没跟谁在说话!”缓了这么一会儿,柳絮已经走了过来,狐疑地看着她,“胡说!我刚才明明听到还有其他人……”陆贞一脸慌乱,却嘴硬,“真没有……”柳絮看她一脸不自然,又站在假山口堵着,冷笑着说:“是吗?”自己一径往假山走去。陆贞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假笑着上前拦柳絮,“柳絮姐姐,那儿不干净,你就别——”柳絮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一把推开了她,“你让开!”陆贞被她大力推到了旁边,踉跄着上前叫着,“姐姐。”柳絮却快步走到了假山后,陆贞也跟在了她后面,假山后面竟然空无一人,她这才放了心。柳絮不可置信地说:“这可奇怪了……”陆贞满脸堆着笑,跟在柳絮身后圆着谎,“我刚才在这看到一只野猫,正逗它玩呢……”柳絮却不死心,四处查看着,快步走上前拿起一件东西举到陆贞眼前,“这是什么!”陆贞大吃一惊,那正是高展的披风!她抬头看着柳絮,却是一副要置她于死地的表情。柳絮得意洋洋地把陆贞抓到走廊边,一帮子宫女都围将来。柳絮生怕别人不知道,质问着陆贞:“哼,还敢骗我!刚才我明明就听到了男人的声音!快说,你到底和哪个野男人在外头私会?”陆贞看她并没有抓到人,只坚持着说:“姐姐,我真的没有……”柳絮不屑地说:“嘴硬是吧?待会儿把你交到内侍局,两鞭子一抽,你就全招了!”她好不容易抓到陆贞的把柄,若是不趁此把她赶走,还不知道这陆贞又要在太妃面前使出什么花样来。周围的宫女都鄙视地看着陆贞,这让柳絮十分称心,她吩咐着一旁的两个宫女,“走,把她给我捆到内侍局去!”她一句才落,一旁传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大晚上的,这是要捆谁啊?”众宫女都大惊失色,回过头来,说话的人,正是周太妃。柳絮抢上前来扶住周太妃的手,“太妃,你怎么就出来了?晚上风这么大,你要是着凉了,太医又该唠叨了。”周太妃却拂开了她的手,愤愤地说:“本宫问你话呢,你听见没有?”柳絮一惊,收住了手说:“是奴婢发现陆贞在外面私会男子——太妃你看,这就是那野男人的东西!”周太妃扫了一眼柳絮让宫女们送来的“证据”,淡淡一笑,“哦,原来先皇的大氅是野男人的东西啊。”柳絮听到太妃此言,吓得跪了下来,“奴婢瞎了狗眼,不知道这是先皇的御衣……”周太妃厉声说道:“平时你们看本宫性子好,就得意忘形了是不是?先皇的大氅放在那里,那么久都没人拿出来晒晒。今儿本宫刚叫陆贞拿到外面来吹吹风,你们就审起案来了。陆贞,你起来,到本宫这儿来!”陆贞惊魂不定地站起身,走到了周太妃身边,却一直想不通这衣服明明是高展的,为何周太妃却回护自己,说是先皇的。周太妃缓缓拉起了她的手,对柳絮说道:“本宫今天就放下一句话——陆贞这孩子本宫喜欢,你们谁也不许委屈了她。柳絮,你明天去跟内侍局通报一声,本宫要升她当二等宫女!至于你们几个,要再阳奉阴违的,就别怪本宫新年见到皇上的时候会多抱怨几声了!”一行宫女的心都一紧,苍白着脸连忙回答:“奴婢们知道了!”周太妃这才满意地拉着陆贞进了房间,悄悄地说:“好孩子,别怕,不就是私会个侍卫吗?咱们草原上的儿女,谁在乎这些了?他刚才来求过我,我看过了,也是个棒小伙。你回房休息吧,一切有我呢……”陆贞这才恍然大悟,心中一片甜蜜,原来是高展心思细腻,这次拜托太妃救了自己。她和周太妃又絮絮说了一回话,这才回了房间梳洗,宫女们都离她远远地站着。没一会儿,柳絮满面春风地走进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陆贞说:“陆贞妹妹,你怎么还住在这里?现在你的身份不一样了,快跟我搬到西边去吧,那儿一人一个屋,比这边可宽敞多了。”她立刻吩咐丹娘,“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去,还不快些帮你陆姐姐收拾一下?”她自己却连忙拖着陆贞走出了门,将陆贞拉进了西厢。西厢的房间比其他的房间要好不少,陆贞正在细细打量,丹娘走了进来,谨慎地施礼,放下了陆贞的包袱,又说:“陆姑姑,您看把东西安置在这儿行不?”陆贞上前拉住了她,“丹娘,你别这个样子,咱们还是好姐妹!”丹娘却满脸通红地挣开了她,“陆姑姑,我不敢……她们都在那边议论你的事呢,说宫里头这么多年,还没有哪个四等宫女两天内就升成二等宫女的先例,你现在是红人了。”她期期艾艾地看了陆贞一眼,还是没敢多说,连忙道:“要没什么的话,我就先下去了。”陆贞想了想,这事一闹,连丹娘都不敢亲近自己了,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吧……哎,等等。”她追上去把一瓶东西塞给丹娘,“这是刚才柳絮姐姐给的槐花蜜,你拿去配水喝吧。”丹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槐花蜜?哎呀,这东西跟别的蜂蜜可不一样,又香又甜,我最喜欢了……”她正说得高兴,却一下子反应了过来,陆贞和以前不同了,想到别人说的话,又害怕地说:“啊,谢谢姐姐!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再吩咐我啊!”话一说完,她就飞也似的跑了。陆贞无奈地继续环视四周,房间里空荡荡的,虽然宽敞,她却觉得有点不适应了。如此过了几日,陆贞仍是每日服侍着周太妃。这一天周太妃却有点不太舒服的模样,走了几步就走不动了。陆贞又扶着她往回走,周太妃问她:“那个小侍卫怎么这么久都没来看你啊?”陆贞红着脸嗔道:“太妃!”周太妃哈哈笑着,“快说,不许给我藏着掖着。”陆贞这才扭扭捏捏地说:“他派人捎了个信来,说是最近有些忙。”周太妃想了想又说:“要不要我做主,给你俩指……”她说到这里,脚底下却踉跄了一下。陆贞小心地说:“太妃,我看您脸色不好,还是赶快去躺着吧。”周太妃叹了一口气,“好吧,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打昨儿喝了药,我就一阵阵地觉得发晕……”她一句话没说完,整个人却昏倒在了地上。陆贞吓坏了,扶起了太妃怎么摇也摇不醒,赶紧大喊:“太妃!太妃您怎么了!快来人啊! ”许久没有人声的青镜殿一下热闹了,宫女们都忙做了一团,太医们出出进进,陆贞忙前忙后,没注意到柳絮和荷蕊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陆贞一直忙到第二天的黄昏,困极了的她一直守在周太妃榻前,脑袋一顿一顿地打着盹。但很快就又惊醒了,她忙给周太妃试了试额头,发现体温下降之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又取过湿毛巾为周太妃仔细地擦着脸。丹娘这时端着药进来,看到陆贞睡眼惺忪,忍不住出声道:“姐姐,你都守了一整天了,快回房去补一觉吧。”陆贞摇着头说:“不成,太妃的烧才退,我还是不放心……”丹娘把药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走到陆贞身边愤愤不平地说:“哎,要是我能顶点事就好了,可我偏偏什么都能办砸。哎,姐姐,干吗不叫柳絮荷蕊她们帮你顶顶班呢?”陆贞低声说:“她们俩……你又不是不知道,只会做做样子。”丹娘想了想又说:“现在她们可不敢了,内侍局一来人,这青镜院就跟变了天似的。太医不也说了,幸亏太妃娘娘最近身体底子好了不少,只要按时服药,按时扎针,估计再过一两天,她就能好利落了!”她走到陆贞身边帮着扶起周太妃,陆贞柔声说:“太妃娘娘,该吃药了。”周太妃还在迷迷糊糊中,只嗯了声,在陆贞的服侍下喝完了药,又昏昏睡了过去。丹娘收回了药碗,尝了一尝,天真地对陆贞说:“这药真苦,姐姐,你说我要是拿点松子糖给太妃吃,她会不会好得快一点?”她俩忧心忡忡地在屋里说这话,却没注意到有人一直在外面偷听。她二人服侍完了周太妃服药,终于回了房间休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贞却被丹娘的大喊声惊醒,“采花贼!敢偷我的一口酥!来人……”陆贞连忙起身,赶到丹娘房门外,推开了门,却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一只手捂在了丹娘的嘴上,似乎正着急地解释着什么。陆贞本来正说着话,“丹娘,我听到你……”眼里却看到这么暧昧的一幕,不禁愣在了原地。那年轻男子看了看陆贞,又看了看被自己捂着嘴的丹娘,半天反应了过来,“你才是陆姑娘?你别叫,你别叫,是高展叫我来找你的……”他说话间手上的力气变弱,丹娘挣扎开来,说道:“姐姐,他是个采花贼!”陆贞这时已经走近了他,细细看他脸上并没有胡须,才对丹娘说:“他不是采花贼,他是个内监。”那年轻的男子嘻嘻一笑,说道:“还是陆姑娘明理。就你那模样,我能看得上吗?”他不禁扫了丹娘一眼。丹娘却也急了,“哼,就你那身板儿,采得成吗?”陆贞跟着那名叫元禄的小内监悄悄走到青镜殿假山的一旁,高展果然在那里等着她,丹娘和元禄就躲到一边互相不服地瞪着对方。陆贞忧心忡忡地说:“太妃要是明天能醒,我也就放心了。”高展安慰着她,“没事的,太妃她那么好,肯定吉人自有天相,倒是你……”他迟疑了一下伸出手,却仍然心痛地抚摩上了陆贞眼下重重的黑眼圈。陆贞苦笑着,“太妃还一直跟我说,她虽然只和你说过一次话,但你肯为了我大着胆子求她,肯定值得我……我交了你这个朋友。”她没有拒绝高展,但想到太妃说要把自己指给高展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高展却好像胸有成竹地淡淡一笑,“太妃恐怕不是这么说的吧?放心,阿贞,就算她去了,我也会一直照顾你的!”陆贞惊异地看着他,高展目光坚定地回看着她,许久才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了的鬓角,“最近皇上常要我去宫外办事,我恐怕没那么方便出来了。你自己一定要小心。”陆贞低着头,半天才用低低的声音说:“嗯,你也是,你得赶快上进,抓住机会挣个功名,到时就能正正当当地离家分府,你继母就算再想害你,手也伸不到那么长了。”高展看她说话都是为自己着想,得意地笑着说:“你倒是想得长远,人家都说,升官发财娶媳妇,我要是早早地做成了第一件,那第二件、第三件是不是也该接着来了?”陆贞的脸红了红,啐了他一口,“你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她和高展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和丹娘一起往房间走去。丹娘犹豫了再三,还是好奇地问她:“姐姐,那个侍卫,是不是你的……啊……那个啊?”陆贞含羞说道:“说什么呢,他只是我的朋友。”丹娘哦了几声,自己想了半天,又笑着说:“放心吧,姐姐,我肯定不会到处乱说的!”陆贞失笑道:“你这个时候倒聪明了?”她本来压低着声音和丹娘嘻笑着,这时节本就深夜了,她却看到角落里有着灯光,走近一看,却发现那里有人,正是荷蕊,不知道在埋些什么。陆贞忍不住出声问道:“荷蕊姐姐,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做什么?”荷蕊吓了一跳,回身看是陆贞和丹娘两人,掩饰着说:“没……没做什么,你小声点,别惊醒了太妃。”陆贞看她这般做作,心下警惕,一把拉开了她,却看到荷蕊正在埋的是药渣,脱口而出,“这是药渣!太医明明说过,所有的药渣都要留下以备查验的,你……”她一语既出,荷蕊立刻上前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丹娘见识不妙,正准备呼救,却不料角落里又走出了几个宫女,一个宫女立时也上前捂住了丹娘的嘴。荷蕊出声吩咐着,“快,把她们押回去!”她们俩被这一行人绑去了西厢,陆贞嘴里被塞住了布,只能疑惑地看着整个西厢的宫女都醒着,此时都不怀好意地在看着自己。荷蕊凑近了她,低声说道:“只要别大声嚷嚷,我就让你说话!”陆贞拼命点着头,荷蕊这才小心地拿开她口里的布,丹娘还是被捆在了一边。陆贞愤怒地问:“你到底把太妃的药怎么了?”荷蕊镇定地说:“你还是别问的好!”陆贞看她这般恬不知耻,气急道,“你……你竟敢谋害太妃!我……我要上内侍局告发你!”荷蕊却来了精神,紧逼了一步,凑在了陆贞的耳边,低低地说:“去啊,现在就去!你以为我会怕你?我告诉你,太妃本来就没几年好活了,现在她快死了,但只要她一醒,八成就会留下遗旨,让我们按契胡规矩全部殉葬!”“殉葬”二字一出,陆贞如同听到了晴天霹雳,她惊恐地看着四周的宫女,每个人都一样忐忑不安地在看着她。一时间脑子里千百种念头浮过,她竟然说不出话来,她心里狂呼:原来她们都是知道的!第20章:巫医陆贞定了定神,看着荷蕊说:“不可能!”荷蕊看她已经将信将疑,一指站在自己身边的宫女们说:“她们白天也都不信,结果自己去宫里打听了一圈,现在不是都肯跟我们一起干了?”陆贞凝目对那些人看去,一个宫女再也承受不住压力,扑到陆贞身边嘤嘤哭着说:“陆贞,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是你不能一心只想着太妃娘娘,不顾咱们的生死啊!”既然有人已经说了大家的心里话,那些一直在看着陆贞的宫女们不禁也跟着哭了。柳絮不知什么时候也站起来朗声说:“你看看她们,都是些花朵一样的姑娘,最大的也才十九岁,你就忍心看着她们活生生地给埋在黄土里?”她这番话说中各人的心事,哭声立时更加大了。陆贞只觉得脑子里轰轰的,心里七上八下,最后一咬牙说:“太妃是好人,她不会这样做的!无论如何,你们都不许给太妃下毒!”她一边解开身边丹娘身上的绳子一边说:“这件事,我和丹娘肯定不会说出去,但以后,你们也给我收敛些!”她扶起因为受了惊吓连腿都站不直了的丹娘,“我们走。”两个人在众人的注视中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回了陆贞的房间,关上了门,陆贞才舒了一口气,丹娘忍不住放声大哭,“她们居然敢谋害太妃!姐姐,我们该怎么办啊?”这个秘密也太大了些,陆贞茫然地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丹娘又惊又怕,想到了一出,“你说,她们会不会杀了我们灭口?姐姐,我不想死,我还没吃够一口酥……”陆贞安慰着她,“不会的,刚才她们没动手,现在更不会了。可是这样下去也不行,一定得找个人,帮我出出主意……”她嘴巴上虽然这么说,整个人仍是焦急地在屋里走着,到底应该找谁给自己出主意?她想了又想,那个枯瘦的女官身影浮现在了自己脑海里。陆贞就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赶紧奔了出去,一路直接往静心堂跑,深夜里大力地敲着门,好半天,内侍元寿才揉着眼睛过来开门了。陆贞认得他,现在看到熟人,不禁失控般地拉紧了他的手,“司仪大人呢?她在哪里?”元寿看她一脸焦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儿,赶紧给她引到了杜司仪的房里,陆贞这才放声哭了起来,她之前虽然害怕,但一直努力克制着,眼下见了杜司仪,这才释放了自己的情绪,一边抽泣着一边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出来。杜司仪看她一直哭个没完,没好气地说:“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就吓得连魂都没了!不就是殉个葬,死个人吗?”陆贞没想到杜司仪这么满不在乎,她愣愣地说:“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太妃娘娘是个好人……”杜司仪却哼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婆婆妈妈的叙述,“放屁!这宫里就从来没出过好人!她死了又怎么了?都快八十的人了,也该上天去享福了,总好过在青镜殿里熬日子!你那么害怕干吗?那两个小蹄子上回想把你送到这儿整死,不也没成事吗?”陆贞听出她话里有话,她冷静了一下,又问:“典侍大人,您能说清楚一点吗?”杜司仪看着她,“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清楚,还想当女官?周太妃得病,是你害的吗?”陆贞不解地摇了摇头,杜司仪又问她,“她现在醒不过来,又关你什么事吗?”陆贞不明白她想说什么,但她还是又摇了摇头。杜司仪把最后的话说了出来,“那不就结了,周太妃不醒,你就不用殉葬。所以柳絮她们想干什么,你也不用管!到时候太妃死了,内侍局自然会治她们几个大宫女服侍不周的罪,到时候是打死也好,还是罚去当罪奴也好,也就算帮你那太妃报了仇了!”陆贞有点愕然,没想到杜司仪从来没想过要救太妃,“那怎么成,太妃她……”杜司仪看她话都说到这分上了,陆贞却不开窍,也不想和她说下去了,“行了行了,要不是看在你帮我整理书稿的分上,我才懒得给你指这条明路呢。话说到这儿,想怎么做都由你,放心吧,你要是忠心耿耿地去殉了葬,到时候朝廷自然会有封赏,中元十五什么的,也就省得给你烧香了。”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嘴里吩咐着门外的元寿,“元寿,帮我送客。”陆贞本准备还要再问几句,但门外的元寿已经拉开了门,她只有往外走去,身边却传来杜司仪冷冷的声音,“我要是你,这几天就缩在屋子里不出来,省得人家又打什么坏主意!”陆贞愣在了原地,最后还是快步走开了。这天回到青镜殿,她看着柳絮和荷蕊给周太妃喂药,终究不敢再过问了,只能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入宫这么多时日里,她第一次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会这么沉重地压迫着自己的心,让人难以呼吸。她瘫软在了地上,两行清泪渐渐流了出来。第二天,王尚仪身边的贴身侍女阮娘也跟着太医一起来探望太妃的病情,听了太医的分析,阮娘脸色越来越沉,责骂身旁的青镜殿宫女,“怎么回事?太妃娘娘的病怎么会突然加重?肯定是你们服侍不周!”一行小宫女们都吓得不敢做声,柳絮向一旁的太医使了个眼色,那太医心领神会地说:“阮姑姑,恕在下多嘴,太妃娘娘毕竟春秋已高,病情有些反复也是正常。与其忙着惩罚这些服侍的人,不如早做准备……”阮娘心中一惊,果然不再责骂宫女了,“您是说……”那太医看着她,神色庄重地点了点头。阮娘定了定神,问道:“那按您看来,还有多少时间?”太医叹了一口气,“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阮娘无奈地说:“我知道了,唉,这也是天命……”她又回身指着站在两旁的侍女们,“你们,继续给我尽心点!”陆贞跪在了地上,耳边听到她们连番的对话,心知是怎么回事,却五味交杂,咬紧了嘴唇,一双手紧紧地扣住了砖缝,另一边柳絮又给荷蕊使了个眼色,荷蕊忙上前说道:“阮姑姑,恕奴婢多嘴,太妃现在这个样子,我看光吃药扎针是好不了,干吗不试试跳神呢?”这一下陆贞完全没想到,她抬起头惊诧地看向了荷蕊,果然阮娘也不解地看着荷蕊,等着她接下来的说法。荷蕊又说:“娘娘是契胡人,那儿的巫医听说最灵了,如果能请一位巫医进宫来为太妃跳神驱邪,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那太医又适时地说:“嗯,在下虽然素来不信巫道,但也曾经听说契胡巫医自成一道,特别对于本族贵人,更是灵验。”荷蕊突然垂泪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给阮娘磕头,“姑姑,您就看在太妃娘娘素来平易近人的分上,找一位巫医来帮她祈福吧”阮娘略有迟疑,“这我可做不了主,我得回宫请示贵妃娘娘。”陆贞心想,这荷蕊生怕不能早点谋害了太妃,眼下里却又假惺惺地要给太妃祈福,葫芦里也不知道卖的什么药,不知道有什么居心。陆贞等阮娘一行人都离开了青镜殿,这才拦住了荷蕊,“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荷蕊用力地挣开她,“关你什么事?”陆贞起了疑心,“不行,不说清楚你不许走!”她拉着荷蕊不让她走,两个人拉拉扯扯间,柳絮却气急败坏地也走到荷蕊身边问道:“荷蕊,你刚才是什么意思?”陆贞心里一惊,这事柳絮竟然也不知道?荷蕊突然又正色道:“陆贞,我的想法和你其实是一样的。给太妃下药的事情,其实最先也不是我的主意。我一时犯糊涂,被她们拿了当枪使,可后来想着却总是后悔。毕竟,我也给太妃念了五六年的经,现在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要是能请到巫医,也算全了我们的主仆之情,至于治不治得好太妃,那就看老天怎么安排了……”陆贞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你会这么好心?”荷蕊却知道陆贞其实最心软了,她哼了一声,“信不信随你!”便一甩袖子先走了。一来二去的,萧贵妃还是同意了给周太妃请跳大神的来祈福,几位巫医很快就来了青镜殿,这样一来,整个青镜殿上下的人都挤进了周太妃的房间里,不敢出任何差错。当中的一位巫医突然拔出短剑,向天一刺,“长生天,请为贵人延寿!”众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他们,伴随着这一刺,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阵烟雾,散过之后,一张黄纸赫然穿透在了短剑上,那巫医拿下黄纸,像模像样地看了看,突然神情庄重地道:“你们当真想让太妃娘娘立刻苏醒?”陆贞有点怀疑地看着这一行人,总觉得这些人怎么看怎么都是骗子,但荷蕊抢先了一步说:“当然!巫医大人,有何吩咐请尽管开口,我青镜殿上下肯定全部遵从!”在一旁端坐着的阮娘也幽幽地开口,“你有什么法子,就赶快说吧。”巫医又说:“长生天说,只要贵人喝下一碗神药,她就一定可以康复!”荷蕊立时接话,“是什么神药?”那巫医说:“说难也不难,你们这儿谁是太妃最喜欢的人?只要割她一块心头肉煎成汤,太妃肯定能够痊愈!”这两人一来一回地说话,外人竟是一点都插不进话来,像极了唱双簧。陆贞本还在狐疑地听着,待到最后一句话一出,整个屋子里的宫女都朝她看来,她心里咯噔一声——她们这是要借刀杀人了!自己竟然这么天真,以为她们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她一下就站了起来,“你们别听她的,世上哪有用这样恶毒的法子救人的?”荷蕊却在一旁不冷不热地说:“陆贞,你着什么急啊!巫医大人又没有说一定要你割肉,难不成,你贪生怕死,舍不得牺牲一点血肉来救醒太妃娘娘?”柳絮也煽风点火,“我看太妃娘娘是白疼你了,枉她才把你破格提升成为二等宫女,一到关键时刻,你居然……”那巫医又插话道:“对了,这心头肉,一定得是太妃最近最亲近的人才行。”陆贞本还只存着那想法在心里,现在事实确凿,眼下这几人早就串通好了要置自己于死地,她愤怒地说:“你们血口喷人!你们明明是联合起来……”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一个健壮的宫女却朝着她冲过来,一把将她按在了墙上。丹娘站起了身,“你们干什么,快放开陆姐姐!”荷蕊却不理会她,只是对阮娘说:“姑姑,这陆贞就是太妃最近最喜欢的贴身宫女。只是她胆小怕死,事到临头居然不敢为主效忠,依我说,咱们不管三七二十一……”这一下变故太大,阮娘吓得魂不附体,“这……这是你们青镜殿的事,你们自己安排吧……”荷蕊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她立时拿过巫医手里的短剑,手一挥,几个宫女拉走了丹娘,又来了几个人按住了陆贞,她狞笑着说:“你们把她拉好,陆贞你放心,我只要一点点,一点点肉,绝对不会伤着你的,这是为主尽忠的好机会……”那语调竟然像是在哄着孩儿一般,越发令人齿寒。一个声音这时冷冷地在门外响起,“够了,你们还想闹到什么时候?”陆贞赶紧转头去看这人是谁,另一边阮娘却惊道:“腊梅,你过来做什么?”腊梅不动声色地走进了屋,“尚侍大人听说你们这儿闹得乌烟瘴气的,让我过来瞧瞧。”她对满屋子的人来回打量着,一脸不屑,口里啧啧称奇着,“看看,这儿又是请神,又是捆人的,敢情在唱大戏啊?”她站到了陆贞前面,指着她对柳絮说:“你,把她放开。”荷蕊眼看一场大功就要功亏一篑,着急地说:“这位姑姑,不行啊……”腊梅脸色一沉,挥了挥手,身后的宫女立刻领意走上前来,对准了荷蕊啪啪就是两个耳光,几个宫女看她这般强硬,早就讪讪地放开了抓着陆贞的手。腊梅又看着陆贞一脸的泥污,叹着气说:“你这脸,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啊?”陆贞被她救下,想起之前自己是因为脸部红肿才逃过一劫,她的意思是自己的脸怎么还没好?陆贞心里一急,赶紧遮了遮自己的右脸,没想到腊梅只是说完这么一句,就看向了阮娘,“青镜殿的事,我本来不便插手。可今儿实在是闹得不像话了,连尚侍大人也看不下去,所以才打发我来看一看。我说阮娘,你跟着贵妃娘娘和尚仪大人也好几年了,怎么还看不出来她们在搞什么鬼?这会儿连挖人心的事都能由着她们乱搞,到时候皇上一个‘纵容巫蛊,死伤人命’的名头怪罪下来,你担当得起吗?”阮娘经她这么一提醒,不禁有点后怕,“我,我没那个意思……”腊梅又打量起了一旁的荷蕊,“看你的服色,也是个一等宫女?”荷蕊不知其意,只能回答:“是的,姑姑。”腊梅冷冷一笑,“能做到一等宫女,肯定是太妃娘娘的心腹了,你既然那么相信巫医大人的话,就自己挖块心头肉,给你家娘娘煎汤去。”荷蕊惊呆了,这杀身之祸,怎么片刻就落到了自己身上?她哆嗦着声音说:“不……不……姑姑您饶命啊!”腊梅却不留情面,“傻孩子,你刚才不也在劝陆贞吗,这是为主尽忠的好机会,怎么又扯上饶命了?快着点动手,我还等着回去跟尚侍大人复命呢。”她气定神闲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早有宫女递了一杯茶来,腊梅细细品着。另一边阮娘才回过神来,恨恨地看向了荷蕊,“好啊,原来你们是在蒙我!”荷蕊颤抖着手拿起了短剑,却怎么都对自己下不了手,又惊又怕,柳絮却走到她身边劝起了她,“好妹妹,自己动手还能留条命,就一小块肉就够了……”柳絮看荷蕊只是拼命摇着头,又说:“挖了肉,你说不定还能凭着治好太妃的功劳,求个赏赐出宫去呢!”她最后一句话好像是说中了荷蕊的心事,荷蕊咬了咬牙,拿着短剑朝自己的胸口刺去,一声惨叫从她口中呼出,一屋子的宫女都偏过头去不敢再看。腊梅却满意地看着柳絮,吩咐着她,“你,去拿她一块肉,赶快给太妃煎了吧。”柳絮心里一阵得意,好歹自己洗脱了嫌疑,她毫不犹豫地上前对着荷蕊又下了一刀。陆贞耳边听着荷蕊的惨叫,一阵心寒,这两人本准备设计陷害自己,现如今这柳絮为了自保,竟然能对荷蕊下这样的毒手。她看荷蕊在地上挣扎,心有不忍,上前想帮她包扎,荷蕊却怨毒地一把推开了她,大声对腊梅恳求,“姑姑,我为太妃娘娘割肉治病,也算是立了一功,能不能看在我为主尽忠的分上,赏我出宫治病?”腊梅好戏也看够了,现在却满不在乎荷蕊在说什么,只是冷笑着,“赏你?太后娘娘的万寿圣典近在眼前,你却故意搞出这些血光之灾……来人,把她拖去水牢,慢慢地治罪!”她看阮娘犹有阻止之意,心里又怎么不知阮娘只是想配合王尚仪把陆贞弄死,现在却赔了夫人又折兵,她又接口道:“阮娘,冷宫的大小事务,一向是王尚仪大人管理的,你看看今儿搞出多大的乱子!唉,我回去一定要向太后娘娘禀报。”阮娘又退回去了,一帮宫女上前去拖地上的荷蕊,荷蕊没想到自己被柳絮骗了,凄厉地喊着:“救命啊!救命啊!柳絮姐,我可是听你的话才……啊!”也不知道是谁踢了她一脚,她本来受伤就重,现在直接就昏死了过去。柳絮站在一旁,刚才荷蕊的一声呼唤让她吓得魂都飞了,腊梅却淡淡地吩咐着她,“柳絮,还不快去熬你那神药!”她倒是巴不得早点听到这句话,离开这是非之地,赶紧应了一声,慌慌张张地往屋外走,因为心神不宁的,又被门栏绊了一跤。腊梅适时补充了一句,“这用神药的主意可是你们出的,到明天要是太妃娘娘还没好……呵呵。”一屋子的人都心神一凛,莫非她知道了什么?腊梅看柳絮颤抖着走远了,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好了,我也该回宫向娄尚侍大人复命了。”她又失望地看了看陆贞,说道:“你运气倒是不错,长公主殿下前儿还来信,请尚侍大人多关照一下你。唉,我今儿倒是救了你一命,可你这脸……快点想办法治好,才有出去的机会啊。”她话里的意思别人不懂,陆贞却是十分明白,腊梅飘然而去,只剩下阮娘在原地懊恼着,“今儿这差事可算办砸了……哎,你们还愣着干吗?赶快收拾东西!把这个巫医给我赶出去!”她说到最后一句时,满是愤恨,也不知道是在气谁。陆贞一直哆嗦着坐在了自己房间的门口,沿路上都是荷蕊刚刚被拖走留下的血迹,宫女们都在打扫着,丹娘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经此变故,两个人都吓到极点,此时此刻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紧紧靠在对方的身上,好歹还有热度,证明自己还活在人间。陆贞心里忐忑不安,陈秋娘的死,让她看到宫廷的阴谋是多么残酷,这一次自己死里逃生,却让她感到了前途的迷茫:未来,到底还有多少阴谋和陷阱在等着她?成为女官、为父报仇的路,到底还要多久才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自己是不是也要成为这样的人,踩在无数人的鲜血上才能达到自己梦想的那一天?她用力地摇着头,也不知道向谁在表示着什么。第二日,陆贞又回了周太妃的房里帮她擦起了身子,没多久,周太妃闷哼了一声,渐渐睁开了眼睛。陆贞没想到周太妃这么快就醒了,又惊又喜,“太妃,您醒了?”周太妃迷茫地看了看四周,又凝目看着陆贞,想从床上坐起来,嘴里说着:“我……怎么还没死呢?”陆贞连忙伸手扶她坐起身,“哎,您别乱动!呸呸呸,大吉大利,太妃您这回醒了,就算是今年过了一劫,往后好日子还长着呢,可别再乱说什么死啊活啊。丹娘,太妃醒了,快把药端过来!”屋外正在忙碌的丹娘应了一声,“马上就来!”周太妃艰难地笑了笑,“你这孩子,这嘴就跟浇了蜜似的。”屋外的丹娘这时端了药走进来,福了福身,把药倒进了一旁的碗里,“太妃大安了,陆贞姐姐就该放心了,您这一病,她根本就没睡几天好觉,对您比亲奶奶还要贴心!”陆贞接过她递来的药,嗔怪地看着她,“丹娘,胡说什么呢。”她一口一口地又给周太妃喂起药来,周太妃顺从地慢慢喝完,幽幽地说:“就算丹娘不说,我也知道你们谁对我好。柳絮她们以为我这个老婆子不中用了,好多话说起来都没顾忌。要照我以前的性子,早把她们一个个都砍了,可是现在,唉……”陆贞想了想,看太妃的脸色并不太好,安慰着她,“太妃您想那么多做什么?别人做什么事,咱们也不用理会。您还是赶紧好起来,我上次学的樱桃肉,您还没尝过呢。”周太妃怎么不知陆贞是在绕开话题讨自己欢心,她摸着陆贞的手,顺着她说:“也就是你才真心对我好,唉,我死了也就算了,可还舍不得你呀!”陆贞像是想到了什么,正在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顿,这才笑着说:“太妃,才说了不许胡思乱想的,您快闭上眼睛,好好养下神吧。”周太妃嗯了几声又躺回了床上,陆贞担忧地看着她,心里想着之前宫女们说的话——契胡都有陪葬的风俗……她胡思乱想了几日,这天看到宫女们在青镜殿外烧着什么,好奇地过去问,“你们在做什么呢?”这几日来青镜殿谁不知道周太妃醒了,接下来最得宠的人一定是陆贞了,小宫女们都推了推丹娘,丹娘便对陆贞说:“太妃娘娘叫我们把这些东西烧了,唉,那么好的东西,可惜了。”陆贞仔细看了看,大吃一惊,“这不是她老人家最喜欢的狼皮吗?快,快拿出来!”宫女们都迟疑着,可也不敢违背陆贞的话,太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让她们烧吧。”陆贞看太妃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走了出来,走过去扶着她,“太妃娘娘,您这是……”太妃淡淡地说:“这些东西,都是我最喜欢的,与其等我死了过后被内侍局收回去归了娄氏,倒不如提前烧了,还能到地下陪陪我……”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陆贞一愣,“太妃,您才能下地,就又开始说这种话!您快别站在这儿了,奴婢扶您进屋去吧。”太妃随着她走回屋里,嘴里伤感地说:“你还小,不懂我们这些老婆子的心思……”陆贞心怀忐忑地一路扶太妃躺下,看她睡着了,自己呆呆地看着她的面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半天,她像给自己鼓气一样,轻拍了一下脸,自己挣扎着露出了一个笑容,开始快手快脚地收拾起房间里的东西。收拾到书案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上面的白纸上隐隐透着墨迹,不禁好奇地拿了起来,不料对光一看,却发现上面隐隐约约地写着“陆贞”“生殉”几个字,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认真辨认,在确定无疑之后,她颤抖着将纸在原位放好,透过窗子,她隐约还能看见正在为太妃烧东西的宫女们,再回想到自己最担心的那件事上,不禁恐惧万分。她愣愣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满屋子乱转着,“杜司仪?不行,她肯定只会再骂我一顿!杨姑姑?她也是个宫女,没那个能耐救我!对了,尚侍大人,还有尚侍大人!” 她像是为了坚定些什么,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光洁的脸。此行十分顺畅,腊梅对陆贞说:“你记住了,一切都按尚侍大人说的,回去后就找个法子装病,保证过两天就有好消息了!”陆贞不明所以地问着她:“尚侍大人能把我调出青镜殿?”腊梅却又遮遮掩掩,“这你就别管了,总之,你在那等着就是。”回了青镜殿,陆贞绑起了自己的脚,谎称自己扭伤了,她兀自躺在床上抄写着给杜尚仪的书稿,不自禁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喃喃地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房门却在这时被人推开了,丹娘的声音先传了进来,“姐姐,你看谁来了?”陆贞有点惊恐地看向门外,看见是周太妃,她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便一瘸一拐地往门外走去,“太妃,您怎么能上我这来?丹娘,你……”她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周太妃打断了她,“不怨她,是我听说你跌伤了腿,心里着急,就硬要过来看看。”陆贞连忙扶她坐了下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跌了一跤,走路不太方便,太妃容我告个假,再歇上两天,估计也就没事了。”周太妃叹了口气,“你这个孩子,怎么老是多灾多难的啊?丹娘,你出去,关上门,我有话要跟你陆姐姐讲。”丹娘前脚刚走,周太妃便拉着陆贞说起体己话,“别人老问我,说为什么你明明才来没多久我就这么喜欢你。以前,我也没想太清楚,现在我可算明白了,原来,你这性子,其实挺像年轻时候的我。”陆贞有点惴惴不安,“奴婢可没有太妃娘娘的福气。”周太妃又和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今天来,一是来看看你,另外也有件要紧的事想问问你——我可能没几天好活了,可还有个心愿,一直没能完成。这件事要是办不妥,就算是死了,我也没法子瞑目。阿贞,你现在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近的人了,你能帮我吗?”陆贞心想,她是要我生殉了吗?她不禁发抖,“太妃,您肯定能长命百岁……”太妃却渐渐正色道:“别说那些哄我的话,你就直说,愿意帮我吗?”陆贞想了想这些时日里,这宫里只有太妃对自己最好了,咬了牙,“太妃有何吩咐,陆贞一定遵从。”太妃却又问她,“连死都不怕?”陆贞一横心,无非就是一死,看着太妃说:“不怕。”太妃看着她的目光却渐渐变得柔软了,有点伤感地笑着说:“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好了,你好好休息,我去把给皇上的遗折写完。丹娘……”她一句话说到这里却又没往下接着说了,丹娘推开了门进来扶起周太妃往外走,走了几步,她却像偶然想起了什么,“你这几天要是闷着了,不妨多去后院转转,那儿有一株腊梅,是我最喜欢的,得闲的时候,你也帮我松松土。”陆贞看着周太妃渐渐走远,身上早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找出纸笔来,开始给高展写信。“高展,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多半已经随太妃娘娘去了。请不要伤心,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之前荷蕊她们谋害娘娘的时候,我袖手旁观,本来已经良心不安……”她想了想,又加了几笔,“杀我父亲之人,定是赵夫人无疑。你我相交虽短,却曾同生共死,如能代我为父报仇,我九泉之下,定当……”正写到这里,想到即将和高展生离死别,她不禁一阵心痛,再也写不下去。远处传来丹娘惊恐的声音,“不好啦,太妃娘娘升天了!”陆贞手里握着的笔直愣愣从她手里滚落到了地上,她心里一凉,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但她却未犹豫,立刻起身往周太妃房间赶去。一进屋,就看见丹娘惶急地站在一边,附近有的宫女瘫坐一边,有的正在哭泣,榻上躺着的太妃面如白纸。陆贞不禁心中惶急,她走上前去试了试周太妃的鼻息,发现她已经没了呼吸。陆贞急道:“怎么回事?”丹娘哭了出来,“我……我也不知道,平日晚上太妃都要起夜,可今天三更了还没声音,我进来一看,就……就发现她……”陆贞仔细地询问着:“太妃晚上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丹娘抽泣的声音渐渐变大,“没什么特别的呀,都跟平常一样,我也验过毒了……”她话说了一半,突然扶着额,踉跄了一下。陆贞以为她是惊吓过度,忙上前扶住她,“你怎么了?”丹娘无力地说:“我的头,突然好晕。”陆贞环视四周,“这房里是什么香,味道好怪。”她突然反应过来,“丹娘,醒醒,这香是什么点上的?”丹娘不解地说:“太妃娘娘临睡前让点上的。”陆贞放下她,指挥着宫女,“这香有问题,大家快开窗子,把这香灭了,你,快打盆凉水来!”那宫女赶紧端了一盆水进来,陆贞淋了一些在丹娘头上,她果然就清醒了。陆贞看这方法有效,便往太妃身上淋了一些水,只见太妃的身体动了动,陆贞像是看到了什么希望,趴到她胸口认真地听了听,赶紧吩咐着身边的宫女,“太妃还活着,快去请太医!”柳絮却在这时候冒了出来,“等等,不能去!”陆贞看着她,“你什么意思?”柳絮急急地说:“这沉香是太子送来的,宫里管事的又是萧贵妃,你现在去请太医,不是想太妃死得更快吗?”陆贞不明白她的意思,“什么太子贵妃的,我听不懂!”丹娘在一旁揣摩着,“她说得有道理,贵妃和太子是一伙的,要是太子有心害太妃娘娘……”陆贞这才明白过来,“那我去找太后娘娘!”没想到柳絮又拦住了她,“也不成……太后娘娘为了万寿法事,昨儿就出宫礼佛去了……”陆贞这下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只能看着太妃娘娘等死吗?”柳絮却显得一脸的无奈,“你以为我想啊?可太子和贵妃娘娘都是权势滔天的人,前儿还派了一个阮娘来和荷蕊搞什么巫医,我哪敢得罪她们啊?”陆贞看着她这么热心,心想这事兴许和她脱不了关系,陆贞咬了咬牙,“我不管,太后请不动,贵妃不敢惹,那皇上总可以了吧?太妃可是他的亲奶奶,我现在就去昭阳殿!”她准备往外冲,柳絮一把拉住了她,“陆贞,你别犯糊涂!”丹娘也赶紧对陆贞说:“姐姐你别去,私自闯宫可是杀头的罪名啊!”陆贞回头伤感地看着周太妃,这冰冷的后宫里,只有她才像一个长辈一样关爱着自己,“太妃都写好遗折了,反正左也是死,右也是死,我但求一个良心能安!”她几下剪开了自己脚上的绷带,飞快往殿外跑去。这时早已入夜,陆贞刚到昭阳殿外,就被侍卫拦住了,无论怎么说,侍卫都不放她进去,只说皇上已经休息了。陆贞焦急万分,现在只有皇上才能救周太妃了,她下定了决心,大声嚷嚷着,“皇上,皇上,求您救救太妃娘娘,救救……”她一句话还没喊完,就被侍卫堵住了嘴。那侍卫又气又急,“你想死呀!”陆贞拼命挣扎,但她一个弱女子,又怎么能挣开一个侍卫呢?这时,殿门却突然打开,元福走了出来,“是谁在外面喧哗? ”陆贞认出他来,心里松了一口气——太妃这次是有救了。她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第21章:遗折青镜殿里一片静谧,孝昭帝坐在床头,焦急地看着太医正在给周太妃施针。两旁随侍的宫女屏气吞声,陆贞站在最前面,一直看着太医脸上的表情。好半天,太医才收起了针,长叹了一口气,“皇上,微臣已经施针,太妃即刻可以醒来。只是,刚才宫女们拿来的沉香含有南蛮的箭毒,恐怕也只是回光返照了。”听到这里,陆贞的眼泪滚滚而落。孝昭帝无奈地说:“朕知道了,这不怪你,谁想得到竟敢有人胆大包天,谋害先皇的太妃?”柳絮居然在这时上前一步说道:“皇上,肯定是太子殿下!”孝昭帝皱了皱眉,一旁的元福厉声呵斥着柳絮,“闭嘴,这哪儿有你说话的分儿!”陆贞这时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只是扑在周太妃身旁低低地哭泣着,周太妃突然呻吟了一声,陆贞又惊又喜,喊着她:“太妃,太妃。”周太妃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有点迷茫地看着她,“我,我怎么还活着呀……”陆贞柔声说:“您没事了,没事了,您看,皇上来看你了!”听到陆贞刚才的话,孝昭帝已经走了过来,“皇祖母,您还记得朕吗?朕是演儿……”周太妃愣愣地看了他许久,方说:“皇上,你的样子长得是挺像先帝的,不过,老婆子自打进了这冷宫,除了每年除夕祭天的时候能远远见你一回,平常也没什么跟你说话的机会……”孝昭帝羞愧地说:“这是朕的不是,皇祖母,您一定要好起来,等您好了……”周太妃冷静地说着话,眼神却落在了柳絮的身上,“我是好不了了,有人送了这含毒的沉香,想让我死,我躲得过这回,也躲不过下回。只是皇上,我有一点不明白,今儿有人给我送了太子的礼物过来,还说太子挺念叨我这个老太婆,可我就不明白了,那太子高湛,打生下来我就没见过几回,怎么那人就那么肯定,觉着我跟高湛熟得不得了呢?”柳絮看太妃醒转过来,早已心寒,又胆战心惊地听她说了一半话,原来自己早上和她说话的时候,这周太妃早就明白了,现在功败垂成,她想着趁皇上在说话的工夫溜到太后那里,说不定还有一丝生机,于是悄悄地往屋外走去。一旁的元福却极是精明,看她不对劲,上前一步抓住了她,“别跑。”柳絮被他这么一抓,腿都软了,赶紧哭喊着饶命,“皇上饶命,太妃饶命啊,是太后娘娘,是太后娘娘她……”周太妃眼睛里精光一亮,厉声喊着,“堵住她的嘴!”孝昭帝和陆贞不禁都看向了柳絮,她被元福堵住了嘴,但两人这时都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陆贞心想:这高湛不是先帝最喜欢的儿子吗?怎么现在又成了太子了,难怪太后要陷害他,她不禁心怦怦乱跳。周太妃刚刚一句话说得用力,现下又喘着气悠悠地说:“皇上,宫里脏事儿太多了,你别全都听,也别全都信。你只要知道一点,害我的人,绝对不是太子,有人想栽赃给他……”她越喘声音越大,直着身子再也说不话来,太医急忙又走到她身上给她扎了一针。周太妃死死地看着孝昭帝,“皇上,看在我马上就要死的分上,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孝昭帝不忍地回答:“皇祖母,朕以皇帝的名义发誓,您但有所求,朕无不应允。”周太妃眼里露出喜悦的光芒,哆哆嗦嗦地从床边摸出一张纸,递给了孝昭帝,“这是我的遗折,我要求的,都写在这里了。我还以为,要等我死了,这遗折才能到你手上。没想到,临死之前,我还能看到我的乖……乖孙子……”她越说越没有力气,孝昭帝眼中隐隐有了泪光,“皇祖母,您别着急……”周太妃却像是有心事没了,指着陆贞含糊不清地说:“你……是个乖孩子……殉葬……跟我一起去……”她的话终于没有说完,一只手悬在半空,又直直落了下来,却是已经归去了。孝昭帝又紧着喊了几声,周太妃也没有任何回话,太医连忙上前检查了一番,垂首道:“皇上请节哀。”整个屋子里顿时哭成了一片,陆贞坐在了地上,两眼发直——刚才若是没听错,殉葬二字,周太妃是对自己说的,一切就这样成真了,爹爹的仇,自己再也报不了了,还有高展……陆贞发呆了半天,耳边有人一直在喊她:“陆贞,陆贞,皇上问你话呢!”她定了定神,看孝昭帝同情地在看自己,“陆贞,你忠心为主,不惜半夜闯宫,是个好宫女,只是太妃的遗愿,你也听到了……”皇上都这么说了,陆贞心如死灰,轻轻地说:“太妃遗愿,陆贞自当遵从。”孝昭帝看她这么冷静,倒是有一些意外,又不忍心地说:“那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陆贞想了想,坚定地说:“陆贞自知难免殉葬,已提前将个中心愿写在遗言里。丹娘,我的包袱里有一封书信。要是以后,有个叫高展的侍卫来找你,请你帮我转交。皇上,奴婢生父陆贾半年之前蒙冤而逝,皇上如肯施恩,下令刑部重审,陆贞九泉之下,必当感激不尽……”孝昭帝毫不犹豫地说:“好,朕一定帮你重审此案。”陆贞又说:“还有,皇上,我们青镜殿上下都尽心服侍太妃娘娘,请皇上允准,殉葬之事,仅限陆贞一人,万勿累及他人……”她此话一出,身旁其他害怕的宫女都对她看了过来,停止了哭泣,眼中流露出了感激。孝昭帝惊奇地看着她,果然又说:“好,朕准了。”陆贞淡淡一笑,低下了头,“陆贞再无他言。”孝昭帝心中一动,挥了挥手沉重地说:“元福,朕也没心思瞧东西了,太妃娘娘遗折里还有什么事,你就一并读给朕听听吧。”元福应了一声,展开了遗折,不急不徐地念道:“臣妾周氏临终泣言:皇上……”整个大殿上都飘荡着他的声音,他又扫了几眼,突然大惊失色,把遗折递给了孝昭帝,“皇上,您看!”孝昭帝快速浏览了一遍,有点欣喜地大声念了出来,“今有二等宫女陆贞,臣妾犹为喜爱,尚祈皇上酌情升为一等掌事宫女,并赐其金银,以酬其忠孝……宫女柳絮,勾结他人暗害臣妾,请皇上允其殉葬……陆贞,陆贞,皇祖母根本没要你殉葬!”陆贞完全没想到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抬起头不敢相信地问:“啊,什么?”角落里被侍卫们抓住的柳絮却扑通一声,昏倒在了地上。周太妃的丧事很快就办了起来,陆贞头戴着白花,一直忙前忙后的,大宫女本只有柳絮和荷蕊,现在两人都去了,青镜殿的事,都落到了她这个一等掌事宫女的身上。她有点留恋地看了一眼周太妃的床榻,从房间里走出去,却看到丹娘带着一众青镜殿的宫女都在门外台阶下,见到她出来了,都一起施礼道:“给陆姑姑请安!”陆贞愣了一愣,慌张地说:“快,快起来吧,大家都是姐妹,不用行这种大礼。”丹娘快步走到陆贞身边,悄悄地说:“她们是担心下药那事,才要我过来……”陆贞这才恍然大悟,大声说道:“大家放心吧,过去的事,我都已经忘了。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办好太妃娘娘的身后事,我相信她老人家在天之灵,也会保佑咱们的……”众宫女听到她这话都放心了,互相看了看,都舒了口气,声音也轻快了许多,一起说道:“谢陆姑姑教诲。”陆贞又连忙说:“大家都散了吧,各自下去做事。”宫女们这才都散了,陆贞站在了原地,看着满院子的白绫发呆。丹娘看她想得出神,又安慰她,“姐姐,你就别想太妃娘娘了。皇上叫三品以上命妇为她守孝七日,这已经算是天大的面子了。”陆贞叹了口气说:“我只是有点不敢相信,柳絮就这么死了,我不用殉葬,还成了一等宫女……”这事情发生得太快,她从孝昭帝走后,就一直觉得难以置信。丹娘却不以为然地说:“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啦!我经常喂水池里的金鱼吃米粒,它还知道跟我打个滚呢。”陆贞取笑着她,“金鱼又不是小狗,怎么会打滚?”丹娘却故意大着动作比画着,“喏,喏,就是这样。”陆贞果然被她逗笑了,气氛一下轻松了许多。说话间,一个脸有点生的女官走到这边来,“谁是这儿的管事宫女?”陆贞赶紧收起了笑脸,上前施礼道:“大人,奴婢就是。”那女官面无表情地说:“我是来宣贵妃娘娘的旨意的,你把全院的宫女都集中到西厢去。”陆贞领了命,没多久青镜殿所有的宫女都到了西厢,看贵妃娘娘的人还没来,一行宫女都先议论纷纷。丹娘先说:“这时候,贵妃娘娘要宣什么旨啊?”陆贞也不明所以,“不知道,是不是准备给咱们重新安排宫室?”丹娘眼睛亮了亮,“那我就可以去司膳司了!姐姐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你是一等宫女,有你罩着,我就能多吃点好东西了! ”她话刚说完,之前传话的女官到了,直接问向了陆贞,“人全都齐了吗?”陆贞小心地说:“禀大人,全殿二十七名宫女全在都这儿了。”那女官嗯了一声,扬声又说:“贵妃有旨,青镜殿诸人接旨。”一众人都跪在了地上,女官念着旨意,“青镜殿诸宫女,事主忠心,服侍有功,今太妃仙逝,为嘉其心志,每人均赐宫酒一杯,黄金二两,以彰恩德!”她一挥手,便有内监端着酒和黄金锭子走了上来。她这才笑着对陆贞说:“恭喜各位了。”陆贞忙带着大家道谢,“谢贵妃娘娘隆恩。”女官又说:“那你们就慢慢领赏了,本座先回去缴旨了。”陆贞恭谨地说:“恭送大人。”便带着丹娘一路把女官一行人送了出去,等到两人再回来,屋子里早就热闹成了一片。一个宫女笑吟吟地拿着酒喝着,又看着手里的大元宝,“哎呀,这辈子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黄金呢,贵妃娘娘真是个好人。”丹娘看到另外一个宫女又拿着酒杯猛倒,一阵心疼,“你慢点喝,别抢了我那份。”陆贞被她们的欢喜感染了,也笑吟吟地看着,正准备伸手去拿自己的那份酒,刚才喝了酒的宫女却哎哟一声倒在了地上,“唉呀,我的肚子好痛!”刚刚说完,另外一个宫女也咚地倒在了地上。陆贞吓了一跳收回了手,警惕地环顾四周,却发现几乎在这瞬间,有好几个宫女捂着肚子,表情痛苦万分。丹娘却没意识地伸手去拿酒喝,陆贞想起陈秋娘的死法,身上一寒,打掉她手里的酒杯,大声说:“别喝,这酒有问题!”一时间脑子里大声呼喊:这是要灭口了!杯子清脆地摔碎在了地上,陆贞赶紧去开房门,房门果然被人反锁住了,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没有任何动静。丹娘大声在一旁尖叫着:“有火,哎呀,怎么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