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所知,你反对娶我的许多理由之一——即使我是苏格兰女王也一样——是因为我很丑。”珍妮说道,看见他眼里露出困惑的神情。 “我相信我在那次与亨利碰面时说了很多气话和反对的理由,但其中绝对不包括这一点。”他又平静地加上一句:“我也许在很多方面没看出来,珍妮,但我绝对不是瞎子。” “这样子的话,”她开玩笑地说。“我就接受你今天晚上对我的判断。” 他语中有深意地说:“那么其他方面你也都愿意接受我吗?” 她昂然地说:“好的——只要我们一直待在楼下这里。” “顽固的女孩,”他假意责怪地说,然后又亲密地再看她一眼。“新郎与新娘该去见见宾客了。”他挽起珍妮的手臂转过身来。珍妮发现刚才他们两人讲话的时候,他的骑士已经在他身后排成一列——显然是预先安排好的——以正式引见给他们的新女主人。为首的是蓝泰凡,他在珍妮的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退后一步,对她露出笑容。 珍妮这时才讶异地发现他和洛伊长得非常像,尤其是笑的时候。泰凡的发色比较浅,五官也没那么粗犷,眼睛是蓝色而非灰色,但是和他哥哥一样也有一种魅力。“对于我给你带来的麻烦,光道歉是不够的,但现在已经事过境迁了,夫人。我现在诚心诚意地向你赔罪,希望有一天你会真心原谅我。” 这个赔罪是如此真诚而且合宜,而且在今天晚上这样的气氛之下,珍妮只有接受了。她表示原谅之后,她的小叔露出笑容,凑向前又说:“当然我不必对我哥哥道歉,因为我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珍妮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感到身旁的洛伊在看她,于是抬头一看,见到他的银灰色眸子中流露出无尽的温暖与骄傲的赞许。 接下来是里克。当他走上前时,整个地板好像都在动,而他的一步就有一般人的两倍大。正如珍妮所预料的,他并没有道歉,也没有说话,甚至也没有行礼,只是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望着她的眼睛,微微地点了一点头,就转身大步走开了。 洛伊见到珍妮又惊讶又狼狈的样子,他低头在她耳边笑着说:“不要觉得受到侮辱——里克就连对我也没有真正发誓效忠过。” 珍妮望着他那带笑的银灰色眸子,突然之间,展现在她眼前的似乎是一个洋溢着兴奋与甜蜜保证的晚上,宛如温暖的初春之夜一般。 接下来轮到洛伊的私人侍卫队。高大英俊、年近三十的高菲很快就赢得了珍妮的好感,因为他在亲吻她致意之后,立即采取行动化解了过去的恩怨:他转身用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宣布说,她是他所见唯一拥有能够骗过整支军队的机智与勇气的女人。然后他又回身对她笑着说:“夫人,我想,万一你打算逃离柯莱莫的话,能不能给我们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好追踪,让我们恢复一点信心?” 珍妮假装正色说:“如果下次我想从这里逃跑的话,一定会尽量想办法用笨一点的方式。”她的话使高菲大笑出来,并且再度亲吻她的面颊。 金发而英俊的尤斯有一双愉悦的棕色眼睛。他宣称,如果她当初逃跑的时候头发是披散下来的,那么不论她躲在何处,他们都一定会很轻易就看见那火焰般的红发而找到她。洛伊投给他一瞥要他收敛一点,尤斯却反而更凑身向前,开玩笑地对珍妮说:“他在嫉妒,你可以看得出来——嫉妒我长得比他好看,讲话比他豪爽。”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来到珍妮的面前。这些身经百战、当初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就会把她杀死的勇猛武士,如今却将不顾性命保护她了。年纪较大一点的骑士都分别以礼待她,然而几个比较年轻一点的就会为自己以往的态度而感到不好意思。年轻的莱尼对她说:“我希望我没有害你太难过,当我——当我——呃,抓住你的手臂——” 珍妮笑着扬起眉毛接口道:“然后护送我到我营帐的时候?” “不错,护送。”他如释重负地说道。 最后一个被正式引见的是年轻侍从佳文。他显然年纪太轻,不像其他人那么世故。 他对珍妮行礼致意,亲吻她的手,然后就不怀好意地说:“夫人,我想当你弄破我们的毯子的时候,并不是真的有意要让我们冻死吧?” 他的话招来尤斯狠狠的一掌。尤斯嫌恶地对他说:“如果你对妇女是这样献殷勤的话,难怪年轻的安娜小姐看中罗迪克而不是你。” 一提到安娜和罗迪克,年轻的佳文愤愤地朝另外一个方向望过去,然后匆匆向珍妮道了一个歉,就朝一个漂亮的女孩走过去。那个黑发女孩正在和一个珍妮不认识的男人讲话,而后者看起来一副好战的样子。 洛伊看着佳文离开,对珍妮投以既抱歉又好笑的一瞥。 “佳文为了那个漂亮女孩昏了头,显然已经没什么理智了。”洛伊对她伸出手臂,说道:“来吧!让我们去看看其他的客人。”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珍妮原先担心不被接纳的感觉几乎完全消失了。洛伊早先在庭院台阶上讲的话显然已经传遍远近——连那些邻近地区来的客人都包括在内——在被引介时,珍妮虽然偶尔还是会碰到不甚友善的目光,但是对方也都会尽量用礼貌的微笑掩饰过去。 所有宾客介绍完毕之后,洛伊坚持要珍妮一起用餐。餐桌上气氛相当愉快,大家聊了许多话,只有在新菜上桌时才间或被打断。 爱琳姑妈兴奋极了,有三百多个人可以当作她讲话的对象。不过最常变成她谈话的靶子竟然是里克!珍妮看到好讲话的爱琳姑妈竟然和几乎一言不发的里克在一起,觉得这真是最有趣的一件事。 “今天的食物还合你的口味吗?”珍妮转头问洛伊,只见他正拿起第二回合的烤孔雀和填鹅。 “还不错,”他微微蹙着眉说。“可是我原期待艾伯特能让厨房做得再好一点。” 这时正好总管家艾伯特出现在洛伊身后,珍妮有幸初次见到他,只见他用冷冷的正式口气说:“我对食物没有什么兴趣。不过我相信如果由夫人掌管厨房,一定会做出许多您喜欢的菜式。” 珍妮对菜式毫无所知,对艾伯特的话并未听进去,只是没由来地对他无法产生好感。这个瘦削的男人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看人的时候目光冰冷,他对洛伊的敬重显然比对珍妮的态度好一点。艾伯特又对洛伊说:“我相信今天晚上除了食物以外,其他方面您还满意吧?” “都不错,”洛伊说着一面把椅子往后推打算站起来,大厅的另一端已开始要跳舞了。“如果明天你身体好些的话,我想看一看帐,然后后天我要巡看一下产业。” “当然可以,老爷。可是后天是二十三号,通常是审判日。你要不要把审判日往后延期呢?” “不了,”洛伊毫不犹豫地说道,同时托着珍妮的手肘示意她起身。“我想看看审判日是怎么进行的。” 艾伯特对洛伊鞠一个躬,又对珍妮微微一点头,退了下去,拄着拐杖缓缓地走回自己房间。 当珍妮知道洛伊是要带她去跳舞时,不禁退缩了。“我很少跳舞,”她解释着,一面看着那些精力充沛的宾客翩翩起舞,想搞清楚他们究竟在跳什么舞步。“也许我们不该跳,现在有那么多人——” 洛伊笑了,坚定地搂住她说:“你只要抓紧我就好了。”他说着,开始熟练地带着她转起来。珍妮立即发现他是个舞林高手,而且也是很好的老师——到第三支舞的时候,她已经能够和大家一样顺畅地跳起来了。于是舞一支支地接下去,泰凡首先邀她共舞,然后是高菲和莱尼,接着所有的骑士都排着队等着和她共舞了。 当高菲试图再邀她共舞时,珍妮一边喘气一边笑着摇头拒绝。洛伊和几位女宾客共舞之后,就一直站在场边和一群宾客聊夭。此刻他仿佛感觉到珍妮已经累了,适时出现在她身旁。“珍妮需要休息,高菲。”他朝着佳文的方向点点头,只见佳文正在和罗迪克当着安娜的面激辩着。洛伊说:“我建议你改邀安娜小姐共舞——以免佳文做出什么傻事,譬如要求和罗迪克决斗而被杀之类的。” 高菲很体贴地跑去邀请那位安娜小姐共舞,洛伊则把珍妮带到一个安静的角落。他递给她一杯酒,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同时用一只手撑在她头旁边的墙上。 “谢谢你,”珍妮说道。她看起来相当高兴,双颊发红,胸部剧烈起伏着。“我真的需要休息一下。”洛伊的目光移到她的胸前,珍妮顿时感到一股莫名的兴奋和紧张。 “你的舞跳得很好,”她说着,使他的眼光不得不上移至她的脸上。“你在宫里一定常常跳舞。” “在战场上也一样。”他笑着说。 “在战场上?”她困惑地问。 他点点头,笑得更开了。“你如果看到战士闪避飞箭和刀剑的样子,会发觉那也需要高超的脚上功夫。” 他的自嘲使珍妮原己因酒力和舞跳得太多而发热的心更加热了起来。她觉察到自己的状况,于是有意朝旁边望过去,看见里克就站在几码外。别人都在吃喝玩乐,只有里克双臂交抱胸前,稳稳地站在那里,脸上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在他旁边的爱琳姑妈正在对他喋喋不休,仿佛她这辈子就是要仰仗他开口讲话。 洛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开玩笑地说:“你的姑妈似乎很喜欢玩火。” 酒意使珍妮有胆放开怀对他微笑。“里克有没有真正讲过话——我是说用完整的句子?或者笑过?” “我从来没有看见他笑过。而他也总是尽可能只在需要的时候讲话。” 珍妮望着他那令人着迷的眸子,很奇怪地竟有一种安全感,然而又很不安地发觉她丈夫实在是一个谜。她猜想他在现在这种心情下也许会愿意回答问题,于是就轻声问:“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们从来不曾正式彼此介绍过,”他开玩笑地说。珍妮依旧看着他,期待他能够说得清楚一点。于是他又说:“我第一次看见里克是在八年前,那时我们在战场上正杀得难解难分,而他是一人遭到六个人围攻。我过去帮他,两个人把敌人打败了。我受了伤,可是里克连谢字都没有说,只是看着我,然后就骑开继续投入战场中。” “就那样吗?”珍妮见洛伊不说话了,就追问着。 “并不尽然。第二天天快黑的时候,我又受伤了,而且被打落马背,我弯下腰去捡盾牌,瞥见有一个人骑马对我冲来,枪矛正对着我的心脏。但转眼之间他的头就不见了,原来里克站在那里,拾起那把血淋淋的战斧,又一言不发地骑开了。” “我因受了伤不太能应战,而那天晚上里克出现了两次——仿佛都是突然冒出来的——在我寡不敌众的时候帮我击退敌人。第二天,我们沿着敌人的路线追下去。我发现里克就骑在我旁边,而且从此以后一直就是那样子了。” “原来你是因为帮他打败六个敌人才获得他的誓死效忠?”珍妮问道。 洛伊摇摇头。“我想应该是在一个星期以后,有一条蛇要溜到里克的毯子底下,而我把蛇杀了。” 珍妮笑了起来。“你是说,那个大巨人怕蛇?” 洛伊假装受到冒犯地瞥她一眼。“女人才怕蛇,男人只是讨厌蛇。”然后他又稚气地一笑。“不过这都是同一回事。” 洛伊凝望着她的笑眼,非常渴望亲吻她。而珍妮在被他这和善可亲的一面吸引之余,突然又冒出一个积压在心的问题:“你今天真的会让他把那个小男孩杀死吗?” 他微微僵了一下,然后平静地说:“我想我们该上楼了。” 珍妮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作这个决定,也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不是要回房间去谈,于是迟疑着。“为什么?” “因为你想谈话,”他平平地说。“而我想带你上床。无论如何,这两件事在我房间做都比这大厅里适合。” 珍妮不愿引人注意,明白自己别无选择,只有跟他一起离开大厅。她刚要跟他走,突然又想到一件事。“他们不会要跟着我们吧——”她哀求地问。“我是说,不会有闹洞房之类的事吧?” “就算有也没什么关系,”他很有耐心地说。“那是古老的传统习俗。我们可以事后再谈。”他满含深意地说道。 “求求你!”珍妮说。“那会是一场闹剧,因为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们已经——已经做过那件事了,闹洞房只会使话题又被惹起来。” 他没有答话,但当他们经过里克和爱琳姑妈的时候,他停下来和里克说了几句话。 新郎和新娘要离开立刻引起大家的注意,开始对洛伊鼓噪着喊出一些“鼓励”的话和“忠告”,使珍妮听了不禁羞红脸。他们开始上楼时,珍妮心慌地偷眼回头看,不禁松了一口气。原来里克已正经八百地守在楼梯口,双臂交抱胸前——显然是出于洛伊的命令——阻止那些想闹洞房的人跟上来。 等洛伊打开进入他卧房的门时,珍妮已是惊惧而绝望。她默默地僵在那里,看着他把门关上,惶恐地瞪大眼睛望向那张豪华的大四柱床。这房间内除了那张悬挂有帏幔的床之外,还有两张椅子摆在壁炉前,墙边摆着三个雕花箱子。珍妮不用看就知道那些箱子里一定都是金银财宝。壁炉边有两个烛台,床头也有两个。最引人注意的是这房间有一扇向外凸出的大窗子,可以俯瞰庭院。 左边有一扇半掩的门通往化妆室,右边那扇门则显然是通到珍妮的房间。珍妮的目光故意避开那张大床,望向那两扇门。洛伊一移动身子,她便不假思索地把第一个跳到脑子里的问题说出来:“那——那两扇门通到哪里?” “一扇通到化妆室,另外一扇通壁橱。”他知道她有意回避那张床,于是平静而威严地说:“你可以不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在我们已经结了婚之后,你反而比婚前还怕和我睡觉呢?” “我那时候没有选择。”她紧张地辩护着。 “你现在也没有选择。”他指出这一点。 珍妮只觉得唇干舌燥。她双手抱在腰间,仿佛突然很怕冷,而眼中则充满困惑。“我不了解你,”她解释着。“我一直不知道会碰到什么样的状况。有时候你似乎很好、很有理性,而就在我要认为你其实人很好——我是说很正常——的时候,你又做出疯狂的事情,对我作无理的指控。我和一个自己不了解的人在一起觉得很不安,你就像一个可怕而捉摸不定的陌生人!” 他朝她走近一步,然后又走近一步,珍妮也跟着一步步退后,直到腿顶到床边。她进退两难,只好默然地站在那里。 “你不要碰我,我讨厌你碰我!”她声音发颤地警告他。 洛伊皱起眉头直视着她眼睛,一面伸出手指到她领口,然后往下移到她的乳沟之间,上下移动着抚摩她的双乳内侧。珍妮体内开始燃起火苗,使她呼吸变得急促异常。他的手又往她内衣里头探索,罩住她整个乳房。“现在再告诉我说你讨厌我碰你。”他轻声地说道,双眸牢牢盯住她。 珍妮觉得自己的乳房肿胀起来,她把头别过去,死盯着壁炉里的火光,同时生气自已无法控制身体的反应。 他突然把手收回。“我开始认为你一定是喜欢引诱我,因为你比我所知的任何人都更擅于挑逗我。”他恨恨地用手扒扒自己的头发,然后走到炉边倒一杯酒。他转过身来默默地打量她,一分钟以后,他以一种近乎道歉的口气开始说话,使珍妮惊讶地望着他。“刚才是我的错,和你引诱我无关。你只是给了我一个借口做自从看见你穿上这件衣服之后一直想做的事。” 珍妮依旧保持沉默,警戒而怀疑地看着他,他生气地叹一口气说:“珍妮,这桩婚姻虽不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但是既然已经结了婚,我们就要设法和谐相处。我们都曾经误解对方,那是无法改变的事。我希望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但是你似乎很想谈谈,说不定那样也好。”他仿佛在作结论地说:“好吧,你把你的委屈说出来吧!你想知道什么?” “先有两件事。”珍妮用锋利的口吻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我被误解的?同时看在老天的份上,凭什么说我误解你了?” “我不想回答第二个问题,”他平静地说。“今天晚上到你房间之前,我曾经在这个房间里待了两个小时,把你所做的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决定不予追究。” “你真大方,”珍妮说。“但我并没有做过任何事情需要你宽恕或是需要对你解释的。不过,如果你愿意对我解释清楚,我也很乐意依你希望的试着解释清楚。你同意吗?” 洛伊望着眼前生气的美人,她似乎已经气得忘记害怕了。 他勉强露出一丝笑意。他发现,她怕他是一件非常令他痛苦的事。他点点头。“完全同意。你说吧!” 她打量着他的脸,想看看他有没有欺骗之意,然后突然冒出一句话:“你今天会不会让里克杀那个小男孩呢?” “不会,”他平静地说。“我不会的。” 珍妮的敌意与恐惧开始消失了。“那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我不需要说。里克只有在接到我命令时才会行动。他停下来不是因为你尖叫,而是在等我作决定。” “你——你不是在骗我吧?”她打量着他的脸问道。 “你认为呢?” 珍妮咬紧嘴唇,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小心眼。“我道歉,当时不必那么鲁莽。” 他点点头接受她的歉意,然后又有礼地说:“再说吧!你的下一个问题是什么?” 珍妮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明白自己已经接近危险地段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羞辱我父亲和家人,证明你可以突破梅家堡的防御,把我从自己的床上绑来?” 她不理会他眼中突现的怒火继续说:“好了,你已经证明自己有那种能力了。可是你既然希望我们和谐相处,又为什么要做这种小心眼的事呢——” “珍妮,”他打断她的话。“你愚弄了我两次,也害我做了一次傻瓜。这个纪录已经很不寻常了。”他讽刺地说。“现在请你鞠躬下台,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珍妮凭着天生顽固的本性再加上几分酒意,打量着他的脸。她发觉似乎他所说的“阴谋”不仅会使他生气,而且使他变得尖苛起来。她不顾危险继续说:“我很乐意下台,但是先要确知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做。” “你当然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 “我不很——确定。” “你真让人惊讶。你可以一面说谎,又一面直视着我的眼睛。好吧!让我们玩这场游戏吧!首先,你那个妹妹——我敢发誓她连自己穿衣服的胆量都没有——借着你和那羽毛枕头的帮助……” “你知道这件事?”她忍不住想笑。 “我可不鼓励你笑出来。”他警告着。 “为什么不能笑?”珍妮狡猾地说。“那对我也是一个玩笑。” “我想你对这件事一点也不知情?”他望着她脸上的红霞,不知那是因为她喝了酒还是说谎的关系。 “如果我知情的话,”她正色说道。“你认为我会为了羽毛而急着卖身?” “我不知道。你会吗?” 她若有所思地说:“我不确定。为了要让她逃脱,我想我会——可是必须等我已经计穷了才行,所以就这件事而言我不可能骗你。还有什么事呢?” 他把杯子摆到桌上,开始朝她走近。 “我想你是指我和威廉逃走的事吧?”她不安地退后一步。 “我也不能为这个认错。他就躲在林子里。我是一直等到你要和里克一起走开时才看见他。” “很好,”他冷冷地说。“虽然你知道我说过即使你是苏格兰女王我也不娶你,但是你不知道就在你逃走的时候,我还像傻瓜一样地告诉桂佛利说我打算娶你。而且你也不知道我们在梅家堡举行婚礼之后,你就要住到修道院去了吧?那样会很技巧地使我一辈子都和你有婚姻名分,却又不能有子嗣!如果你再对我说一次谎——”他把她抓到跟前瞪着她。 “你那时打算做什么?”她低声问着。 “傻话说够了。”他不耐地说着,然后低头用力地吻住她的唇。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她并没有反抗,事实上她似乎根本不知道他在对她做什么。他抬起头来发现她正瞪着他,蓝眼睛里是一种他从未看过的神情。 “你那时打算做什么?”她又轻声问道。 “你听见我说的了。” 一阵暖流袭遍她全身。她凝望着他那催眠般的眼睛轻声问:“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他你打算娶我?” “我那时候昏了头了。”他冷冷地说。 “因为我?”她恍惚地问着。 “为了你的身体。”他无情地说道。但是珍妮的心底已开始逐渐接受一件事实…… 而这解释了一切。 “我不知道,”她直率地说。“我没想到你会想和我结婚。” “如果你知道的话,你就会把你兄弟赶走和我继续留在哈定堡?”他嘲讽地反问。 这是珍妮这辈子所做最大的冒险,因为她对他老实地说:“如果我——知道离开你以后的感觉,我也许就会留下了。”她见他抿起嘴唇,不假思索地伸手用指尖触摸他的脸颊。“请你不要这样看我,”她深深地凝望着他的眸子低语道:“我没有骗你。” 洛伊极力想忽视她的温柔触摸,于是平静地说:“那么我想,你对你父亲的阴谋也全然不知情了?” “我没有要去什么修道院,我第二天就要和你一起走,”她坦然地说。“我绝不会做那么……卑鄙的事。” 洛伊不忍再听她的谎言,把她猛然搂到怀里亲吻,可是她并没有抗拒他的强吻,反而踮起脚尖迎接他,双手同时环抱住他的颈子。她张开双唇贴住他的唇轻轻移动着,令洛伊惊讶的是她竟然在安抚他。这时他再也按捺不住了,双手移到她背部不住上下爱抚,然后移到她颈后把她的头托向前,使她的唇更贴近他饥渴的双唇。 在激情迅速升高的同时,洛伊的愧疚感也开始滋生。他怀疑自己每件事都错了。他好不容易才与她的双唇分开,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等自己的呼吸渐渐缓和下来,然后把她朝后推开一点,伸手托起她的下巴,望着她的眼睛,“看着我,珍妮。”他温柔地说。 她抬起眼睛,眸子里流露的是真情与信任。结果他的问题变成了叙述,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答案。“你不知道你父亲的阴谋。是不是?” “没有阴谋。”她干脆地说。 洛伊头往后仰,闭上眼睛,却仍掩不住昭彰的事实:他强迫她遭受自己家人的疏离,又把她半夜从床上拉起来,逼迫她嫁给他,再把她连拖带拉地带到英格兰来,然后又自认宽大地要“宽恕”她,“既往不咎”。 他现在面临了两个选择,一个是粉碎她对她父亲的幻象,一个是让她继续以为他是一个野蛮的疯子。洛伊选择了前者。 他现在没有心思顾虑到什么侠义精神——不能为了这个而牺牲他的婚姻。 他抚着她的秀发,低头望向她那双满怀信任的眼眸,心中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她总是无法保持理性。“珍妮,”他静静地说。“我并不是你所以为的那么一个怪物,而且确实是有一个阴谋。请你至少听听解释!” 她点点头,但是却露出一副认为他纯粹想象力太丰富的微笑。 “当我动身往梅家堡的时候,一心以为你父亲或是你们某一个家族会企图违反和平协定,要趁我在苏格兰的时候不顾保证而把我杀掉。于是我先派了一些人安置在往梅家堡的路上,对任何人都盘问之后才放行。” “结果没有人违约。”珍妮满怀自信地说。 “没有,”洛伊承认道。“但是我们发现有一个车队急着要赶到梅家堡,里头包括一个修道院院长和十二名护卫。我的手下并不如你所想地专门攻击圣职人员,他们只是假装要护送他们到梅家堡借机询问内情。结果那位院长很乐意地告诉我的人说她是要去接你的。” 珍妮的秀眉蹙在一块,一脸不解的样子。洛伊几乎要后悔自己必须说出实情了。“继续说下去。”珍妮说道。 “院长那一行人因为北方下雨而耽搁了行程——所以你父亲才会编造出一个荒谬的借口,说班修士临时生病不能主持婚礼。根据那个院长的说法,有一位珍妮小姐因为被迫结婚,所以想遁入空门,但是那个丈夫想从中阻挠,因此她来这里是为了帮助珍妮的父亲把珍妮弄到修道院去——偷偷脱离那无神论丈夫的掌握。” “你父亲此举是一项非常完美的报复:因为我们已经行过房了,所以我无法使婚姻宣布无效或离婚。而我既没有办法再婚,也没有办法有子嗣——柯莱莫和我的所有产业在我死后就得归还国王。” “我——我不相信你,”珍妮说完,又补充道:“我相信你相信这件事,可是事实上我父亲不可能不给我选择机会就让我一辈子待在修道院里。” “但他正是如此打算。” 她猛摇着头,洛伊突然发觉她是无法忍受这事实。“我父亲……爱我,他不会那么做的,即使为了报复你也不会那样。” 洛伊觉得自己像个野蛮人,竟然试图破坏她父亲在她心中的形象。“你说得对,我——那是误会。” 她点点头。“一个误会。”她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这个微笑与以往都不同,里面充满信任、赞许,以及一些他所不知的意味。 珍妮转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星光照耀下的夜色。城墙牒口上点着火炬,衬托出巡城守卫的身影。然而她的心思并不在星星或守卫身上,也不在她父亲身上,而是在站在她身后那个高大的黑发男人身上。他原来想娶她,这件事实使她心底产生一种强烈的感情。与这种感情相形之下,什么爱国主义和复仇心理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她伸出手指在玻璃上顺着他的轮廓画着,想起了她在梅家堡无数个夜里,因为思念他、渴望他而觉得空虚无法成眠。 她听见他在身后朝她走近,知道他们之间将发生什么事情,就如她知道自己爱他一般地肯定。上帝原谅她,她爱上了她家的敌人。她在哈定堡的时候就知道这一点了,但那时候她比较坚强——也比较害怕。害怕自己会爱上一个只想玩弄她的男人。但她肯定自己爱他,也知道他爱她。这解释清楚了所有的事情——他的愤怒、他的笑、他的耐心……他在庭院中讲的那一席话。 他由她身后缓缓伸臂环抱住她,把她拉到他的怀里贴着他身体。他们的目光在窗玻璃上交会,珍妮望着他的眸子,提出一个要求请他允诺。这个允诺将会使她对他的爱及献身成为无罪。她激动地轻声问道:“你愿不愿意发誓绝对不对我的家人动手?” 他低语着:“愿意。” 一阵温柔的感觉涌遍她全身,她闭起眼睛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他低头用嘴唇轻抚她的额旁,沿着她的脸颊吻到她耳后,他的手同时缓缓滑到她胸前。 珍妮此时已被欲望所淹没,温驯地任他把她身子转过来,吻上她的唇;当他把她的衣服褪下时,她丝毫不觉得羞耻或愧疚。 当她的唇离开他时,他失望呻吟出来,以为自己脱缰的激情把她吓着了——但是等他睁开眼睛,见到她脸上竟是迷醉无比的神情。他只觉得一股甜蜜涌上心头,静静地看着珍妮捧住他的脸,用指尖抚摩他的眼睛和颧骨。然后她凑上前,热情地亲吻他。接着她把他推到枕间,亲吻着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当她吻到他胸部时,洛伊再也按捺不住了。“珍妮,”他低唤着,再度吻上她的唇,把她压在身下。“珍妮。”他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而她也在激情中喊了出来:“我爱你!” 他仰躺着,而他的妻子紧紧贴在他身侧。他静静等着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平稳下来。 在他多年的纵欲生涯里,从没有一次像今晚一样带来无尽的狂喜。 珍妮抬起头望着他,他在她眼中看到与自己同样的惊喜与困惑。“你在想什么?” 他微笑着问。 她也回笑,一面用指尖抚摩着他的胸膛。 她想到的是两个问题。虽然她渴望听到他说他爱她,但她只把第二个念头说出来。 “我在想,”她轻语道:“如果上次……在哈定堡……像今天这样,我想我不会跟威廉离开。” “如果上次和今天一样,”洛伊笑着说。“我就会去把你追回来了。” 珍妮的指尖移到他的腹部。“你为什么没有追?” “那时候我被逮捕了,”他抓住她的手。“因为我拒绝把你交给桂佛利。”他们又紧紧拥吻在一起。---------------第十六章 “我们要去哪里呢?”珍妮问道。在吃过晚饭后,洛伊提议出来散步,而她自然立刻同意。 “上去那里看风景。”洛伊说道,指着通往城墙上的楼梯。 他们登上有士兵巡逻的城墙,珍妮远眺月光下的河谷,感觉轻风吹拂她的发丝。“这里真美,”她转向洛伊柔声说道。 “我无法想象你如何能设法攻占这座城堡,这些城墙是如此高耸,石壁又是如此坚固。你怎么能攻破这些防御呢?” “我没有攻破它们。我从下面挖地道,然后在地道中放火。” 珍妮震惊地张大嘴巴,然后想起一件事。“我听说你在格尼凯利堡时就是这么做,这听起来似乎极端危险。” “确实危险。” “那你为什么还要做?” 洛伊拂开她颊边的一绺发丝。“因为我不能飞,”他轻声回答。“那是唯一的方式。” “那其他人不是也可以用相同的方式进来这里吗?”她若有所思地问道。 “他们可以试试看,”他含笑说道。“但我已经重建过这座城堡,现在连我自己都不可能攻破这里了。”他伸臂环住她的纤腰,把她拉近他身边,然后低头亲吻她。 在他终于放开她时,她喘息地偎在他的怀里。“你是一个非常精明的男人。”她揶揄地说道。 “只要是我的,我都打算保有到底。”他含笑回答。 他的话提醒她忆起那些她无法保有的事物——那些原本应属于他们的孩子的事物。 “怎么回事?”洛伊立刻注意到她转为严肃的神情。 珍妮耸耸肩,轻声说道:“我只是想到你当然想要孩子,而且——” 洛伊托起她的脸庞面对他。“我要你的孩子。” 她等待着,祈祷他会说“我爱你”。而在他终究没有说时,她设法告诉自己他刚才所说的话几乎和“我爱你”一样好了。 “我本来有许多东西——珠宝和其他东西,”她说道。“都是我母亲给我,应该传给我们的孩子的。但现在我怀疑我父亲会把它们交给我。你应该知道,我本来并不是这么穷的。” 她转身凝视河谷。“我一无所有,甚至比佃农的女儿还穷,连一只羊都没有。” “你确实没有羊,”他淡淡地同意。“你只拥有一座全英格兰最美的小庄园,那座庄园叫大橡园,因为它的大门有一排屏障的巨大橡树。”他看到她惊讶的神情时,忍不住微微一笑。“那是亨利送给你的结婚礼物。” “噢……他……他真好。”珍妮说道,发现她很难坦然地说出英格兰国王的名字。 洛伊嘲讽地瞥她一眼。“他从我手中夺走,再送给你的。” “噢,为什么?”珍妮困惑地问道。但洛伊没有听到她的话,他突然凝视着河谷,全身绷紧。 “有什么不对吗?”珍妮问道,担心地瞥视他的方向,但无法看到任何不寻常的事物。 “我认为,”他冷冷地回答。“这个愉快的夜晚即将结束,因为我们马上会有客人。”六点小小的光芒在远方出现,然后加倍,再加倍。“至少有一百个骑士,可能还不止。” “他们是敌人吗?”珍妮慌乱地问道。 高菲和莱尼冲上阶梯,手中握着长剑,珍妮的全身开始发抖。兵戎相见,又要流血了! 洛伊转身命令那些士兵,然后再转回来面对珍妮,她怔怔地凝视着那些摇曳的光芒,并用拳头按住嘴巴。“珍妮。”他柔声唤道,她惊恐的视线告诉他,他必须让她尽快远离这种残酷的战争画面。 上百根火炬点燃城堡中的庭院,洛伊挽着珍妮的手臂,领她下楼进入他的卧室,关上房门后转身面对她。“你不是应该出去外面——和你的手下在一起吗?”她苦恼地问道。 “我的手下都身经百战,知道该怎么做。”他伸手按住她僵硬的双肩。“珍妮,听我说。我很快就会知道对方的人数,但我相信他们并非为了作战而来,除非你父亲比我想象中还愚蠢。我认为这只是一个来自梅家堡的团体,因为我把你偷走,你父亲必然处于一种尴尬的局面,所以需要来柯莱莫为他自己挽回一点面子。” “如果他们不是前来打仗,”她狂乱地叫道。“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打算邀请他们进来。”他平静地说道。 她的手指戳进他的上臂。“请你——不要伤害他们——” “珍妮——”他僵硬地说道,但她伸出臂抱住他,把她的身子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