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向你求婚?”洛伊好奇地问。 “包艾得,罗敦湖伯爵——不要动!”当他惊讶得跳起来时,她厉声喊着。“如果你要这样跳,可不能怪我缝得不好看。” 听见她的谴责,洛伊忍不住笑了。“你到底打算缝多少针?这只是一个小伤。” 显然他把她鼓起勇气、千辛万苦所从事的工作看得一文不值,珍妮生气地退后一步瞪着他。“这是一个很大而且很恶心的伤口!” 他正要张口争辩,却瞥见了她起伏的胸部。他奇怪自己先前怎么没注意到她的胸部有多丰满,腰有多纤细,臀部有多浑圆。再一想想,又一点都不奇怪了。她本来一直穿着修女的袍服,而后来他又气得不曾注意到她穿的是什么。 但现在他一旦注意到了,又希望自己不曾注意,因为他想起先前抱住她的感觉。 体内的欲火升起来了,他在椅子上不安地欠动着身子。“快把你的工作做完。” 他粗声说道。 珍妮注意到他突然又变得粗鲁起来,不过她把它归因于他喜怒无常的性情——也正是这种喜怒无常,使他一会儿像一个凶煞怪物,一会儿又称兄道弟的。 就她而言,她的身体也几乎和他的情绪一样捉摸不定。几分钟前,尽管帐篷里取暖的火烧得正旺,她还是很冷,而此刻她又觉得全身发热!同时她发现自己十分渴望再恢复他们刚才那样友善的关系,倒不是因为她想和他做朋友,而是那样她就不会那么怕他。她小心翼翼地说:“刚才我提到罗敦湖伯爵的时候,你似乎很惊讶。” “不错。”洛伊说着,一面尽量不露出任何表情。 “为什么?” 他不想告诉她全伦敦散布着一些有关她的不公正谣言都是由包艾得所为。 像包艾得那种自负的人,在求婚被拒之后散播谣言中伤女方是很可能的事。“因为他年纪已经很大了。”洛伊终于找出一个理由。 “他也很丑。” “不错。”洛伊怎么也无法想象一个真正爱女儿的父亲会把女儿嫁给那个老家伙。 因此之故,洛伊更不相信她父亲真的打算把她一辈子关在修道院里。无疑的,梅伯爵只是想让她在修道院里待几个星期,学学服从的道理而已。“你在贝尔寇克修道院多久了?” “两年。” 他张大了嘴巴。然后又警觉地闭起来。他的脸痛得更厉害了。“显然你父亲和我一样,认为你不听管束、顽固而任性。”他恼怒地说着,同时渴望再喝一大口酒止痛。 “如果我是你的女儿,你会怎么想?”珍妮贸然问道。 “倒了八辈子楣,”他脱口而出,假装没看到她那副受伤的神情。“在只不过两天的时间里,我就发觉你比我刚攻下的两个城堡还难缠。” “我是说,”珍妮双手叉腰对他怒视。“如果我是你的女儿,而你的死敌绑架了我,你会希望我怎么表现?” 洛伊一时哑口无言,愣愣地瞪着她,仿佛在考虑她所说的话。她既不曾假意示好也未曾哀哀讨饶,反而千方百计想与他斗智,想逃跑,然后又想杀他。 她连一滴眼泪也没流,即使在挨他打时也不例外。甚至后来他以为她在哭的时候,她竟然还想拿匕首刺他。他怀疑她是否不会哭,但目前他只想到如果她是他女儿,被敌人由修道院绑走了,他的感觉该是如何。 “收起你的爪子吧,珍妮。”他说:“我懂你的意思了。” 她接受了自己的胜利,优雅地点点头。 这是洛伊第一次看见她真正在笑,而这笑容在她脸上所展现的效果更令他惊讶。 她的微笑是缓缓漾出的,先是她眸子隐含一丝笑意,然后整个眼睛明亮起来,然后笑意又移到她嘴唇,使她的嘴角逐渐软化,继而双唇轻启,露出一排洁白美好的贝齿,再衬以一对迷人的笑涡。 洛伊正要对她回笑,却忽然瞥见佳文脸上那一副不屑的神情,使他猛然想到自己是在对囚犯示好——而且对方还是敌人的女儿。此外这个女人还害他的手下在寒夜里受冻,没有一条完整的毯子取暖。他对着那堆毯子微微点一下头说:“去睡觉吧。明天你可以开始缝补被你破坏的毯子。” 他突如其来的冷硬态度逐走了她脸上的笑容;也使她愕然地后退一步。 “我说到就会做到,”他又说道,心里其实气他自己的成分还多些。“在你把破毯子缝好之前,睡觉时都不准盖毯子。” 她的头又昂得高高的,傲然地向他拿来当床用的毯子走去。而洛伊发现她走路的姿态不像修女,反倒像高级妓女一般优雅诱人。 珍妮在毯子上躺下来,洛伊则把蜡烛吹熄。一会儿之后,他在她身旁躺下,用毛毯把自己裹得紧紧的。突然间珍妮因喝酒而生的暖意尽消,疲倦已极的脑子里仍不断重复今天的每一幅惊险画面。从黎明时的计划逃亡,一直想到刚才再度被俘的情景。 她瞪着一片黑暗,想着今天最惊险的一幕——她一直无法忘怀的一幕。她看到“雷神”英勇地飞驰在林间,跃过一个又一个的障碍物,然后又看到它动也不动地躺在谷底,黑色的毛皮在月光下发出闪闪光泽。 泪水涌聚她眼里,她抽噎着吸一口气强忍住泪,但依旧无法驱走心头的感伤。 洛伊一直不敢比她先睡着,此时忽然听见她那疑似哭泣的抽噎声。她一定是在假装哭泣以打动他,想让他后悔而准她盖毯子。他侧过身子,伸手把她的脸转过来面对着他,只见她的眼睛里闪着盈盈泪光。“你是冷得想哭吗?”他有点不太相信,拼命想借着帐篷中央将熄的火光看清她的脸。 “不是。”她哑着声音说道。 “那是为什么?”他问道,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使她终于摆脱顽固的自尊而哭起来。 “因为我打你?” “不是,”她望着他的眼睛低声说。“是为了你的马。” 她大可以随便编一个理由,结果说出来的却是他最意想不到也最想听到的答案。不知怎么的,知道她也在为“雷神”之死抱憾,竟使他不那么难过了。 “它是我所见过最漂亮的动物,”她哽咽地说。“如果我知道今天早晨骑它走会害死它,就不会那么做了,也许会留下来,一直到我能——能找到其他的方法逃跑。” 洛伊眨眨眼睛,收回捧着她脸的手。“你摔下马来真是一个奇迹,不然你可能和它一样跌死了。” 珍妮侧趴着身子,把脸埋在毛毯里。“我没有摔下马,”她断断续续地轻声说。“是它把我抛下来的。我今天骑过比那还高的障碍物,知道我们可以很容易就跳过那棵树干。可是当它跳的时候,突然没来由地往后仰立起来;我就往后摔下来了,它是在跳之前先把我甩下地的。” “雷神”有两个儿子,珍妮。“洛伊设法安慰她。”它们长得和它一模一样。 其中一匹在这里,另一匹在柯莱莫受训练。我并没有完全失去它。珍妮在黑暗中深吸一口气,简单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一阵寒风扫过月光照耀下的山谷,睡眠中的士兵冷得牙关打颤,早秋感觉起来竟像严冬一般。帐中的洛伊在温暖的毛毯下翻了个身,感到一只冰冷的手贴着他的手臂。 他睁开眼睛,看见珍妮在毛毯上打着寒颤,全身缩成一团。其实他一直就知道她在旁边冻得发抖,也想到自己忠贞的士兵正在外面冻得发抖,而且他们甚至连帐篷都没有。因此洛伊接下来所做的举动其实是很不公平的事:他用一只手肘撑起自己,伸手抓起珍妮身后的毯子拉盖在她身上。 他躺回自己的毯子上闭起眼睛,心中并无悔意。毕竟他的手下已经过惯苦日子,而珍妮却不曾。 她移动一下身子,往毛毯里头更钻进去一点,臀部就贴到了洛伊的膝盖。 虽然隔着毛毯,这一接触立即使他想起她身上伸手可及的女性部位。洛伊勉强把这个念头抛在一边。她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同时是一个毫无经验的纯洁女孩,而又像个红发女神。她可以像小孩一样乱发脾气,然后又像女人一样轻声道歉。但无论是小孩还是女人,他都不敢碰她。他迟早必须让她走,要不然就得放弃他再有一个月即可实现的计划。不管她的父亲投不投降,这都不干洛伊的事。在这一、两个星期之内,如果她父亲接受亨利的条件,洛伊就得把她还给她父亲。如果她父亲拒绝,洛伊就得把她交给亨利。现在她是亨利的财产,不是洛伊的,而他也不希望碰上和她睡觉之后会惹来的一堆复杂问题。 梅伯爵在大厅里的火炉前踱着步子。他听着两个儿子和四个亲信所提供的建议,脸上愤怒地扭曲起来。 “目前什么事也不能做,”卡加里疲倦地说。“只有等詹姆士王接到你告诉他两个女孩被‘黑狼’抓走的消息之后,他派了援兵来才有办法。” “那时候我们就可以把那混帐消灭,”他的小儿子马康说。“现在他已经很靠近我们的边境——我们这次不必再长途跋涉到康瓦耳去,还没打就已先累个半死。” “我觉得不管他离我们多近,或是我们有多少人手都没什么不同,”次子威廉说道。“除非他放了莉娜和珍妮,不然我们去攻击他是不智之举。” “那我们应该怎么让他把她们放了呢?”马康反问道。“她们反正也跟死了差不多了,我们只有想法报仇才对!” 威廉的身材比弟弟和继父都小一号,但性情却比他们冷静得多。他坐在椅子上,身子往前倾,环视周遭的人。“就算詹姆士王派来的援兵够多,我们也无法把她们救出来。她们在双方交战时就会被杀死——甚至在战争一开始时就被杀了。” “除非你有更好的计划,否则不要批评别人的计划!”梅伯爵斥道。 “我想我有更好的计划,”威廉平静地说。大伙儿都转头看他。“我们无法用武力把她们救出来,但是可以偷偷救她们。让我带几个人去,打扮成商人或修士之类的。我们会跟着‘黑狼’的军队,并且找机会接近那两个女孩。”---------------第五章 在接下来的五天里,珍妮逐渐摸清楚“黑狼”营地的每日作息情形。他们每天黎明即起,总要作好几个小时的军事操练。即使在他们操练完毕准备吃午餐时,珍妮耳边仿佛仍听见他们的战鼓与刀枪相击之声在回响。 她坐在洛伊的帐篷里,双手忙碌地缝补着毯子。她听着帐外的操演声,心里忍不住要担心。她无法想象她父亲的手下在面对“黑狼”这支“战争机器”时将如何应付,也无法想象梅家堡将如何逃过这一劫。此外,她还为莉娜担心。 从那次脱逃未成之后,她就没有再看过她妹妹。显然莉娜是被留在伯爵弟弟泰凡的帐中受监管,但伯爵一直禁止这两个女孩碰面。珍妮曾一再向他问起莉娜的情形,他总是似乎很诚实地回答说,莉娜很安全,而且他弟弟待她像客人一样。 珍妮把针放下,走到敞开的帐篷门口,十分渴望去走动走动。九月初的天气非常好,虽然晚上很冷,但白天却挺暖和的。“黑狼”的十五名精兵——他的个人侍卫——在野地那一边的马背上操练。她想出去晒晒太阳民胞物与北宋张载用语。《西铭》:“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尽管这在洛伊禁止之列,而且他对她的态度似乎一天比一天凶。除了高菲爵士和尤斯仍像以往一样有礼之外,其他武士待她就跟敌人一样,似乎是被迫忍受她的存在。 莉娜和她曾经耍过他们,因此他们一直记恨在心。 那天晚上吃过饭后,珍妮又把心头牵挂的事提出来。“我要见我妹妹。” 她以同样冷冷的态度对柯莱莫伯爵说。 “那么就请求我,”他干脆地说。“不要用命令的。” 珍妮挺起背脊衡量了一下状况,然后让步了。她点点头,甜甜地说:“很好,那么,我可以见我妹妹吗?大人?” “不可以。” “去他的为什么不可以?”珍妮的脾气爆发了,转眼之间就忘了要保持谦顺。 他的眼睛露出笑意。“因为,”洛伊说着,一面欣赏她被激怒的样子。虽然他决定和她保持距离,但又忍不住要这样放纵一下。“我已经对你说过,你对你妹妹有坏影响,没有你在旁边,她一个人绝不会有胆量也没有那种逃亡计划的想象力。而且如果她不跟你在一起,你也就不会想逃跑。” 珍妮恨不得用最坏的字眼骂他,但那样只会使她距离目标越来越远。“我想就算我跟你保证说我不会逃跑,你也不会相信的。” “你愿意保证吗?” “愿意。现在,我可以见我妹妹吗?” “不可以,”他彬彬有礼地说。“恐怕不可以。” “我发觉这真不可思议。”她缓缓站起身,以一种极度轻蔑的态度说道。 “你竟然不放心让一整支英格兰军队看守两个女人。要不然,你是因为本性残酷才拒绝我的要求的吗?” 他抿紧了嘴巴不发一言,饭后就立即出去了,一直到珍妮入睡前都不曾回来。 第二天早晨,珍妮很讶异地发现莉娜竟然被带到帐里来。她们当初埋藏起来的修女袍已经太脏了,所以莉娜和她一样,也穿着向侍从借来的上衣、袜子和软靴。 珍妮和妹妹热情地拥抱之后,把她拉在身旁坐下,她正要和莉娜讨论逃亡的事,却从帐底缝隙处瞥见一双男人的靴子,一只守卫穿的靴子。 “你的情形怎么样,姊姊?”莉娜担忧地问道。 “很好。”珍妮回答道,心里则在猜究竟是哪一个守卫奉命在外面偷听她们姊妹谈话。转念之间,珍妮打量着莉娜的脸,缓缓地说:“事实上,如果早知道他们待我们会这么好,我就不会傻得想逃跑了。” “什么?”莉娜大惑不解地问道。 珍妮示意要她安静,并把她的脸转过去,让她看看帐外那双靴子。然后她以非常轻的声音说:“如果让他们以为我们不想再逃了,我们就更有机会逃。莉娜,我们必须趁父亲投降以前离开这里,不然就太迟了。” 莉娜点头表示了解,于是珍妮又说:“我知道这跟当初所想的不太一样,但老实说,我们逃跑的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山区时简直怕死了,而且当我听见狼嗥的时候——” “狼!”莉娜喊着。“你说那是猫头鹰。” “不,我越想越不对劲,那是一只恶狼!总之,关键在于我们在这里很安全——他们不会杀我们或虐待我们,所以我们没有理由再冒险自己找路回家。无论如何,父亲一定会想办法让我们自由的。” “哦,不错!”莉娜也依珍妮的手势暗示而大声说。“我赞同你的看法!” 正如珍妮所预期,站在帐外的是蓝泰凡。他把听来的话向洛伊报告,洛伊有一点惊讶,但珍妮的理论似乎也挺合理。 虽然直觉上不太以为然,洛伊还是下令把看守他营帐的侍卫由四人减为一人,而看守的目的也仅是为了保护人质的安全而已。这个命令下达之后,洛伊就经常不自觉地在经过时瞄一眼帐篷,期待看到一个披散着金红色长发的人从帐篷里钻出来。过了两天之后,珍妮一直很乖地待在帐篷里,于是他又将命令稍作更动,告诉珍妮她每天可以和妹妹会面一小时。当然,事后他又开始怀疑这项决定是否明智了。 珍妮自然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些改变,于是更加决心要找机会巩固柯莱莫伯爵对她的信任,以诱使他进一步放宽警戒。 第二天晚上,命运就赐给她一个绝佳的机会,珍妮即顺势加以利用一番:她刚和莉娜一起步出帐篷,打算告诉里克她们想在帐篷四周走一走——这是她们目前允许活动的范围——恰巧碰到两种状况:第一个状况是里克与“黑狼”的其他守卫在二十五码之外,仿佛正在处理手下的某件纷争;第二个状况是,在她们左方的远处,柯莱莫伯爵正转身朝她们这个方向看过来,密切注意着她们的行动。 如果珍妮不知道他在看,她很可能会尝试带莉娜躲到林子里。但随即想到他大概不消几分钟就会把她们抓回来,于是她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假装她不知道他在监看,珍妮自自然然地挽着莉娜的手,朝里克那边指点一番,然后故意远远地避开林子,谨守规矩地只在帐旁走动。这样做等于是巧妙地告诉洛伊,即使无人看守,她也依然可以信任,不会逃走。 这个计谋果然生效。那天晚上,洛伊、泰凡、里克以及其他几个亲信侍卫聚在帐篷里商讨,计划第二天要拔营,走到东北方三十里处的哈定堡,在那里一面休息,下面等候由伦敦运来的补给。在讨论的过程中以及随后的晚餐时,洛伊对待珍妮的态度简直近乎殷勤!后来等其他人都离去之后,洛伊又对她平静地说:“以后你可以随时去看你妹妹,不再有什么限制了。” 珍妮那时正要往毯子堆上坐下来,听见他这突如其来的温和口气使她坐了一半即停在空中,愕然地瞪着他,一种不自在的感觉流遍她全身。仿佛他已不再把她当敌人,而且要她也采取同样作法,结果她却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望着他那深邃的银灰色睁子,直觉感到他这种休战提议的危险性比以往更甚,然而她又拒绝这么想,因为这一切看来似乎很合理。当然他们之间这种表面上的友谊对她只会有好处,而且老实说她也挺喜欢像上次帮他缝脸上伤口时的那种轻松气氛。 她张口想谢谢他,却又突然住口不言。对一个绑架她的人道谢似乎是一种背叛行为,仿佛是要假装一切都已获宽恕,他们成了朋友。此外,虽然她很庆幸自己已取得他的信任,但又为自己所使用的狡诈和欺骗手段感到可耻。珍妮从小就一直坦白直爽,也因而常常惹父亲不快。甚至当她和她那无耻的异母哥哥起冲突时,也不曾想到要以诈制诈,而是硬碰硬地要和他决斗。也正是由于直爽和诚实,使她被放逐到修道院去。然而在这里,她却被迫使用诈术。虽然其情可悯,但是她仍然深觉可耻。在她内心,自尊、诚实与绝望在交战着,而她的良心也饱受折磨。 她曾设想安修女若是处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但基本上她根本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人敢侵犯那位可敬的院长,更不用说是把院长像粮袋一样抛上马背,或是种种珍妮自己所遭遇到的暴行了。 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不管在任何情况下,安修女对每一个人都必定是公正的。 柯莱莫伯爵对珍妮付出的是信任——一种友谊,他那热忱的眼睛她看得出来,由他那温柔的口气中也可听得出来。她不能不睬他的信任。 她族人的命运要靠她能否逃出去——或者是被救出去,因为他们在投降之前至少会试一试。不论是要自己逃跑或是使自己容易获救,她都需要尽量争取在营区里自由活动的机会。此外,她若是拒绝他的友谊表示,也有可能又损及他对她的信任。不过,起码她应该可以某种程度的诚挚态度来回报他的友谊。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珍妮终于作了决定,望着伯爵,昂起头冷淡地对他点点头,表示接受他的求和。 她这种架势使洛伊觉得很有趣。他双臂交抱胸前,臀部往后靠着桌子站立,扬起一道眉打量着她。“告诉我,珍妮,”他看着她在毛毯上坐下。“你在修道院的时候,不是应该受到告诫要勿犯‘七恶’吗?” “当然。” “骄傲也包括在内?”他喃喃地说着,心思被烛光下她那披肩的长发所吸引了。 “我并不是真的骄傲。”她说着,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心里明白他指的是她刚才隔了许久才接受他的谈和。“我想我是很任性,也很顽固、死脑筋,但不是骄傲。” “但是由我所听到的传言和亲身体验却并非如此。” 他挖苦的口气使珍妮笑了出来,洛伊则被她那笑声中的欢乐和美丽迷住了。 他从来没听过她这样美丽而悦耳的笑声。此刻的她坐在毛毯上,眼里带着明艳的光采含笑望着他,这幅情景使他永难忘怀。他明白如果自己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一定会无法抗拒那种吸引力。他迟疑地望着她,告诉自己他应该留在原地不动——然而他小心翼翼地不表露自己的动机,做了相反的举动。 他伸手抓了两个杯子和酒瓶,走到那堆毯子前,把杯子斟满酒,递给她一杯。“你的外号是‘骄傲的珍妮’,你知道吗?”他带笑低头望着她那迷人的脸庞。 珍妮的眼里散放着欣悦的光采,不自觉地陷入一个危险的未知领域中。“那只是谣传而已,大概是由于我和包爵士会面的结果吧!你的外号是‘苏格兰的天谴’,传说你把婴儿杀死然后喝他们的血。” “真的?”洛伊夸大地耸耸肩,在她身边坐下来。然后他半开玩笑似地补充一句:“难怪我在英格兰上层社会中被列为不受欢迎的人物。” “真的吗?”她疑惑地问道,突然兴起一股莫名的同情。他也许是苏格兰人的敌人,但他是为英格兰而战,如果还受到自己人的排斥,那似乎是极不公平的事。 珍妮举起酒杯啜了几口以稳定不安的情绪,然后放下沉重的杯子打量着洛伊。佳文坐在帐篷的另一端,似乎在专心地用沙和醋擦亮他主人的甲胄。 她想:英格兰的贵族一定很古怪,因为如果是在苏格兰,她身旁这个人一定会被当成一个英俊的大英雄,而且会受到犹有女儿待字闺中的堡主欢迎。不错,他是有一点傲慢和冷峻的威严,但凑在一起看,那绝对是一张英俊而充满男性气概的面孔。她很难猜测他的年龄,他的眼角和嘴角都有风吹日晒的岁月痕迹。她想他实际年龄一定比外表看起来老,因为她已经记不清是从何时起即听说有关他的事迹了。她突然想到他这样一辈子征战,从来不考虑结婚生子继承家产,实在是件很奇怪的事。 “你为什么不结婚?”她贸然问道,话出口之后又突然不敢相信自己竟会问这种问题。 洛伊吃了一惊,然后明白她一定以为才二十九岁的他早已过了适婚年龄。 他收起惊讶之色,假装逗笑地问道:“你以为是为什么呢?” “因为没有合适的女士要和你结婚?”她侧脸对他一笑,洛伊觉得那神情简直迷死人。 尽管实际上有不少人向他提亲,他只笑着问:“我想你一定认为我年纪太大了吧?” 她点点头,面带微笑。“似乎我们都是注定单身。” “嗯,但你是自愿的,这就不同了。”洛伊的兴致越来越高,乐得他往后一靠,用一只手肘支着身子,看着她那被酒染红的粉颈。“你想我是哪里不对呢?” “我当然不得而知,不过依我推测,”她考虑了一会儿说道:“在战场上是不太有机会认识很多合适的女士。” “不错,我这辈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为和平而战。” “但是你一直在攻城略地,那样根本不能带来和平。”她肃然地说。“英格兰人和任何人都无法相处。” “是吗?”他一样喜欢她此刻的神情。 “当然。你们的军队刚刚才在康瓦耳和我们打了一仗——” “我们在康瓦耳作战,那是英格兰的土地。”洛伊温和地提醒她。“而且是因为你们那位可敬的詹姆士王——那个下巴短小的国王——侵略我们想让他表妹夫登上王位。” “哼,”珍妮反驳道,“詹姆士王知道柏金·华贝克是合法的英格兰王!柏金·华贝克是爱德华四世失散许久的儿子。” 洛伊直言道:“柏金·华贝克是一个法兰德斯船夫的儿子。” “那只是你的看法。” 他似乎不想争辩这个问题,于是珍妮偷眼看看他那轮廓分明的脸。“詹姆士王真的下巴短小吗?”她冒出这么一句话。 “不错。”洛伊对她咧嘴笑了。 “好吧!反正我们并不是要谈论他的长相。”她说着,心里却在想她那位据说俊若天神般的国王。“我们说的是你那永无休止的征战。在我们之前你也和爱尔兰打过,还和——” 洛伊打断她的话,露出揶揄的笑容。“我们和爱尔兰打是因为他们立兰伯特·辛奈尔为王,然后又侵略我们,想夺取亨利的王位。” 依他说来,似乎苏格兰和爱尔兰都错了。珍妮自觉所知不多,无法辩论这类问题。 她叹一口气说:“我想你们在这离我们的边界那么近是有原因的。你在等增援的人手,然后亨利就要派你们到苏格兰打我们,营里头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一点。” 洛伊决意把他们之间的对话转回原来轻松的话题上,于是说:“我记得我们本来是在谈论我在战场上找不到合适的老婆,不是在谈我的战争。” 珍妮也很高兴转换话题,于是注意力又回到这个问题上。一分钟以后她说道:“你一定去过亨利的宫廷,在那里见到许多女士?” “是的。” 她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啜了一口酒。身旁的男人怡然地靠在那里,他身上每一部分都有战士的气概,即使像现在这样安逸地躺着,他浑身依旧散发出一股力量,宽阔的胸膛与肩膀,结实的肌肉,但珍妮想象不出这样的一个人出现在宫廷中会有什么好的。 她虽然没去过宫廷,却也听过许多故事。突然之间,她发觉这样一个勇猛的战士是多么不适合宫廷那种豪华而复杂的环境。“你——你在宫廷中对那些人感到很不自在?”她迟疑地问道。 “并不怎么自在。”洛伊说着,又被她那表情丰富的眼睛迷住了。 听见他的话,她的心软化了,甚至感到有点心疼,因为珍妮知道那种不见容于某种环境的痛苦与羞辱。这个人为英格兰卖命却不受自己人接纳,这实在是很不公平的事。 “我相信错不在你。”她好心地说。 “那你认为错在哪里呢?”他的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我为什么在宫中觉得不自在呢?” “我们是要讨论你对男士还是女士的感觉?”她决意想帮助他,一半是出于同情,一半是由于酒精的作用,同时也是受到他那对她凝望的银灰色眸子影响。“如果是指对女士,我也许能帮助你。”她自告奋勇地说。“你——你想听我的劝告吗?” “绝对诚心诚意的。”洛伊忍住笑,假装出一本正经的钦羡态度。“告诉我怎么样对待女士,下次我到宫廷去时,说不定就可以找到一个人愿意嫁我了。” “嗯,我可不能保证她们会愿意嫁给你。”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洛伊正在喝酒,听她一言呛了出来。他擦去嘴角的酒。“如果你是想帮助我建立自信。”他依旧强忍住笑意说道。“你可是在帮倒忙,小姐。” “我不是那个意思——”珍妮难受地说。“真的,我——” “也许我们应该换一种方式,”他又高兴地说。“你告诉我一位出身高贵的女士希望别人怎么对她,而我则告诉你使一个男人失去信心会有什么危险。来,再喝一点酒。”他为她添了一些酒,并且回头对佳文瞥了一眼。一会儿之后,佳文放下手头的工作走出了帐篷。 “请告诉我你有什么劝告,我迫不及待想听。”洛伊说道,见她又喝了一口酒。“假设我在宫廷里,走进王后的会客室,周围有几位漂亮女士,我想娶一个当老婆——” 她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是任何女人都可以,是不是?” 洛伊仰头大笑出来。这样罕有的笑声引得三名守卫跑进帐篷查看是怎么一回事。洛伊挥手要他们走开,然后看着她那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明白自己在她的评价上又降到了谷底。他努力克制住笑意,说:“我不是说那些女士都很漂亮吗?” 她立刻释然,点头微笑。“不错,你是说过。我忘了,男人是最看重美色的。” “一开始那是最重要的。”洛伊更正说。“好吧!现在我要怎么办?如果我,呃——看中了某一位呢?” “你通常会怎样?” “你想我会怎样?” 她打量着他,秀眉蹙了起来,嘴角带着笑意。“据我所知,我只能断定你会把她放在腿上打一顿让她答应。” “你是说,”洛伊一本正经地说。“不应该这样子处理吗?” 珍妮看出他眼里的笑意,于是也笑了出来。洛伊只觉得仿佛整个帐中都荡漾着她悦耳的笑声。“女士……高尚的女士。”她隔了好久才止住笑继续说着,表情显然是指控他以往的经验必定是以另一种女人为对象。“对男人的态度有截然不同的期待。” “究竟一位高尚女士希望男人怎样待她呢?” “呃,当然要有骑士风范,但不只这个。”她的蓝眸闪着慧黠的笑容。“一个女士会希望当她的骑士进入有许多人在场的大厅时,他眼中只有她一人。他只看见她的美,其他什么都没看见。” “真那样的话,他就会被自己的剑绊倒了。”洛伊说完才悟到其实她是在说她自己的梦想。 她白他一眼。“而且,她希望他本性很罗曼蒂克——而你显然一点也不会!” “如果所谓罗曼蒂克是指要我像瞎子一样走到房间里,我确实不会。”他开玩笑地说。“不过你再说下去吧!女士还喜欢什么?” “专一的热情,还有言语——尤其重要的是言语。” “什么样的言语?” “关于爱的温柔言语,”珍妮梦幻一般地说着。“一位女士希望听见她的骑士说他最爱她,说在他眼中她是最美的一个。她希望他告诉她,她的眼睛使他想起蓝色的海或天,她的嘴唇使他想到玫瑰花瓣……” 洛伊惊讶地打量着她。“你真的希望一个男人对你说这种话?” 她的脸色突然变白,仿佛他给了她一个沉重的打击,但随后她又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即使再丑的女孩也会有幻想,大人。”她面带微笑说道。 “珍妮,”他既后悔又惊讶地说道。“你不丑,你——”他此刻更为她所吸引,打量着她,想着她的迷人之处,但似乎吸引他的并不只是她的面孔或身体,珍妮具有一种亮丽的温柔,使他感到温暖,她有一种能挑动他的精神——一种越来越强、吸引他的力量。“你不丑。” 她笑了,摇摇头说:“你不必尝试用言词谄媚女士,大人,因为你一点成功的希望也没有!” “如果我不能打一位女士让她屈服,又不能对她花言巧语,”洛伊说着,眼中所见尽是她的红唇。“我想我只有靠我的另外一种技巧了……” 珍妮忍不住好奇。“什么技巧?” 他的眼光一亮,不怀好意地笑着。“我应该谦虚一点,不要说出来。” “不要耍诈了,”珍妮益发想知道答案,丝毫没注意他的手已经移到她肩上。“你有什么本事能让一位女士因此而答应嫁给你?” “相信我很擅长——”他的手握住她的肩头。“接吻。” “接——吻!”她大笑,身子朝后一仰,使他的手抓了空。“很难相信你会对我吹这样的牛!” “那不是吹牛!”洛伊看起来颇受刺激。“我有理由相信我擅长接吻。” 珍妮想克制自己,但是办不到。一想到有“苏格兰天谴”之称的他所自豪的不是他使剑的技术而是接吻,她就忍不住想笑。 “我想你认为这个说法很好笑?”洛伊不带感情地打量着她。 她猛力摇着头,长发披散到肩头。她的眼睛里仍然闪着笑意。“我——我只是,我只是无法想象你的那种形象。” 他毫无预警地伸手抓住她臂膀,把她的身子拉近。“你为什么不亲自判断一下?” 他轻声说道。 珍妮想退后一点却不成。“别傻了!我不能——”突然她发觉自己的视线无法自他的唇间移开。“我情愿相信你的话,我相信!” “不行,我觉得我必须证明。” “不需要了,”她绝望地喊道。“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被吻过,又怎么能评断你的技巧呢?” 这种自白只使洛伊更渴望亲吻她,因为他一向接触的都是和他一样经验丰富的女人。他嘴角上弯,露出笑容,一只手把她拉得更近,另一只手则上移到她肩头。 “不行!”珍妮无力地想挣脱。 “我坚持要。” 珍妮紧张地等待着某种不可知的人身攻击,喉间梗着一声畏惧的呻吟,但她随即发觉没什么好怕的。他的唇吻在她的唇上,感觉起来凉凉的,而且光滑无比,轻轻地抚过她紧闭的嘴唇。她震骇地双手抓住他的肩想把他推开。她的身体僵硬地撑着,脉搏开始加快,同时不由自主地想品味一下真正被吻的感觉。 洛伊稍微松开她一点,使她的唇恰巧位于他的唇上方一点。“也许我的技术并不如我所以为的那么好,”他小心地掩饰自己的笑意。“我可以发誓,你的心里一定也一直在想这事。” 珍妮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太过抗拒以免破坏他们之间脆弱的友谊。“你——你是什么意思?”她可以感觉到他位于她下方的强壮身子。他躺在毯子上,有力的双手把她往下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