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30, 这一次密谈,便让这个煽动无数人欲望的消息,随著信鸽飞入各大教派,一传十,十传百,无论是古刹中心如明镜的高僧,还是江湖上杀人无数的九流门派,都或多或少的卷入这个物欲的旋涡。 这一切,出於江湖人出与各种目的的谨慎,和他们特有的狡黠与机警,竟然也瞒的滴水不露。围剿的网一层一层的扑就,只是脱离了他们计划的一环,还是出在一切缘起的地点,落英谷。 这个消息传出不久後,丹霞观观主便擅自离开了前往苗疆的征途,率领门下五大得意弟子,一行轻骑,暗地里直奔落英谷去了。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赶路之後,这一行人终於到达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山谷,脸上满面风尘也为之一缓。 观主燕永看著隐没在荒草中的断壁残垣的浮屠堡旧址,不由捻须大笑道:“二十年未见了,那次血战,燕某还是一血气少年,如今却过而立之年,物是人非,本该伤感,可此时想到能将种种不义之财用之於民,燕某人此时心中便只有欢畅之情了!” 他身边弟子闻言都是长笑附和道:“观主心怀家国,真是慈悲心肠!他人愚钝不堪,自然想不明白──浮屠堡若真有那样一笔滔天宝藏,一时半回怎能尽数运回?我等与其随大流,和他们从长计议围剿事宜,还不如领先一步,在这防守疏漏不堪的旧址中亲自寻宝。” 燕永大笑道:“正是如此。”他说著,一边拨开杂草,一边寻著颓败的宏伟建筑群慢慢向前走去,眼中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之情,他边走边道:“你们看,这条路上,曾经尸横遍野,刀刃都砍卷了,衣角上溅满了油脂,到最後,人人都是虎口出血,却依然不肯放弃往前。原本应该要悉数战死在这里的,多亏了金刀阮从云,他当年也是年少英豪,凭著手中一柄六十四斤重的金刀,硬生生领著我们杀出一条血路。” 他说到这里,眼前出现了一座相对完好的主殿,碧瓦金墙,依然可以邀想当年天下无双的辉煌宏伟。燕永这时已经激动的无法自抑了,一边自言自语的念叨,深陷在当年的回忆中,一边撇开弟子,自己推开布满蛛网的殿门走了进去,嘴里还大笑不止道:“这里,就是在这里,阮从云大侠一刀斩下了上代浮屠堡堡主的首级,再一刀,把那堡主夫人钉死在这面墙上,她死的时候眼睛瞪的那麽大,那时,还是少年的那个魔头,就在那个角落无计可施的看著我们冲进来,可他那时正与伽叶寺几个长老缠斗,如何能够抽身过来──哈哈──他只好眼睁睁的……” 他说到这里,突然发现没了那些弟子的应和声,正在奇怪,身後传来又一声推开门的声音,吱呀吱呀的响了一阵,空气也突然凝滞了起来,燕永诧异的回头看去,看到一个红衣男子提著滴血的刀缓缓走进来,那人还地笑著,一身红衣暗如劫火,如同炼狱中走来的修罗魔鬼。 大开的门外,一片血泊,男人看著其中一个还在血泊中挣扎的弟子低笑著说:“我不杀你,你去送信吧,说花千绝在就这里,静候各位的光临。”他说完,又看著一个字都说不出的燕永轻声说:“你知道吗,二十年前,我年幼的时候便发过誓,哪个外人闯进这间殿门,我便要像这样手起刀落──” 刀光祭起,眩如朝霞,眨眼间万籁复归寂静。 这一刻,一样是让刀口痛饮鲜血的良辰吉日,青年这边却是另一番光景。 冷月阁,千顷碧水,万炬银烛。 本是妖娆的耸立在巨大花盏间和荆棘灌木丛中的大理石殿宇,依山而建,正殿深入山腹之中,此刻却被鲜血染出狰狞之色。两名衣衫纤尘不染的青年男子从杀戮中的人群中走出来,率先走入冷月神殿,正是沈频真,花记年二人。他们脸上虽然都是一片平静之色,眼角却多少流露出几分欣喜与自傲。的确,战争越是艰难困苦,胜利的果实也越发的甘美。 顺著石桥,两人缓缓走到那座被碧水包围的巨大神像前,衣袖被风声吹动,水瀑顺著神像的手指从高空溅落,颗颗晶莹,滴落在人脸上,却冰冷入骨。 沈频真一边摇著折扇,一边指向前方:“花兄,请看,前面这两条岔路便是登云路和乘云路,据说一条可以通向朝丝阁,一条可至暮雪阁。” 花记年冷笑道:“你是在让我选了?一条路只需应付冷月教护法,一条路要去与教主争衡。你定然知道是要走那条的,还让我选,是何居心?” 沈频真低笑道:“花兄的实力,频真可是亲眼目睹过的,即便是三个教主,遇到花兄,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他这样一个高帽子送过去,花记年竟是不再争辩,冷哼一声,道:“我去右边那条,若是无事,再来寻你。” 他说著,纵身跃过断层石麓间丈许的空隙,在水虹间如踏虹登云。这条石麓走下去,一路上只听的见淅淅疏疏的水声,却伸手不见五指,昏暗的没有半丝灯火,若非青年目力惊人,几乎要一步踏错,坠入万丈深渊。可转过一个弯後,水声突然寂静下来,只剩下飕飕的风声,似乎来到了一个极为空旷的所在,然後死一般的寂静中传来几声清脆的巴掌声。啪啪两下,周围万烛齐明。 饶是花记年步步谨慎,也被为一变故愕然变色,下意识的伸袖挡住面孔,直到眼睛渐渐能在这刺目的烛光中适应,才连忙定睛看去,发现所在的居然是一个更加辉煌宏伟的神殿,不知顷尽多少人力才在山腹中开凿出这样巨大的殿宇。两排大理石柱上雕刻著华美的花盏,连向最深处那张巨大的白玉宝座。 宝座上坐著一个人,一身淡绿的正装,高冠广袖,在宝座上端正而沈默的坐著,面孔隐在黑暗里,在那样四不挨边的空旷巨椅上显得越发的落寞寂寥。 “江湖中无人见过的冷月教主,居然会是你。”花记年看了那人很久,才低声说了这样一句。 “我也没想到,来的会是你。”那人说著,终於从宝座上站起来,长长的袍踞随著他缓慢的步伐一点点拖过地面,直到他完全走下白玉石阶,烛光才完全照亮了那人疲惫而俊美的面孔。 “阮惜羽……”花记年低声重复了一遍那人的名字,他突然想知道这个人坐在这里等待沈频真的心情,他还依稀记得镖局里那两个人暧昧不清的纠缠,所谓聪明人,总是对了些不能见天日的秘密,他这样想著,嘴角已有了一丝嘲讽的笑意:“你在这里等他,等沈频真?那人知道……你的身份吗?倒是抱歉了,来的是我,他选了另外一条路。” 阮惜羽淡淡的笑道:“我在这里等他,本想对他全盘托出的,他既然没有来,我还有什麽好说的,每个人都有些故事,要瞒上一辈子,就像花兄你。” 花记年的脸色突然变了,後腰的银笛猛的滑到手边,山风混著杀气,将绿色的衣袍和春白的袖角卷成一股,发丝飘飞著,两侧的水面上倒映著这二人的影子,一样的年纪,一样的孤傲,一样的心伤。花记年凌厉的哞光亮如烛火,攻势却最终凝而不发。阮惜羽伸手握住了花记年手中的银笛,低笑著问道:“为什麽不打?” 花记年突然大笑起来:“你是我此生最恨的一个人。我千万次的发誓要将你挫骨扬灰,可不知道为什麽,这次却不想和你动手了。” 阮惜羽沈默的看了他一会,居然也低低笑了起来:“既然两个都是伤心断肠人,又何必再打呢?”他们看著彼此,指著对方大笑起来,越笑越恣意,直至直不起腰来,才走近了轻轻一击掌,挑衅的看著彼此:“这次歇战。” “仅此一次。” 阮惜羽大笑著抽回手去,从怀中掏出一个丝绸小包,递给花记年,语带讽刺的笑道:“这个东西,我本来想毁掉的,没想到这次花兄居然对我有了不杀之恩,我便给你好了。你寻宝用得上的。” 花记年一愣,伸手打开包裹,看到里面居然是一块碧玉制成的浮屠令,不由的抬头看去,问道:“寻宝?什麽意思?” 阮惜羽摇摇头,笑著说:“你们浮屠堡的事情,我怎麽会知道那麽多。你……”他说到这里,伸手解下沈重的正冠,扔到一旁,背过身子,朝殿外走去,“等会遇到他,就说冷月教主是个胆小鬼,已经逃跑了。” 花记年半晌说不出话来,收起那面浮屠令,似乎又想起什麽,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拧开朝嘴里倒了几滴。这时,他看到一位穿著妖美的女子从殿外进来,於是随口问道:“苏姐姐,我不是说过你别跟的太紧吗?你找我何事?” 苏媚娘低著头说:“堡主给小公子送了一个包裹。” 花记年一楞,伸手接了过去,慢慢的打开包裹,发现里面装了一味中药。 当归。 花记年愣了一下才问道:“当归?他什麽意思?” 苏媚娘低下头去,轻声道:“堡主是说,你该回去了。” 花记年骂道:“难道他叫我回去,我就该马上回去吗?可笑,我这里大事正办到要紧的地方,他凭什麽任意使唤我,他难道还以为我是当年任他摆布的小孩子吗?” 苏媚娘想了一会才劝道:“你出来这些年,他可曾有一次要你回来过?这次送这些来,说不定真有些要紧的事情需要你。何况,两年了,你难道没有一次思念过自己的父亲?” 花记年低下头去,寒冰般的表情出现了丝丝裂痕,挣扎、犹豫、愤怒、苦涩,等等情思如同井水般汩汩渗出。她问他,你难道不思念自己的父亲?心里空了那样巨大的一个缺口,深夜难道不曾隐隐作痛,彻夜难眠?不曾吗? 花记年咬著牙转过身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让我一个人再想想。” 第三十一章 31, 半月後,落英谷。 这个被世人遗弃了二十年的幽谷,此刻如潮水般聚满了人,花瓣被脚碾碎,花枝被攀折,淹没在茂密芳草的破败宫宇也重新被人潮唤醒,抖动著吱呀作响的门窗。这些人中不少是名重一时的武林前辈,更有不少义薄云天的大侠,他们站在人群的最前列,与那个站在无人敢靠近的正殿门前的男人,成分庭抗礼之势。 天空的云被夕阳染成血红和灰紫的颜色,在头顶如同泼墨般一泄千里。风剧烈的抖动著人们的衣袍,只有那个靠著殿门站著的,一身血红锦袍的男人,还在懒散而邪气的微笑著,仿佛这片他随口聚起的敌人,是什麽无关紧要的事物。 “花千绝,你一定想不到吧。天下要除魔卫道匡扶正义的人竟然这样多,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花千绝仰头大笑道:“来得确实多!不过花某还是招待得起的。”他说著,抬腿踢了一脚,一个头颅就顺著这尽头骨碌骨碌的从石阶上滚了下来,一直滚到人群前。如同一滴水落入滚油之中,刹那间炸开声来:“这是燕观主!这是……这恶贼!这魔头!” 花千绝笑的越发恣意,伸手打开殿门,大笑道:“废话少说,诸位来此,想必都是为名为利。不过,谁都想要名利,有胆子来取的却没几个。”他说到这里,旁若无人的走入那间无人敢靠近的正殿,笑道:“敢和花某一较高低的,随我进来吧。” 人群中霎时间鸦雀无声,只是人人都盯著那扇半开的殿门。良久,才有人小声说:“这魔头的意思,是只有杀了他,才能得到名利了。” 另一人冷哼道:“这魔头人人得以诛之,不如大家群起而上,不愁不将他砍成肉泥。” 这两句话说出来,当下人人骚动,人群中乱作一团,竟是人人想冲入殿中。站著人群最前的迦叶寺方丈见了这阵骚乱,微蹙了眉头,以佛门狮子吼的功夫硬生生压下所有碎语,低声喝道:“诸位稍安勿躁。花堡主一身武功确实了得,诸位进去不过徒增伤亡,不若贫僧与六位掌门一同进去,余下的数位掌门在此镇守。虽然以多敌少,有失公允,但那殿里说不定机关重重,为求周全,一时也顾不得了。” 他这样一番话说出来,周详合理,人人都不免点了点头,诸派掌门皆持了神兵利器,口中应道:“方丈此言甚是。此行虽风险重重,但为了伸张大义,我等义不容辞。” 商议既定,一行人运起神功护体,踢门而入,却见大殿中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一个人的影子。这变故如同平地里一声炸雷,方丈面色大变,低喝一声:“不好!”率先跃出殿外,他话音未落,就看到殿中落下巨网,用细密的天龙银丝编成,一个人躲闪不及,正撞到网上,刹那间被勒紧的网连骨头一起割成无数肉泥。其余几人在匆忙间伏低身子,不料地上翻板突然掀开,露出一个三丈方圆的巨洞,电光火石之中,他们连挣扎都来不及,便深深坠入这个巨大漆黑的深坑。 伽叶寺方丈见了这样血腥的一幅画面,脸上终於勃然变色,厉喝道:“魔头,你出来!你出来!” 花千绝从殿幕後面缓缓走出来,冷笑著回道:“求名求利者,死得其所,善哉善哉。”他见那方丈脸上一片雷霆之怒,却不紧不慢的解释道:“方丈莫气,其实花某人原本也不屑於弄这些手段,只是觉得你们一次进的人太多了,有些碍眼,若是一次只进一人,你我单打独斗,我也不会动用这些机关。” “巧言舌辩!”方丈喝道,骂道:“都是我一念之仁,才害得诸位掌们身险囹囵,今日我誓破杀戒,待救各位掌门出水火之後,再向佛祖请罪!” 花千绝冷笑道:“身陷囹囵?你们不是要寻宝吗?我方才便是送他们到宝藏入口,你此刻叫他们回来,只怕他们还不愿呢。”他说到这里,看著瞠目结舌的人群,越发肆意的笑道:“只是这宝可难寻的紧,我二十多年前误打误撞的发现了入口,於是便进地宫里走了一遭,第一次侥幸逃生,修养了数周,第二次遍体鳞伤,躺了月许,第三次骨断筋折,调息了年余,所行越深,便越加的风险,方丈还是速速回去念经拜佛求他们见好就收,切莫深入吧。” 方丈听到这里,脸上微露犹豫之色,旁边一人连忙劝道:“方丈,这魔头泯灭人性,他说过的话,你如何能够信,我看,还是赶快逼迫他讲出这地宫的走法才是正理!” 花千绝大笑道:“好个聪明人,你便好好想想怎麽逼我吧。” 正在众人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个人从远远从谷口奔来,在人群中挤到方丈身侧,从怀中掏出一个字条递给方丈,方丈连忙展开一看,见纸上一行小字写道:“当归送到,花记年不日将至此处。” 方丈看到这里,不由愕然道:“什麽意思?” 他见无人回答,只得自己将纸条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当归送到,花记年不日将至此处。秋衣逢劫未死,奉庄主之令,易容为扶苏堂堂主,今计成,望方丈善加妙用。” 一骑风尘。 顺著毕州城郊的小道一路策马而奔,粗长的马鬃随风卷起,眨眼间奔入小树林中。这条路花记年曾经走过,那时却不是这样一骑孤骑,周围花草树木,两年光景後自然有了诸多不同,但只要一个晃神,便觉得眼前枝摇花曳,样样都是万分熟悉。 不多时,眼前出现了一条小溪,青年双腿用力一紧马腹,跨下骏马便凌空越过溪水。他依稀想起那个时候,一身红袍的男人朝他遥遥伸出手来,音容笑貌在记忆之河里千万次浣洗过,原以为它会渐渐褪去颜色,却不料这一刻记忆浮出水面,那一幕一幕却越发的刻骨镂心。 那一小包当归在怀中散发著淡淡的中药香。那人派人送来当归,他说,你该回去了。花记年不想回,不愿回,可现在却已经踏上了回去的路,一路上莺歌鸟语,却总觉得是记忆里的人还停滞在他身边低笑碎言。走的越远,越是心急如焚,跑的越快,越是急不可待。 那个人,花记年心中禁不住的想到,那人叫他回来干什麽,那人需要自己干什麽,莫非是堡中出了什麽乱子?可这麽些年来,那人从未需要自己干过半点事情,在他面前,自己便有滔天本事,也永远难当重任,永远孱弱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儿。 可那人这次似乎需要他了。只因这样一个单纯的念头,燃起一种混著骄傲和自得的轻狂,让他长年封闭的内心也被热血灼伤,竟然连理智和聪颖也被摧毁了。花记年不断催促著马儿,想要跑快一点,再跑快一点。不料正在这时,骏马猛的一挣,向前翻倒,将花记年措不及防的摔下马来。 绊马索!花记年脑海里刹时间闪过这个念头,在将要跌倒的时候飞快的伸手往身侧树干上一撑,翻身向後一跃。欲要逃离,前面树林间已缓缓走出一个年轻僧侣来,坠宝袈裟,紫金禅杖,说不尽的宝相庄严,朝他低声念了句佛号。 花记年脸上一愣,强笑道:“方丈,为何挡住在下的去路?” 方丈抬头看他,微蹙了一双慈眉,低声说:“花施主,贫僧年幼时钻研佛经,我师傅便对我说过,一个人的性命重於泰山,但和千千万万人的性命比起来,便算不得什麽了。他又说,佛门戒杀,但是如果能除去一个人的性命,换来千千万万人的大幸福,纵使杀人者永坠阿鼻,又何尝不是一种大智慧,大圆满?” 花记年脸色一僵,轻声问道:“什麽意思?方丈要我的性命不成?” 方丈轻声道:“花施主,待此事了结,我便以命偿你们。”他说著,手已缓缓举起禅杖,花记年略一思索,已飞快的出招,方丈运杖一挡,便卸去这招,口中低声道:“花施主,贫僧一眼便知道你是个练武奇才,只可惜误入邪道。” 花记年一眼看出彼此功力悬殊,不由得心中生寒,攻势却越发猛烈,大笑道:“你们都是一般嘴脸,什麽误入邪道,正道才满是万般可耻,令人憎恶的小人!” 方丈低头又念了句佛号,掌上渐渐用足了七重功力,淡然道:“你误会了,贫僧是说,你习武误入邪道了。你觉得你现在的功夫心如止水,就真的无人可敌?你错了,上次比武大会,我便觉得,你虽然技艺精妙,我却更看好阮施主,他的一招一势,莫不让人感觉到生命的曼妙真谛,无论是花草树木的清香,还是鸟禽走兽的蓬勃,正是心中有万物,才能使出睥睨万物的武功。习武之道……比的并不是精纯的技艺和招式。心胸宽广,才能在对招中看清一切,运用万物,举重若轻。” 花记年脸色大变,厉喝道:“闭嘴!”他这一身歹毒绝情的功夫,不知道牺牲了多少才换来,此刻却被这人说的一文不值,没有什麽说辞比现在更让他恼羞成怒过,这愤怒一旦被触发便绵延如野火,他手中不知不觉用的已是拼命的招数。方丈面不改色的淡然笑道:“侠之大者,正是因为心怀正道,心有千千万万人,才能以弱生强,施展出数倍於己的功夫。可是你呢……你心中已容不了半点事物,心中空空,掌中空空,你连自己为何而战,为何而活都不知道,你究竟还在打些什麽?” 花记年嘶声怒吼道:“闭嘴!你闭嘴!我功夫练的多痛苦,多辛苦!你凭什麽说──”他说到这里,一直被牢牢压制的身体居然抛弃所有招法扑上前去,似乎要与这人肉搏一般。那方丈看到青年如此癫狂,一双原本空蒙清澈的眸子满载著赤裸裸的杀戮,更加坚定了除魔卫道的决心。 方丈叹息了一声,手中却毫不留情在他後颈敲下,看著花记年软软晕倒在地,又一次念响了佛号,运劲在掌,缓缓击落,口中柔声道:“贫僧并不知道你的苦恼,但从今日起,你就无须再苦恼了。” “方丈,手下留人。”随著这声轻喝,一直藏著斑驳的树影後的那个人终於也走了出来。 这伽叶寺方丈蹙眉道:“阮施主,你这是何意?” 那人正是阮惜羽,他闻言低笑道:“惜羽之所以连日来策马赶到此处,为的就是像先考从云公一样,为武林做些事情。方丈若真想以他一命,换得千千万万人的幸福,惜羽以为,有另一种更可行的方法。” 方丈展眉笑道:“难得你心有如此报复。请讲。”阮惜羽闻言淡笑著,眼睛在花记年软倒在一边的身子上打量了几番,才走到方丈耳侧,低声将一番计划细细道来。 阮惜羽见方丈听的不住颔首,於是低笑著续道:“不过为防他日後逃出生天,继续为恶,保险起见,方丈还是先废了他几重功力的好。” 第三十二章 32, 落英谷。 又是数日熬煎,将那一群原本踌躇满志的豪杰熬的狼狈不堪,尤其是自持身份疏贵的那些人,不敢像旁人那样大敞衣襟,席地而坐,只得在酷热下汗流浃背,腹中半饱半饥,滋味难言。 正殿原本斑驳的金顶,意外的吸引著所有人的视线。那花千绝怀抱一坛好酒,懒散的坐在高高的飞檐,一边任意的指点嗤笑,一边大口大口的饮酒,将众人心中的疲惫和挫败撩拨到极限。那些最先冲上去与那魔头一较高低的人,都被花千绝以残忍的手法击毙,正因为如此,此时人群中除了要忍受这酷热的天气,随身干粮的消耗,还有零落散在地上尸块散发的恶臭。 正殿那个漆黑的巨洞,也不时被人偷瞄著。但那几位德高望重的掌门至今生死未卜的消息,足以阻止其余人靠近那个藏著无限机遇和杀戮的陷阱。 人群突然轰乱起来,大家都看到那位支撑著所有人寻宝希望的方丈,手上轻松拎著一个白衣青年,正缓缓走过来。那位金刀阮家的继承人正含笑跟在方丈後面。人们喧哗了一会,渐渐开始欢呼。 花千绝冷笑著看著他们走近,但只是一瞬,他脸色便变了,那个晕厥的白衣青年,袖角下摆都沾满了泥土,乌黑如墨的发丝从脱落的玉冠中掉了下来,如同漆黑的火焰一般包裹著他的身体,纵使看不清面容,可他怎会不知道那人是谁? “你──”花千绝从飞檐上站了起来,他还未来得及说什麽,就见方丈走到殿前,念了声佛号,朗声道:“花堡主,我与阮施主商议後,均想既然堡主执意不肯将那地宫走法如实相告,我等也只好出此下策,常言道,虎毒不食子──” 他说到这里,突然运劲一掷,将手中青年从殿外遥遥扔入殿内深坑之中。这一下变故既出,人人均是瞠目结舌,花千绝从飞檐上纵声掠下,几步上前,看著那如同野兽大口一般令人生怖的深坑,脸色既惊且怒。方丈退後几步低笑道:“令公子连宝藏一事都不知情,想必也不知道这地宫走法吧,这一行多加凶险,花堡主若还不跟著下去照料他,花小施主怕就凶多吉少了。” 花千绝从牙缝中挤出几个轻微的喘息声,良久才缓缓大笑道:“好个年轻的秃驴,竟有如此心计!那几个什劳子的掌门,此刻在下面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窜,如果有我们在下面引路,以他们城府,未尝不能一路尾随,找出一条出路……” 他一边这样说,一边伸袖一扬,一点火光从他袖中直冲破檐瓦,在空中绽放成巨大的烟火,随著这个信号,谷口突然出现了大量的浮屠堡弟子,牢牢守住入口,而周围高高的群山上,数量惊人的浮屠堡弟子,个个手持巨弓,将箭头指向谷中的人群。 花千绝嘶声笑道:“花某分散你们的注意力,就是要等到众弟子到齐,原本还想让你们多活几日,等你们筋疲力尽,再万箭齐发,不过现在是你们自己找死。你们绝我儿的生路,我让你们也活不成!” 方丈脸色凝重,怒喝道:“你何必欺人太甚,我此刻不过是想救诸位掌门出来,什麽叫我绝你儿的生路?” 花千绝听到这里,渐渐冷笑起来:“可我无妨告诉你们,这个地宫,其实是没有出路的,入口,便是出口,方丈,一会便有劳你们拉我们这一帮人上来了。” 他说著,纵身跃下深坑,眨眼便被漆黑的深坑吞没。 一直跟在方丈身边的阮惜羽听到这里,突然对微微发愣的方丈惊愕的说了一句:“不好,方丈,你看那里──”方丈心中一惊,连忙随著阮惜羽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料他这一晃神,阮惜羽便运起十成功力,在他身後用力一推,把他在坑沿措不及防的推入坑中,一切尽在电光火石之间,方丈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就跌了下去。 阮惜羽这时才冷笑起来,口中低念一句:“父亲,母亲,这些正道中人害你们惨死的仇,惜羽今日总算替你们报了!” 任谁也想不到,沈频真那日将镖银之事的真相隐瞒下来,居然会酿成这样的结局。只见得阮惜羽一边笑,一边找来各式各样的重物掩住洞口,然後从门里偷偷看看大殿外,见外面箭雨四落,伏尸满地,於是从袖中掏出两枚雷霆胆,一边以袖掩面,滚入尸丛之中,甚至随手搬过一具刺蝟般的尸体盖在身上,当作挡箭牌,一边将雷霆胆扔入正殿之中。 雷霆胆一碰触到地面便爆炸开来,霎时间火光四起,这曾经辉煌的殿宇随著巨大的,连绵起伏的爆炸声开始倒塌,一声紧接著一声,声声振聋发聩,直到半盏茶後,才彻底安静下来。断壁残垣和石柱瓦砾混著无数的土灰垒成了一个巨大的小山,彻底掩埋住那地宫的入口,也是唯一的出口。 花记年在剧痛中睁开眼睛,却只看到满眼的黑暗。他捂著头想站起来,却一个踉跄,又再度跌倒,那疼痛简直像被别人从高空狠狠摔下来一般,每根骨头都在疼痛。 这是在哪里?他在心里问著,努力让眼睛适应黑暗。便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花记年大惊之下,正要用力甩开的时候,只听到一个万般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是我。” 花记年一愣,感觉到那只手又握紧了几分,心中正在忐忑不安的时候,这一只手竟像是沙漠中一捧清泉,让人彻底舒坦下来,连日里种种烦扰被一扫而空。两年未见了。他与身旁这个人初次相逢时还是未满十岁的稚子,韶华飞渡,如今已是二十岁的青年,中间这样一段漫长的岁月中,那个高大的身影却如影随形地留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这是哪里?”花记年一时说不出话,勉强开口後,竟然发现连声音都是嘶哑的,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反握住男人的手,仿佛那只手便是他唯一的依靠。 花千绝微微用力,把他扶了起来,轻声回道:“这是浮屠堡的地宫。”花记年一脸懵懂,眼睛已经依稀的能够在黑暗中分辨出男人刀削般完美的面孔,当下问道:“什麽意思?什麽地宫?你知道……如何出去的吧?” 花千绝低笑道:“我知道路没错,但是……”但是却不知道出路。男子想著,突然转换了话题:“你怎麽会来这里?” 花记年一愣,愕然道:“不是你叫我回来的吗?苏媚娘给我把东西送过我的……” 花千绝闻言冷笑不止,道:“我怎麽会让你来这里,这时万般凶险,我让你避开还来不及呢。” 花记年听了这话,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心头升起,口中喃喃道:“她骗了我,莫非她竟然背叛了浮屠堡?”他素遭大变,对背叛向来是深恶痛绝,想到这里,心中已是又怒又恨,对苏媚娘不由得动了杀念,也由此埋下了苦果。 花千绝略一思索,觉得这事有些不通,正要出口点破。不料这时花记年又续了一句:“我这次回来,又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对吧。”黑暗中,男子看到青年仰头看他的目光,有几分自嘲,有几分冷漠,混著少许的愤怒和悲怆,甚至连原先互相扶持的手也分开了。 花千绝心中不由也是一盆凉水泼下来,当下冷笑道:“不错,不错,你我每次相逢,都美妙融洽的紧。”他说到这里,却突然狠狠抓住青年的肩膀,一字一字的冷声道:“别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这里面处处机关重重,你若再闹什麽别扭,你我随时可能命丧此处。” 花记年不屑的笑道:“你又在危言耸听了,你知道路,我又不会拖你後腿,难不成我们明知机关,还会硬生生撞上去送死吗?” 花千绝低笑道:“乳臭未干便狂妄自大,我看你还不了解自己的处境。”他说著,伸手小心的在一旁的石壁上摸索了一会,伸手取下斜插在石壁上的火把,另一手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亮火把。 黑暗在突然间被驱散的不适感太过强烈,花记年连眨了几次眼睛,才看清楚眼前所处的地方,不过是昏暗地宫中的一条甬道,既宽且长,石壁上雕满了古朴而巨大的花纹和语意不明的献祭文字。明明高大的吊顶,却给人一种极为毛骨悚然的压抑感,似乎随时都会塌陷一般。一模一样的岔路遍布在甬道的两侧,迂回宛转。 如果说这一切还不足以让花记年寒颤的话,那麽当他看到甬道尽头那一样事物的时候,一切都不同了。那里躺著一具尸身,干枯而可怖血迹一路延续到他们的脚下,似乎在不久前才被人从他们所站的地方野蛮的拖到甬道的尽头。花记年看过无数个人的死相,却绝不会像此刻这样寒毛倒竖,那是怎样一具尸体──脸部血肉一块块支离破碎,眼睛只剩下两个血窟窿,大半边右脸都是连粉红色的肉筋都被舔去的白骨,从肋下开始,皮肤被人用力的撕下来,像半披著的外袍一样半连著身体,而皮下的血肉又再次被一口不剩的啃去,右腿处则干脆被人折断带走,只留下空洞洞的裤管。 可怕的不单是他狰狞的死像,也不是那人仿佛死不瞑目般永远无法闭合的双目,也不是那新鲜的尸身和干枯不久的血迹,而是那半张脸──一个曾经叱吒江湖的掌门人的脸。 “果然熬不住了。”花千绝冷笑道。 “什麽意思?”花记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上冒出来,下意识再次握住了花千绝的手。 花千绝朝他低笑起来:“你不知道吗?我在五天前,曾经把六大门派的掌门人推了下来,五天时间里,他们没有水,没有吃的,找不到出路,终於有一天……” “我不要听了!”花记年脸上变色,捂住双耳。男子轻笑著,轻轻拨开了他捂住耳朵的手,继续笑道:“你必须得听,我必须要让你知道,这地宫,此时,除了我们,还有六个──不,五个,饿得疯了的野兽,他们并不是泛泛之辈,而是武功已臻化境的掌门人。你要是不留意,除了可能被机关困死,打死,射死,还有可能落在他们手里,像这个样子……连眼珠子都不剩的被吃掉。” 花记年连牙齿都开始发起抖来,他佯作镇定的伸手企图在火把下分享到一点热度,一边更加用力的握住男子的手,一边低声问:“我们避开他们,再逃出去,这总可以了吧。” 听到这里,不料花千绝笑著摇了摇头,轻声说:“你错了,我们不是要逃开他们,而是更快的抓住他们,喝光他们的血,吃光他们的肉,连骨头都不剩,唯有这样,才能在这个没有出路的地宫有活下去的希望。” 花记年几乎要呕出来,他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眼里慢慢都是不能苟同的倔强,他摇著头,慢慢往後退去,却似乎碰到了什麽东西,於是惊叫一声。花千绝也是一惊,举起火把飞快的往後面一照,见花记年身後站著一个人。 花记年不敢回头,於是脸色惨白的问:“是谁?是哪位掌门到了吗?” 身後的人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花小施主无需害怕,是贫僧。” 烛光下,年轻的方丈静静的站著那里,额间一点佛印鲜豔如火,宝相庄严,似乎把周围森森鬼气也驱散了几分。花千绝静静的打量著他,却一直没有下一步的举动。此刻,这人究竟是敌,是友? 第三十三章 32, 花记年稍稍镇定下来後,连忙几步站到花千绝身後,低声问了一句:“父亲,我们该如何……” 花千绝朝他摇了摇头,又邪笑著看著方丈打量了一会,低笑著问:“方丈之所以尾随我们下来,还是为了除魔卫道吗?” 方丈沈默不语,良久才苦笑道:“不瞒堡主,我是被阮施主推下来的。” 他这样一句说出来,花千绝,花记年两人都微微吃了一惊,彼此对看了一眼,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方丈沈吟了一会,才低声道:“贫僧一世行事,都力求问心无愧,以天下为己任,不料最近越是执著於信念,越是离我苦苦追寻的大道远去了。这一天之内,贫僧接连被名门之後背地暗算,看著知交挚友泯灭人性残害同道,也见到邪道之人为骨肉亲情罔顾生死,正非正,邪非邪,贫僧此刻已经参透不了自己的道了。堡主看事一向另辟蹊径,是否能开导贫僧一二……” 花千绝大笑起来:“你这方丈真是可笑。一个时辰前还在力斥我这个魔头,现在却好意思说什麽开导……”他说到这里,又看了那方丈一眼,见他紧蹙双眉,一副苦苦思索的样子,显然是接连遭遇的这些大变让他生了心结。花千绝当下心头大喜,正要开口扰乱他的神智,让他走火入魔,不料花记年突然在一旁接口,回了一句:“正道,邪道,不都是人吗?” 方丈一愣,眼神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颔首道:“不错。” 花记年续道:“既然他们都是人,便都有善念和恶念。” 方丈怔在那里,嘴中反反复复的重复说:“正道是人,邪教也是人。是人便都有善念恶念……”花千绝听的心头火起,正要大骂青年几句,不料这时方丈已然抚掌大笑道:“说的好,说的好。正道是人,邪教何尝不是人!”他一边说著,一双暗淡无关的眸子重新变得温润起来。 花千绝冷哼一声,用传音入密对花记年说了一句:“你何必帮他。他先前可是将你毫不留情的丢到这地宫里。你可曾想过,你是让我们多一个敌人?” 花记年蹙眉,忍不住用唇语顶了他一句:“也许是多一个朋友。”男子听得眉头大皱,伸手在青年头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 花记年一脸不满,正要和他继续争辩。这时,方丈突然安静下来,回头问他们二人道:“二位可听到有什麽声响?” 花千绝侧耳细听,果然听到风声似乎来得急促了些,於是将手中火把向那个方向伸去。只见那森森道路尽头,趁著混浊的火光,看起来似乎在微微摇晃著,紧接而来的是毫不掩饰的沈重脚步声,一个男子──或者说是一位曾经地位显赫的掌门一身血迹朝这边跌跌撞撞的跑来,他一看到这三人,就嘶声大喊道:“帮我,帮帮我,他们疯了,他们要吃人──” 那个男人似乎已经吓的心胆俱寒的扑倒在那几人面前,哭喊道:“救我,救我,他们,他们疯了,他们吃了吴掌门,还要吃我!──”花记年一愣,犹豫著走上前去想扶他一把,花千绝脸色一寒,一把把他扯回来。 正在这时,那个男人银芒出袖,流星一般的刺向花记年的胸膛,花千绝扯著青年的袖子带著他向後跃去,却听到身後风声隐隐,花千绝大骂一声,伸手将青年护在怀里,反手一掌拍向身前那人。眼看著背後那招奇袭避无可避,这时,那方丈却突然动了起来,一双肉掌与偷袭的那人缠斗了起来。花记年挣开男子的怀抱,伸手拔出斜插在後腰的银笛,一边辅佐著花千绝的攻势,一边惊魂未定的问:“你如何,你如何知道他是在说谎?” 花千绝一掌打在那掌门的右肩上,那人被打的狠狠撞到石壁上,吐出几口鲜血。花千绝这才稍加喘息道:“废话,你瞧他脸上未破,嘴角却残留鲜血,想必是吃了东西却未记得擦嘴的蠢货……”话还未说完,刚被击倒的那人仿佛毫无痛觉的爬起来,再次朝他们扑来,花记年措不及防下袖子被他撕裂了一道口子,当下颤声说:“他……他难道都不会痛吗?” 花千绝飞起一脚,狠狠踢中那掌门的小腹,见身後方丈迎战另一人时招招留情,不下杀手,当下出手越发不留余地,他不屑的回道:“哪里可能不痛,他是饿疯了。你向来养优处尊,要是也饿个五天十天的,也和他一副德性。” 花记年反手一掌打在那人後背上,讽刺道:“不要说得好像你挨过饿似的。”花千绝冷笑道:“我六岁的时候遭人暗算,被推进这个地宫来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腐朽的木门,过往的老鼠,枯黄的死人骨头,哪样没吃过,你问问这人便知道了,人肉是怎样的美味。” 那人听了这话,突然怪笑起来,趁著花记年发呆的一瞬,扑过来牢牢咬住了他的手臂,居然硬生生咬下一块肉来,然後欢声大嚼起来。花记年痛的哭喊一声,踉跄连退了几步,坐倒在地。花千绝怒吼一声,将那人甩了出去,又将与方丈缠斗的人引到自己身侧,大喝道:“和尚,你带我儿子走,走左侧第二条路,尽头是石门的那条!” 花记年颤声道:“你呢?” 花千绝冷笑著一掌刺穿一个人的腹部,大笑道:“我很快便来,我要想想如何把他们困起来,你我到时候好慢慢进食……” 花记年听的不寒而栗,胃里再次翻腾起来,这时方丈朝他伸出手来,低声道:“花施主,随贫僧来吧。” 花记年犹豫了一下,大步跟著方丈朝第二条路跑去。这时,花千绝突然在他身後传音入密道:“路尽头的那道石门重有千斤……那和尚迂腐不堪,定然不忍让手上负伤的你动手,必会自己去抬。你待他抬起後,就速速从门外进去,莫再管他,这样一来,他便只有被巨石压著,苦苦支撑到油尽灯枯的那一刻了。 花记年听了他这些话,脸色越发的难看了几分,但此时也只能跟著方丈向前跑去。离开了火把照耀的甬道,越发的光怪陆离起来,在奔跑中整个甬道似乎都在不停的跳动颤抖,两壁原本古朴的花纹在黑暗中也斑驳如狰狞的怪兽,花记年倒吸一口寒气,手持银笛护住周身要害,连成一片闪烁的银光。似乎是生怕又有哪个“活鬼”从转角处跳出来,再咬他一口。 那堵花千绝所说的石门很快就近在眼前,比想象中更为厚重,由一整块巨大的花岗岩雕成,牢牢堵死了去路。方丈微一愣神,然後才走到石门口,敲打了几下,伸手去推,见石门纹丝不动,才低声说:“花施主,看来是要从下面抬起了,等会你我一同使力……” 方丈说到这里,突然看到花记年还在流血不止的手臂,济世渡人的菩萨心肠又开始作祟,於是沈吟道:“你手上有伤,还是贫僧自己来吧,花施主等会去到那头,请仔细搜寻一下控制这门的机关,我怕是并不能支撑许久。”他这样说著,伸手拨开石门下的杂草,双手扣住石门缝隙,缓缓使力,石门抖动了一下,慢慢的被抬起一丝缝隙,方丈此时额角已布满冷汗,大喝一声,将神功运到极致,一寸一寸的将重达千斤的石门缓缓抬起。 当石门抬到四尺左右的时候,方丈再次低喝一声,手臂上青筋迸起,用肩膀扛起了石门,嘴里低喊道:“花施主,快些过去!”花记年看著摇摇欲坠的石门,哪里还敢有半分耽搁,当下就地一滚翻到了对面,还未从地上爬起,便下意识的用视线左右搜寻了一下,很快便发现右门石壁上有一个木制轮盘,显然就是控制石门的开关了。 那方丈硬撑到花记年过去,一会儿便体力不支,单膝跪倒在地上,沈重的石门在他肩膀上压出血痕,以骇人速度染红了僧袍,他眼角的余光看到花记年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於是有些疑惑的问道:“花施主,那边可是没有开关?” 花记年脸上死白一片,几乎不敢和他对视,只好侧过脸去,咬著牙点了点头,低声应了一句。方丈似乎苦笑起来,但声音还是那样不急不缓的,带著一点宽容和无奈:“那可以有劳花施主帮我一起抬一下这道石门吗?我知道施主手上有伤,这样的请求有些失礼……” 花记年呆站在那里,满心都是想逃跑,偏偏像是被钉死在那里,一步也移不开脚。方丈将那话又说了几遍,见花记年一句不回,似乎已经明白了些什麽,於是安静下来。脸上满满的都是疲惫之色,嘴角有一抹化不开的苦笑,慈眉低垂下来,哇的吐了口血,低声苦笑著说了一句:“我总是不能明白,为什麽越是努力,离我的大道就越远呢,不明白……”他说著,另一只膝盖也跪在地上,右肩膀传来一声清晰的骨头断裂之声,这声音听在花记年耳中无异於振聋发聩晴天霹雳。青年喉咙里哽咽了一声,突然冲过去拼命的扭动那个木制轮盘,但这个开关经久不用,扭起来无异於蚍蜉撼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终於转动了机关,石门硬生生被吊起在离地三尺的地方。花记年喘息了一会,几步上前,将方丈从石门中拖了出来。 “对不起,我……”花记年站著那里,看著右臂软软垂下来的方丈,面白如纸,他嘴唇轻微的颤抖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麽,良久才突然冷笑起来:“反正……反正你原来也要杀了我的,我还没找你报仇呢,我们扯平了,我没有对不住你,我没有骗你……”他说到这里,脸色难看的像要哭出来一般:“我没有……”他重复道。 方丈捂著肩膀,抬头静静的打量著他的神色,眼神有些复杂,他正张开口要说些什麽,突然侧耳听了一会,然後才有些嘶哑的静静笑起来:“花施主,请到前方等我吧。” 花记年一愣,伸手去拉他,问道:“怎麽了,你站不起来吗?”方丈摇了摇头,任青年搀扶著,踉跄的站直身子,低笑道:“不,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去前面等我吧。” 花记年不解的看著他,但还是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离去,突然被方丈叫住了,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明黄的小包裹,默默的递给花记年。 “是什麽?”花记年疑惑的问道,方丈笑著推了他一把,低声说:“去前面等我,花施主,快走,别回头……”花记年不明所以的拿著那个小包裹,往前快走了几步,忍不住又要回头看去,不料此时方丈突然朝他大喝一声:“走!别回头!”花记年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随著这声厉喝向前跑去。 方丈默默看著花几年的背影消失在甬道深处,这才回头看去,那扇被吊在三尺高的石门後不知何时钻出来三个饿的形销骨瘦的男子。那三人看到方丈废去的右臂,脸上都是一种阴森至极的喜色。其中一人丑陋的笑了起来:“好饿啊,方丈,佛祖割肉喂鹰,你也舍身正道,来渡化我们吧。” 年轻的方丈似乎极轻极轻的笑了一下。他缓缓念了句佛号,左手摆了一个大日如来咒的起手势,低声道:“好,我渡化你们……” 第三十四章 34, 花记年大步向前跑去,这条甬道没有岔路,因此也不会迷失方向,只是甬道长的让人生出无论怎样拔足狂奔都走不到尽头的绝望感。花记年轻轻喘息著,额角布满冷汗,无措的四下张望著,漆黑的地宫甬道,黑压压的像张开了巨口的怪兽,随时准备吞噬一切,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希望,没有人。 花记年听著自己的孤独无望的脚步声和喘息声,苦苦支撑了一整天,终於还是到了接近崩溃的边缘,他扶著墙壁慢慢跪倒在地上。身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步又一步,走的很稳。 “方丈?”花记年问道。 没有人回答。 “父亲?”花记年喘息著想站起来,却突然发现自己直不起身子:“父亲,是你吗?” 一只温暖的大手放在他头上,那人低声应了一句:“嗯。” 花记年只觉得脑海中轰鸣一切,转身狠狠的抱住了他。花千绝一愣,侧著脸仔细研究青年的表情,良久才问:“你害怕?” 花记年摇了摇头,强笑了几声,推开男子,然後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花千绝於是大笑起来,大力揉弄著青年柔软的额发,想了想才低声抱怨道:“那两个人我已经将他们困在地宫里了,本来是要找到另外三个人的……我来的时候才发现,他们不知道怎麽,竟和那和尚斗在一起……” 花记年一愣,仰了头难以置信的看著男子。花千绝浑然不觉的续道:“我在地上发现他们四个人的尸体。那和尚似乎之前右臂就废了,勉强杀了其中一个人,後来被另外两个人杀了,可恶就可恶的是,那和尚死前偷偷服了剧毒,害的剩下那两个人只吃了几口毒肉,便跟他一同死了。这下可好……如此一来,我们的食物便所剩无几了。” ──花施主,快跑,莫回头。 花记年後退了几步,脸上苍白一片,他似乎想起了什麽,从怀中掏出那个明黄的小包,颤抖的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块黄玉制成的浮屠令。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於是摇了摇头,又放回怀里。 ──快跑,莫回头。 “我不吃人……”花记年靠在墙壁上,似乎努力想让自己离男子远一点。“我不想吃人,我不想自己变成那样,我宁愿饿死了……是,我宁愿饿死了也不会吃人肉的,我才不要变成那样。” 花千绝勃然大怒道:“你在说些什麽!” 花记年哽咽著低下头去。 ──花施主,莫回头。 花记年大哭起来,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不曾这样哭过了:“我想让方丈知道,他救我……没有救错。我不想这样,我不是什麽好人,但我也不想沦落到那种地步。父亲,如果你真是饿了的话,你大可以连我的肉也一起吃了。可我不想跟他们那样!” 花千绝满面怒容的盯著他,怒极反笑道:“好!好极了!狼窝里居然养出了一只羊崽子!”他扯著花记年的袖子,似乎想说些什麽,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只能反反复复的说:“你很好!你很好!……” 那只握著青年的手越来越有力,突然,一丝异常的内息浮动引起男子的注意。花千绝一愣,在青年体内连输入几股真气查探,不一会,脸色便变得越发的不好看,深邃的眼眸中隐隐倒映著血光,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一字一字的喝问道:“是谁?是谁废了你花心诀的功夫?是不是那个秃驴?” 花记年似乎想用力挣脱他的掌控,但无论如何也挣不开,只好侧开头去,闷闷回道:“那日被他所擒後,我从地宫醒来,便发现功力大不如前了。” 花千绝怒道:“那你还替他难过个什麽劲!是他把你掷进这地宫,是他废了你几重的功夫!” 花记年冷笑道:“那又如何。我本来也是恨他的,可是当我从这里醒过来,发现自己能够害怕了,能够生气了,能够活的像一个真正的人的时候,我才突然明白,原来一直以来,真正想废掉这个武功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方丈他,不过是帮我成全了这个愿望。” 花千绝狠狠一掌打到周围的石壁上,用力过大让掌心也泌出几丝血丝,他咬牙切齿的骂道:“我不懂你,当初是谁跟我说要练成绝世武功的,谁跟我说想做一个高手的!” 他说著,狠狠盯了花记年看了一会,居然掉头就走。花记年一愣,在他後面轻声说了一句:“喂,我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如果我能够让你活久些……你大可无妨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花千绝大怒回头,毫不犹豫地教训道:“你闭嘴!你可知道我为你这条小命费了多少脑子!我最恨的就是连你自己也不懂的爱惜自己的命!” 花记年反唇相讥道:“你别骗我了,你其实之所以生气,只是因为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儿子突然又变得没用起来了,你觉得很失望罢了。你眼里根本容不下弱者,你看不起他们,所以我一直以来只有强迫自己变强──” 花千绝几步走回来,拎著青年的领子喝道:“胡说,你这种自傲的性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如果你变成了弱者,最难过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我才不在乎这种小事呢,你就算变成个小孩子,半夜尿床,也比这两年让我省心的多。” 花记年微红了脸骂道:“你在胡说什麽?”他说著,突然一愣,重复问了一遍:“你不在乎吗?你真不在乎我有没有出息?你以前不是总说什麽──这样做才好,这样做才对,这样才像我‘花千绝’的儿子?弄得我,弄得我──” 男子大笑道:“不错,我是曾经存了无论如何也要鞭策你的念头,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你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什麽也不想做,也没关系,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花记年细细想了一会,竟是展颜笑道:“那你就应该为我能够重新活的像一个人而感到高兴不是吗,为什麽突然对我这般宽容?好像我快死了一般。” 花千绝竟然沈默起来,抚摸著他的後脑勺,把他揉进自己的肩膀之中,低声问道:“记年,你身上带著那药吗?” 花记年眼睛微酸起来,把身子埋进男子的胸膛里,低笑道:“你不是说我的病早就好了吗?那药,我记的呢,一月服一次,每次一定要喝完一小瓶的分量,如今离下次服药还差大半月的时间呢,我身上就没带。” 男子叹息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背,低笑道:“那该如何是好?你这般挑食,又忘了带药,我又不愿意让我的儿子就这样死了。对了,记年,你想看看浮屠堡所谓的宝藏吗?” 花记年一愣,不由从他怀里挣出来,有几分兴奋的问道:“这地宫里有宝藏?” 男子哈哈大笑道:“有,不过却是摆著好看的东西,只能看,不能动,不然早就拿去挥霍了,哪里轮的到……”他似乎突然想起什麽,语调难得的有一丝晦涩:“哪里轮的到二十年前……交不出东西,遭受天下围攻……” 花记年愕然,抬头审视男子的面孔,却只看到男子紧抿的薄唇,和邪魅到惊心动魄的面孔。“父亲。”花记年轻声说著,伸手去拉男子的手,却第一次发现那人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回忆,手心有点冷。 花千绝突然沈默起来,良久,又突然突兀的说道:“二十年前,我母亲在我面前被人杀死的时候,现在想想……应该是多少有些难过的。” 花记年良久才想起自己应该说些什麽,不料男子大笑起来:“这些伤春悲秋的事情,你应该比我在行多了,走,走,我带你去那里看看。” 他说著,从角落捡起熄灭的火把点燃,大步拉著花记年向前走去,嘴里笑道:“这条路上难得没有什麽机关,不过到那里便要小心了。”花记年哪里看的懂他的喜怒无常,只得被他拉著向前走去。花千绝走在这座繁复的地宫,悠然如在自己领地上逡巡的君主,时而右转,时而左行,不知道是否是记忆力惊人,竟然没有丝毫犹豫。 只是要前行的道路比来的时候漫长的多,花记年随著男子一路走下去,不知道走了多久,在这遗失了方向和时间的迷宫中,渐渐的开始疲乏起来。男子手中的火炬一根一根的燃尽,照亮了脚下的路,却从来不曾彻底照亮这道路的尽头。 饥饿比想象中来的更快,更不可抗拒。在庞大而交错的地宫中持续前进时,这种饥饿像是在变本加厉的泛滥,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令人窒息的口渴。疲惫和饥渴像是交错攀升的藤蔓一般,在阴气森森的地宫中越发让人绝望和疯狂。花记年咬著牙尝试忍耐,当他看到男子冷静的表情时越发自虐般的压制自己这种软弱的情绪,偏偏这种原本稍加休息就可以抚平的苗头,只会在在毫不间断的行走中燃的越来越旺。终於,青年开始克制不住自己有些疲惫而急促的喘息声。好累,好饿──好渴…… “父亲。”他轻声说著,斟酌著问道:“我们休息一会……好吗?” 花千绝似乎没有听到他在说什麽,依然正沈溺在某种可怕的回忆里,对身旁一切漠不关心。 他继续拉著青年向前走去,直到花记年被他拉的一个踉跄才突然回过神来,轻笑著问道:“怎麽不走了?” 花记年呆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花千绝似乎明白过来什麽,於是放低了声音问道:“是饿了吗,渴了,还是累了?”花记年本想点头,但是一回想到不久前才发生的那泯灭人性的一幕,连忙苍白著脸说:“我没事,我不饿……我只是想,想休息一会。” 花千绝低笑道:“前面有个石厅,你要累了,在那里睡一觉再走吧。我保证,你一定能够活著出去的。” 花记年没注意到男子遣词中有了些微的不同,只是笑著点了点头,勉强跟著男子,走进拐角处的石厅中。那是一个空旷而简陋的厅堂,只由周围的几根零落的石柱撑起,角落里零星摆放著几张石桌石椅。如此宏大的建筑手笔,偏偏衬著如此简陋的陈设,越发的渲染成一种凋敝与怆然,繁华与颓败共冶一炉的瑰异氛围。 花记年又饿又困,很快便蜷曲在石椅上睡熟了,熟的连梦都没有。花千绝在一旁站了一会,举著火把,照著周围看了一圈,似乎在回忆著什麽,然後把火把插进了石壁的炬台中。自己沿著石壁用指腹轻轻摩挲著布满纹路的墙壁,然後他半蹲下身子,在石壁的角落里找到一行浅浅的刻痕。 那里写著一行小字,无力而稚气的笔画,似乎是一个饿的浑身无力的小孩子所写,唯一有生气的便是那一横一竖都极为张狂的笔锋,似乎随时能顺著石壁无限的延展开来,跃然而出,有血有肉的叫嚣和呐喊。花千绝摩挲著那行笔迹,一字一字划过去,上面写得是,我要活下去。 他沈默了一会,又缓缓度到另一边石壁前,那里也有一行刻痕,笔迹深了许多,稚气渐退,但字间的张狂却是改不掉的,似乎写字的人这时也长成了少年,上面刻的是重复的词句,一连三个报仇,字体也越来越大,到最後一个字已有碗口大小,划痕深有一指,触目惊心。 花千绝低低冷笑起来,脸上也变得说不出的杀气腾腾。正在这时,他听到身後花记年翻了个身,嘴里模模糊糊的抱怨了一声:“我渴,好渴……”男子的身子突然便僵硬起来,原本布满邪气的面孔上硬生生出现了一丝柔软。 他侧头思索了一会,才走到青年旁边,轻轻抚摸著花记年苍白的脸颊。想了一会,挽起自己的袖子,将手臂凑到嘴边,突然缓缓地咬住了手腕,白森森的牙齿缓慢而冷静的啮咬撕磨著,很快咬破了自己的皮肤,然後精准的找到了那条最为粗壮的血管,咬破了一道口子,然後将血肉模糊的伤口对准了花记年的唇。 腥膻却温暖的液体汩汩的流入了花记年的嘴里,青年皱了皱眉,似乎并不满意这味道,摇著头闪躲了一会,但慢慢的,他在深眠中也感觉到这种液体缓解了自己的口渴,让快要冒出火来的嗓子顺畅到几乎要呻吟起来,於是渐渐的,嘴唇开始无意识的凑过去,自动的吮吸起来。 “喝吧,喝了就不渴了。”男子无意识的柔声劝著,一手轻轻抚摸花记年的额发。 第三十五章 35, 流血不止的伤口被不停吮吸著,先是剧痛,後来竟然带著一丝痒。花记年依旧沈溺在酣畅的熟睡中,脸上的表情柔和的像一个心满意足的婴儿。不久後,花千绝听见他似乎模糊的抱怨了一声,侧过头去不再吮吸,柔软的唇瓣离开了自己的手腕,他心里居然有一些失望。 花千绝自嘲的笑了一声,看到自己的伤口已经不怎麽流血,剩下模糊的一片惨败外翻的肉,於是伸手解下自己束发的发带,一层层绑在伤口上勒紧。长发因为摆脱了束缚而散落下来,在暗夜中闪著冷光,越发的添了几分气势和邪魅,男子此时找不到半丝睡意,就这样盯著他若有所思的看著。 火把燃烧著橘红色的光芒,淡淡的在石厅中散下一层温暖的颜色,也照亮了花记年有些苍白的面孔,因为不久前饮了血,嘴唇红的像渡了一层妖异的光。这让花千绝有一种罪恶的满足感──那人想做好人,自己便不能让他做。那人不想食人饮血,自己便偏偏要灌他几碗腥臊的血浆。他干过的事,纵使从不曾有过那种可笑的悔意,但偏偏不能容忍青年对此的惧怕和抗拒。 他有些兴奋,甚至是迫不及待的看著青年一步一步走向这些深渊,饥饿,杀戮,甚至是某种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思慕,他张开巨网,等著花记年与他共饮一切的罪恶。 想教好他,也想教坏他。 想奖励他,也想惩罚他。 想成就他,也想毁了他。 花千绝在黑暗中无声的笑著,全然不觉此刻已经被青年占据了全副的心神。他用一种极端扭曲却强烈的感情去照顾,用一种照顾的方式去伤害,用一种伤害的方式来抒发自己极端扭曲却强烈的感情。这种难言的滋味让花千绝呼吸有些急促,一如嗜血的快感。 “父亲?”不知何时,花记年从梦里醒来,看到男子半隐在阴影里微微笑著的面孔,疑惑的问著。他几乎欣喜的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不再干渴,虽然泛著一丝可疑的血腥气。 花千绝还在含义不明的笑著,他看著青年睁开眼睛的一瞬,有一种残忍的压倒他的冲动,他明白过来自己不适合回到黑暗里,黑暗能激发他所有潜藏起来的灵魂,冲动的,暴怒的,残忍的,血腥的,纵欲的…… 在黑暗中沈寂已久的灵魂。 他已经可以嗅到那东西渴望觉醒的蠢动了── 花记年浑然不觉,伸出手去拉著这个熟悉而陌生的男子,十指紧扣时,发现男子的掌心热的如火,下意识的想要抽开,却被更加的握紧。 “父亲?” “走吧。”花千绝笑著跟他说,他眼里的火渐渐被安抚下来,像是从未发生过什麽一般。男子从墙上取下火把,那些安静的被滞留在墙上的刻痕随著被凝固的回忆,再次淹没在黑暗里。花记年本来还以为又要经历一次漫长的迁徙,但是幸运的,接下来的旅程只花了小半天。 眼前是一扇巨大的铁门,帮著门把手的铁链已经被人扯断,链条有气无力的盘旋到地上。花千绝嘴唇旁沁著一丝淡淡的笑容,轻声说:“你推开门看看,记得别碰里面的什麽东西。” 花记年擦了擦手心的冷汗,试著推那门,铁门竟然纹丝不同,他一时有些尴尬,於是吸了口气,用肩膀狠狠撞开铁门,那厚重的门吱呀一声终於分开了一条缝隙,然後就像合不上的闸门一般,顺著惯性越开越大,最後框榔几声重重的撞在石壁上,眼前的一切不由得让花记年在一瞬间屏住呼吸。 里面那个巨大的密室之中,地板上一改先前光滑的石板式样,而是由一块一块巨大的金砖铺成,金砖地板上又还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半透明介质,花记年屏息仔细看了一会,才辩出那是上好的白水晶,水晶中镶嵌著两条巨大的朱红色玉龙,用浮雕的手法手法雕成,鳞须纤毫毕现,两条玉龙时而潜入水晶深处,时而在地面上探出一只龙爪,乍眼看上去,简直就像金沙上蓄满了一池清水,两条活生生的巨龙正张牙舞爪的在波涛中游动著── “这……”花记年惊叹著,向前走了一步,密室里繁华的景象以近乎触目惊心的方式映入眼帘。除了完美的不像真实的地面,墙壁上也雕龙画凤,漆金点玉,缠绕著由金质藤蔓连接的巨大纯金花盏。室内绝大部分空间腾给一个巨大的花台,紫玉的花心,衬著从里到外分别由淡紫,淡红,淡粉,淡黄,浅绿五重上好的水晶雕成的莲瓣,一层一层晶莹半透明的颜色仿佛融化在里面外面那层更为淡雅的颜色里,远远看去,千重莲瓣柔美的像是少女最温柔的手指,包裹著里面紫玉做成的百子花心。 莲台上,伫立著一个一人高的塑像。通体用可遇不可求的天晶紫玉打造,装点著银饰和各种宝石,里面隐隐用红光流转。远远看去,依稀是个长发男子的玉像,脸孔上覆盖著一层银制飞鸟面具,看上去显得神秘而夺目。花记年有些紧张的问道:“喂,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 男子盯著那塑像,似乎在克制某种近乎诡异的熟悉感,犹豫了一会,才佯装无事的大笑著,大步走了进去。花记年走近几步,才发现那玉像有几分熟悉,只是男像头上竟然突兀的生了两只羊角一般的东西,身著一身狰狞的战袍,宽大的腰带和兽头扣饰,但战甲下的服饰则极尽浮华和完美之能事,点缀了无数银饰,细链和挂件,雕塑一侧穿的是广袖,一侧是紧束的袖口和坚硬护腕,後摆朝两侧分开,微微飘起,加上身後四条稍长的浮在半空的饰带,玉像的每一个细节都天衣无缝,让这个雕像带著一种可怕的真实。 花记年仔细看了很久,突然低声道:“父亲,你看塑像的那只手,真可怕,简直就是真的……”花千绝顺著青年的话看过去,看到那雕像手的部分雕成了带著皮质手套的模样,却偏偏让人清晰的感受到手套下那只手的每一个关节,肌肉的形状,甚至是皮肤下筋脉的起伏。简直就像是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禁锢成了雕像。花记年一边赞叹著,一边伸手去碰那双手,花千绝此刻正有些出神的看著这个雕像,如果花记年此刻留意,就会惊讶的发现,由於莲台被镶嵌进了脚下的水晶层中,身旁男子的身高恰好与这个雕像一般高低,还有他们同样在身後嚣张飞扬的长发,一如水面上的实物和倒影,正安静的对视著。 可他没有太过留意,因此也就错过了他曾经拾起过的那个记忆碎片。花记年的手很快就碰到了雕像,男子直到这时才醒悟过来,大喝了一声:“记年,不要碰!”可惜已经来不及了,这样简单的一个碰触,就触发了机关。 原本墙角装饰用的纯金花盏中,突然喷出了暗紫色的毒雾,花千绝大骂一声,拉起少年向密室外冲去,不料室外一片箭雨,顺著石壁上的突然出现的密密麻麻的小口源源不断的射出,这让他们根本出不了密室,花千绝低骂个不停,他四下忘去,看到密室外远远的墙上,一个巨大的石轮正缓缓转动著。 花千绝飞快的估算了一下距离,又是暗骂了一声,他见紫色的毒雾已经弥漫过来,於是一边伸袖掩住青年口鼻,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柄三寸长的匕首,用尽全力掷过去,牢牢钉进石壁之中,恰好卡住了轮盘,这个机关再也转动不得,石轮凭借惯性大力的在匕首上撞了两三次,然後才渐渐停了下来。 花记年这时才回过神来,正要说些什麽,密室和地宫之间,突然落下来一块巨大的石门,封死了他们所有的去路。 两个人沈默的对看了一会,居然同时苦笑出来。密室还未完全散去的毒雾,犹自在半空中半悬,花千绝一边苦笑著,一边毫不客气的把青年的头按低,自己也俯低了身子,避免吸入毒气。过了很久,毒雾才通过几个手指粗细的通风孔中散去。 花千绝懒散的笑著,余光微微看著那座雕像,突然问了一句:“我们出不去了,你想到什麽了吗?”花记年顺著男子的目光看去,那个覆盖在银质面具下的雕像中看上去有几分诡异,像是用力呼吸著要活过来一般,当然这只能是错觉。 花记年犹豫了一会,从怀中掏出三块浮屠令,紫,碧,黄三面浮屠令一字摆开,他低声说:“你看看这个……” 花千绝眼神似乎亮了一下,“你都集齐了?真不可思议……”他一边这样说著,一边低笑起来:“这浮屠令也是不知道什麽时候传下来的,以前浮屠堡就像外扬言,哪个门派曾给过浮屠堡一次大恩惠,我们便送他一面浮屠令,谁集齐三面,就可让浮屠堡替他做一件事情……这几百年间,数来数去,似乎也只给过伽叶寺一面,冷月阁一面……剩下的一面,再也没给出去,一直藏在浮屠堡里面,为的就是怕有人能集齐了。” 花记年一时觉得这行为有些卑鄙,但他也不好说,看著男子将三面浮屠令都捡起来,拿在手上,朝那座雕像走去,花记年不禁惊讶道:“你要去做什麽?你不说那座雕像不能碰吗?” 男子脸上难得有此刻这种专注的表情,他低声道:“我想,应该是放在这里的……”花记年生怕那机关再被触动,连忙站起来,走上去几步去拉男子的袖子。花千绝却一脸笃定的将这三块浮屠令放入那雕像虚握的右手之中。几乎是同时,雕像内部流转的红光,突然大涨,在玉石中疯狂的流动著。这个密室摇晃起来,在墙壁上缠绕的金花盏纷纷掉落在地上,水晶的那层地面有一块突然软化下来,变成真正流动的晶莹液体,底下的金砖地面向两侧分开,露出一个圆形的口子,又一个与先前花台一般大小的木质花台从地底下缓缓升了出来,机关咯吱咯吱的声音不停响著。 花记年欣喜的笑道:“原来这一块地面铺的不是白水晶,而是用白蜡调了天香晶精封上的。机关设置的如此巧妙,想必这个木台定然能够救我们了……”他说著,向前几步仔细研究那木质花台,看到花台旁边用精工还雕刻著五个手掌大小的小鬼,身穿红衣,头扎冲天小辫。 花千绝在他背後突然嘶哑的说了一句:“五鬼搬运台。” 花记年一喜,一边试探著用手指抚摸著那木台,一边问身後的男子:“你知道怎麽开启这个开关对吗?”男子竟然是良久的沈默,那座雕像的红光越来越亮,亮到最後竟然成了一种染著黑色的血红色,诡异的在雕像内部燃烧著,照亮了花千绝半边冷酷沈默的面孔。 花记年正要回头去问,就在这时,他感觉到男子慢慢的走了过来,站的离他很近,接著,居然缓慢的贴上了他的背部,火热而暧昧的吐息缓缓的打在了他的面颊。花记年不由得有些尴尬,正要转身侧开的时候,男子的手也伸了过来,并不十分客气的抓住了他的双手,身子更紧的从背後贴了上来,嘴唇若有若无的轻触著他的脸。 花记年脸霎时便燃了起来,除了尴尬,还有些微困窘和怒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显然冒犯了青年的自尊,而这尊严恰恰只有甜言蜜语才能催软,绝不是任何暴力的征服。他不由得骂道:“你干什麽,放开……我们不是正在讨论该如何出去吗?” 花千绝的低笑声轻柔的在背後传来,那个人居然用一种煽情的方式用力的舔舐起他的耳廓,那男子声音低哑的,带著情欲而磁性的声音,顺著耳朵传入脑里,一路撩拨著所有的器官而神经,让花记年几乎颤栗的发现脑海里开始剧烈的轰鸣和出现短暂的空白。那人低声笑道:“我自然知道,可是我就这样让你出去前,总该索取些报酬吧,别骗我,记年,你不是不想给,我不是不想要,让我们来数数,隔了多久了,三年?五年?不,足足六年了……” 青年被他舔的耳朵一片嗡鸣,哪里听的清楚他在说些什麽。身子却剧烈的挣扎起来,可是他从很久以前就知道男子的蛮力有多麽可怕,或者说,那个男人在这方面的技巧有多麽可怕。那人的舌头在他脸颊上划过一道湿润的线条,然後另一只手用耐心却不容拒绝的拖起他的下巴,那人在背後强迫自己用一种羞耻而困难的姿势和他深吻。 第三十六章 36, 花记年用力的侧开脸去,男子的吻落到了他的脸颊上。他以为花千绝这样便会放弃,却没料到男子开始顺势舔起他清秀面孔上细腻的皮肤,一路下滑到颈部。那滑腻湿黏的感觉出乎意料的情色,清晰的水声在耳边交织成网。他躲不开……只能被迫著接受,身子被一点点点燃,连支撑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这时候,一直用力束缚著青年双手的大手轻轻一抬,将青年的双手高举过头顶,再将他反转过来,用一种可怕的缓慢速度压到墙壁上。男子低声笑道:“不要乱动,记年,我只是向你要个东西,也许以後你想给也给不了我了……所以别动,不要乱动,万一触动了机关就不好了……”他说著,感觉到青年徒劳的挣扎终於缓和下来,於是越发邪气的轻笑起来,身子微微弯下去,用白森森的牙齿把青年胸前的衣袍扯了下来,一直扯到臂弯处。 花千绝的声音带著淡淡的笑意和嘲讽,但更多的是情欲,这让他说的话听起来有种蛊惑人心的沙哑。青年赤裸的胸膛白皙而结实,带著某种禁欲的气息,男子一边低低嗤笑著,一边将暧昧不清的气息缓缓的,喷在花记年乳首上。 花记年痛苦的喘息了一声,眉头紧蹙起来,身子也向後仰去,想躲开这种难堪欲死的折磨,却被冰冷的墙壁和男子火热强壮的身体紧紧的夹在中间。乳头在花千绝炙热的吐息下不受控制的挺立起来。 “为什麽?”花记年在这种可恶的折辱下,低声怒问道。 “什麽?” “为什麽这样对我?” “没有为什麽。”花千绝大笑著回复道,“我讨厌一切解释!”他腾出一只手来,隔著绸裤覆盖住青年的要害,然後微微直起身子,在花记年耳边笑道:“你信吗?我的技巧?” 他在青年耳边不停的低语著,他炽热的气息刺激著敏感的耳膜。在脑中剧烈的回荡著,支离破碎的字,用暧昧的,拖长的喘息声一个一个的连接起来。 “我只要一盏茶的功夫,不,半盏茶……” 他说著,带著热度的手指开始玩弄著那里,点燃所有的火。 “不……只要数十个数的时间……就能让你射出来。” 花记年剧烈的喘息了起来。他根本不能描述那只手究竟是如何的可怕,灵活却粗鲁的抚弄著他长久禁欲的下体,无所不至的,无所不知的,带著足以令人烧伤和颤栗的温度。“不要,放开,我叫你放开……”青年喘息著,用力挣扎著。 男子低笑著,一边把他的双手用力的按到墙上,一边用肩膀抵著他奋力凸起扭动的胸膛,就那样嗤笑著,暧昧的,缓慢的数著一个个数字,看似杂乱无章却将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至绝境。“我开始数了,”男子大笑著,却还抱怨:“要是你配合点……数五下就够了……” “十,九,八……” 花记年耳边已经听不清他淫邪的低语了,他只感觉到那只手已经伸入了他的亵裤中,赤裸裸的把玩起他的一切,可怕……太可怕……哪怕只用一只手,也轻而易举的将他身上所有的血液撩拨到燃烧沸腾的地步,他无法呼吸了……眼前开始模糊起来,那张完美,也令人胆战心惊的面孔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步,那人轻吻他,撩拨他,也用声音,蛊惑他,诱他攀升上情色的尖端── “六,五……” “厄……哈……”花记年大声的喘息著,连抗拒的力气都被剥夺了,他无法抗拒的挺起腰身,那只可怕的手在有限的绸裤中,猛的一用力,他眼前就炸开一片白色花火,耳膜开始嗡鸣起来,眼睛失去焦距,什麽都没有了……他听到一个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叫声,满足的,空荡的,快乐的,悲怆的。沙哑,痛苦也甘美。 “四……”男子停下了数数,大笑起来,连笑声也变得如此蛊惑人心。“你看吧……”那人说,“你想我了对吧,你想要了,你骗不了我……”男子手指轻轻一勾,花记年蔽体的白绸裤顺著修长的双腿滑落,白浊的液体黏在大腿上,还在往下流淌,可怕的淫秽。 青年的身子被抬起来,後穴被手指侵入,就是有这种人存在,连这样残忍的事情都能做的让人感受不到受刑的疼痛,但这样才越加的可怕。那些白浊的液体成为干涩甬道的润滑,花记年大睁著眼睛,感受到那里被一根根手指慢慢撑开,悲鸣著抗拒,大喊道:“父亲,不要,父亲……” 花千绝低笑起来,在他脸侧煽情的舔著他的耳朵,一字一字的喘息著轻笑道:“这个时候,你怎麽能……还叫我父亲呢?”他说著,手上缓缓的使力,将青年牢牢固定在怀里,用力的一挺腰,顶的青年向上一挣,巨大而狰狞的分身已经半没入甬道之内。 “为什麽!为什麽!给我个理由……”花记年突然疯了一样的大叫道。花千绝以为又可以看到他哭了,却只看到青年大睁的双眼,“没有理由……没有……”男子大笑起来,用力舔舐著花记年的眼睛,直到它们颤抖著重新闭合起来。甬道里的分身还在缓缓的进入,对於这个有可怕忍耐力的男子来说,他根本不急著抽送,他只是进入,一个劲的进入,当分身完全没入的时候,他还是用力按著青年的肩膀向上顶去,花记年紧闭双目,微微张开嘴巴,困难的喘息著,脸颊上却不能避免的浮上一层红晕。 到粗长的分身进入到极致,甚至连後面的囊袋都要顶进後穴时,花千绝这才低笑起来,再次撕扯起青年的唇瓣,他并没有退出,而是就著这个深度开始在後穴里研磨起来,等到那甬道开始颤抖的痉挛时,他再继续将越发粗长的分身向里顶入,深入,持续,没有终点,没有结束,没有分离,持续的,漫长的……“我要死了……”花记年在浑沌中这样想到,下体胀痛到让他喘不过来,唇舌绞缠的水声在空旷的密室中却如此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胀痛都变成了被烫伤般的颤栗而快感,青年这才感觉到一直束缚著自己双手的大手松开了。花千绝用双手抬起青年的胯部,那低沈磁性的声音再次伴著喑哑的笑意响起:“还没开始呢,你知道的……对吗。”男子这样说著,缓缓将深埋後穴中的分身连根抽出,再狠狠顶入──花记年从嘴里发出一声高亢的呻吟声,一声接一声,渐渐嘶哑而狂乱── 急促的喘息声交织出一片,一次一次,转换著姿势,千百个方式,颠来覆去,持续著侵犯,发丝合著汗水缠在一起。六年前的那个夜晚,像一场巨大的梦魇,再一次重现。 当男子的分身从後穴里退出来的时候,花记年累的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只能勉强的维持最後一点清明,看著花千绝不慌不忙的收拾他身上的一切狼藉,帮他一件一件的穿好衣物,除了发带──那人用发带捆起了他的双手。 花记年再度感觉到疲惫和惶恐,想说些什麽,却发现嗓子嘶哑不堪。他瘫软的被花千绝横抱起来,缓缓走向那个五鬼搬运台,然後觉得背部一痛,竟然就这样被男人直接丢在木台上。 “你……”花记年一惊,强忍著喉咙的不适,有些无措的问著。花千绝低笑著把食指放在青年唇上,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语,随手连他的软麻穴也点了。 花记年极端惊诧下,又勉强夺回了几分神智,想起花千绝说过的那句“以後你想给也给不了了”,只觉得脊背上一阵寒意生上来。那木台承受重物不久後,随即便再次响起了咯吱咯吱的声音,紧接著轰隆一声巨响,堵在密室门口的那块巨石缓缓的升来上去,露出通往地宫外的那条布满断矢的出路。 “带上我……”青年突然嘶声喊起来,眼中燃起了接近愤怒的火焰。他看著男子嘲笑般的目光,觉得连脑子也快要被怒火点燃了,那个人从来是这样,如此的善於牺牲别人,不惜於食人血肉来延长自己的生命,冷血而无情,现在他为了能够开启这条逃生的路,连自己的亲生骨血也要牺牲了──甚至在牺牲前还要如此残忍的玩弄一番──反正,你以後想给也给不了了。 “难不成只有这木台上放了什麽重物,这门才能开吗?你既然现在才想到放弃我,当初为什麽还要入这地宫来救我──让我还以为,让我还以为!”花记年大喊著,就算是如此沙哑而愤怒的声音,依然可以分辨里面残存了浓浓的哭腔。 他快哭了,他又要被自己弄哭了。花千绝这样想著,兴奋的轻舔著自己干燥的下唇,一边像是火上添油一般,缓缓的走向出口,大笑道:“你难道是第一天知道我是个冷血卑鄙无情的人吗?你既然都要死了,我要是不享用一番,你不觉得有些浪费吗?反正我从小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无论要牺牲谁,父亲,母亲,挚友,下属,子女,都无所谓,只要我能够活下去就够了……无论在怎样的境地下都能保持这种清醒,牺牲的人越是亲密,越是说明我能够顾全大局,越是说明我的伟大不凡和特立独行。” 花记年目瞪口呆的听著,良久才自嘲般的低笑著:“我不是早就说过,你大可以生吃我的血肉吗,我不介意为你而死……却为何又要这样折辱我。哈,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解开我的绳子!你给我安排的结束,我怎会逃避?” 花千绝回过头看他,对著他笑了一下,依稀带著几分深敛的宠溺,却根本不理睬青年声嘶力竭的要求,随即大笑著走出密室,巨石在他身後再次轰鸣著落下,隔绝了一切。花千绝听到那响声,终於把脸上的虚假的笑意渐渐退去了,在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昏暗甬道中,他脸上说不出是什麽表情,淡然,从容,却疲惫。 空旷的地宫里一声一声的回荡著他的脚步声,一簇簇的箭矢折断在他的脚下。花千绝一直走到墙壁上那个石轮前,才停下脚步。他伸手握住阻挡机关运行的那把匕首,想了想,又放开,然後再一次握住。 他再次低笑起来。 他面对过无数次生死间的挣扎,实力相当的对手,远胜过他的敌人,亲近之人的逝去和背叛,还有在这个地宫里泯灭人性的顽强坚持和求生──数不尽数,这才能站著一览群山的高度。他清晰的记得当年年幼的他,是用怎样的坚定坚韧的心情用石子在墙上刻下了那行刻痕──我,要,活,下,去。他是自私的,也是自大的。无论是这样的性格,还是那些从小便镂心刻骨灌输给他的地狱般训练和教育,都让他比旁人更加爱惜自己的性命。就算是练花心诀後看淡一切,他也从未想过舍生赴死。人人都是提头走江湖,唯有他,只有他,才有资格孤独却安枕无忧的坐在权力和财富的巅峰,纵情肆意的欢饮美酒,穿梭花丛,度过百年人生。 他从未想过会有一天,他会这样像这样,放弃生存的机会。 “记年……”他有一种自嘲的语调轻笑著自言自语:“他们……从来教导我的,无论要牺牲谁,我都必须活下去……我死了,浮屠堡就倒了,我要顾全大局──” 他笑著,缓缓用力,把那把匕首一点一点地拔出来,低声道:“你让我变了。” 匕首嗖的一声连根拔出,被禁锢住的石轮再次缓缓转动,带动著锁链咯吱咯吱的声音,花千绝微笑著,侧耳听去,他听到那扇沈重的石门後,五鬼搬运台开始慢慢的运转。 墙上再次出现数不清的箭孔,花千绝手握著那把匕首,在衣袍上仔细的擦了擦。我唯一的儿子,他想。 我唯一的亲,唯一的痛。 第三十七章 37, 花记年在密室中咬著牙闭目待死时,突然感觉到身下的木台动了起来,紫色的毒烟重新喷出来,密室外似乎也传来隐隐约约的箭矢发射的嗖嗖响声。他还来不及惊讶,就感觉那木台托著他往下飞快的沈去,坠入到无尽的黑暗。 花记年是被鸟叫声吵起来的,鼻翼中闻到花朵的清香,晨曦中沾了露水的空气,慷概的供人呼吸。柔软的青草低垂著,若有若无的碰触著面颊。花记年猛的张开双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天庭般的景色。 头顶是湛蓝如洗的天幕,像棉花一样白软的云朵,一条浮满了粉红色花瓣的溪水从身边淙淙流过,溪旁是一颗巨大的,十人合抱粗细的,开满繁花的古树。落英缤纷,十里香飘。 这是在哪里?花记年摸著头,努力的半坐起身子。 父亲又在哪里? 青年脸上一片惘然,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记得他不久前才被遗弃了,以为一别就是生与死,他还在咬著牙强迫自己不要哭出来,不要颤抖,不要怨恨的时候。却被送到恍如隔世的光明里。 他在这一个瞬间,大脑里是空白一片的,他不知道自己在这景色中以什麽样的身份存在著,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该做什麽。直到男子惯用的半是嘲讽半是自嘲的笑容在脑海里晃过,他才依稀明白那笑容意味著什麽。对一个已经准备好面对死亡的人来说,这种突然降临的生存应该是喜悦的,可他却一点也不高兴。 何止不高兴。花记年就这样恍恍惚惚的站著,然後蹲下来,半跪在地上,用手去抠地上的泥土,似乎想抠出那条在他出来後,就被封死的出路。他就这样下意识的挖著,抠著,甚至忘了用些内力,手上的力道一点点加大。直到指甲断裂,依旧不肯停止。 细细的血流顺著他伤痕累累的手指汇进泥土里,原本脚下芳草萋萋的土层被毫无章法的挖开,可土下那一层,居然是狰狞坚硬的岩石层,再挖下去,大概还有厚重的人工石板,即便用火药,也难以在这上头炸开一个缺口。 花记年跪在泥里,原本纤尘不染的衣服沾满了褐色的泥印和淡绿色的草汁,发丝散乱的披在苍白的脸上,眼神找不到焦距,他就这样沈默的看了很久,才自言自语的小声笑著说:“父亲……你一定觉得我很差劲吧,把你说成那样……” 他这样一番话说出来,词句混乱,颠来倒去,连声音都哽咽成一片,似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喘息著笑了很久,才听他继续低声道:“我很差劲吧,没错,我其实一点都没想过牺牲自己去救你,我都只是口上说说罢了,让你觉得我很孝顺,让你觉得你没白跳下来,然後对我更好一些……我其实想和你一起活著,活要一起活,死也一块死……可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我……我活著又有什麽意思?” 他说到“活要一起活,死也一块死”这里,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一只手紧紧抠著自己的胸口,似乎想要把那颗痛疼不已的东西挖出来,他原以为自己会号啕大哭,但没有,眼睛干涩著,深呼吸了一会,竟然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惘然的抬头四下看了一会,看到在眼前静静流淌的浣花溪,从前他们一起在溪旁的种种一幕幕的从脑海里滑过,他低声又笑了一句:“我似乎从来没明白过,你在想什麽。”他说著说著,苍白的脸上居然带上了淡淡的红晕:“即便是这样,我也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件事情。我做了你的儿子,真好啊,不然你哪里会多看我一眼……” 他越说,话语之间就越是颠倒,近乎是痴人的胡言呓语了。他又呆呆的回头看了他挖出的那个土坑一眼,然後微红了双颊低声说:“等等我,我马上来找你。”他说著,看到溪边一块大石,於是踉踉跄跄的走过去,用衣带将双脚捆了起来,再用力从下摆上撕下长长一条布料,将石头捆好,绑了个死结,再困难的将布料的另一头绑住自己的双手,花记年喘息了一会,看著浮满花瓣的溪水,又叹息般的重复了一遍:“父亲,父亲……记年来找你了……” 他叹息般的说著,身子向前一纵,石头被扯的跟著掉入石中,巨大的破水声之後,青年很快沈到了溪底,黑暗的溪水里缓缓上升的粉红色花瓣,苍白的衣袍和在水中柔软摆动的发丝,一串串气泡向上游去,大口大口的冰水灌入青年的口中,花记年下意识挣扎了一会,但很快,四肢就渐渐从蜷曲开始舒缓的伸展。花瓣覆盖的溪水很快掩盖了一切痕迹── 就在这时,从远处传来脚步声,越来越大,一直走到溪边,脚步声才停下来。接著,一个青年万分熟悉的女声隔著冷水模模糊糊的传来:“都死了,哈哈,死了,他们都死了……” “小姐,小姐,你看到了吗。我还来不及跟他们说什麽,他们就都死了──你说,我到底应该把他们救出来,把真相告诉他们,还是继续把秘密藏在自己肚子里呢……小姐,翠儿也憋疯了,再不说出来,翠儿就要憋疯了,翠儿去把他们救出来吧!” 花记年在水里惊讶万分的听到这些。就像是失明已久突然见到一丝曙光,所有的迷惘,悲痛,饥饿,疲惫都被抚慰,求生的意志和希望也再次被点燃。他不能让她走!这样想著,他在水中也开始奋力挣扎起来。可缺氧让他头痛欲裂,四肢乏力,他现在才後悔当初将自己的手脚捆的这麽紧,一身内力本就因武功受损而打了个折扣,又因持续的体力消耗而灯枯油尽。青年只能强迫自己努力,试图挣开这些结实的布料。 花记年手脚一下一下的用力,发出喑哑的呻吟声,串串气泡从他口中逃离,冲向水面。手上很快便被勒出了一指高的红痕。他咬紧银牙,双腿用力蹬住那块大石,同时手向上扯去,希望能以此撕裂布料,却一次一次加深手腕的勒伤。胸腔中最後一口气很快耗尽,青年头脑轰鸣著,肺部像要炸开一般难受,这痛苦让他不自觉的张开嘴,想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却大口大口的呛入冰冷刺骨的溪水。 冷水从鼻间倒灌进来,异常难受的滋味。六年前溺水的经历在眼前挥之不去。挣扎徒劳无功,快死了,花记年似乎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正在亲吻他的咽喉。不明不白的活著,不情不愿的死去,就这样结束一生吗?他不甘心,他不管什麽事实什麽真相,此刻唯一在心腔内跃动的执著用振聋发聩的声音嘶吼著哭喊道:然後像那人救他一样,用自己这双手,救出那个可恶可恨的男人── 花记年低声呜咽著,脖子向後仰去,几丝血迹从皮肤下溢出,缓缓的扩散进水中,晕染成淡淡的晕红。一声闷闷的裂帛声终於响起,双手一得到自由,他就狼狈的扯开脚上的束缚,摇摇晃晃的从水里站起来。添香显然没想到这条花瓣覆盖下的小溪中竟然有人,口里疯狂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一下子苍白了,她踉跄向後退去,似乎想逃避开什麽。 “不要走。”花记年大口喘息著,浑身湿透的朝她伸出手去,口中悲鸣著:“不要走,添香姐,救他,求你救救他。” 那女子面无人色的大喊道:“你没死!走开!走开!” “小姐是谁?我母亲吗?也对……我听说过,你是她的小丫环。”花记年踉跄著向岸边走去,试图拉著女子的手,他的头发上沾了晶莹的水珠,脸颊冻的浮现了一层淡淡的绛青色:“既然她是我的母亲,又怎麽会阻止你救我的父亲。” “怎麽不可能!你懂些什麽?”添香声嘶力竭的吼著,她又退了一步,结果踩到了自己长长的裙裾,狼狈的跌坐在地上,她用手肘向後挪著,竭尽全力的想离青年远些,却被同样疯狂的青年牢牢的拽住。“救救他……”青年绝望而执著的祈求著。 添香沙哑著嗓音,失神的看著青年,口里不停的默念著:小姐不会答应的,小姐不会答应的。似乎能从这一句话之中找到什麽力量一般,不知道过了多久,添香表情渐渐平静下来,用一种毛骨悚然的温柔的目光看著少年:“我怎麽舍得不答应你,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听我说完三个你不能救他的理由。你听完後,如果还执意去救他,我就告诉你一条路,保证你能重返这地宫之中。” 花记年先是欣喜若狂,而後又犹豫道:“三个理由?可父亲已经不能等了。” 添香不悦的拂袖站起,冷笑道:“那你可以不用听,自己去找出路吧。”她看著青年苍白的面孔,突然又媚笑起来,口里讽刺道:“你别担心,那男人六岁就在这地宫里玩捉迷藏……这里面暗道机关他记得比谁都清楚,哪怕是火海刀山,他也有法子活下来。” 花记年忍耐般的蹙紧眉毛,他直觉的感觉到这女子身上的阴冷杀气,更知道她在说反话激他,却不愿意放弃最後一个机会,於是咬著牙苦笑道:“一言为定,你说,我听。” 添香笑眯眯的重新坐了下来,慢条斯理的低笑道:“这第一个理由,是你不该救他。” 花记年苦笑道:“他可是我父亲,你说我不该救他?” 这女子似乎特意在拖时间,每一个字都要在嘴里仔细斟酌一遍,才慢吞吞的吐出来:“你只记得你父亲,难道忘了你还有个母亲吗?小姐她,和花千绝,可是不共戴天之仇。你可记得她的名讳,她叫方红衣,方家的红衣,青州铁鸿堂方堂主的女儿红衣……” 添香说著,红著眼睛媚笑起来:“你听过的吧,你听过这件事情的吧,青州的铁鸿堂──” 花记年愣了好半天,突然像碰到什麽脏东西一样,惊恐的甩开添香的袖子,身子向後倒去,脸色死白的看著女子。花千绝几年前漫不经心的恐吓之语渐渐在记忆中浮出水面:记年,你可知道上一个不想见我的人是怎样一番下场吗?那次,青州分舵动荡,我平定内讧之後,原来的铁鸿堂方老堂主就像你一样不肯见我,死死对著一根廊柱。我叫人在他身後架起一座油锅,等油滚起来,便叫人割下他的鼻子,扔在锅里煮。之後,又叫人把他嘴角割开,一直割到耳朵,再把他煮熟了的鼻子塞进他的嘴里,我问他:‘好不好吃?味道如何?’……还有他的女儿,一个我当场赏给了下人,另一个我带回了堡…… 添香兴致勃勃的盯著青年的表情,面孔轻微的扭曲著,似乎正同时品尝著回忆的痛苦和嗜血的极乐。她笑著,柔声道:“老爷是被冤枉的,他一生耿直,可花千绝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残忍的……杀了他,我当时就跪在那里,眼睁睁的看著老爷一点点的被撕碎,红衣小姐也在,我们都跪在那里,二小姐在堂外,老爷在堂里……嘻嘻,老爷在堂内被活生生的肢解,二小姐在堂外被数不清的人……我和小姐跪在中堂,听著身前和身後的声音,身前和身後都是血,都是地狱……嘻嘻,翠儿当时不敢看呢,但我必须得看,必须得记牢了。” 添香贝齿咬著衣袖,双肩因媚笑而颤抖个不停,她笑著说:“那时候,小姐跟我说,她说,翠儿,我们要报仇──” 花记年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然後呢?” 添香抬起头,歪著头盯了青年很久,她的眼睛从前一定非常漂亮,特别是噙满泪水的淡淡笑容,却偏偏让人感到可怖和怆然涕下的悲痛,她笑著说:“你真认为你该救他?为了他的反复无常和你随手的恩惠?那人是地狱里归来的恶鬼,他杀过的人足以染红一条河,你只知道你有个父亲,可知道千千万万人都有个父亲?可他们的父亲都成了刀下亡魂,那些人哭瞎了眼睛,也换不回日日夜夜在枉死司徘徊的亲人──” 添香一字一字的问他:“记年,告诉我,他这种魔头,该救吗?想想你满身血迹死去的母亲,想想那些旦夕之间家破人亡的人,你可知道此刻落英谷中多少人乱箭穿心,你想想这些逝去的人因谁而逝去,记年,小公子……别让那些恶念蒙蔽了你的眼睛,你比谁都善良,你比谁都善良……你怎麽忍心坐视这些惨剧再次重现?” 花记年颤抖著,过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装作毫不在意的强笑道:“你真是可笑。我善良?你以为我手是干净的?弱者被杀,强者杀人,你最好一次性把你的理由都说完……若是真要为这些罪行承担过错,不如统统父债子偿。” 添香似乎也料到了他的拒绝,低声笑道:“这第二个理由,是你不可救他。” 第三十八章 38, 她看到花记年忍不住想打断什麽,不由笑了起来,缓缓站起,轻声道:“那便当我先前说的都是废话吧。你总是说,他是你父亲,他是你亲人。你可曾想过,这层你以为牢不可破的血缘关系,根本是由别人主导的一场笑话?” 添香看著花记年一下子僵硬的清秀面孔,弯下腰身,用手指挑起青年一缕发丝,放在手心轻轻吻著,低笑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小姐与那魔头一度春风後,竟然就有了身孕,这本就是一段孽缘,自然应该将这小畜牲悄无声息的堕了,我这个做丫头的,也帮小姐买了红花熬在药中,可是小姐在那关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她改了主意,大大方方的告诉别人,她有了孩子,花千绝的孩子,还打算把生下来。” 花记年从她嘴里听到这段往事,只觉得一股寒气顺著脊背爬上来,连呼吸也有些困难,他本能的想逃避眼前的这个曾给与他全部温暖和勇气的女人,捂住耳朵什麽也不听,他本能的害怕这个故事会毁掉什麽微妙的平衡,会破坏他拥有的一切。添香似乎察觉了青年的不安,低笑著跟他说:“你害怕吗?这故事本来也不是要对你说的,谁喜欢报复一个像你这样喜欢逞强的孩子,可谁叫我实在想讲,你又答应听了。” “我永远忘不了小姐生产那天,那是七月的一个子夜,天空上挂著一轮淡红的月亮,小姐流了好多血,那个小畜牲也浑身是血,无欢阁里地板上都是血,那个魔头也是一身血红色的衣服。” 花记年仿佛难以忍受的大喊道:“求你说关键的!”添香大笑道:“你也是个狠心的人,听到母亲难产而死的事情,应该是这个反应吗?也好,我便说关键,虽然小姐死了,可我还活著。” 花记年几乎坐立不安起来,这种突如其来的焦躁感让他近乎是失控般的嘲讽起来:“她有个忠心的丫头不是吗?”添香大笑道:“是,当然是。我记得是在那个小畜牲生下来第四天,花千绝就出堡了,照样的寻花问柳,他这些无耻的行径,让堡里那些寡情的人也没空管这小畜牲,这样反而是方便了我。当天夜里,我偷偷抱著那个皱巴巴的小畜牲翻出浮屠堡,从万象山一路西行,赶了五六天的路程,来到了毕州阮府。” 花记年连嘴唇也苍白起来了:“阮府?金刀阮府?” 添香温柔的笑著看著他:“毕州,除了杀了花千绝母亲的那个阮府,还有几个阮府?这世上的事情总是如此巧妙,那清秀高贵的阮夫人也有了身孕,这孩子有七个月大小了。我按照小姐生前的安排,买通了阮府的一个下人,在阮夫人的茶中下了催产的药,当天夜里,阮夫人早产,我又买通了产婆,在接生後,将这个阮家的孩子,和那小畜牲调换了。” “那日,正巧是中秋。你记事後,第一次与他相逢,也是在中秋吧……你与他发生苟且之事的那天,又是一个中秋……人人只道中秋才花好月圆,却不知中秋也会像这样,发生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一场又一场的腥风血雨,凄风苦雨……” 花记年悠悠的吐出一口气,慢慢闭上双目,静静坐在地上,什麽话也没说,像是所有的生命征兆都脱离了他的身体。添香看著他静静笑著:“没错,事实就是你想的那样。你其实是金刀阮从云的独子,阮惜羽才是花千绝的血脉。啧啧,你看你自己性子,妇人之仁,循规蹈矩,哪点像那魔头,但是那阮惜羽,行事狠绝,做事偏执,真真像了个十成十。” 花记年沈默了很久,才冷声道:“你没有证据,不是吗?” 添香低笑道:“这天下有眼之人都可以做我的证人。你为什麽不想想,你十四岁那年中秋,为什麽阮惜羽以男宠的身份,能成功混入浮屠堡?难不成是吴秋屏太笨了?错了,是你添香姐姐从中作梗,我发现了他,才推荐给吴堂主,还是我为他浣洗打扮,让他能入你父亲的法眼。” 花记年像是失去了所有感觉的人偶一般,低声问:“为什麽?” 添香笑著说道:“为什麽?你问我当时为什麽要撮合他们?呵呵,能导演一场父子乱伦的戏幕,你不觉得让复仇的人很有成就感吗?何况那小畜牲还长的那麽像小姐当年,连吴秋屏、花千绝都发现他像了,相像最好……相像,花千绝才越发的想临幸这个人,他想临幸的人,谁又能逃的过?记年,你知道为什麽相像好吗?你以为花千绝对小姐真的没半丝情意吗?哈哈,没情意,怎麽会让那魔头杀尽方家,独独留下她一个。小姐她……小姐她……可是江湖第一美人呢。” 她说著,突然愤怒的握紧双拳:“可是!谁想的到那小畜牲竟然用你来代替他,居然让你受苦了,居然让……让我用性命来照顾的你受伤……那小畜牲!居然敢毁了我的计划!” 花记年伸手去擦脸,才发现脸上全是斑驳的泪痕,他沙哑的问道:“他可是你小姐的孩子,你就一点都不在乎?” 添香毫不在意的冷笑道:“他不是!他只是那魔头的独子,和我的小姐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之後我还有机会,记得吗?你在那夜之後发誓要杀死他,後来,终於有一天,你们在山腰上打了起来,你知道我为什麽会去搬救兵吗?还偏偏要搬花千绝过来,我就是……我就是想要他们父子相残阿,差一点,可恶,又差一点,那魔头就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了,偏偏又功败垂成!” 添香说著,像是愤怒至极的大声怒骂著,顷刻,她又柔柔笑起来:“还要我举证据吗?举多少都行,记年,你行走江湖,难道就不曾有一个人说你长得像那清秀高贵的阮夫人吗?老一辈的武林前辈,多少有人把你认成阮家人吧?譬如说,丹霞观的燕永?” 花记年低笑了起来:“你说的不错,我快要信了。我长得像阮夫人,我是阮从云之子,阮惜羽长得像方红衣,他才是父亲真正的儿子,你这个意思没错吧?” 他见添香含笑点头,终於也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你的意思,我是花千绝杀母仇人的儿子,我绝对不能把他救出来,否则,他知道真相第一个反应就是愤怒的杀了我,因为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他发现自己被骗後的表情,所以呢……我不可放他出来。” 花记年低低的笑了起来,长笑如哭:“可是你知道我听了这故事的感觉吗?我想那该死恶毒的方红衣一定是喜欢父亲……哈哈,花千绝的,没有人会生下仇人的小孩,她说不定只是个好面子的女人罢了,整天在爱恨之间踌躇两端。” 添香勃然怒道:“放屁!”花千绝看著她,低声道:“你呢,你曾经说过喜欢我的。也是放屁吧,你也是……喜欢那个男人的吧。我最搞不懂女人了,因为她们口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样。你不喜欢他,为什麽要嫁给他,因为他逼你?笑死人了……你说喜欢我,你会对你喜欢的人说这麽残酷的事情吗?你不会……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喜欢的是地宫里那个,你侍寝的人,你说报仇说了二十年,却始终不愿意下手的人,是让你想违背你小姐的命令想去救他的人……” 添香大骂道:“闭嘴!你闭嘴!”花记年苦笑著说:“我说对了是不是?那些对我那麽温柔的女人,最终都是害我至深的。对我野蛮粗暴又过分的,却是真正对我好的……可我马上就要失去他了。添香,你现在为什麽哭?被揭开秘密的伤疤很痛吗?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会用言语伤人吗?言语如刀,比最锋利的武器还要让人疼痛──” 他说著,肩膀突然抖动了一下,口里喷出一大口鲜血,溅的前襟满满的都是触目惊心的血红,他身子一晃,半跪在地上,努力的做著吞吐的动作,可是憋了一会,一股更猛烈的血柱从口中喷出来,接著根本无法停顿的一大口一大口喷著血,附近的草丛著都被染上点点豔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