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嗓子,把众人都给镇了一下,赵成材本来纷纷乱乱的脑子,突然就冷静了下来,哑着嗓子道,“都别哭了,赶紧回去救人吧”是的,救人。这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情。大夫一个个的来了,又一个个的走了,药一副副的倒进药罐子里,又一碗碗的端出来,给章清亭灌了下去。赵成材始终衣不解带,寸步不离的守着妻子,不知道累,也不知道饿。赵王氏心疼儿子,但是一个字也没有劝。只是在他累得受不了,倒在榻边睡着的时候,给他盖上被子。在该吃饭的时候,就在儿子手边的小几上,不时的放上些热腾腾的饭菜茶水,无声的支持着他。不仅是她,其他的亲人们,也在无声的支持着。赵玉兰连生意也不做了,每天从早到晚守在这里,给哥嫂做饭,哪怕喂给章清亭吃的粥十有八九又要吐出来,她还是不厌其烦换着花样给她做。张小蝶成日是马场娘家婆家三头跑,大姐的生意是一刻也不敢耽误的。方明珠见张发财两口子都腾不出手来,主动把喜妞和南瓜都带在了身边,让他们可以全心照顾章清亭。又把张金宝劝回了永和镇去,“你在这儿,也不过是打打杂,倒是好生把那边的生意盯着,反能让大姐能多安些心。”赵玉莲和贺玉堂四处寻医问药,只要听说哪儿有一线希望,一定千方百计弄了来。京城里已经托阎大人,利用官道递了消息到乔仲达那儿去了,详细叙述了章清亭的病情。当然,与此同时递上去的,还有赵成材的一份折子,求陛下亲览的一份沉甸甸的折子。十几天后,乔仲达利用飞鸽传书,带来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他请了太医院的御医,还有黄大夫共同参详,拟定一份救治方案。经过几天的尝试,在正月就快过完的时候,确实看到了一定的成效。章清亭吃东西不再呕吐了,可还是一点要清醒的迹象都没有。仿佛陷入了一场无休无止的好梦,沉睡不起。京城里寄来的诊断书,赵成材已经反复摩挲得都起了毛边了,该做的他已经全部照做了,包括在章清亭耳边说话,甚至狠心把喜妞弄哭,抱过来给她听,用母女连心来刺激她。每当这时,章清亭是会出现反应,眉头会皱紧,那一脸的焦急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可就是醒不过来。急得赵成材有时都想扒开她的眼皮看一看,到底是什么粘住了她的心。现在,到底还有什么能做的呢?赵王氏今儿过来,瞧见媳妇仍是毫无起色,未免又是一场叹息。她这些时,也憔悴多了,小儿子大媳妇之间两头跑,哪边都操着心,头发都不知白了多少根。赵成栋那边情况逐步稳定,就全甩给了杨小桃,反而是这边,来得更勤些。本想让柳芳搭把手的,只不知为何,赵成栋虽对杨小桃也有些意见,但在杨小桃诚心跟他忏悔之后,面上还能过得过,只是对这柳芳异常反感,每回一见她,就跟仇人似的,只是说不出来,吓得柳芳仍是躲回地窖里。可赵王氏此来却不是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她有件大事要跟赵成材商量,“成材,你别怪娘提个不中用的建议。咱们要不办场喜事,给媳妇冲一冲可好?”赵成材听得一愣,喜事?赵王氏就知道他肯定给忙糊涂了,“咱们不早就说好了么?等春暖花开的时候,要接媳妇进门的。从前定的日子就是二月初六这一天,新房那些全都准备好了,咱们要不也别改了,就在这日,给你们把亲事办了可好?兴许媳妇这因为冲了喜,一下就好了呢?”她说得又哭了起来,“纵是不好,这也是咱们家命里该招的事情,她还是咱们家的媳妇,总不得让她老是这么没名没份的,你说呢?”赵成材心中一怔,听出来母亲的言外之意了。若是章清亭真有个三长两短,毕竟还算不得自己正经妻子,死后连在赵家一个牌位也没有。这一刻,赵成材真不知心头是什么滋味,明明是欢天喜地的要准备婚礼,却不料竟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过他欠了娘子一个婚礼,他是应该还她的。“行,娘,就照原定的这么办吧别怕花钱,办得风光些,把全镇的父老乡亲们都请来,咱们既然要冲,就一定得喜气洋洋”赵王氏落着泪,用力的点头。这一回,她就是倾其所有,也要让媳妇风光一次喜帖,如雪片一般发了出来。扎兰堡的父老乡亲们在拿到手里的同时,心头也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感觉。冲喜,虽然仍旧是沾了个喜字,却因为多了前面那个冲字,生出无限的悲凉之意。淳朴的乡亲们,已经自发的有许多人来探望过了,尽管并不能看到病人,尽管手头拮据的他们不过是送上几句祝福的话语,却也给了张赵两家人莫大的安慰。而这一场特殊的婚礼,他们会来,一定会带着最真挚的情意,送来他们的祝福。赵成材依旧守着章清亭,外头的事情都是家里人帮着他们办的。他一直就在这间房子里,握着章清亭的手,不停的跟她诉说着两人之间的一点一滴。直到初六的前一日,张发财老两口才过来跟他说,“成材,虽说你们是破镜重圆的夫妻,但今儿你无论如何得回去,明儿到了良辰吉时来接她才是正经。纵是不顾忌别的,多少也得讨个吉利是不?”赵成材如梦初醒,“是我糊涂了,我这就走马上就走”可说是要走,到底还是恋恋不舍,有千万个不放心,不忍离去。“没事儿放心,有我们呢”在岳父母再三的保证之下,赵成材终于回去了。张发财看着女儿,老泪横流,“闺女,明儿就是你好日子了,你醒来好不好?”可惜,仍是没有回应。回了家,赵王氏早给他准备好了香草艾叶,噙着眼泪,“傻孩子,你还不快点去洗个澡?难道明儿不要干干净净的去接你媳妇么?”赵成材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自嘲的笑了,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对着镜子把自己收拾得齐齐整整,这才安心的去睡了一觉。翌日。等鸡叫过一遍,张小蝶和方明珠就起来了,她们昨夜一直就在这儿陪伴着她们的大姐。此时扶着章清亭起来,打来热水,小心的替她洗浴,更衣。抚着她身上那因为长时间昏迷而松软虚弱的肌肤,两个妹妹的泪是怎么也止不住。最好的香油,最细致的手法,等把章清亭洗干净了,二人却是累出了一身的汗。将她扶出浴桶,用柔软的棉布揩干身体,一层层,一件件给她换上最漂亮的嫁衣。然后取来脂粉头油,给章清亭描眉画鬓,点唇染甲。将最华贵最美好的首饰一件件给她戴上,装扮出最美丽的新娘子。最后挽好发髻,戴好凤冠,扶着她坐在贵妃榻上,等着人来迎接。可是张小蝶最后再凝视了一眼,却忍不住再一次泪湿了衣襟。打扮好的章清亭美得就象一副画,可再美的画也是钉在墙上静止不动的。如果可以,她宁愿洗去这副美丽的表相,只求大姐能够睁开双眼。那里,才有这世上最美的风景。“大姐,你睁开眼睛好不好?”这是几乎所有的人在见到章清亭时就要说的一句话。从前拥有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失去了,那益发的让人体会出那一双眼睛带给他们的无限希望与活力。吉时到了。赵成材早已换好了大红的喜袍,帽插双花,端端正正坐在椅上。听着渐渐逼近的锣鼓,他站起身,再一次整肃自己的衣襟。今天,他就要去迎接自己最美丽的新娘了,当然要做最英俊的新郎官。否则,万一娘子睁开眼,那该多失望?拉开门,赵成材带着微笑与满满的自信踏出家门。这是扎兰堡有史以来最盛大的一场婚礼。也许并不豪奢,却是足以让人铭记终生。淳朴的乡亲们从四面八方涌来,穿着过年时的盛装,敲锣打鼓,舞起了正月十五才有的火龙和狮子。用他们力所能及的方式,献上他们最诚挚的祝福。不约而同的,几乎所有的乡亲在送上贺礼的时候,都带来了一个平安符。按着扎兰堡的风俗,抛在新房院前大树上,让那一树经冬的苍翠柏树上生生的开出了无数黄红色的小花,如挂了满树的小灯笼,绚烂夺目。赵成材无数次都告诉自己要保持微笑,可当他不经意的一回头,看见那株凝结着无数心意的树时,还是忍不住瞬间就潸然泪下了。“娘子,娘子你睁开眼睛看一看,看一看好不好?你看乡亲们送给我们多少的祝福?每个人都在祈祷你醒过来,你为什么还不醒?”章清亭无法回答。大红的盖头下,她的双颊被胭脂点染得嫣红可爱,眉黛唇朱,道不出的娇艳动人。可是,可是在那脂粉的掩饰不到的地方,却是苍白的病态与无力。赵成材不要这样不会说话不会动的娘子他要他从前那个充满活力,斗志昂扬,喜欢耍些小心机,喜欢使些小性子,喜欢穷讲究,他却深深喜欢着,也喜欢他的娘子触目所及,是铺天盖地的红。新婚的红是所有的红当中最为热烈,最为浓艳,最为喜庆,最为耀眼的红。可在这样的一片本该充盈着吉祥幸福的红里,好似什么都被硬生生撕去一半。就连那要相伴燃烧到天明的龙凤红烛,都在携手流泪叹息。那一种痛楚,赵成材形容不出来。就好象是自己的心生生的给挖去了一块,只余漏着风的寒凉,填不满的凄惶。“娘子,你看,这婚礼全是按着你的意思办的,所有的东西都是按着你的喜好布置的。你高兴么?娘都没有怕花钱,处处都给你办得体体面面的。你看这儿,就是刚才我们行礼时,她给的红包。你看这里头,装的是金锁片呢纯金的,她是拿你当小孩子了,怕你留不住,要拿锁片锁住你……”“只要你醒了,以后这个家就是你说了算的,娘说她再不会跟你怄气了,什么事情都是你说了算,这话可是她方才在喜堂上当着所有乡亲的面说的。她还夸你了,说让你当家不是怕你,是因为你是个贤惠的好媳妇,她心甘情愿听你的……”“娘子,你放心,就是你不醒,我也不会纳妾,也不会给喜妞找后娘,我们父女俩就这么相依为命的守着你,守一辈子,好不好?你真想我们就这么守一辈子么?那我和喜妞岂不是太可怜了……”“以后妞儿大了,要梳漂亮的头发,要穿漂亮的衣裳,谁来给她打扮呢?我肯定是不会的,娘也不会。别到时真弄个乡下丫头出来了,可是你不醒,我们的喜妞就只好变成土里土气的乡下丫头了。你都狠心不管的么?”“还有我,以后我可怎么办?白天我可以去学堂教书,可晚上回了家,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谁来陪我说说话?谁来打扮打扮我?我的衣裳脏了找谁洗,鞋袜破了找谁补?万一哪天我也生病了,谁来照顾我?”眼泪,一滴滴落在章清亭的脸上。赵成材抱着妻子,浑然不觉,不知何时,在她的眼角也渗出一滴泪。和他的泪混在一起,缓缓的,缓缓的渗进大红的喜衣里,洇开出一朵花。即便只有一朵,可那为了至亲至爱的人落的泪,一滴已经弥足珍贵……(要是桂子恶俗一点,就在此打住,亲们是不是会跳起来追杀偶?呵呵,表急,还有一章尾声,才是真正的大结局。爱你们哟)第二卷 (五○九)后来(大结局)(五○九)后来半年后,扎兰堡。“娘子!娘子!”赵成材兴冲冲的进来,离正房老远就开始嚷,“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娘子大人没有出来,却窜出一个粉嫩粉嫩的小人儿,迈着小短腿,咚咚咚咚的跑出来,跟只小皮球似的一头撞进他怀里,“爹!爹抱抱!”赵成材冷不丁给女儿撞得呲牙咧嘴,退开半步,这才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妞儿怎么这么顽皮?老这么撞,你爹可吃不消!你娘呢?”两岁的喜妞露出一口小白牙,狡黠的笑着,“娘在屋里睡觉呢,爹您陪我去玩会儿吧!”赵成材一皱眉,这都快吃晚饭了,还睡什么觉?“妞儿,你说实话,你娘是不是又去马场了?”“没有!”喜妞当即否认,但那个掩饰不住的小表情赵成材一看就明白了,“又帮你娘说谎话!瞧爹打你屁股!”“你别怪妞儿了!”赵王氏从后头气喘吁吁的赶了出来,现在房子大了,要从一头到另一头可真有些辛苦。她年纪大了,可跟不上小喜妞跑得欢快,是以落在了后头。“是我叫你媳妇出去的,媒婆给你弟弟说了门亲事,让她出去相看了。”赵成材听得这才作罢,却犹自嗔怪着,“娘您也真是的!娘子身子还没好利索,大夫都说了至少得将养个一年半载的,这事儿您等我抽个空去办不成么?干嘛非让她去?”赵王氏嘴一撇,“你哪抽得出这个闲工夫?成天忙得脚不沾地的,想见你一面比见县太爷还难!我这让她出去走走怎么了?你媳妇其实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大夫虽说要静养,但也说了可以适当出去转转的。现成天给你关在家里,没病也给憋出病来了!你放心,出门时我让丫头小子都跟着呢,车也套得好好的,不会有事的!”赵成材想想,似乎也是自己杞人忧天了,自嘲的一笑,这就是关心则乱啊。好不容易从生死线上把媳妇给救回来,他可是有些杯弓蛇影了,是得注意注意。于是不再追究,只打听起来,“那是虎怎样的人家?”赵王氏正欲答话,喜妞忽的高喊了声,“娘!”扭头一瞧,还真是章清亭回来了。她可养得比半年前胖多了,自从成亲那晚睁过一回眼之后,陆陆续续又有一个多月的功夫,这才渐渐起的了身。但还是时不时的头晕,大夫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许她操心受累。全家是言听计从,都恨不得拿她当玻璃珠子似的捧在手心里。成天鸡鸭鱼肉的炖着,还添补了不少药材进去,就为了给她补养身子,生怕有个好歹。尤其是赵成材,每天一大早非得亲眼盯着她醒过一回,才能安心的去书院。在将养了三个月后,章清亭渐渐躺不住了,老想着找点事情做。可全家人哪敢让她操心?好说歹说,才让方明珠每天从马场回来时,将那儿的事情说给她听听。但也是绝对的报喜不报忧,什么为难的事情都不肯让她知道。再一个月后,章清亭受不了了。只觉闲得全身上下都快长草了,再要这么养下去,她就该成猪了,于是成日是绞尽脑汁想借口出去透透气。赵成材不在家,家里只有公婆守着她,几番软磨硬泡之后,老两口败下阵来。赵王氏瞧她也确实好多了,这才偷摸着放了她的风。但也得晚出早归,尽量瞒着赵成材,要不他回来又是一顿好说。毕竟经历了那样一场生死离别,赵成材课真不敢掉以轻心。扶着娘子进了屋,又伺候她喝了口茶,章清亭让她把赵老实也请了来,一并告诉大伙儿,“这门亲事我挺满意的,那姑娘确实年纪大了几岁,但人挺正派,又能吃苦,是个本分过日子的。他家虽穷,但真是一点都不贪心,只要咱家出两亩地的聘礼,让他们可以自己耕种过活就行。”赵王氏忙问,“那小桃和南瓜 呢?他们怎么安排?”在赵成栋稍稍恢复了一些力气之后,就亲写了一纸文书出来,交代了一定要休掉柳芳。原来当年他被那何大牙设计陷害,最后钱也骗光了,要卖掉他时,何大牙曾经拿出杨小桃的金首饰,告诉他一件事,“你讨的那个小老婆,可真是狠心!就见那杨姨娘要小产了,都连手都不伸的,故意弄死她肚子里的孩子,可见你做人有多失败,活该落在我们手上!”赵成栋当时气得肺都要炸了,杨小桃私下去放印子钱是有错,可还没有柳芳这么黑心。居然连人命都不顾了,这就无论如何也留她不得。此事一揭发出来,杨小桃首先就跟柳芳撕打起来,恨得简直要把她给生吞了。再加上赵成栋离家之后发生的这些事情,当时全家一致同意,把柳芳给休了。除了她自己随身的衣裳,一文钱也不给她,扫地出门。又过了不上一年,何大牙以为风声过了,又摸回扎兰堡来找卓老板,给一直盯着的阎辉祖拿个正着,很快就审出当年的真相,找卓老板追回了些银子赔给赵成栋,他又拿回去种地养猪,就是后话了。原本柳芳走时,芽儿是要还她的。可柳芳自己嫌累赘不想要,他们也怕她把孩子带出去又祸害一个,最后是牛姨妈出了个主意,花二十两银子买下了芽儿。让柳芳立下终身不得反悔的字据,就把芽儿正式给收养了。也没拿她当丫头,一样的教她读书识字,女红针线。等柳芽儿渐渐长大之后,听说了娘的一些事情,也明白了孰是孰非,倒是异常感激赵家人和牛姨妈肯不计前嫌的收留她,对娘亲也就慢慢的淡了心思。柳芳离家之后,因在此地名声彻底臭了,很快就拿了钱在远离此地的地方,另招了青壮汉子为夫,至于过的好不好,就为未可知了。眼见赵成栋伤势渐愈,也能慢慢说出话来了,赵成材帮他把原本的房子和地都收了回来,后院砌好了围墙,地也整平,整得家像个家,地像块地了,就让他重搬了回去。准备等明年春上,他的身子也大好了,就让他自己下田劳作去。日后日子好坏就与自家地里收成休戚相关了,除非遇上天灾人祸,否则赵成材绝不再帮他一分一厘。这回赵王氏也一点都不拦着了,反而很是支持赵成材的做法。赵成栋曾经历了那样一段艰难岁月,能再过回从前的生活,哪怕是种地,他也甘之如饴,没有半点不满,还对哥嫂的宽宏大量非常感激,也痛下决心要改过自新。只是趁着这下半年的空闲之际,赵王氏想给他正经娶房媳妇,让他也有个帮手,家中也能有个管事的人。再有一条,南瓜还小,毕竟不能没有母亲。杨小桃再大度,也绝不可能来照顾他,南瓜又不比芽儿,跟招架并无血缘,可以放在外头养着。柳芳走后,这孩子的归属就成了问题。章清亭倒是很大方,表示愿意接过来养。可想来想去,赵王氏总觉得不大合适。毕竟亲爹还在,哪有把侄子放在大伯家养的道理?更让人说闲话了。所以给赵成栋娶个正妻,让正妻来照顾这个庶子,就非常有必要了。赵成栋吃了这么大亏,人真是学乖不少。再不提人家的长相家境,只求人好,心地公道,能管家,会干活就成了。拿着这个条件去找,这就容易了许多。最后媒婆诚心给他们家推荐了这位老姑娘,“虽说年纪着实大了几岁,但真是个好孩子。也是家里的老大,这么些年,就为了照顾家里和弟妹们,把自己一直耽搁了下来。他们家虽说现在是穷了,但祖上也曾出国读书人,都极有志气的,并不贪图你们家的什么彩礼。只要能有几亩薄田,让他们能填饱肚子就行。至于你家成栋的小妾和儿子,那姑娘也肯接受。说只要你们成栋肯真心待她,她就愿意拿那小妾当妹子,那孩子当自己亲生儿子来养。”赵王氏听着不错,已经带赵成栋侧面相看过一回了,彼此都还算满意,这次再请章清亭去,就是最后的拍板了。因为她是当家人嘛!现在既然章清亭都表示满意,赵成材更是没有话说。又跟大伙儿说起一个好消息,“那个矿山,给取缔了!”原来上回他给皇上递了密折之后,将那儿的情况禀明,天子异常震怒。这在他治理的国度里,怎么还有如此无法无天的地方?当时就派了人带着军队去清剿,果真如赵成材所言,简直就是人间地狱!这当中十之八九的矿工都是被各种各样的发财借口给哄骗来的,至于那些孩子们,就更加可怜了。少数是被黑心的父母卖来的,多数都是很小的时候就被人拐了来,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的父母和家乡,连个名字都说不清楚。能活着的,还算是幸运,在这矿山的巨额财富之下,又不知掩埋了多少具累累白骨。那些矿工们被解救之后都给了些盘缠,放他们各自归家,但那些孩子就有些麻烦了。少数还能记得的名字和家乡的,就由官府派人护送了回去。剩下的怕人冒领,或是黑心的父母再拿去专卖,倒是有些不好处置。当时有人就提了个建议,就是可以把这些孩子送给部分地方上的良民收养,由官府记录,每年核查,以作监督。章清亭听到这儿就明白过来了,“你是说我们也收养几个?那行啊!这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赵成材却笑着摆了摆手,“可不是如此!你先听我说完。那些孩子们若是身体健康,无痛无病的,当然有人愿意收养。可有些伤了手断了脚,或是孱弱木讷的就没人要了。于是那位负责清剿的大人又提了个建议,比如象咱们扎兰书院吧,能不能把这些孩子都收进来,由书院养着他们,教他们些谋生的本事,等到大了,再放出去各自营生?”章清亭听得诧异,“可这得不少钱吧?你们一家书院负担得起么?”赵成材嘿嘿一笑,“这你就不用担心了,那些矿山可是赚钱的好东西呢!负责清剿的官员就建议干脆由朝廷下令,将那些矿山收归国有,由朝廷驻军,进行统一开采。一来可以增加赋税,二来也不至于管了这一茬,下一茬又没人管了。至于开采人员,那就更容易了,现成的那些黑心矿主打手们就抓了不少。再不够,把周边地方大牢里的犯人派过去服苦役就行了,这还能减轻朝廷的一笔负担。当然,犯人也是人,矿工那儿的条件会比从前强上许多,起码得给人吃饱住暖,别弄得那么凄惨。这么来回一弄,不就有银子养活这些孩子们了?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跟矿山的出息比起来,可是九牛一毛!”章清亭听他老师夸赞那个官员,不禁追问,“这到底是谁想了这么好的主意?”“你猜猜看?”赵成材故意卖了个关子。章清亭灵机一动,“小孟大人?”“聪明!可不是他?”赵成材赞叹不已,“这要换一个人,谁能想得这么周全?皇上听了,也非常满意,当下就下了旨。咱们扎兰堡离得近,又是个典型,所以这批孩子就给指定送过来了,共有四百多人呢,这可是件了不起的大事情!搞不好到时小孟大人还要亲自护送过来。今儿我们书院已经接到官府正式行文了,正商量着要给孩子们腾地方,若是到时要咱们家出力的,可不许含糊!”“那个绝对不会!”赵王氏当即表态了,“那些孩子太可怜了!等成栋搬回自己家,咱们家那旧房子不清出来了么?给他改改,一间屋住四五个,起码也能住二十几人呢!”章清亭却觉得赵成材不是这么打算的,“这四百多个孩子,若是让咱们当地的百姓一家领几个回去,虽然有人照顾了,却容易在孩子当中造成攀比。有些家境好,有些家境不好,自然是有区别的。倒不如……”她斜睨着赵成材,“你是打咱们家的主意吧?是不是把胡同整个腾出来让给你们?”赵成材竖起大拇指,“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就是这么想的,咱们两家一共有把套宅子,再加上明珠的,就足够安置了。当然,我也知道有些已经租出去了,总不好影响他们做生意,于是就给了个建议。咱们后头那条老胡同,两边不全是平房么?干脆就由官府出资,重新翻修成跟咱们一样的多层店面,倒是谁家多少面积仍是还给他,若是不想做了,想买给官府也成。再多的就有官府回收,日后出租收利,既可贴补学堂的费用,也能让官府有些收益。”赵王氏插了一句,“成材,你这不对吧?若是如此,那咱们家的房子不是没了?再说,你这学生也就一拨,难道等几年之后他们走了,这房子我们才收回来?”章清亭没好气的白了赵成材一眼,“婆婆您就放宽心吧,人家打算日后拿我们的胡同扩建学堂呢!纵是这波人走了,其余的日后改成学生住所也是好的!”哈!赵成材击掌而笑,“知我者,娘子也!这可是造福千秋万代的好事,鸿文已经答应了,只要到时在新建的老胡同那给他一块地儿,给小蝶个商铺,这边的宅子他可以捐出来。陈师爷也愿意。”所以他也回来动员家里人了。赵老实听得很是动容,“这还真是件大好事,要不,咱们家也捐吧!我们老两口的那套宅子可以不要。”章清亭想了想,“胡同那儿的东家,除了我们和明珠,玉兰玉莲,再就是牛姨妈和贺家了。大伙儿都熟,要不就由你们出面,约大伙儿谈一次,我想是都愿意还给官府的。至于这个银子也不必给我们,但得在新建的胡同里给我们留几个同样面积的商铺,给我们算便宜点就可以了。不过我们的铺子多半已经出租,乡亲们还要做生意的,虽然扩建学堂是好事,却也别断了大伙的财路。我倒是建议你们也最好给这个事解决好了。若是当真要扩建学堂的话,最好一次就扩到位,免得两三年之后,又不够地方使,老让大家腾也不好。”赵成材道,“这个我们也想到了,若是能收齐这一条胡同,就足够十年之用了。日后等再宽裕了,便在县学那儿去重新翻修。当然,这边弄起的新胡同却是不再改的,正如你所说,再怎么也得给咱们乡亲留些做买卖的地方。日后若是学堂再做大,再在那边建新集市去,这就能让更多的百姓们致富了。”于是事情很快议定,由官府动员,章清亭和方明珠两个大东家带头,捐出了胡同的房子。而老胡同的拆迁改造,也得到了所有房东们的一致通过。这可是扎兰堡发展史上的一次大动作,谁不愿意赶上这些好事?纵是暂时的有些影响,也是为了以后的长治久安,大伙都是满心欢喜。为了不影响他们做生意,官府特意就在这胡同的不远处,另择了块空地,先搭建出临时的集市,给予很大的优惠。至于住处,就请大家尽量的投亲靠友,克服一下。这整个扎兰堡的生意重心都搬迁了,商户们也不怕没生意上门了,就是一时的麻烦,大伙儿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正好赵成材家的老房子腾了出来,陈师爷就买了去。章清亭在过了明路之后,又转手把大部分的钱还了他,只象征性的留下一点,算是谢他多年前的提携之情。陈师爷后来在赵成材的面前赞叹,“怨不得你媳妇能把生意做这么大,真正会赚钱的绝不会是小气的人?这点我让我几个孩子都向她学着点!”赵成材心里听了,可比蜜还甜。于是很快,就在那些孩子们到来之前,紧挨着学堂的房子已经收好了,全部是统一的格局,每人都在房间里有一张小床,一套桌椅,每套小院子都有专人照顾他们的饮食衣裳。多的先不说,光着一块,就给扎兰堡带了不少商机。乡亲们淳朴,自发的送了不少花生红枣鸡蛋来,以热情的胸怀,欢迎着这些饱受苦难的孩子们。因为人数众多,由孟子瞻亲自护送。经年不见,他脸上平添了不少岁月的风霜,却也显得更加干练。只是实在也是太忙,没有过多的客套,送了孩子,拨了他们首笔安置银两,就得回去复命了。听说赵玉莲已经有了身孕,即将为人之母,孟子瞻淡然一笑,送上祝福便转身离开了。绿树成荫子满枝,人生的年轮是谁也无法阻止的。于她如是,于己也当如是。不久,边关矿山一案了结之后,有圣旨下来,进赵成材为正四品翰林,又赏了章清亭个诰命,奖励她在此事中的英勇表现。这亦是扎兰堡的一桩大事,另有一番热闹,且不多提。这日章清亭对着镜子穿戴着自己的诰命衣冠,还有文书册页,心里一时百感交集,竟不知是悲是喜。身为一个女人,她似乎已经取得了人生最高的荣誉和奖赏了。可怎么拿到手里,又总感觉不是那个味儿呢?赵成材抱着喜妞从屋外过来,“吃饭了!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你成天当个宝似的,一遍遍的瞧!”喜妞在他爹怀里,越发无法无天,跟小应声虫似的哼唧,“当个宝似的!”章清亭噗嗤一笑,将东西收起,锁进箱里,再不看他。菱花镜,静静的伫立在那儿,默默数着日子,看着流光飞舞。再一凝神细看,本来甚新的家具衣裳一层层染上了暗黄的岁月痕迹,再看墙上黄历,匆匆已过五载。今儿章清亭忽的收到一封远方来信,信是当年那个玉茗小道长托人带回来的。他那年出海之后,再无音信,就连乔仲达也不知道其下落。没想到今日却给她来了封信,可拆开一看,信却不是他写的,而是那位仙姑,又或者说,是先后写的。章清亭有猜想过,可仍是有些不敢相信,那位仙姑居然真的是先帝那位宠爱非常,又红颜薄命,早逝爱子的皇后。而她现在和她早逝的爱子一起,过的很幸福。信中提到玉茗已经成亲,她也已经做了奶奶,儿孙绕膝,成日享受着天伦之乐。却也仅此而已。要不是信的末尾有那一方皇后的玉玺,章清亭几乎要当做一封普通的友人来信了。可在这封极其简短的信里,夹了一块据说是免死金牌的东西。在信中的最末,她这样写道,“我说过,我欠你一个人情。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不论你们家日后遭到什么样的事情,拿着它,还有这封信,北安国的皇帝便不敢杀你。当然,若是有一天你也想离开,这牌子就失了用处,但这纯金还是可以拿去卖些钱的,给你做盘缠也好。”章清亭噗嗤笑了,能写出这样的话,她果然过的很开心。虽然不太愿意自己会有机会用到这件东西,但章清亭还是妥善的把他们收了起来。跟她的诰命册封,凤冠霞帔锁在一起。刚盖上箱子,就听见隔壁房间里砰地一声巨响。章清亭顿时火冒三丈,“喜妞,你又干了什么了?”她刚冲出房门,就见一个红衣小人,牵着一个更小的蓝衣小人,迅速逃离着案发现场。章清亭气急败坏的看着隔壁,原本好端端的一对摆在博古架上,现在只剩下一个的连珠玉瓶,怒斥,“你这死丫头,快把你弟弟放下,仔细摔着!”红衣小姑娘隔着老远回嘴,“你偏心!我这就把弟弟带去卖掉!”“你敢!”章清亭四下去找鸡毛掸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今天你爹不在,我看还有谁给你撑腰!”“我找奶奶去!”喜妞扭头扮个鬼脸,把弟弟丢下,一溜烟的跑了,“奶奶,救命呀!弟弟摔了东西,娘又要打我了呀!”“你这孩子又胡说,你弟弟那么小,哪里干得出这种事来?不是你还能有谁?”等章清亭追出来,就见明明该是明儿才回来的赵成材忽的风尘仆仆的冒了出来。五年光阴,他的面容也更成熟了些,带着中年人的沉稳,一看见章清亭又拿出了鸡毛掸子,就皱起眉头,先去把小儿子抱了起来,“这又是怎么了?你怎么老是凶孩子?好好讲道理不成么?”“讲道理?”章清亭怒气未消,“讲道理能把瓶子给我复原么?”呃……赵成材无语,“不过是件东西,摔了就摔了吧!你知道喜妞爱捣乱,下回再放高点就行了。”“再高?我吊屋顶上行不行?”章清亭忿忿的拿鸡毛掸子指了他“都是你惯得,第一个该打的就是你!”赵小二觑吓得两只手捂着脸蛋,娘又发脾气了,好怕怕哦!“瞧瞧,都把孩子吓坏了!”赵成材心疼的拍着小儿子的背,“乖,不怕不怕哦。”章清亭把鸡毛掸子一扔,自己回屋生闷气去了。到了吃饭的时候,章清亭也不肯出来。赵成材请不动,赵王氏拉扯着孙女一块来了。可喜妞把赵老实也拖着,躲爷爷怀里,偷眼觑着她娘。赵王氏陪着笑脸,上前替孙女给媳妇赔罪,“媳妇儿呀,你就别生孩子气,那瓶子是哪买的,赶明儿我去给你配一个回来吧?”“这是一对的!摔了一个,哪找那么好的来配?”章清亭冲女儿甩去无数眼刀,喜妞一缩脖子,躲了。赵王氏打着哈哈,“没得配啊?那就算了吧!再买一对就完了,去吃饭吧,啊!今儿有成栋地里刚结的新鲜瓜菜,他媳妇挑的嫩芽给咱们送来,可水灵呢!快去尝尝,吃完了去你娘家走走,明珠也快生了,咱们去给她解解闷。她上回给你家生了个儿子,这会不知道会是个啥。你爹倒是满心盼着孙女的,要万一又是儿子,你可得开导开导他,别太摆在脸上了。否则明珠心里不好过。”到底是公婆,章清亭不好太过违拗,只得随着走了。喜妞放下心,终于雨过天晴了。其实,要不是弟弟想玩那个瓶子,她这个好姐姐想去帮她拿,能摔着么?问她为什么不好好解释?那都是因为娘!一有事老怪自己,弄得小丫头很有些不平。忽地眼睛一扫,注意到娘的宝贝箱子没有上锁。嗯,一会来玩玩,就算是给自己做补偿了。小妮子很会给自己找乐子。席间,章清亭又唠叨起来,“喜妞,你瞧瞧,你少淘些气,让娘少操些心不行么?你瞧娘这头发,都为了你白了多少根?”喜妞疑惑的抬头,同情的看着章清亭,“娘,人老了,头发就会白的。”眼见章清亭脸色不善,忙补了一句,“这是爹说的。”赵成材嘴角抽搐几下,女儿啊,你要不要这么陷害爹的?饭后,章清亭找相公盘问到底是不是嫌她老了的问题,小喜妞带着弟弟溜进了父母房间。钻箱子里掏摸半天,掏摸出一块没见过的金牌来。“这是什么?”还不太会说话的赵小二摇头,咦哦叫唤着,拿了就往嘴里啃,喜妞也不阻拦,只看这上头很快便留下弟弟的两颗小牙印,很是肯定,“这是金的。”听说金子很值钱呢,小妮子眼珠子一转,把牌子往怀里一揣,“走!姐当了,给你买糖葫芦吃!”好!赵小二用力点头,义无反顾的同流合污去了。是夜。“喜妞!”又一声厉喝响彻整个翰林府。赵王氏吓得手一抖,叹了口气,脚步又赶紧往上房那走去。这个孙女,也实在是太顽皮了!咋不能象她娘好好学学,乖一点呢?不过作为杀猪女的女儿,泼辣一点是否也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