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抽了扁担,挑着空筐转身就走。赵王氏在后头是越听脸越红,自己还以为别人有啥想法,却只是送些东西来而已,可是自己想太多了这……赵老实觉得应该有点表示,来而不往非礼也,何况人家送这么多东西来,可真是雪中送炭,救了大急了可他本来就不善于应酬,也不知说什么好,更不知道自己家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倒是一直原本躲在后头听着的赵王氏出言应话了,“等等”现在家里的黄豆全给了赵成材喂马,老两口连豆腐豆浆都没得吃了。只赵王氏想到还有些东西勉强拿得出手,她快手快脚的翻出那赵成栋娶杨小桃时剩下的酒,看看只剩下三坛了,便捧了两坛赶出来,“这酒你们带回去吧老赵,快去厨房,把那坛没动过的干净酱豆拿来”赵老实正要去拿东西,“不用客气”小哥俩摇了摇头,礼貌的笑笑就跑了。赵老实重重的瞧了老伴一眼,好不容易才憋出句话来,“你看看人家”可就这一语,便让赵王氏老脸有些挂不住了。张发财送来的这一筐东西,怕是要买也不止赵成材那点月钱了。起初还想着人家占了自己便宜,可现在呢?却是自己占了人家便宜了。这门亲家,是自己从前极看不上眼的。可是现在呢?大过年的,还只有他们还惦记着自己。将东西收拾了放好,赵王氏心里想想,还是把那两坛酒给绑上,又收拾了些干净的酱菜出来,交给赵老实,“等吃了晚饭,你给他们家送去吧我顺道也去瞧瞧玉兰。”让她去张家,她还是有点不自然。可若是趁天黑了悄悄摸摸去看看大闺女,应该还是可以的吧?这也不是赵王氏怕什么,实在是自赵成材和章清亭和离之后,镇上对她多有风言风语。人人皆道是这个婆婆容不得人,一见儿子中了举,媳妇又生了个闺女,便逼得他们小夫妻和离,想让儿子另攀高枝。赵王氏就是再强势,也经不起众口铄金,她这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装病,也有些这方面的避讳。知道老伴脸上抹不开,赵老实倒是随她去了,不过又到地窖里去挑了些水灵的萝卜白菜出来,装了一筐,预备晚上一起送去。好不容易盼着天黑,赵王氏锁了门就出来了。蒙着大头巾,一路上小心翼翼的避免遇到熟人,就跟做贼似的。赵王氏心中真是憋屈可又能说些什么呢?这些,说起来也算是自己咎由自取到了新胡同口,她怕给张家人瞧见,把头埋得更低,在张家门口快速的瞟了一眼,就一头冲进了隔壁方家里。赵老实见老伴这样,很是摇头,自己赶着毛驴去给张家送东西了。他人老实,话也不多,就是道了谢,放下东西就回去了。这头赵王氏进了屋,却跟出来泼水的田秀秀正好撞了个对脸。黑灯瞎火的,田秀秀愣了一下才认出她来,“哟是婶子来了?快进屋吧玉兰姐,你母亲来了”“是娘来了么?快进来”赵玉兰正在里头算账,推开窗子招呼了一声。赵王氏这还是头一回进赵玉兰在方家住的屋子,因想尽量的少给方家惹麻烦,赵玉兰和田秀秀只在方家一楼东厢里住了一间房。和隔壁章清亭家格局一样,进门就是一条火炕,睡觉起居都在炕上,对面摆着箱笼柜子,放些衣裳杂物。因为赵玉兰做的是糕点生意,成天火不断,这间房特意选得离厨房近些,借那里的温度,省些炭火钱。让了赵王氏上炕坐下,赵玉兰笑道,“娘,您先陪着阿慈玩会儿,我把今天的账厘清了再跟您说话,这都算一半了,要是重来又得费神”“你算你的可别错了”见女儿忙着正事,赵王氏也不打扰了,先跟外孙玩去。田秀秀挑帘给赵王氏送了杯茶进来,自去洗漱了。孙善慈已经两岁了,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见有人陪他玩儿,自是高兴的。这孩子年纪一大,眉眼长开,五官更象他爹孙俊良,却是没有一丝一毫孙俊良身上的刁滑邪恶之气,清澈的大眼睛里全是纯真与无邪,这孙俊良从前生得就还算不错,这脱去了那层匪气的小小人儿,也就算得上是个英俊小哥儿了。赵王氏是越看越喜欢,逗着小外孙口齿不清的叫姥姥,一老一少玩得开心。赵玉兰虽拨弄着算盘珠子,但也不时的抬头看一眼母亲和儿子,脸上尽是幸福与满足的笑意。不多时,算清了账,数了钱也能对上。她这才伸个懒腰,“可累坏了行了,娘,您说吧什么事?”赵王氏瞧着女儿显得尖了些的下巴,有些心疼,“玉兰,你要挣钱,也得顾惜着自己身子,可别没日没夜的忙活,若是为了挣钱把身子累坏了,那也是不值得的”“我也是不是特别累,就是最近生意太好,所以才忙一些张大叔他们都成天看着我呢,还不时来帮忙,累不着”赵王氏听得这话,心下更觉惭愧,自己家的闺女自己不说来帮忙,倒是让前媳妇家的人来帮忙,这可是哪门子话?当下只得支吾着问了一句,“那……那你可得多谢谢人家”赵玉兰一笑,“我会的。娘,您今儿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知母莫若女。自从上回赵王氏因要娶杨小桃,来打了她一顿,母女俩有好些时都没说过话了。赵玉兰知道她娘的这个倔脾气,若是自己不去主动找娘,她是一辈子断然不会再跟自己联系的。赵玉兰一来是真忙,二来是生气于娘不分青红皂白就弄得哥嫂和离,所以这回说什么也不肯轻易低头。她原想着,就等到过年时去给娘拜年时再和解的,却没想到赵王氏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以赵王氏这个鸭子死了嘴巴还硬着的性子,若不是着实有什么事情,她是绝不会来先低这个头的。被女儿道出来意的赵王氏颇有几分赧颜,她真是走投无路再来开这个口的,“玉兰啊,嗯……是这样的……”“咳娘您有什么话就痛痛快快说吧,干嘛这么吞吞吐吐的?咱母女俩还藏着掖着呢?”赵玉兰这些时离了哥嫂的保护,完全的独挑大梁,人也历练得越来越爽利了些,见着这样磨磨唧唧的就着急。赵王氏是真不好意思开口委婉的问了句,“你最近生意不错啊,那能挣多少钱呢?”赵玉兰一愣,娘问这个是做什么?她老老实实的答道,“除去请人和那些原料炭火钱,大概一月也能挣到一二两银子。这个月不止,连上正月一起,我估摸着怎么也能挣出七八两吧娘您想干嘛?”“我能想干嘛”赵王氏说完这话,心里忽地觉得这也是个好主意呀若是女儿这生意能做大,她就是卖了首饰来入股也不错,多少有点收益,比成天在家坐吃山空要强便问道,“若是娘出钱跟你合伙,把买卖做大,行么?”赵玉兰噗哧笑了,“娘您可就别逗我了这糕点生意虽好,毕竟是些零嘴,吃着玩儿的,哪能真指望这个赚大钱?再说了,咱们扎兰堡就这么点子大,撑死了做到头也就不过十两银子的生意,还得赶上过年过节。我做这生意,还是搭了方家的光,位置好,房租什么的都没给我算钱,要是真自己出去做,那才亏得连裤子都没得穿了您就是愿意给钱我,我还不收呢”“这样啊”赵王氏顿时泄了气,却还是勉强给女儿鼓了个劲,“你能每月挣上一二两已经不错了从前咱家种地才挣多少?知足吧”“现在可不能跟从前比了”赵玉兰说起正事,眼中神采奕奕,“娘您还不知道吧?小蝶在永和镇那儿的生意可越做越大了那儿地方大,来往的人又多,听她说,有时生意好,一天就能收进好几百的银子呢要是我啥时能在那儿开个店就好了”赵王氏一惊,“什么?你不说在这儿都不好做么?要上了那儿,房租不得更贵?你可别太想一口吃个胖子了”第二卷 (三九一)不认得(三九一)不认得赵玉兰笑得自信,“我话还没说完呢我打算着呀,等明年开了春,就开个小饭馆那个来钱可快得多了也许再过个三五年,我就能上永和镇开店了呢?”赵王氏诧异了,觉得有些不认识自己女儿了。什么时候,她家那个总是唯唯诺诺,躲在人后的大丫头居然变得这样的雄心壮志?“玉兰你……你还真敢干?”“那可不?哥给了我一百两,我这几年自己也零零碎碎攒了好几十两了,从前嫂子也给了不少值钱首饰什么的,到时福生……”赵玉兰一时说漏了嘴,脸有些红,却仍是低头微笑着说了下去,“他让秀秀跟我说,他也攒了一点。先尽着给我使,把事情做起来。就是我生意不济,他那儿还能打铁呢,大伙儿饭总是有得吃的。”都考虑得这么周详,想来是早就计划好了。赵王氏讷讷的说不出话来了,她也没做过生意,插不上多少话,只能说,“那你可得……小心着点”“我知道”赵玉兰面上多了一层沉稳之色,“娘您放心,我这些钱可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攒下来的,才舍不得乱花呢”赵王氏听着这话,心下叹息,若是成栋能有这一半懂事,她今日也不会落得如此为难的境地了。事已至此,赵王氏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直接就张了口,“玉兰,娘今儿来,是有件事想求你。”“娘您可快别说这话了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吧?”赵王氏嘴角抽搐了两下,才低着头闷闷的问,“你能借娘点钱么?多的也不要,先借个一二两银子就成”有了赵成栋的前车之鉴,她可不敢狮子大开口了。赵玉兰微怔,大哥走的时候明明给娘也留了一百两的,怎么这么快就花完了?“娘,家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哎呀你就说借不借就得了”赵王氏脸一老,不好意思说被小儿子折腾光了钱,又在那儿碰钉子之事。“借没问题”赵玉兰当即从手边的钱匣子取出二两银子摆到娘的面前,“可您得告诉我,到底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赵王氏真为难了,大女儿分明是一番好意,而且这么主动的就把钱先拿了出来,就凭行事的这份爽快劲儿,就不知胜过赵成栋多少倍了。可要不要说实话呢?她还是很犹豫,赵王氏总觉得吧,赵成栋本质没那么坏,就是年纪小,不懂事,又被那俩小老婆和她们的娘挑拨,上回才会那么对她。若是说了,等于是给小儿子脸上抹黑,她断然是舍不得的。可若是不说,大女儿这头可怎么解释呢?赵王氏在心头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维护小儿子的面子了,故意沉下脸佯作怒色,“你是信不过娘还是怎地?我难道能去干什么坏事不成?不借就算了”“算了算了那我不问了”赵玉兰知道她娘那孤拐脾气又犯了,把银子往娘怀里一塞,换了话题,“娘,您年办得如何?还有没有什么糕点要的?你跟我说了,我做了给您”“不用了”赵王氏再怎么也不好意思来占这个寡妇女儿的便宜,“你做点小买卖也不容易,家里有那些就足够了,倒是你好好照顾着自己,过年也歇几天,别太累着,知道么?”赵玉兰笑着应了,把娘送了出去。心下却在狐疑,娘到底干什么花钱花得这么快?进了屋,田秀秀已经给她打好了洗漱的热水,“玉兰姐,你快洗洗早些睡吧赵大婶没事吧?”赵玉兰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想想还是不放心,“秀秀,你这两日记得盯着前头,若是我爹来了,请他到后头来找我,说我有事找他可别忘了”借钱是没问题,可家里的事情,非搞个清楚不可年关渐渐近了,在京城的章清亭等人自也在思荆园内准备着过年的东西。赵成材和杜聿寒两个要考试的,便不让他们插手进来,只让他们安心温书便是。这一日,一群女眷正在厨房里用方德海的新式调料腌制肉食。章清亭瞧方德海心情不错,便拿了副从晏博文处临摹的那朵花来问他,“老爷子,您总说这世上没您见过的,那我今儿可要考考你,您可认得此花么?”方德海老眼一眯,只瞧了一眼便摇头,“不认得这是哪儿来的?”可是章清亭分明有留意到,他手上一直拿得稳稳当当的作料,洒了。“是阿礼他娘临终前留下来的。”“哦”方德海低下了头,瞧着自己洒出来的作料,欲盖弥彰的说了句,“这人老了,手就哆嗦了来明珠你替爷爷干吧”姜绮红也留意到他的不妥了,她和方德海作邻居快一年了,交情自不比寻常,也上前问了一句,“老爷子,您真不认得那花么?我那未婚夫可也是因为此花而送掉的性命”方德海苦笑,“真不认得不过阿红啊,人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放下了。这个不是我倚老卖老的说一句,你趁现在还年轻,赶紧找个人成个家吧要不,等你送走了婆婆,难道真的就这么孤零零的过一辈子?”姜绮红黯然低了头,“老爷子,您甭劝了夫仇不报,我是绝计不会谈婚论嫁的”“你这又是何苦”方德海欲言又止,叹息一声,柱着拐杖出去了。章清亭本已经跟了上去,可看着他那苍老而佝偻的背影,却又停下了脚步。瞧方德海方才那神色,不似不认得此花的模样。可他为什么不肯说呢?若是旁人,章清亭就是去耍宝逗趣,也非逼得他说出来不可。可方德海不一样,他早年风光,中年遭逢大难,几经厄运,对于生死荣辱全都看开了。就是此次来寻儿子尸骨,也绝口不提当年之事。连那主谋从犯也不多问一句,只想寻回遗骨了事。他是真正吃过官府的苦头,实在是给折腾怕了啊这些天,就连听说了晏博文和姜绮红之事,也是默然不语。甚至管束得方明珠更加紧了,完全不许她掺合到这些事情里头来。还念叨着,一等寻回儿子的尸骨,便要回扎兰堡去,似是有意在逃避什么。要逼这样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家去说些自己不愿意说的事情,章清亭也觉得太过分了些。故此她才犹豫着直到今日才问出此事,可他既不愿意说,那便算了吧若是等到哪天他自己愿意说了,自然会说的。她们这里正忙活着,忽地,赵成材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冲她招手,“嗳快来”不准他喊娘子,又不准喊妞儿她妈,那就成了“嗳”了。旁人皆是掩嘴而笑,章清亭自觉失了颜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是不动。“你快点”赵成材急了,差点就进来拖人了。还是方明珠笑着把章清亭推了上去,“你就快去吧”赵玉莲也说,“瞧哥那意思,似是有正经事呢嫂子你快去看看吧”“他能有什么正经事?”章清亭嘟囔了一句,但也怕再这么折腾下去,继续出丑,勉勉强强到了门口,“我没名字的么?嗳什么嗳?”“哎呀你别跟我争这些有的没的了”赵成材一把拖着她就走,“出事了真出大事了”什么事?章清亭心中一动,却有些不信,挣脱着他的手,“别唬我了咱们这儿太太平平的,能出什么大事?”“真有事”赵成材死抓着她不放,见她不信,附耳上来低语,“孟家派人上门来提亲了”章清亭顿时一个激灵,当即火了,“他们还讲不讲理的?你回绝不就完了么?找我去干嘛?”当着人多,赵成材也不好说得太仔细,只拽着她走,“你跟我来就知道了”等着跟他去了他那屋,章清亭一见来人,知道赵成材为什么非拖她来了,此事真的是有些不好办了来的不是旁人,却是一脸苦笑的娄夫人。见面就道,“我知道我这趟来是找骂的,可是……”国公府硬压了下来,她不得不来正奇怪孟家怎么会打发人邀请她这小门小户的夫人去府中作客,心中的忐忑直到面见孟夫人时才释疑,原来是看中了他们家和赵成材的关系,让她去当说亲的说客若是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那也就罢了,却偏偏是这样说不得骂不得很有点子缺德的事儿这让娄夫人怎么办?不去,立时就得罪了孟府,连累自己家相公的仕途。去,这不明显讨骂嘛这赵家虽然门第低微,也一样养得花骨朵一样的女儿,凭什么你们想要就得给你们?所以,娄夫人虽然来了,但也带来了娄瑞明的解决意见,“你们若是不愿意,直接回绝那是行不通的。看要么是装病,还是抢着把玉莲嫁出去也就罢了。只是横竖都得委屈赵姑娘了。不过,我在他们家也说了,这眼下就是年关,成材你又要应试,恐怕没那么多的心思琢磨这事,所以就求他们家宽限一段时日。可他们也说了,正月十五前要回话。你们要不赶紧商量商量吧”第二卷 (三九二)我同意娶她(三九二)我同意娶她“多谢娄大人和夫人提点了”赵成材拉着章清亭道了谢。因是女眷,让章清亭把娄夫人送出去,有些话女人之间也好讲些。等着要出门的时候,娄夫人在车下拉着章清亭的手,低声交待了最后的大实话,“这也是我们自己打自己的嘴,眼下这情形,装病是绝计难以躲过的。就是嫁人,还是得罪了孟府。你们不是跟那小孟大人关系不错吗?要不去求求他,若是他自己不肯,这事儿就好办了。”章清亭心里却是另有计较,此事都托了娄夫人来说合,恐怕孟子瞻也已经知晓了,他既是不来,那就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同意了,想坐享齐人之福。二是他不同意,但违拗不过父母之命,所以推脱不得。可不管是哪一种可能,若是他们现在贸贸然找上门去,都只会让孟子瞻觉得更为难。这时,就需要找个第三者出面了。适合的人选就只有一个。乔仲达见章清亭和赵成材脸色凝重的来找他,心道还出了什么事,待他们一说完,那脸就很有几分黑了。“如此行径,与强盗何异?那你们决定怎么做?”赵成材施了一礼,“现在就只好求乔二公子去问下孟公子,到底他是什么意思我们是断不能如此嫁妹的,实在不行,就只好现在就带着妹子回家避祸了”乔仲达想了想,没有多问,只说了一个好字,便匆匆赶进京城去了。章清亭料得没错,孟府这几日是乌云密布,闹得甚不愉快孟子瞻坚决不能同意祖母和母亲的意见,“赵家是穷一点,但还没穷到卖儿鬻女的时候咱们这么干,是会让人戳脊梁骨的奶奶您和娘的心情我能理解,我答应你们,等我以后有了孩子,过继一个到子眭名下好不好?”“那不一回事么?”孟老夫人也不能理解孙子为什么就不同意她的想法。在她看来,自己家能看上赵玉莲,并替她想得这么周全,已经是很给她面子了。不过是一介平民,能嫁进国公府是多么的荣耀与风光?要不是看在赵成材中了举,她还真不会给她一个妻的名分。哪怕是过世孙子的名分,那可也是孟家二少夫人,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怎么会给人戳脊梁骨呢?孟夫人也在一旁附合,“子瞻,你就当给你房里多置一个女人罢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爹也同意了的。”“那能一样么?”孟子瞻真觉得没法跟她们沟通“我一个做大伯的,还霸占着弟媳做屋里人,这传出去,能不让人笑话么?”“谁敢”孟老夫人老眼一瞪,面沉似水,“子瞻,你未免也想得太多了这种事情,满朝都是,又不是咱们家开的先河,你怕什么?哼,想从前圣祖皇帝那会子,做公公的还娶了儿媳妇呢生的儿子不一样坐了江山?又有谁敢笑话来着你这又不同了,子眭命苦,他走得早,咱家人丁又单薄,你这做大哥的本来就早该娶两房回来承继香火才是可你自己呢?东挑不愿意,西拣看不上,弄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你说说你对得起我们孟家的列祖列宗么?”“就是”孟夫人虽也着急,但做娘的还是心疼儿子,怕婆婆太过责备,忙把话接了过去,语气温和了好些劝道,“子瞻啊,宫里已经有消息传出来了,咱们不得不急啊现在的几位公主,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别说品貌了,就是德行操守有几个拿得出手的?一个比一个刁蛮娇纵等你们成了亲,万一闹出事来,就算是陛下不掺合,但宫里那么多老太妃还健在呢家家都是盘根错节,咱们一个不慎就得给人丢到火上去烤啊所以不光是你要给你弟弟娶一房回来,你自己的婚事也要抓紧办了别再挑了,差不多就行了听祖母的话,赶紧先把那赵家姑娘接进门来。其实你奶奶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想啊,咱们家先接一个人进来,要是有那等爱拈酸吃醋,小肚鸡肠的女孩儿,肯定就不愿再议亲了,等再愿意进门的,一定是端庄大方,又贤惠得体的再说了,那赵家的女孩儿生的极美,又聪明伶俐,可比许多千金小姐都强放在你房里,也不算太委屈你了听话,赶紧把这事好好办了啊“孟子瞻郁闷得不行,此时听了娘这话,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若是你们真这么喜欢她,那我娶她做正妻行不行?那我就二话不说,现就同意”这小子,竟然还敢反将她们一军孟老夫人气得手直哆嗦,“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那女子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还娶她做正妻?也亏你说的出口”孟子瞻火气也上来了,他在扎兰堡当官的时间虽不长,却是明白了许多道理。尤其是百姓之间的那种挚诚的淳朴真情,更是让他异常反感这种虚伪的门第之见。当下就反驳起来,“方才奶奶您还说到先朝皇帝了,那要是当真理论起来,咱们北安国的开国皇帝又是何人?不过一个放牛娃而已还有我们孟家先祖,还是个猎户又比人家高贵得到哪里去?”“你……你这大逆不道的不肖子孙,我……我……”孟老夫人净顾着生气,却是无话可说,此时只好抚着胸口装病。孟夫人怕闹得太僵,赶紧把儿子往外赶,“还不快滚留着还想惹你祖母生气么?”孟子瞻摇头,无奈的走了。孟夫人不敢走,一直在劝婆婆,“小孩子口没遮拦,娘您可千万别让心里去”孟老夫人等孙子走远了,忽地收敛了怒容,嗤笑起来,“我说子瞻怎么东挑西拣的一个也看不上,原来是看上那丫头了”啊?孟夫人怔了怔,不明白什么意思。孟老夫人冷哼一声,“你听他说得光冕堂皇,可有一句说不愿意娶么?不过是不愿意作为子眭的亡妻来娶说不定,早在那儿当官时,就看上人家了怪不得还那么热心的写信回来,让咱们好好待她们一家,恐怕他心里早就有那些想法了”孟夫人闻言可傻了眼,“那难道能让他去娶那丫头?”“不可能”孟老夫人仍有余怒未消,“就算咱们家从前是猎户那又怎么地?咱们家既然已经兴旺了一二百年,就已经是名门望族了若是那丫头想要做他正妻,也得等她家兴旺一二百年再说这事你就放心的张罗吧,我还不信把人接进门来,他能忍得住不碰”孟夫人听及此,却迟疑了,“娘,您别怪我多嘴说一句。若是子瞻对那丫头没什么想法倒还罢了若他当真对那丫头心里存着点子念头,这恐怕日后,后宅就不得安宁了”孟老夫人笃定的一笑,“你怕什么?这娶妻当娶贤,须得门当户对,娶妾就是稍得人意些也无妨。难道她做妻子的还弹压不住一个小小的妾室?那未免也太没本事了咱们呢,把那丫头接进来也算绑着子瞻的心,到后头该娶什么妻,就由我们作主了。”孟夫人点头称是,“还是婆婆想得周到,此事便交给媳妇来办吧”于是很快,娄夫人便给接上府来做客了。……这些天来,因家中闹腾不休,孟子瞻归家更晚。今儿正在衙门里忙着,却听小厮来禀,“乔家二公子在外头求见”孟子瞻一听就明白乔仲达的来意了,换下官服,随那小厮出去,到了茶楼包间里,见了面先寒喧了一句,“不知仲达召唤,所为何事?”不管心里明不明白,可也不好一张嘴就跟人说亲事吧?万一人家不是因此来找他的呢?那不显得自己自作多情了?却不妨乔仲达听他这么云淡风清的态度,心下立时就不痛快起来。原本极冷静自持的人,却一张嘴就不冷不热的刺了一句,“你不知道?”孟子瞻一怔,他这是何意?对乔仲达莫名其妙的态度,孟子瞻也存了三分不悦。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和赵家的事情,又关你乔仲达什么事?你是来传话的,又凭什么摆出这样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当下语气不免也就硬了起来,“乔兄你约我来,我怎知是所为何事?”幸好乔仲达老于事故,很快便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善,忙收敛了神色,暗暗告诫自己要心平气和。他可是来解决问题,而不是来加重矛盾的。于是放缓了语气,“不好意思,子瞻,我也是初闻此事,有些心焦,方才无礼之处,请多见谅。”听他这话,孟子瞻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马上也恢复了常态,但只乔仲达那“心焦”二字可大有文章,淡然一笑,“不知仲达听闻何事,竟致如此失态?”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乔仲达不打马虎眼了,“是这样的。不知子瞻你可曾听说,令祖母想替子眭求娶赵家小姐之事?”第二卷 (三九三)交锋(三九三)交锋听乔仲达说起赵玉莲之事,孟子瞻却没有承认,反而故作讶异的反问,“这我还实在不知呢”这可不是他故意在装,而是他不好也不能直接承认。如果承认了,就等于他知道自己家里干这样缺德的事情。如果他知道了,等人问起来再去解决,无论如何都有为了免人非议而故作姿态的嫌疑。而他现在既不承认,也并没有否认,只是说自己没听到这样的话,乔仲达再对他说出来。他可以将此归结于祖母的一片怜孙之心,这却是能为世人所谅解的。毕竟祖母是妇人,内眷行事有时或失偏颇,只要家里男主人推说不知,便能有个回旋的余地了。孟子瞻这么做,不是为了他自己的名声,而是为了维护家族的声誉。不管他内心赞同什么,反对什么,但当着外人的面,他却是孟府的长子嫡孙,必当以维护家族声誉为首要之事。所以他不能承认,只能等着乔仲达来说。乔仲达当然不信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多少也明白了些他的心思。那你既然推说不知,他就索性竹筒倒豆子,一次说个明明白白“事情是这样的。贵府上老夫人和夫人先是跟张夫人提过此事,说是欲替令弟子眭迎娶赵二姑娘,却把人放在你房里,为令弟开枝散叶。可此事,赵举人和张夫人商议之后,皆觉得不妥。一来赵姑娘已经过续到他们家姨妈名下,婚姻大事须得由姨妈作主;二来他们自惭家事寒微,也不敢高攀国公府,结这门亲事。可贵府的二位夫人却似乎立志甚坚,他们不好直接上门回绝二位夫人的盛意拳拳,故此托在下来转达一声,希望贵府高抬贵手,不要强人所难”其实赵成材和章清亭的原话可比这委婉的多,他们都觉得,凭从前跟孟子瞻打交道的了解来看,他绝不会是那种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就算是他对这门亲事不反感,但也绝不至于在他们这么明显的表示不同意之后,还要以势压人的。所以他们才将这不愿结阴亲的意见告诉给了乔仲达,托他转告。但他们的原意更为着重的是让乔仲达帮忙问问孟子瞻,要怎么处理才更好,既能够不伤孟家的颜面,也能够把事情妥善的解决。可乔仲达由于自己心里存着那点不太好说的念头,有意无意的就把话给说得尖锐了些。此番话,孟子瞻是怎么听怎么别扭什么叫请他高抬贵手?难道他强人所难了么?从头到尾他可没有发表过一句意见,怎么就说得好象是他存心想干点什么似的?一再琢磨,不对呀赵成材夫妻就算是着急,也不至于没头脑到这种地步,让人来转述这样冷冰冰的一番话。再说了,乔仲达平素为人一贯圆滑,就算是赵成材他们在情急之下,说话重了点,他也必将把话好好圆过来。怎么会依旧给出这样一番话?听他那意思,似乎对自己求娶赵玉莲之事极不赞同。是孟子瞻也承认自己祖母和母亲办这事办得不厚道,若是赵家人自己来指责他,孟子瞻觉得那纯粹是活该可你一个非亲非故的乔仲达这么着急的跳出来,却是为何?莫非……孟子瞻心里也有了数。只是他不能说,非但不能说,还不能对乔仲达的话表示出太大的反驳。心思飞速流转间,便只回了一句,“原来竟有此事?那可得烦请乔兄带路,让我亲去与赵家说清楚此事才好”乔仲达脸上微微色变,他还要上门去?“那孟兄的意思是,这桩婚事你也不同意?”孟子瞻嘿嘿笑着打起了太极,“这既然是我们两家事情,还是由我亲自出面解释一番才好。”这言下之意,是什么都不告诉你都是一个官场里长大的公子哥儿,乔仲达哪儿有听不明白的,眉毛一挑,“子瞻你公务繁忙,又何须自己跑一趟?这天色也不早了,若是出了城,恐怕晚上就进不来了。”“那有何妨?”孟子瞻就是赖上他了,“难道我回不了城,就不能在你那园子里歇上一宿么?明儿正好是休沐日,让下人们回家去报个信也就是了。常听说你那园子弄得不错,早就想去见识见识了,这回正好是个机会,难道仲达你还不欢迎我么?”若是平时,乔仲达当然欢迎之至可在此节骨眼上……他真是不太想把此人招惹回来,怎么看怎么都有引狼入室之嫌啊?“子瞻你可是说笑话了,你这请都请不到的大忙人,能拨冗去我那儿的小地方,是我的荣幸才是,哪里还有不欢迎的?只是……你这么贸然前去,恐怕多少有些尴尬之处吧?不若我先回去替你们另约个时日,大家再相见岂不更好?”“不必麻烦了”孟子瞻很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你没跟赵举人和他夫人相处过,不知道他们夫妇最是豁达,就连赵姑娘也不是那等拘泥之人我们当着面把话说开了,反倒更好些。”我跟他们不熟,就你跟他们熟?乔仲达怒气隐生,也不说别的,赵玉莲在他那儿住了快一年了,怎么可能不了解?就是赵成材他们来的时间短,可也是朝夕相处的,不比你当个县太爷接触的机会多?这么攀比,你到底是何用意?不觉冷笑起来,抓着他话中一个小小的错处,“既是子瞻与他们夫妻相熟,怎么不知他们夫妻已经和离?”未料孟子瞻反应奇快,当即就把话又圆了过来,“这就是仲达你还不够了解他们夫妻之处了。他们伉俪年纪虽轻,但感情极深。你不知道,当初在扎兰堡发大水之际,那番生死别离,真是看得人唏嘘不已哦,那回赵姑娘还替我治过病来着原来她还懂认穴挑针之术的,你不知道,那时我都快忙晕了,连自己病着也顾不上,幸好得了她的诊治,又及早就医,方才无碍。”他故意滔滔不绝卖弄一番,才把话收了回来,“所以据我看,这赵举人和他夫人闹和离也是一时之气,断不是长久之事咱们做朋友的,可得帮着他们破镜重圆才是,你可别真的以为他们和离了,就分得那么清楚,那可就太不够朋友了”乔仲达怒气更盛他什么时候有那个意思?他怎么就看不出赵成材夫妻的小别扭?就是之前他故意帮着章清亭气赵成材,那也是想给赵成材使的激将法要不,你看他在人后跟章清亭谈什么不?绝对没有全部都是当着赵成材的面才跟章清亭多聊几句的。因为他是成过亲的人,看得比旁人更清楚。两口子真正闹矛盾了,你要去劝,是怎么都不好劝的,可若是这样反面刺激一下子,说不定反而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可现在在孟子瞻的口中,竟成了自己跟睁眼瞎似的是非不分这简直太——伤自尊了乔仲达攥着拳,脸上却是笑得从容,“子瞻你说得很是,但你毕竟没成过亲,不懂得这女人的心思。你若是当着张夫人的面劝他们和好,恐怕她才会更加生气”孟子瞻呵呵笑了,“那当然,我当然不如你懂成了婚的妇人心思敏轩都三岁了,我怎么跟你比?谢谢你这提醒,免得让我见他们夫妻时说错话”他道完了谢,又揶揄了句,“幸好我现在还不需要懂已婚妇人的心思,懂未嫁的就成”乔仲达不知不觉又被他绕进自己挖的陷阱了那个郁闷啊,简直没法说当下精神头也打起了十足,老实不客气的道,“子瞻你要是愿意去了解女孩儿家的心思,那整个承平的姑娘可都要为你打破头了不过我这做兄长的也奉劝一句,可别太挑花了眼,适可而止吧”这回轮到孟子瞻说不出话来了,他的祖母和母亲为了他的婚事,还当真是几乎挑遍了所有京城里未出阁的姑娘家,此事尽人皆知。孟子瞻也没法子,他要不是不挑剔,那立刻就得被奶奶和娘亲押着成了亲。若是果真如了她们的意,那自己这辈子才算是毁了只得拿话搪塞了过去,“多谢仲达良言相劝,奈何母命难违,实非我所愿。这个日后再说,现天已不早了,咱们还是快回去吧”反正我今儿就赖上你了,非去你家不可乔仲达扳回一城,心情稍好。既然孟子瞻这么旗帜鲜明的要去自己家,他也不可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当即一笑,“那便请吧”心中却拿定了主意,就是到了自家的地头,也不能任你为所欲为这门婚事,他非搅黄了不可为什么?因为乔仲达也看上赵玉莲了这个姑娘是真好,初时相见,只觉模样分外俊俏,言语和顺而已。可赵玉莲当真在他那思荆园里住下之后,相处起来,他才在一点一滴的生活小事中发现赵玉莲的美。(只要4票就到400票了,要三更么?要三更就快点投票吧嘿嘿)第二卷 (三九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三九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思荆园的生活是很便利,只要愿意使钱,大半的家务活都能有人帮忙。可赵玉莲呢?自哥嫂走了之后,里里外外的忙活着,甚少请外人来做事。难道是她没钱吗?不可能牛得旺在这儿寓居,牛姨妈岂会亏待自己的唯一的儿子?给赵玉莲的家用那全是打得足足的,可赵玉莲依旧那么节省。而且她省来的钱,并没有用到自己身上,而是一分一文依旧存在那里。有一回乔敏轩在他们屋子里玩,把赵玉莲的帐本翻了出来,乔仲达这才无意之中发现这个姑娘的心地着实高洁。账本上清清楚楚的记着,自她们来此住着之后的所有花费。哥嫂走的时候留下多少钱,姨妈走的时候留下多少钱,平时收了什么礼,又花用了哪些,一分一文,条理分明。这些钱财虽少,却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行。乔仲达也是从那时起,对这个姑娘刮目相看的。平日里再一留意,就能发现更多她的好处。比如牛姨妈派来的两个老仆,主要就起到一个陪伴与照看之职,而赵玉莲才是家里最辛苦的人。洗衣烧饭,伺候方德海,照顾牛得旺,监督他的功课,赵玉莲总是做得一丝不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