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文买条熟兔腿,不算太贵也不算便宜了。章清亭本想还个价,但又怕吓着这少年,想想就掏出碎银角子来,“我没铜钱,给银子成吧?”“成!”少年想不到她这么爽快,紧绷的小脸上终于放松了一些。“那我能过来了么?”少年想想,钱可以扔,但兔子腿却不能扔,若掉地下可怎么吃?“那你过来吧!”章清亭慢慢至他身前,离着一步远停下。将钱递上,然后在一旁寻个大石头,拿手帕垫着坐下,“你接着烤吧!我瞧那火候好象还没到。”少年收了钱,很是欢喜,咧开小嘴笑得跟朵小花似的,得意的用大拇指在鼻子上俏皮的一刮,“算你识货!我这烤兔子你就打着灯笼在整个扎兰堡也找不出第二家来!”“哦?”章清亭越发来了兴趣,“那我可要好好尝尝。”“你等着,一会儿就好!”少年重又蹲下专心致志的烤着兔子。不一时,香气愈浓,兔子身上的油滴滴答答落入火中,烧得滋滋作响。章清亭不觉食指大动,“烤得透一点,我不喜欢太油腻的!”“知道!”少年头也不回的道,“那满嘴流油的吃法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才这么吃的!你放心,我一定烤得外焦里嫩,包你满意!”章清亭听了却觉得有趣,心说就你这模样,还不象乡巴佬?都赶上叫花子了,还这么多穷讲究的!不过瞧他这么自信,说不定还当真懂些厨艺。等那兔子身上的油沁得差不多了,少年抽抽鼻子,嗅嗅后非常满意的一笑,“成了!”他想伸手去撕那兔子腿,却烫得下不了手,转头问道。“你身上有刀没有?”章清亭摇了摇头。那少年只好用手使劲扇着风,等稍微凉一些,才将兔子棍插在地上,随手拔了几根青草,在那兔子腿骨末端缠上,轻轻一撕,便撕下大半只腿来。这皮肉撕开,更觉香浓,连一惯保持淑女风范的章清亭都忍不住偷偷咽了好几下口水。“你快趁热尝尝!”少年很是殷勤的将兔子腿递上。章清亭注意到他是将绑着青草的那一头递到自己面前,很是礼貌。他这人虽脏,一双手却白白净净的,还很注意不碰到兔子的皮肉,让人瞧着就觉得舒服。离得近了,斜眼一瞧,这少年其实生得五官端正,很是清秀。她道了谢接过兔子腿,用手撕了一小块下来,入口果然是皮焦肉嫩,咸鲜适口,细细咀嚼,里面至少有茴香、丁香、八角、桂皮、花椒等七八味调料。全都碾成极碎的粉末,均匀的覆在上面。不对!章清亭忽地尝到一抹熟悉的味道,她突然警觉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了?不好吃吗?”那少年懵懵懂懂的自咬了块兔肉,“还行啊!虽然没时间腌制……”章清亭站了起来,厉声追问,“你这烤兔子的调料是从何而来?”“干嘛?”少年往后退了一大步,深身的刺又竖了起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章清亭指着兔子腿道,“你用的调料里头有一味草药是十里香吧?”少年不服气的道,“那又怎样?”“据我所知,十里香这草药只产于南康国上蒲郡内,每年不过数百斤,晒干后加工成粉末才几斤而已。虽是极好的调料,但也因为稀罕难得,一直都是皇家贡品,根本有价无市!连王公大臣都不能轻易得到,怎么会千里迢迢到你北安国一个小孩子的手里?”想她章大小姐好歹也吃香的喝辣的那么多年,多少还是有些水平的。方才就觉得这兔子腿香得过分,一下没想起来,待得咽下之后,还觉齿颊留香,并没有寻常烧烤食物的燥热感,反倒口舌生津,这分明就是加了十里香才特有的效果。想她爹为官多年,也还是有一次皇上高兴,才赏了大拇指那么大的一小瓶,她那母亲大人视若珍宝,寻常总舍不得拿出来吃。只逢年过节做烧卤之时,才洒上那么一小点,所以章清亭特别的印象深刻。那少年气忿忿的道,“你这人真讨厌!早知道不卖你了,吃你的就是了!我纵有点十里香又如何?反正不是偷来的抢来的!”“扫把星!”后面忽然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不仅章清亭吃了一惊,那少年更是吓了一大跳,他赶紧把兔子往身后藏。却哪里藏得住?一个六旬老汉从坡后蹒跚着慢慢走了过来,和那少年几乎如出一辙的脏乱,却不似少年的瘦弱,身宽体胖,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鼻子通红,完全是被酒糟透了的身体,圆滚滚的就象一只酒桶,闻之掩鼻。他踉跄着一步步逼近,直勾勾的眼神死死盯着那少年,浑身充斥着一种凌虐和阴狠的味道。少年很是害怕,瑟瑟缩缩的就往章清亭身后躲。这样的人,连章清亭瞧着几分惧意,大着胆子问,“你是什么人?”那酒鬼老头仿佛这才注意到了章清亭的存在,他的眼珠子好象都不会转动。硕大的头颅连着肥肥短短的脖子一起扭向她,“你!少管闲事!”“扫把星!出来!”酒鬼低低喝着,那少年胆战心惊的从章清亭身后一点点挪了出来。那酒鬼出其不意的一把揪着少年的耳朵,象老鹰抓小鸡似的把他狠狠的扯到自己身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好打,脚还毫不留情的往他单薄的身上不住踹去,“你个扫把星!还敢背着我偷偷吃东西,还偷老子的调料,我打死你!打死你!”“嗳!你怎么乱打人呀?”章清亭想上前帮忙。“爷爷!爷爷!我错了!”少年单薄的身体根本抵抗不住他凶狠的拳头,被打得痛哭流涕,苦苦哀求着。“爷爷,别打了!我肚子饿!我真的好饿!”原来这还是爷孙俩,章清亭也不好干涉别人的家务事了,只得好言相劝道,“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行么?干嘛要打他?”那酒鬼吼道,“这是个扫把星!你少跟他来往,我这是帮你!谁遇上他,谁就会倒霉!天生克父克母克全家的东西!我打死你!钱呢!你收了她多少钱?”少年一面大哭着,一面哆哆嗦嗦的将方才的一点碎银角子全都交了出来。“就这么点?”“爷爷!真不骗您,就这么多。不信你问她!”“确实是这么多!”章清亭作证,“你就别打他了!”酒鬼爷爷把少年手里的兔子一把夺了下来,咬了一口却立即啐在少年的脸上,“你这做的是人吃的么?什么都不会做,一天到晚只会祸害人!害得老子倒霉,害得你爹娘没命,你怎么不去死?”他又是重重的一脚踹在那少年身上,少年完全不敢反抗,任他把自己踢倒在地。章清亭看了不忍,伸手想去扶那少年,却被酒鬼爷爷挡住,又踹了那少年一脚,踢得他就地打了个滚,“还不快滚回家干活去!”那少年忍着剧痛,抹一把眼睛,呜呜哭着,一瘸一拐的小跑着离去了。“嗳!”章清亭真是觉得那孩子太可怜了,想追去瞧瞧,却被酒鬼爷爷拦着,“没你什么事!快滚!要不你到十里八乡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方家有个扫把星?”章清亭呐呐的一下说不出话来,那酒鬼爷爷晃晃悠悠的离开了,吃一口兔子肉骂一句难吃,又掂着那钱自言自语,“好歹可以打上两斤烧酒了。”再吃一口兔子肉骂一句狗屎,“回家非得好好教训那个扫把星不可!”咕咕哝哝的慢慢的走远了。章清亭瞧了瞧手里只吃了一口的兔子腿,忽然食欲全无。待要丢掉,又有些不舍。就这么拎着,重新又回了市集。这下连做生意的心情都没有了,饭也没吃,就这么心事重重的回家去。刚进院门,堂屋门口,赵玉兰正低头做着针线,抬头瞧见她,一下愣了,呐呐的叫了声“大……大嫂……”脸就红了,眼睛还不自觉的向她那东厢房里瞟去。章清亭此时也听见了,自己屋里有动静!赵成材大声嚷嚷着,“这样不行!”她当下目光一凛,小脸一沉就往自己那屋里去,门帘一掀,赵王氏正拿着钥匙想去捅她柜子的锁,赵成材在前面张开双臂死命护着。瞧见她进来,脸当时涨得通红。只赵王氏仍是不知,她今天特意提早回来,就是想趁媳妇不在,查查她的家底,看看她到底藏了什么好东西。却没想到,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又给遇上了!章清亭把兔子腿往桌子上砰地一扔,“我说婆婆,您这又改行要当锁匠了么?”赵王氏回过头来,老脸一红,一下没想好说词。章清亭冷笑道,“就是要学这行当,也得等到月黑风高,无人之时,这青天白日的,您就这么明火执仗的闹这么大动静,要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家遭了贼呢!”赵王氏稍做镇定,迅速开始狡辩,“既然你回来了,那就正好!把你这箱子打开给我看看!”章清亭心说你还真是厚脸皮,干脆自己也装无赖吧,“不好意思,这箱子里放的全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入不了您老的法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您自个儿想去!”赵王氏碰这么一个硬钉子,心下火起,人家都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轮到她这儿,怎么这个媳妇就这么难以摆平?“既然见不得人,还不赶紧扔了去!”章清亭冷笑,“入不得您的法眼,但却能入我的眼啊!我自个儿添置的东西,我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她用手拨弄着桌上已经给翻开,还未归拢的梳妆盒子,又挑眉往门帘那儿瞧了一眼,“看来我得赶紧的在这儿加道门了,也不知一把锁拦不拦得住,这千防万防,家贼最难防!要不,咱们还是搬出去住?相公,您说是不是?”赵成材给骂得头都抬不起来,羞愧难当。赵王氏突然闯进来,要查看章清亭的东西,他已经很觉羞耻了,若是真给她砸了锁,那这个家成什么话了?别说章清亭生气,他自己也无颜再呆下去。“娘!算我求你了,你给儿子留点颜面吧!请您回房去歇着!好么?”赵王氏见儿子紫涨了面皮,当真是窘得不行,多少也觉得有些没意思,嘟囔了一句,“就知道怕老婆!”讪讪的准备离去。章清亭却拦在她面前,手一伸道,“婆婆,请把我的首饰还我!”赵王氏老脸有些挂不住了,刚才瞧见那银镯子和银簪子,女人对这些东西都是天生的没有抵抗力,一时欢喜,就戴了来试试。此刻被逮个正着,她反而眼睛一瞪道,“我戴戴怎么了?”“没怎么,既然您已经戴过了,现在就请您还我吧!”赵王氏心不甘情不愿的褪下镯子,叭地拍在桌子上。章清亭眼睛一翻,“还有簪子!”赵王氏拔下簪子往地上一扔,气鼓鼓的刚走到外间,却又觉得自己丢了脸,要找回场子来,这左右一打量,又找着碴了,“媳妇儿,你既买了新桌子,就该给你相公用,你瞧瞧他这桌子破的,你不过是梳妆打扮,要这么好的新桌子干嘛?”你这不是自己上赶着找骂么?章清亭心中暗笑,立即予以还击,“相公之前的桌子再烂,也是您给添置的。媳妇这桌子再好,怎么也比不过您的心意,怎么能说换就换呢?”赵王氏气得无语,真恨不能撕了章清亭的嘴,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怏怏的离去。见老娘走了,赵成材当即长作一揖,“真是对不起!我真不知道娘会干这事,要不,你明儿就去找人来安个门吧!她要说什么,全推我身上去!”这话倒有几分意思,章清亭自然是从善如流,“那我明日可当真找人来装门了。”动手收拾了自己了东西,在拿起被赵王氏弃之如敝履的胭脂和桂花油时,章清亭得意的一笑,要是那老虔婆知道钱居然明目张胆的藏在这里,怕不得气得吐血吧?这就叫兵不厌诈!老虔婆,跟本姑娘斗,你还差了那么点道行!在外奔波了一天,着实有些口渴,正打算去泡茶,却见自己新买的茶壶里却已经放了她自买的茶叶,还湿漉漉的,是已经洗过了,可以直接加滚水饮用了。这书呆子,倒也不全是傻子!章清亭出来拿开水续上,见赵成材仍是羞愧难当,她倒出言劝慰,“行了,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你母亲真要想干什么,也不是你拦得住的。”这么一说,赵成材越发不好意思了,“谢谢……谢谢你。”章清亭忽地瞧见桌上那只凉了的兔子腿,“叫你妹子过来,把这兔子腿拿去,晚上切了热热,算是加道小菜吧!”这倒可以。赵成材忙叫赵玉兰过来,将兔子腿交给她处理了。赵玉兰当真勤快,见桌上沾了油,还特意拿了抹布进来帮她擦了个干净,又顺手里外都擦了一遍。章清亭芳心大悦,心想这丫头倒真是好主妇的料。谁家娶了,可算是有福气了。等她忙完了,章清亭才问赵成材,“你可知道,这儿有户姓方的人家,出了个什么扫把星?”赵成材却是一问摇头三不知,“你若是想打听事情,倒是得去问问娘,这儿可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问那个老虔婆?省省吧!章清亭还不想给她机会显摆。赵成材猜出她的心思,“那我去帮你问问吧,你给我形容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打听了做什么,我心里也有个底。”章清亭也不隐瞒,直说那兔子腿便是少年烤的,见他们祖孙怪异,所以才有些好奇。赵成材奉命而去,那赵王氏正有些面上过不去,见儿子主动过来找她说话,当下心里气就顺了几分,满心以为儿子会赔个礼啥的,赵成材却实在说不出口,明明是娘做的不对嘛,总不能昧着良心说话。便只向她打听事情,赵王氏有些不悦,想想儿子不会无缘无故突然来问这个,肯定是章清亭在问,便有些不大肯讲。赵成材道歉说不出口,倒也有自己的办法,“既然娘也不知道,那就算了啊!我还是出去打听吧!”“回来!”赵王氏鼓着嘴骂,“死小子,你说几句好听的会死啊?一点没你二弟得人心!过来,我告诉你。”不多时,章清亭就从赵成材嘴里辗转听到了故事的全貌。当下就惊呆了,天啊,这不是从天上给她掉下个大厨子来么?***一本好看的网游文:书名:盛世烟火 作者:夜凰 简介:再入游戏,她顶着术士的名号让所有药师失业。第二卷 (五十八)我想飞(五十八)我想飞原来那家人真是姓方。也确实是对祖孙。那老头别看现在落魄得不行,十几年前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风云人物。听说还是北安国的宫廷御厨,伺候过皇上吃饭的,很有些本事。他们一家原本早就迁上京城了,可是这扫把星出生时,因为难产,弄得他娘几乎一命呜呼。若是真死了倒也好了,这半死不活的,那孩子他爹就去给媳妇四处寻医问药。没多久,在一次外出途中,遇到盗贼,不仅抢光了身上的钱财,还绑做肉票找方老头要赎金。方老头早年丧偶,只有这么一个独苗,当然倾家荡产也要去赎人。却不料那些盗贼黑了良心,收了钱,还是把他儿子给杀了。扫把星他娘刺激过度,当即吐血而亡。方老头大病一场,醒来之后,人是能动了,但却留下了后遗症。手不听使唤了,不住的哆嗦,他一个厨子,全靠一双手吃饭,这手不稳了,还能干什么?方老头只好带着扫把星回了老家,偏偏村里有相士瞧了,说那孩子是天生克父克母克全家的扫把星。这下可好,方老头把满腔的愤恨全发泄在他身上,总觉得他一生出来,才搞得家破人亡,断子绝孙。成天酗酒之后,对那孩子不是打就是骂。附近乡邻怕沾晦气,都不敢跟他们祖孙来往。章清亭听出一点不对劲来,“他不是个男孩么,怎么让他家断子绝孙了?”赵成材诧异的道,“你没听明白么?那是个女孩呀,要不怎么叫扫把星?”啊?章清亭仔细一想,那少年虽作男装,但眉清目秀,也可以说是个小姑娘。章清亭可不信真有什么扫把星,在她们大户人家里,这样的把戏多了去了。妻妾之间,嫡庶之间,为了争宠夺利常常借着些鬼神之说牵强附会。就连章清亭自己,小时候,就因为生了张瓜子脸。也曾被人说成是尖嘴猴腮的狐猸子。直到大了些,才渐渐好了。当下,她对那小姑娘更增一份同情和怜悯之心。待要不闻不问,真有些于心不忍。到了晚间,赵玉兰做好了晚饭。虽然每人分到的不过一小块喷香的兔子肉,但个个都是赞不绝口,连油旺旺的猪头肉烧豆角都给比了下去。张发财反正脸皮厚,大着胆子要求,“闺女,你明天能不能多带一点回来?”这话算是道出了众人的心声,章清亭却猛的意识到另一桩事。那方老头既然有这么一身好厨艺,连弄点调料都能烤出这么美味的兔子肉来,那他就算是不能做事,即使出来指导一番,也不得了啊!章清亭蓦地为这个想法激动起来,挟着菜怔怔的出神,一时不防,就落到了桌上。旁边赵成材眼疾手快,怕他娘又唠叨,赶紧夹了起来放自己碗里。章清亭这才回过神来,那赵王氏甩过来一记白眼。她也浑然未觉,只见赵成材把自己掉下的菜挟走,脸一下就红了,这动作也太亲密了吧?他们大户人家最讲礼仪,自己用过的筷子是决不会给别人挟菜,要挟也是另备一双筷子布菜。她正想让赵成材把那菜扔掉,却见他已经吃了进去。这还沾着自己口水呢!想想就觉得尴尬,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章清亭只觉得后背发烧,手心出汗,赶紧低着头吃饭。平时觉得粗砾之极的饭菜好象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三口两口扒了个干净就溜之大吉。回了房,又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半天,才渐渐平静了下来。正想专心琢磨那方家祖孙之事,赵成材进来了,“娘子,娘叫你过去,一起商量秋收之事。”秋收?关我什么事?章清亭当即拒绝,“我可不会去下地干活!”赵成材一笑,“你放心,不会安排你的,这几日天气晴好,地里的麦子也熟了,赶着中秋节前就得打回来晒干收了,这一年的收成可是大事,咱们总得帮着烧个水送个饭什么的。且去听听吧!”章清亭这才起身,随他一同出来。大家饭已吃毕,两家人齐聚厅堂,赵王氏端坐上方,眼神往下面一扫。甚有气势。章清亭却觉无趣,赵成材给她拿了个小板凳,就在门口坐下,听他娘发号施令。赵王氏清清嗓子,开腔了,“这地里的麦子已经熟了,我也找村里的风水先生打听过了,这几日都不会有雨,那咱们明儿就开始收割。一共两亩地,一家割一块,亲家公,我到你们那边盯着,你们家就让金宝到我们那边干活!”“为什么?”张金宝当时就不服气。赵王氏斜睨了他一眼,“我怕你们收不干净,到时又得费二道工夫!”这张家几口懒得抽筋,只要她不盯着,就想方设法的偷懒,做些表面功夫,实实在在的活一点都不干!要不是不甘心白养活他们,非得逼着他们干活,赵王氏还舍不得把自家的地交到他们手里。赵王氏说完眼睛往章清亭一盯,“媳妇!你也有任务!”章清亭倒要听听,这老虔婆会给自己下什么任务。要她干活。那是一百个不行!赵成材怕两人又掐起来,忙道,“娘,您不说不用她么?娘子还有别的事呢!”赵王氏翻个白眼道,“你放心,累不着你媳妇!”她望着章清亭难得的带了几分笑意,“媳妇儿,知道你在想大事情,本来不想烦你,可这秋收关系到一年的收成,少不得也得惊动一下你。你瞧。咱们这些老的小的全得下地干活去,我想让玉兰和亲家母在家里做饭,银宝和元宝两个小的也不能闲着,就负责送茶送饭到地头上,咱们抢着一天收割完了,还得运回来晾晒……”“啊?一天啊!”张家几口是怨声载道,“这么着急干什么?分几天慢慢干呗!”“不行!”赵王氏斩钉截铁的回绝了,“万一遇上场秋雨,那这一年就白瞎了,必须一天割完!到时就是干到天黑不睡觉也得给我弄完它!要不就甭吃饭了!”张小蝶又提出异议,“那你把我哥换你家去了,你们那边三个男的,我们这边两个女的,这不公平!”赵王氏道,“那你就到我家的地去,你哥留下!”张小蝶如此才不言语,她想着赵家父子人倒随和,自己跟着他们总要占着便宜。赵王氏怎不知她的小心思?当即冷哼道,“到时咱们划了道,各人干各人的一片,谁要是干不完,自己想办法!”这倒是公平合理!章清亭暗自点头,对付他们家这些人,就得出这样的招数。可她要算计自己什么呢?难不成是要自己出钱?果然被她猜中了!就听赵王氏道,“媳妇,那这几天就麻烦你去买个菜了,你一人也拿不动,就让成材帮着你吧!这该不难吧?”“当然不难。”章清亭微微一笑,“婆婆您给多少钱,媳妇当然就办多少事。”赵王氏也笑了,“哎呀,真是不巧,这要收割,得借人家磨坊磨麦子,我已经把手上的钱都垫出去了,暂时周转不过来,还得你先支应一下。”章清亭刚要拒绝。却听张小蝶可怜兮兮的说,“大姐,你就买几天好菜吧,这秋收一次可得脱一层皮,能煲点汤么?”她这一开口,张家其余几人也应和起来。章清亭冷眼横对,馋不死你们!还要喝汤?赵成材却悄悄拉一拉她的衣袖,“你先应下。”章清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那赵王氏就当她答应了,“既如此,这三天买菜就交给媳妇了!大家今晚都早些歇着,明早好干活!”等回了屋,赵成材才道,“这秋收着实苦着呢,不信我带你去瞧瞧,你上回借我那银子还没用完,咱们先拿着买菜吧。”他很是赧颜道,“这也还是用你的钱,我要过两月才能支出县学的钱来。寻差事还不知在哪里,欠你的钱只好慢慢还了。娘虽然抠门,可她也没说假话,麦子晒了,还要赶紧脱粒,磨成面粉,这个天气,肯定有不少人家要收割的,村里就这几家磨坊,要这时候,都得提前下订金才给咱们使,也不算全是诓你。”章清亭撅着嘴道,“这里头还有一个中秋节呢!你母亲这是想我把这过节的东西一起置办了,她可真会挑日子!”赵成材现在是没有银钱,就不好发言,“那我……再给你写一借条?”瞧他一脸窘样,章清亭也不想太难为人,摆摆手道,“算了算了!花得也够多了,不在乎这一桩了,明日正好去找人来把门装上吧。”第二日一早,鸡刚叫了第二遍,赵王氏就把众人叫了起来,张家几人揉着惺松的睡眼连连抱怨,连章清亭也闷不吭声小脸阴沉。“还早么?”赵王氏鼓着嘴一指厨房,“我家玉兰可早就起来了,连饭都做好了!你们有什么可抱怨的?赶紧吃饱了好干活去!”众人这才都不言语了,各自洗漱了,吃了早饭由赵王氏率领着,浩浩荡荡的下地去了。赵玉兰拿来一个柳条篮子,“大嫂,你去买菜用得着!”她怯生生的问,“你要买什么菜?”章清亭起床气还没消,不大高兴的道,“那你想要吃什么?你母亲是不是还指定了?又不出钱,还挑什么挑!”赵玉兰脸一下红了,急忙摆手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你若是买鱼肉之类的,记得带着姜蒜回来,家里没种这个。”“行了!我知道了!”章清亭接过柳条筐,转头招呼赵成材,“你好了没有?”“好了!好了!”赵成材正打算泡茶,预备一会儿送水下地。章清亭一瞧张罗氏吃饱了饭,躲在一旁偷懒,不悦的一皱眉道,“你去把茶水泡上!”张罗氏斜觑了她一眼,赶紧过去接赵成材手里的水壶。赵成材倒有些不好意思,这毕竟可是自己的丈母娘呢!“没事,我来吧!”张罗氏乐得清闲,又站在旁边。章清亭皱眉道,“叫你放下就放下!这泡茶又不是什么重活,不需要你谦让,赶紧跟我去把菜买了,我还有正事要办呢!”这媳妇可真是凶悍!赵成材暗自咋舌,讪讪的对着张罗氏笑道,“那就辛苦你了!”把水壶放下,赶紧擦擦手,来到章清亭身边。章清亭把菜篮子把他怀里一递,“走吧!”自己扭身出了门。赵成材心想,我这不成小跟班了么?没法子,谁叫人家有钱呢!摇了摇头,跟了上去。出了门,章清亭才问,“上哪儿买菜?”嗯?赵成材真傻眼了,你长年杀猪会不知道在哪里买菜?章清亭不耐烦的横他一眼,“别磨磨蹭蹭的,头前带路!”她这些天倒也逐渐习惯了张蜻蜓的这个身体,就是走走跑跑的,也不觉得甚累,动作虽然还是要保持优雅,但无疑迅捷了许多。“哦!”赵成材心里纳闷,倒也加快了步子往早市赶。天空中还挂着淡月疏星,但勤劳的人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此起彼伏的鸡鸣狗吠,打破了清晨的宁静。许多人家的烟囱里,都冒了袅袅青烟,在天色将明之际,若隐若现的在天空中勾勒出一道暗色的痕迹。还沾着露水的清新空气沁人心脾,走上几步,原本的睡意渐渐散去,随着天际泛出的鱼肚白,章清亭也渐渐打起了精神。深深的吸上一口气,展目四望,这乡野的清晨虽然比不上南康京师的繁华绮丽,但这其中孕育着的勃勃生机,却也不是一无可取。且看那田间黄澄澄的麦子,红彤彤的高梁俱都沉甸甸的弯了腰,待风起时,如波浪般哗啦啦的翻滚,涌动着收获的希望。农牧民们无拘无束的扛着锄头,挥着鞭子,自由自在的生活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繁衍生息。此情此景,让章大小姐突然想起前人的诗句,“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用在此时,倒很是应景。章清亭觉得自己似乎也是久困在笼里的金丝雀,意外的闯入这样一个自然广阔的天地间。小雀儿叽叽喳喳的在枝头跳跃,吸引了她的视线,章清亭不觉莞尔,这就是现在的我么?成天为了裹腹饱暖而忙忙碌碌,窜上跃下。可这就是我的将来么?真的要再找一只华贵的牢笼住进去,再做回衣食无忧的金丝雀?章清亭忽然有些不确定。若是没有飞翔过,她可能永远不会意识到有什么不妥。可现在她有靠着自己的小翅膀扑扇着跃上枝头了,虽然很累,但却是真真切切的依靠自己的力量在飞翔。不象以前在家中,处处要看父母大人的脸色行事。北安国的日子虽然辛苦,但在这里,她开始拥有一种从前梦寐以求,却思而不得的东西,那叫做——自由。忽然听得高声长鸣,抬眼望天,是苍鹰翱翔在无边无际的蓝天之上。太阳还没出来,但已经隐约露出一点点金色的光芒。二道子沟清清亮亮的河水欢唱着,如白练一般,前仆后继的涌向更宽广的江海之中。鹰击长空,江水东流。蓦地都让人心中涌起豪气万千。章清亭的心中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在萌动,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挡都挡不住。家长里短的烦恼算得了什么?就看张赵两家人如此依赖于自己,这是否说明自己是真正有本事的?且不说别的,那赵王氏算是厉害的了,连她都这么殷切期待着自己,足以说明自己是不一样的,是有价值的!上天既然给了我这样离奇的际遇,会不会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来这北安国时间不长,但已经靠自己的智慧赚到了二百多两银子,那以后,我会不会赚得更多?做朵深宅内院娇生惯养的富贵花固然安逸,但若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展翅飞上蓝天,岂不更是逍遥自在?在这样一个清晨,遥望天空中的苍鹰,章大小姐赫然顿悟,原来自己一直有一颗渴望飞翔的心。心境豁然开朗之后,再看问题的立场和高度都不一样了。和赵秀才的约定表现上是自己吃亏,但自己若是真能因此找到门道赚出一千两,何愁没有二千两、三千两?若是自己有了钱,我为何一定要依附于男人?天下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去,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