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你也烤。”思存递给墨池一支。“你们城里的农民真不厚道,在我们村,小孩子偷几个玉米吃,根本不算偷的。”思存抱怨道。 “我们这的农民还不厚道?”墨池反驳道,“人家最后不还是把玉米送咱们了吗?” 思存忍不住又乐了,“他要是知道你是市长的儿子,非把你扭送公安局。” “我才没你那么出息,一犯事就进派出所。”墨池很郁闷,居然被当成了乞丐,他的样子真有那么邋遢吗? “我那是冤假错案!”思存纠正道。 “钟思存同学,你越来越牙尖嘴利了。”墨池提醒她。 思存一歪脖,愤愤不平。墨池吸了吸鼻子,“坏了,糊了!” “不会吧!”思存把玉米举到面前,果然焦黑一片。她吹了吹浮灰,咬了一大口。外面焦,里面夹生,却香味扑鼻。“真香啊,你尝尝。”思存满嘴玉米,含糊不清地把棒子举到墨池嘴边。 “小心烫。”思存说。 说晚了,墨池被烫得连吸几口冷气,不过,嫩玉米浆流到嘴里,真是满口生津啊。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啃。按理说市长家的伙食不差,做饭的保姆都不是一般人,是经过特别训练的“保健员”,不但每餐搭配口味、荤素,还注重营养的均衡。早上牛奶,中午瘦肉,晚上素菜,啥时候也没亏待过这两个孩子。可是从没做过这么好吃的玉米。又甜,又香,又新鲜,就连心儿里的夹生,都透着一股别样的香甜。火苗把玉米烧得表面黑乎乎的,一嘴下去,半边脸都是黑的。墨池笑话思存道,“看你,啃得象只花猫似的。” “那怎么啦,一会洗脸呗。”思存满不在乎。 墨池笑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这么生猛的主儿呢?”他还记得她刚到他家时羞羞怯怯的样子。 思存嘿嘿笑着,答不上来。反正,在他面前,她就是放松,什么也不担心,什么也不怕。 “你真是个傻妞,刚才明明都跑掉了,干嘛还跑回来,也不怕农民老二哥发飙。”墨池用他自己的方式对思存的义举表示赞赏。 “我怕老二哥欺负你啊。”思存说。 “我就那么没用,需要你一个女孩儿保护?”墨池看自己的腿,装作不悦的样子。 “绝对不是。”思存连忙说,“我是怕你没干过坏事,被抓住不知道怎么脱身。” “你经验还挺丰富,看来是个惯犯。”墨池和思存斗嘴上了瘾。关系亲密了以后才发现,原来她也有伶牙俐齿的一面。 “谁是惯犯啊,还不是你们城里的农民小气,摘个玉米都算偷……”思存又开始愤愤不平。 “行了,什么城里农民村里农民的,话都不会说了。过来,我帮你梳梳头发。”思存的两根小辫子早散了,乱蓬蓬披在肩上。 思存背对墨池蹲在他前面,感受着他解开她的辫子,轻轻为她梳理。他在动乱的年代和妹妹相依为命,都从没有想过帮她梳辫子。今天看到思存散乱的发丝,却突然升起为她整理头发的欲望。他第一次碰女孩子的头发,动作十分笨拙,却异常神圣。他的手指穿过思存柔柔的头发,轻轻地把乱发拢到一起,梳理整齐。这次,思存没有笑话他,也没和他顶嘴。她安安静静地等着他为她结好辫子。她突然想起读过的一首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她想,说的就是她和墨池现在的样子吧。她回过头偷偷看他,他为她梳辫子的手就乱了方寸。他有些懊恼地扭正她的小脑袋。思存脸蛋微微一红,甜甜地笑了。 第 19 章 暮色降临,思存扶着墨池到河边,两人就着河水洗了脸。衣服的污迹却是没有办法洗了。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怎么看对方都象只脏猴。墨池说,“没事,估计到家爸妈还回不来,咱们溜回房间。”最近温市长夫妇工作非常忙,整天的开会,九点以前很少回家。 踏着月光,走在从郊外回家的路上,也是件挺惬意的事。可是,一到家门口,墨池和思存都傻眼了,以往这个时侯还没有人的温家小楼灯火通明。“也许,他们已经吃晚饭回房了,咱们轻点,先回去换了衣服就不怕了。”墨池安慰思存。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打鼓,万一破衣烂衫地被父母撞上,思存被停课的事就穿帮了。 这一天,墨池和思存体会到了什么叫事与愿违。一进门,迎面就看见温市长和陈爱华坐在沙发上,啥也没干,盯着门口,脸色铁青。 “爸……妈。”墨池迅速镇定情绪,装作若无其事,示意思存赶紧回房间。自己推着轮椅,来到他们面前,“我饿了,今天晚上吃啥?” “回来。”温市长话不多,不怒自威,对思存说。 思存只得回来,站在墨池身边。低着头。墨池觉得她紧张得周围的空气都发颤了。他赶紧说道,“爸,今天下午思存没课,我们去郊外玩了一圈。”说完暗自庆幸自己反应还算快。 “不光今天下午没课吧。”陈爱华发话了。 墨池哑了。他不明白,父母怎么会知道思存被停课了呢? “还给我装蒜!学校都把电话打到我办公室了!”陈爱华忍不住了,站起来,怒气冲冲,指着思存,“我们温家哪亏待你了,你还学会了资产阶级自由化!让你上大学你不学好,居然参加什么舞会,你是不是觉得被开除了特别给我争光?” 思存被“开除”两个字吓坏了。心里咯噔一沉。 原来,学校打电话到温家,没人接,就打了陈爱华的办公电话。这些在思存的入学登记上都有记录,只是思存从小到大没用过电话,没这个概念,不然她肯定哪也不去地在家守电话。陈爱华当时也不在单位,是她的副手接了,转告她。她又急又气,又找了老温,两人一起回家,却发现孩子没了踪影。墨池他们回来那会,他们已经在家等了三个多钟头。 “妈,你先别着急骂,思存真的被开除了?”墨池听话很会把握重点。 陈爱华气得直喘,“开除?那是轻的,要是过去,她会被打成右派,进监狱!” 墨池不乐意了,不管怎样,思存是自己家人,怎么能说得那么狠?“妈,难道你和爸就没参加过舞会?”墨池知道,□前政府干部也经常组织集体舞会的。 “你教训你父母来了!”陈爱华更气了,多么沉静的儿子,没几天就被思存给带坏了! “别吵了。”温市长说话总有股震慑人心的威力。陈爱华停了口,气得不看思存。思存紧咬着嘴唇,瘦小的身子摇摇欲坠。陈爱华一口一个“开除”打击到她了。 “妈,学校究竟是怎么说的?”墨池总觉得,思存的错误没有那么大,不会被开除。 陈爱华铁了心不说话。思存都快晕过去了,温市长终于说道,“学校说了,给她记了个警告处分,明天回学校上课。” “真的?”思存和墨池异口同声地说,两人都是又惊又喜。 陈爱华气坏了,现在的孩子,一点也不知道害臊,真是不可救药。 温市长说,“回去洗洗睡吧,明天一早去上课。”墨池和思存得了大赦一样溜之大吉。陈爱华还在生气,“我就说不能让她上大学,这才刚上半年心就这么野,将来能和墨池好好过吗?” 温市长看着小两口相互扶持上楼的身影,笑着说,“我还是那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不是我们能管的。再说,你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我看他俩,正般配。” 思存终于回到了学校。期末考试越来越近,之前耽误了很多课,思存心里急得厉害,早也念书晚也念书,生怕考出个不及格。紧张的学习氛围下,思存还是发现了一些和以前不一样的东西。每当她和同宿舍的姑娘们一起坐在公共教室的前排,走在学校的林荫路上,排队在食堂打饭,都有人在她们身后指指点点。“资产阶级自由化”、“腐化奢靡”、“落后分子”之类的评论一路伴随她们。于小春咬牙切齿地告诉她,她们被请进派出所后,学校针对她们的行为展开了专题大讨论,批评之声可谓轰轰烈烈。倒是系里的唐老师力排众议为她们说情,还搬出了中央的红头文件,算是为她们保住了学籍。302的女生,除了刘英,一人带了一个警告处分。经过这一番闹腾,她们302算是出名了。老大姐刘英考来不容易,生怕被她们牵连了,几次找系里要求调换宿舍,老师说她最踏实,一定要留在302,给小妹妹们起到模范带头作用。刘英换不成宿舍,却从此独来独往,誓与302划清界限。 苏红梅把思存引为了知己,因为舞会事件后,于小春、张继芳、董丽萍都把责任推到了她的身上,只有思存,没有怪她一个字。私下里,苏红梅在宿舍里对思存说,“我早看出来你和她们不一样,她们的思想太古板,很快就要落后了。” 思存莫名其妙地说,“那我是什么人?” 苏红梅换上一件红衬衫,黑裤子,试图把自己的全身照进一面小小的镜子,“咱们才是一种人,思想超前,敢作敢为。” 思存看着她腰肢轻扭的样子,连忙摆手道,“咱们也不是一种人。你是城里人,我是乡下人。” 苏红梅啪地扣上镜子,凌厉地注视着思存,“别骗我了,开学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不是乡下人。乡下人上学不会车接车送,乡下人也不会象你胆子这么大。思存,告诉我,你父母到底是干什么的?” 思存说,“我父母都是农民,你不信拉倒。” “那小轿车是怎么回事?”苏红梅对思存坐小汽车印象深刻。 “我说过,那是亲戚家的。”思存说罢不再理她,埋头看书。马上就考试了,她一分一秒也不愿意浪费。 苏红梅坐在她旁边,说,“我爸爸是S城副市长。我知道,只有市级干部才有小轿车,才能用车接送家人。”S城与X市是临市,思存想起于小春的猜测,苏红梅果然是高干子弟。 “我不知道,是远房亲戚。”思存还牢记着刘春红同志当年的教诲,在外要低调,不要给市长添麻烦。 苏红梅问不出什么,也不勉强她,拉着她的手道,“今晚还有舞会,你和我去吧。咱宿舍我就带你一个人。” 思存抽回手,“我不去,我还要看书呢。” 苏红梅轻蔑地看着她,“你不会是怕了吧,告诉你,中央都说要解放思想呢。” “谁怕了,我就不明白,怎么跳个舞就成资产阶级了。”思存想起她的处分,愤愤不平。“我是要学习,快考试了。” “真是书呆子,那我自己去了。”苏红梅腰杆挺直,目不斜视,象喜儿一样迈着芭蕾舞步走了。思存笑着自语,“她还真把自己当舞蹈家了。” 在刘春红同志的热情张罗下,墨池进了民政局工作。这其中陈爱华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她坚决认为墨池再在家荒废下去,不但会毁了前途,搞不好还要走向堕落。帮着思存撒谎就是证据!因此,他必须有份工作。在能够选择的岗位中,民政局是最适合的一个,因为民政局负责残疾人工作。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温市长的儿子会进什么机关。更好的单位也能安排,可是他毕竟是个残疾孩子,只有进民政局,才能封住好事者的嘴。 墨池上班的前一天,给思存写了一封忆苦思甜的信,“我终于结束了多年的疗养,走向新的工作岗位,从此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希望思存同学以温墨池同志为榜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周日一定要回家,因为除了周日以外,我也不会在家了。”他写得故作轻松,其实心里是有一点苦涩的。去民政局上班,专门负责残疾人工作,就是把残疾人的身份象烙印一样刻在自己的身上。少年时代,他的理想是当科学家、战斗英雄、飞行员、作家。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残疾人。 思存要到暑假才能回家,政府机关离北方大学只有几千米的距离,他们却不能时时相见。墨池大几岁,脑子灵活,想出了鸿雁传书的办法,约定两天一封信,互诉衷肠。 “思存,今天我第一天上班,享受了首长般的欢迎仪式。 民政局、卫生局、教育局的领导同志,列队欢迎。我在福利科工作,科长五十多岁,叫徐庆东,一看就是个好好先生。还有一个科员叫张卫兵。他们的热情真让人吃不消,好在福利科公室在一楼,不然真会有个人挺身而出背我上楼。” “墨池,见字如面。我们开始期末复习了,中文系要背的东西可真多,教授可真严厉。尤其是先秦文学的老头,假惺惺地说要给我们勾重点,从课本的第10页勾到第355页。说考试肯定不会出这个范围。10页之前是前言和目录,355页之后是参考书目。” “思存,我不喜欢刘春红阿姨,她让张卫兵多照顾我,张哥就跟领了圣旨似的,给我端茶倒水送报纸,我上厕所他都要跟着。我轰他回去他还不干。有个大男人在旁边伺候着,我能上的出来吗?不过,我还是挺感谢刘春红阿姨,因为,是她把你带到我身边来的。我们都要好好感谢她。你努力读书,多保重自己。” “墨池,见字如面。我每天晚上背书到11点多,心里还是觉得没底。尤其是英语,那么多单词和课文都要背诵下来,时间不够可怎么办啊。高考的时候以为考上大学就不用背书了,谁知道大学背得更多。现在想想,还是跟你写书法比较舒服。” “思存,你那叫写大字,别糟蹋书法了。福利科只有三个工作人员,科长徐庆刚负责全面工作,却整天见不着个人影儿,张卫兵比我大不了几岁,负责外部事物,我负责文书工作。其实也没什么要写的。市里百废待兴,一时还顾不到我们。不过我希望领导能早点把残疾人工作提上日程,让我能有点事干。” “墨池,见字如面。我们下周一就开始考试了。真的有点紧张。要是考不好可就丢人了。我每天从早学到晚,不过刘英更厉害,背到半夜三四点。我看我是又要垫底了。考试持续一周的时间,所以叫做考试周,不知道会不会把我烤糊掉。我想你了。” “思存,你是幸运型考试人才,高考复习得那么差,不也考上大学了吗?小小一次期末考试,肯定不在话下。要对自己有信心。残联的工作就是一杯茶水,一张报纸。张卫兵还是那么殷勤,好像我来这里不是为人民服务,而是张卫兵为我服务来了。我得想个办法治治他。别的机关都很忙,年底北京有重要的会议。不过没我们民政局什么事。” “墨池,见字如面。明天就要考试了。这周我就不给你写信了。不过,还是很期盼你的来信。考试又紧张又枯燥,读你的信是我最快乐的事情。” “思存,想到下周就能见到你,我就开心的要命。这次回来,我会给你个惊喜,别猜了,你那么笨肯定猜不着。你们周日上午才考完最后一科吗?中午就回家吃饭吧,我让阿姨给你加菜,再买个大西瓜,给你解解暑。你快回来吧!” 第 20 章 思存顶着正午的太阳急匆匆往温家小楼赶。她刚刚结束了最后一门期末考试,于小春说就要放假了,大家一起在宿舍吃个饭。连刻意与她们划清界限的刘英和高傲的苏红梅都答应了,思存推说去亲戚家有急事,交了卷子就跑。 她穿着素色格子衬衫,军绿色长裤,黑色袢扣鞋,烈日炎炎,汗水顺着她娟秀的面庞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上周她和墨池约定好,考完试就回家,小两口已经大半个月没见面了,心情大有小别胜新婚之意。 柏油路被晒得软软的,思存一路小跑,拐进幽巷,两边高大的梧桐树枝叶交叉,仿佛在半空搭了天棚,知了声声,蔽日的树荫为她遮住了骄阳,两边的砖墙透着古韵,被不知明的爬藤植物覆盖得仿佛批了花毯。温家小楼门墙的美景也是美不胜收。思存却没心思欣赏,她要快快回家,去见她的墨池。 她径直扑到大门前,掏出钥匙。背后悠悠一声叹息,思存吓了一跳,回头一看—— “哎呀,墨池!你怎么在这里!”思存转身就扑过去,攀着墨池的肩膀直摇。 “你这什么眼神,我在这等你很久了,从你进巷子我就看着你,你却在我身边跑过都没看见我。”墨池故作伤心地说道。 “我不是怕你等我吃饭着急嘛!”思存欢快地摇着墨池的肩膀。墨池被她摇得站立不稳,靠在花墙上。 ——咦?思存终于瞧出不对头,高高地仰起头,看着高了她一头还多的墨池。后者一脸得意的笑,眼睛和牙齿都明晃晃的。 “你怎么变得这么高?”思存脸热心跳,傻乎乎地问。 墨池架好腋下的拐杖,嗔怒地瞪她,“我本来就有这么高!” 思存终于注意到墨池的双拐,借着拐杖的支撑,他一条腿站的笔直。白衬衫,黑裤子,回力鞋,就是杜甫诗中说的“皎如玉树临风前”。 “天哪!你站起来了!你站起来了!”思存高兴得直蹦,拉着墨池的胳膊猛摇。 墨池使劲握住拐杖,轻移右腿掌握平衡,“思存同学,你是不是想把我摇倒呀。” 思存赶紧变摇为扶,吐舌头一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你可真高!”不但高,还俊美、健康,比她们学校的男生都好看多了。 “快回家吧,外面热。”墨池笑着说。 “好呀,我开门。”思存说。墨池摆动双拐,右腿微挪,走路还是很迟缓,在思存的搀扶下,走得很稳。 温家小院里也是花草成荫,争奇斗妍。院心一方石桌,两把摇椅,一棵高大的榕树投下一院心的树荫。家里静悄悄的,思存还是不好意思叫温市长夫妇为爸妈,脑瓜一转,换个方法问道,“家里就你一个人?” “爸妈都忙着开会,学习。说是年底北京还有大会。”他们边说边进屋,餐桌上罩着一个超大号的纱笼,墨池掀开纱笼,满满一桌子的好菜。思存惊喜的尖声叫起来。 “阿姨下午休息,这是她花一上午做好的,专门为了给你接风。”墨池笑着揉揉思存的头,拉她坐下。相思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见着了,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疼她。 思存笑得小脸通红,乖乖地坐在桌前。桌上有大凉杯,墨池给她到了一杯凉白开,“先喝点水,看看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夹。”墨池坐在她身边,极尽殷勤体贴。 “先不忙吃,你快告诉我,怎么能走路了?腿治好了?”思存不停地打量他。不用坐轮椅的墨池,没了苍白孱弱,翩翩玉立的风度完全显露出来,真好看!可是她记得婧然说过,墨池仅有的一条腿,不但有严重的关节炎,还有骨刺,无法行走。 揉揉思存写满疑惑的脸蛋,墨池说,“不用治。我的腿本来就有知觉,能动。只是站起来会很疼。” “那干嘛还要走呢?”思存心疼地摸摸墨池的膝盖。他以前偶尔站起来一下,腿都会微微的颤抖。她宁可他坐着,也不愿意他受疼。 “现在我上班了,坐轮椅他们总把我当成残废,什么也不让我干。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不是残废,我能走路,能工作。”墨池愤愤不平地说道。 “是不是你们办公室那个张什么贴得你太黏了?”思存想起墨池信上说,那人上厕所都要伺候着他,不禁想发笑。 “可不是。”墨池义愤填膺地说。他快被张卫兵烦死了,那小子领了刘春红同志的鸡毛当令箭,整天不想着怎么干好工作,时时盯着墨池,嘘寒问暖,把自己最重要的工作定位为照顾他。这一殷勤,把墨池的斗志给激发出来了。医生说他不能走,他偏要走。马上买来了拐杖,苦苦练习一个星期,现在已经可以撑着拐杖从家里走到单位。虽然短短的距离就让他的腿又酸又痛,但终于可以摆脱张卫兵这个尾巴了。而且他发现重新站起来的感觉太好了,虽然走得还很慢,他却仿佛冲出了樊笼,重新体会到了行动的自由。 “你和他较什么劲呢?我可不愿意你腿疼。”思存下意识地帮墨池揉腿,眼里是替他痛的表情。 “我就知道老婆最关心我。放心吧,我自己的腿自己有数,没事的。来,看看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夹。”墨池握着思存的手,她的手又软又小,一点也不像干过农活的。 “什么都喜欢。你也吃。”思存率先给墨池夹了一筷子菜,马下羞涩地低下头。 墨池满足地笑,觉得思存夹得菜格外美味。他也夹了一筷子,喂到思存的嘴边。思存本能地小小抗拒了一下,马上适应了这种亲昵,张开嘴。出人意料的,食物没有送进嘴里,反而远了一点点。思存疑惑,又凑近一点,食物一抖,往后一缩,还是只差几厘米。是墨池在搞鬼!思存恼羞,一把抱住墨池的胳膊,不让他的手活动,啊呜一口吞下了美食。叫你不给我吃!墨池哈哈大笑,思存装腔作势地用小拳头砸他,两人笑闹成一团。 墨池今天特别高兴,一兴奋,想起一样好东西。“你等着,给你尝个新鲜的。”他起身,拉开一个白色的柜子,弯着腰在里面捣捣鼓鼓。 “这是什么?”思存没见过这个柜子。 “电冰箱,新买的。”墨池头也不回,找到一瓶黄色的液体。他把冰凉的瓶子递给思存,扶着桌子,慢慢走回来。 “这又是什么东西?”大夏天玻璃瓶冻得冰凉,表面结着一层细密的水珠。思存啧啧称奇。 “啤酒,我们今天来一点,为你接风。”墨池打开了啤酒瓶子。 “我不喝酒,辣!”思存捂住嘴叫道。她想起小时候用筷子蘸着父亲酒杯里的烧酒,就舔了那么一小下,就被辣得涕泪横流。 墨池扑哧一笑,真是个没见识乡下丫头!“啤酒是不辣的。”他给她倒了一杯。啤酒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欢快地冒着泡泡。 “酒哪有不辣的?”思存不信!别当乡下人没见识! “这是外国酒,不但不辣,还不醉。”墨池说。他举起杯子,“来,干杯!” 思存疑惑地举杯,“叮!”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响声。思存立刻振奋了,杯子凑到嘴边,灌一大口。 “苦!”确实不辣,可味儿也不怎么好。倒是凉凉的感觉沁人心脾,她很喜欢。 “这不是苦,是麦香。怎么样,喜欢吧。” “挺凉快的。”思存咕噜又喝一口。皱眉、咂嘴。 “看不出你还有点酒量!”墨池翘起大拇指连连称赞。 墨池没有想到,思存喝啤酒上了瘾,她高举酒杯,连声喊干杯,一杯杯地往嘴里灌。越灌眼睛越亮,饱满的脸蛋红扑扑的,特别可爱。墨池见她喜欢,就让她敞开喝,反正啤酒不醉人。 思存又干掉一大杯,墨池适时地喂她一口菜,思存幸福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平时她不会主动作出这么亲昵的举动,墨池不禁暗暗感谢,啤酒真是个好东西。 思存甜蜜地看墨池,歪着头,用手指细细描绘他的轮廓,“墨池,你可真是个美男子,剑眉星目,风度翩翩,说得就是你……” “真是个学中文的,那么多形容词。”墨池笑着拍开她的手。思存的目光变得深邃迷离,恍惚地说,“可是,你怎么有两个?” “啥?”墨池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你没事吧。” 思存定定神,鼻子贴鼻子地看着墨池,半晌,她咯咯一笑,“墨池,我想我是喝醉了。” 哪有醉了的人说自己醉的?墨池哭笑不得,看她那目光迷离的样子,好象真是喝多了。思存突然发出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止也止不住。墨池拉她站起来说,“看来你是真喝醉了,走,回房休息。” “不!我没醉!”思存啪地来了个立正!“我清醒得很,温墨池同志说喝啤酒不会醉,我坚决不醉!”表完决心,身子摇晃了一下。 墨池暗骂当年那个跟他说啤酒不会醉的人。思存肯定是醉了。 “我真的没有醉!”思存拉住墨池的胳膊,急急证明自己,“我认得这些菜,这个是宫爆鸡丁,这个是西湖醋鱼,那边的,煎酿四宝、素炒银芽、凉拌西红柿……什么破名字,我给它改一个,就叫……雪压火山好不好?” 亏她想得出来!墨池稳住她,哄道,“真是个才女,起得好。咱们上楼休息,好不好?” “不好!”思存甩开他,“我给你走个正步,你看看直不直。”思存一板一眼地踢起正步,还给自己喊一二一。 墨池后悔了,干吗给她喝这劳什子啤酒。他没照顾过喝醉的人,完全不知道该拿着丫头怎么办。 思存耍宝完毕,讨好地看着墨池,等着他夸她。墨池灵机一动,“我站累了,你扶我回房间休息。” “好的!”思存一阵风般卷回他身边,把双拐塞在他腋下,很体贴地挽住他的胳膊。墨池笑了,她一直记得照顾他的使命,这一招,还真好使。 思存搀着墨池,歪歪斜斜地往楼梯走。怕她酒后不稳,事实上是墨池紧紧抓着这个小活宝。思存双脚踏上楼梯就开始兴奋,嚷嚷着要给墨池表演摇摆舞。之前怎么也学不会的舞步突然开了窍,提胳膊踢腿,很象那么回事。她忘了自己是在楼梯上,一个潇洒的转身,脚下一空,人就要往下坠。墨池一声惊呼,忙横在她身后,试图挡住她,谁料惯性太大,思存不但没有止住下跌的势头,反而带着墨池一起向下滚落! 落地的一瞬间,两人都是本能地保护住对方的要害,墨池护住思存的头,思存捂住墨池的腿。两个人的身体纠缠着绞扭着滚到地上,思存慌慌张张地扑上去看墨池的腿!“让我看看你受没受伤!” 墨池拉住她,“我没事。”好在他们刚才只上了三四级楼梯。 “对不起,我又闯祸了!”思存啪地敬了一个军礼,甚是滑稽。眼睛却开始泛红,泪珠呼之欲出。 墨池疼爱地捏捏她的脸蛋,“傻瓜,我没那么容易摔坏的,别哭。” “让我看看。”思存跪在地上,从脚到头地打量墨池,一边看,眼泪就一边扑扑簌簌地往下落。 墨池拿这个又哭又笑的小醉汉一点办法也没有。和她说道理是没有用的,他只得柔声哄道,“小姑奶奶,咱们好好上楼成不?” 墨池连拉带拽,外加威胁恐吓,终于把酒后多动的思存弄回房间。把她按在床上,墨池说,“老实坐着,我给你拿热毛巾擦脸!” 等他从卫生间里拿着热毛巾出来,只见思存一边叨叨咕咕地喊热,一边踢飞鞋子,脱掉衬衫,露出里面贴身的小背心!上大学的思存还在继续发育,腰肢纤细,胸脯饱满。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也更长了,瀑布般流泻在肩头、胸前。墨池血脉喷张。他深呼吸,努力克制,帮她擦哭花的小脸。思存又忘了刚才哭鼻子的事,瞪着亮晶晶地眼睛,咯咯咯咯地笑。 墨池扶她躺下,“别笑了,乖乖睡觉,好不好?”他活到二十三岁,还没有学会哄人呢! “好啊,我们一起睡。”思存笑着说,勾住他的脖子,帮他解开衬衫的纽扣。柔软的小手碰到他瘦削的锁骨。墨池全身触电般地绷紧,小腹鼓胀,象装了个火球般快要爆炸,她知不知道这是在诱惑他! 思存甩掉墨池的衬衫,歪头发呆,墨池喘着粗气,硬生生将欲望压制下去。帮她脱掉袜子,盖上凉被。“睡觉!”她再不睡,他要把持不住啦! “你也睡!”思存勾着墨池翻了个身,年轻的身体□纠缠。思存粉面通红,热乎乎的气息扫着他的脖颈。墨池再也管不了那么多,深深地吻将下去。 思存咕噜了一声,熟练的回应他。热吻是他们每次重逢的重头戏,他的味道就象她家乡夏天里新鲜的桑葚,清新甜润,她最喜欢!她使劲□,略微呻吟,热烈而奔放。她的热情给了墨池更大的热情,他不由自主地抚摩她饱满的身躯,小腹昂扬,充满了侵略的斗志。 思存纤细的指甲嵌进他消瘦的脊背,他仿佛接到冲锋的号角,运足力气,正要进攻,身下的思存传来细微的鼾声。她花朵般的唇瓣微微开启,呼吸吐纳均匀,竟是睡着了! 墨池紧急刹车,拳头砸在凉席上!这个小冤家!诱惑他装好子弹,瞄准目标,就差发射,她倒睡着了!她不知道这样会要了男人的命吗?他咬牙切齿地从她身上撤下,欲火中烧,却一点也奈何她不得。墨池转身钻进浴室,借助冷水熄灭欲火。今天他被她给害惨了,等她酒醒了,一定要算清楚这笔帐! 浑身湿漉漉的墨池从浴室出来时,思存已经写意地睡成个“大”字。她刚大考完毕,又喝了不少酒,定是累得紧了。墨池疼爱地搂过她。沁凉的身躯让梦中的思存心旷神怡,不自觉地抱住他,小手不安分地搭上他的腰。 刚浇熄的火苗又蹭地窜起来,墨池挪开她的手,暗暗祈祷,“小姑奶奶,你安分点吧!” 第 21 章 婧然也放暑假了!她打电话回来,说明天就到家,还会带两个女同学来X市旅游,到时会暂住在家里,请家人提前收拾好房间。 思存早已搬到墨池的房间,就把她原来住的客房收拾出来,床上铺好凉席,准备两条毛巾被,就是个很舒服的夏季客房。 第二天中午,婧然如期而至。小半年不见,她已经完全出落成一个大姑娘,遮耳短发称得鹅蛋脸庞异常秀美,皮肤凝脂般泛着光华,她穿着显露腰肢的碎花短休衫,长裤包裹出线条修长的双腿,裤脚却肥肥大大地遮住露脚趾的塑料凉鞋。她果然带回了两个女同学,都是穿着连衣裙,一人背一个墨绿色的大画架,长得也都亭亭玉立。接风宴是少不了的,席间陈爱华看到婧然的打扮,皱起了眉头,婧然拱在母亲怀里撒娇,“这叫喇叭裤,北京刚流行。我还给嫂子带了一条呢。” 正在埋头喝汤的思存满脸通红,摇头道,“我可不要。” 婧然拉过她的两个女同学,介绍道,“她们是我的好朋友,北医大的江娉婷和中央美院的徐兰。我们是在首都大学生联系会上认识的。她们都是北京人,这次趁着放假来我们这里写生。” 墨池不禁对着江娉婷问道,“医学系也写生?” 江娉婷微笑道,“我从小喜欢画画,学医是父母之命。” 婧然插嘴道,“娉婷的志向可是当画家呢。” 墨池不置可否地点头,手上却是一直忙活着给思存夹菜。他曾笑话思存是个典型的“窝里横”,在他面前天不怕地不怕,一遇到长辈或者不熟悉的人,就害羞得直想把自己藏起来。今天围桌而坐的,不是长辈就是生人,她的筷子又不敢往远处伸了。要是不紧着给她多夹点菜,保不齐饭后这个“窝里横”又要冲他喊饿。看到思存吃得差不多,小夫妻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墨池架起双拐起身,对她们道,“你们慢慢吃,我去上班。”思存马上贴到他身侧,轻声说,“我送你出门。” 江娉婷扭头看着他们相互扶持的背影,发起了呆。 饭后,思存带江娉婷和徐兰去客房换东西。聪明的婧然挤着眼睛,惊喜地说,“嫂子,你和我哥,你们……?”她做了一个对大拇指的动作。思存害羞地推了她一把,脸腾地红了。 婧然高兴得有蹦又跳,对她的两个朋友说,“别看我嫂子比咱们岁数都小,她可厉害呢,复习两个月就考上了重点大学。不过,我哥帮她复习,功不可没,是吧嫂子!” 思存被她一口一声嫂子臊得羞回了屋。不一会,婧然尾随而至。看到思存自然而然地坐在墨池的床上,她拍手笑道,“怎么样,我早就说你和哥会相爱的,我没说错吧!” 思存害羞地扭过头去。婧然把一条崭新的裤子捧到她面前,“送你的。” 思存展开一看,和婧然穿的那条喇叭裤一色一样。她说,“我不要,我有裤子穿。” 婧然塞在她手里,笑道,“这可是刚从广州流行到北京的,全X市也没有几条,你一穿上,保证轰动全校!” 她可不想轰动了!上次跳舞,她就已经够轰动的了。苏红梅有一条窄腿裤,老师就看着很不顺眼,旁敲侧击地说了好几次。上次她们跳舞被扣上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帽子,苏红梅那条窄腿裤也被批评为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这要是喇叭裤一登场,思存也少不得被学校竖成反面典型。 婧然冰雪聪明,一眼就看穿思存的心思,“嫂子,北大也在组织舞会。你们学校的老师太古板了,我哥在信里还骂那些老古董呢。你放心,不出两年,学校肯定给你平反。” “啊?墨池都告诉你啦?”思存觉得脸都丢到姥姥家了。 婧然一笑,“我和哥每周都通信——不过,他可没告诉我,你们已经圆房啦!” “什么圆房,难听死了!”思存作势要扯婧然的嘴,姑嫂俩嘻嘻哈哈闹成一团。闹够了,婧然说,“下午我带娉婷她们写生去,你也去吧。” 思存说,“我不出去,我在家练书法,等墨池下班。” 婧然一做鬼脸,“明白了,你和我哥柔情蜜意,如胶似漆,我保证把我同学领得远远的,决不打扰你们!” X市是有着百年历史的旅游城市,街道干净整齐,城东是解放前著名的别墅区,曲径通幽,绿树成荫,红顶白墙的欧式别墅林立,颇具欧洲小镇风情。城北则是浓墨重彩的中国古镇,四方城墙,古砖青瓦,城门高耸,壮怀激烈。远郊风景秀丽,湖光山色,空气宜人。热爱美术的江娉婷和徐兰灵感迸发,每天一早就背着画架子出门写生,傍晚才踏着夜色尽兴归来。 北京的女孩性格更加开朗率真,晚饭后,总是拉着温市长和陈爱华,给两位长辈展示她们写生的成果,速写、水彩、油画都有,五花八门,五彩斑斓。徐兰还突发奇想给陈爱华画了幅肖像,把她哄得开心不已。 墨池和思存没有加入他们,每日晚饭后必到书房消磨半个晚上。那里才是他们的乐土。象棋、国际象棋、军旗,墨池是棋类高手,让思存十步也还会杀得她落花流水。思存却乐此不疲,只要他们在一起,怎么玩都开心。思存白天在家写大字,每天晚上都会有一大叠子的成果,墨池边点评边奚落,她也不生气,嘿嘿笑着,能听进去的就听,听不进去的就忘,一段时间下来,也小有进步。 这周,思存的期末考试成绩单寄了回来,她考得出人意料地好,平均91分,连最弱的英语都拿了85。他们十分满意,有了这张漂亮的成绩单,思存在墨池面前也有了底气,别管你说我有多笨,我成绩好你耐我何?墨池心里自然为她高兴得紧,说这样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肯定很快就会被撤消处分。思存撇撇嘴,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就不能认真夸夸她? 墨池每天架着双拐走路上下班,不觉已是一月有余。他已经能熟练驾驭拐杖,只是走久了腿还是很疼。他以为是自己太长时间没有走路,缺乏锻炼,也不已为意。学医的江娉婷却从他日渐僵硬的步态上看出问题。这天晚饭后,墨池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江娉婷突然大声说,“墨池哥哥,我能帮你看看腿吗?” 一家人都是一惊!墨池不喜欢别人关注他的腿,不管是残缺的左腿还是僵硬的右腿,都是他心中的忌讳。就连思存,他几乎对她毫无保留,却偏不愿给她看到这双残废的腿。果然,墨池脸色刷白,双手用力握紧拐杖。他不想给客人难堪,努力调整情绪,微笑道,“我的腿已经这样了,有什么好看的?” 江娉婷说,“如果我没看错,你的右腿应该有严重的关节炎和骨刺,而且最近你的腿病应该加重了。” “怎么会?”婧然紧张了,“我哥以前只能坐轮椅,现在都能站起来了,应该是好转,怎么会加重?” 思存担忧地看着墨池,重又扶他坐下,下意识地揉着他的膝盖,“你是不是又逞强了?让她帮你看看吧。”凡是学医的,她就当人家是大夫,怀着三分敬畏。 陈爱华也说,“让小江帮你看看,万一真重了,你就马上去医院。” “我自己的腿我知道,没事。”墨池不高兴了,架起拐杖欲走,谁知使了两次力,腿却动也没动。 思存急了,求助地对着江娉婷说,“你帮他看看吧。” 江娉婷走到墨池身边,蹲下,柔声说,“墨池哥哥,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是骨科医生,耳濡目染,加上大学学习,我多少懂一点。我帮你看一下。”说罢,不等墨池答话,已经帮他卷起裤脚。 墨池穿的是宽松的运动裤,江娉婷很轻松地将裤脚卷到膝上。墨池苍白的膝盖暴露出来,所有人都倒抽了口冷气。那只膝盖已经肿成了半透明状,而且变形扭曲成一个不规则的大包。江娉婷轻按下去,立刻出现一个深坑。墨池疼得冷汗直落。 江娉婷说,“墨池哥哥,你的膝关节积水严重,最近最好不要走路,让腿休息一下,让积水自然吸收。” “不行。”墨池打断她,“不行,我每天都要上班,不能休息。” 江娉婷握住他虚弱的小腿,轻轻拉伸,帮他活动膝盖,每动一次,关节出都会发出骨头摩擦的声音,甚是刺耳。“你自己的腿自己清楚,每走一步,骨刺都会摩擦你的关节和肌肉,造成炎症不断加剧。如果你觉得走一步痛一下值得的话,你至少应该马上去医院,抽出积液和脓水。” 墨池生气地扭过头,这个江娉婷,只是他妹妹的同学,凭什么对他的腿指手画脚?陈爱华倒是很信江娉婷那一套,立刻打电话嘱咐司机章伯,明天一早送墨池去医院。 墨池很无奈地请了假,被一群人簇拥到了医院,名师出马,望闻问切,拍片抓药。一直给墨池看病的程院长五十出头,德高望重,头发眉毛都白了,偏偏是个大嗓门,性情也爽朗得很,他先是夸了墨池一番,“好小子,越长越精神了。恢复得不错,都能走路啦!”话题一转,吹胡子瞪眼睛道,“不过小子,你走路不觉得疼吗?积水这么严重才来找你程伯伯。” 墨池梗着脖子,倔强地说,“我这腿啥时候感觉不到疼了,才应该来找您。” 陈爱华沉着脸说,“墨池!怎么跟你程伯伯说话呢!” 江娉婷插嘴道,“陈阿姨,墨池哥哥说的是实情。他这种骨刺是骨折的后遗症,动一下都会疼。要是不疼,就是没了知觉,可不就是恶化了?” 大嗓门程院长说,“这个姑娘不得了啊!对骨科很懂行呀。” 江娉婷笑着说,“伯伯,我也是医学世家出来的,我爷爷和您是同行。” “哦?你爷爷叫什么名字呀?”程院长饶有兴趣地问。 “江庆林。” “哟,你爷爷可是泰斗啊!我在朝鲜战场的时候跟着他老人家做过不少手术。回来后在军医大学进修,和你父母都是同学。江老还好哇?”程院长颇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欣喜。 “他们都好。”江娉婷朗生道,“伯伯,我也继承了他们的衣钵,在北京医科大读书。” “不简单啊!虎父无犬女”程院长高兴的说,“你和墨池,你们俩……”显然,兴奋过度的老院长会错了意。 舌灿莲花的江娉婷竟然红了脸。被冷落已久的思存忍无可忍,这老头儿什么眼神儿,没看见一直是她扶着墨池的胳膊吗?顾不得害羞,她抢着说道,“院长,我才是温墨池的爱人。”当年墨池的婚事低调处理,就算温市长的老朋友、老战友也都不知道。 她小脸绷得紧紧的,红得象个熟透了的苹果。程院长见惯大世面,不觉得尴尬,反而朗声大笑道,“臭小子都结婚啦?新媳妇很漂亮呀!” 思存羞得低下头,死死握着墨池的胳膊。墨池知道,她这是求救呢!墨池笑道,“这次来得匆忙,下次一定给程伯伯补上喜糖。” “嘿,这小两口,还挺象那么回事。”程院长乐呵呵地对思存说,“小姑娘,你不会也是搞医的吧?” 思存乖巧地说,“伯伯,我学中文,北方大学一年级。” “中文系,好啊!才女,和我们墨池正般配。我们墨池也是个才子呢!”直到把小两口都说脸红了,程院长才想起正经事,“你这腿得做个小手术,把积水抽出来。” 思存陪墨池一起进了手术室,抽积水是小手术,只有程院长和一个护士。墨池被扶在手术床上躺下,露出膝盖。护士为他消了毒,同时交给程院长一只极粗的针管。“小伙子,有点疼,忍着点!”话没说完,针管吭哧一声扎进他的膝盖。 墨池疼得脸色煞白,腿猛地弓起!“按住他!”程院长嘱咐护士。小护士硬生生将墨池僵硬的腿掰平,粗暴的动作给让墨池全身一颤,不由自主地牢牢抓紧思存的手。思存被掐地生疼,她知道墨池忍受着更大的疼痛。她对小护士嚷道,“你不能轻点吗?病人很疼的!” 程院长笑呵呵地说,“知道护着自己男人,好。不过小姑娘,要是不压着他,针头伤了骨头碰了筋,你的墨池可要遭更大的罪啊!” 思存被这个顽童似的老院长说得面红耳赤。她低下头,帮墨池擦干满脸的汗水。程院长从墨池的膝盖抽出一管又一管的积液。思存简直不能想象,墨池那么瘦弱的腿里,竟会有如此多的水。处理完毕,护士为他加压包扎。程院长给他开药,内服外敷的都有。“伤处要每天换药,尽量少走路,减轻关节负担。”程院长嘱咐道。 墨池的工作清闲,他却多一天假也不肯请,第二天就回去上班。傍晚,思存早早去他下班必经的第一个路口等他。墨池的腿上缠着纱布,走路更加吃力。他却死也不肯再坐轮椅,好不容易重新站起来,他决不放弃。 思存告诉他,今天江娉婷没有出去写生,在婧然房间里弹了一天钢琴。墨池淡淡地“哦”了一声。思存说,“她很有才华啊,又会画画又会弹琴。” 墨池对这个话题不大感兴趣,随口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思存醋意横飞地说,“她很关心你哦。” 墨池不屑地说,“学医的都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多管闲事,真让人受不了。” 思存旁敲侧击,“你说徐兰和江娉婷谁漂亮?” 墨池笑道,“我压根分不清她俩谁是谁。” 噗嗤——思存乐了。 一路说笑,慢慢走回家。夕阳下的温家小楼琴声叮咚。思存按照医嘱帮墨池换药。刚拆开纱布,江娉婷敲门进来,微笑着说,“墨池哥哥,我帮你换药吧。” 思存一把将药布贴在墨池腿上,硬邦邦地说,“我帮他换就可以了。” “你又不是学医的,还是我来吧。”江娉婷坐在墨池对面,拿过纱布。 “不用!”思存抢过纱布。墨池也道,“让思存帮我包吧。” “墨池哥哥,你就别客气了,包扎这事,我比思存熟,你也能少受点罪。”江娉婷笑吟吟地说,又把纱布拿了回来。 “什么?难道我给他包就是受罪?”思存生气的工夫,江娉婷已经熟练地缠好纱布,还握着墨池的腿活动一下,试试松紧。“墨池哥哥,你这腿是陈年旧伤,一定要好好保养。” 墨池点头道,“我知道,谢谢你。我要换件衣服,一会下楼吃饭。” 江娉婷听出逐客的意味,很识趣地起身告辞。她一走,思存就不干了,背过身生闷气。 “怎么了?”墨池碰碰她的胳膊。 “墨池哥哥,叫得那么亲热!”思存头也不回地说。 “吃醋啦?”墨池笑道。 “你是不是也觉得她比我包得好?为什么让她包不让我包?” 就知道她为这个生气!墨池道,“她是客人,我得给她点面子啊!” “我是客人的时候你就没给过我面子,刚来第二天就赶我走!”一着急,思存翻出了陈年旧帐。 墨池都快忘了这一出了。当初思存进门前一周,陈爱华告诉他,给他从农村找了个老婆,图的就是能塌实和他过日子。墨池却死也不干,和母亲大吵一架后不惜绝食绝水相逼,最后被送到医院去挂吊瓶。陈爱华急出了一嘴大泡,却更加坚定了让儿子娶妻的决心。这么倔强的儿子,必须有个女孩子照顾他!墨池死也不愿意让自己耽误她的一生,被逼无奈,想尽一切办法冷落她,骂她,不理她,轰走她。没想到这个新媳妇比他还倔,为了答应刘春红的一句誓言,竟在他身边“赖”了下来,更没想到,竟走到了今天的相知相爱。 想起往事,墨池也觉得当初的做法很过火,他拉着思存的手说,“当初是我错了,我哪里想到你是这么可爱的姑娘?” 不料一句奉承又惹毛了思存,“那你今天对她客气,也是因为她可爱喽?” 墨池额角泛起青筋,这个思存,说她聪明,她连个数学都考不及格,说她笨,又是反应神速,牙尖嘴利。她的时而迷糊时而聪慧给他带来了无穷的欢乐,可胡搅蛮缠起来着实让人头疼。 “我刚才跟你说的是娶媳妇的事,你跟我扯什么江娉婷,她又不是我媳妇。” 这句话果然噎住了思存。墨池还在抓着她的手,等她回过头来。谁知思存却甩掉墨池的手,跑到墙角,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这是怎么了?”墨池急了,拐杖也顾不得拿,单腿跳到思存身后,“好了,我错了,别哭。要不,我把纱布拆了,你重新包一遍?” 思存带着哭腔说,“你的腿都肿成那样了,都没给我看。还是她看出来的。” 原来她真正窝火的是这个! 墨池从背后抱住她,诚恳说,“我没有左腿,右腿也是残废的,在你面前,我自惭形秽!我不愿意把最丑陋的部分暴露给最爱的人啊!” 思存胸口象是堵上了一块巨石,又闷又痛。听到那句“最爱的人”,巨石刹那分崩离析,心里又甜又暖。她转过身,把头埋在墨池胸前,“你是最好的,我不许你嫌弃我最好的东西!” “可是,我是残废的。”墨池有些沉痛的说。 “残废的也是我的,以后不许给别人看,更不许别人摸。以后你哪里疼,都要告诉我,不许肿那么大个包才去医院。” 墨池啪地敬了个军礼,“是,首长!” 思存蹲下身,抚摩他膝盖上的纱布,“还疼不疼?” “一点也不疼。”墨池笑道。 思存吸吸鼻子,“才不信。我扶你到床上歇会。” “你不生气了?”墨池小心翼翼地问。 思存摇摇头,笑了。又正色道,“你要离她远一点。” 第 22 章 市里成立了电视台,温市长家成了最早一批拥有家庭电视机的家庭。晚饭后,全家人加上徐兰、江娉婷一起围坐在电视机旁看电视。新闻联播后,温市长夫妇上楼休息,墨池和思存也欲回书房对弈。思存这几天迷上了象棋,技术很烂,瘾头很大。 “墨池哥哥,等一下。”江娉婷叫住墨池。 墨池转身,“什么事?” “我想请你做模特,给你画一幅肖像。”江娉婷说。 思存听了就要发急,墨池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微笑着对江娉婷说,“真抱歉,我没有这个时间。” “一个小时就好!”江娉婷连忙说道。 墨池摇头,“真的不行,我们有事情要做。” 气氛一时僵了下来,江娉婷默默咬住嘴唇,转向思存,眼里是说不出的意味。思存觉得自己必须表明立场,说点什么,想了想,她说,“墨池真的没时间,要不,我给你当模特吧。” 墨池翻了个白眼,这个笨蛋,绝对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江娉婷摇摇头,固执地说“我只想画墨池哥哥。” 思存一下炸了毛,她好心解围,江娉婷不但不领情,还给她难堪!思存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徐兰赶紧跑过来,拉着思存的手说,“思存嫂子,你给我当模特吧。今晚我也想画一张画。”不等思存回答,就拉她去了客房。 墨池揉揉发痛的额角,对婧然说,“你陪小江再看会电视吧,我上去了。” “你腿还没好,我扶你上楼。”江娉婷说。 “不用。”墨池说罢,支起拐杖,转身就走。江娉婷一直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尽头,才慢慢回到沙发旁,坐下发呆。 婧然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墨池进了房间,她才严肃地说,“娉婷,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我哥哥?” 江娉婷脸腾地红了,却没有一点否认的意思,直视婧然道,“恩。” 婧然没想到她这么坦白,反倒措手不及。她跺着脚说,“你不能这样,哥哥他已经结婚了!” 江娉婷说,“我又没想破坏他的婚姻,只是默默地喜欢他!” 婧然摇头道,“你这样是默默的吗?我看的出来,我哥看的出来,思存也看的出来!” 江娉婷不解地说,“我只是想给墨池画一幅肖像,留个纪念,思存这么小气吗?” 婧然正色道,“我哥和我嫂子经历了那么多事才能这样相爱,请你离他们远一点,不要破坏他们的感情!” 江娉婷说,“我知道他们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才在一起的。从你给我讲墨池的故事起,我就对他充满了同情和崇拜。我想认识他,这次,见到了他,我才知道,他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婧然恨不得把自己的嘴扯拦了,有个好哥哥自己偷着乐就行了,干吗跟好朋友显摆?这下好了,原来江娉婷对她哥哥仰慕已久,她居然把她给带回家来了?这不是没是找事吗? “我警告你,”婧然厉声道,“哥哥和嫂子很相爱,你别想插足。” 江娉婷出身显赫,父母是最高首长的保健医生,幸运地没有在□中受到牵连,从小娇纵得很。别人越是不让她做的,她越要试试。 “他们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相爱的,不算数。我现在就要告诉墨池哥哥,我爱他,他可以选择我。” “什么?”婧然惊得目瞪口呆。江娉婷已经一个箭步窜上楼去,门也不敲地闯进墨池的房间。婧然尾随而至,拉住江娉婷就要往外走。 江娉婷一把甩开婧然,仰头望着一头雾水的墨池。“墨池哥哥,我想跟你谈谈。”江娉婷想也不想地说。 墨池知道江娉婷对自己的感觉不对,尽量避免和她过多接触。他保持兄长的风度,微笑着说,“小江,有事明天再说好吗??” “不行,现在就说。“江娉婷闪身进了房间,把婧然关在屋外。她靠在门上,墨池离她只有一步之遥。江娉婷凭着一股冲动上来,待到真正面对墨池,少女的羞涩又战胜了初恋的勇气,她刹时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墨池的初恋就是思存,他没有太多面对女孩子的经验。江娉婷的反常表现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定定神,推后三步,和江娉婷保持距离,好言说道,“江娉婷,我累了,你帮我去客房叫思存回来好吗?你们女孩子的闺房,我不好意思去敲门。”只要江娉婷离开他的房间,事情就简单了许多。 江娉婷突然眼睛一红,哭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墨池慌了神,安慰不是,不安慰也不是。 江娉婷突然扑进墨池的怀里。墨池慌忙扶住她,往外推,劝道,“你别这样,你想谈什么就谈吧。来,坐下休息一会,好不好?”他又要扶着江娉婷,又要握拐杖,手忙脚乱,踉踉跄跄。 江娉婷使劲抱住墨池,贴在他的胸前,她哭着说,“墨池哥哥,我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墨池心慌意乱,除了思存,他还没有和别的女孩子这样亲近过。他只得说,“江娉婷,你坐下说。”连拉带拽,把她按在椅子上。 江娉婷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那样子也是楚楚可怜的。墨池于心不忍,还是狠下心,直白地说道,“江娉婷,我是个结了婚的人,你这样是没有意义的。” “可是你和她的婚姻是被强迫的!如果给你选择的机会,你会选择她还是我?”反正话已经说开了,江娉婷索性毫无遮拦。 “当然是选择思存!”墨池顿觉头疼无比。婧然怎么把这些都对她同学说了呢? “为什么!我们才是学识相当,门当户对。” 墨池生气了,“没有为什么,我爱她,就这么简单。” “可是我爱你!”江娉婷说。 纵然墨池修养一流,也真的生气了。提高一个声调,“你爱我什么?你了解我多少?你那不是爱,是同情,你同情我是个残废。可是,我不需要同情!” “不许你这么说自己!”江娉婷心中大痛,竟一把捂住墨池的嘴。墨池慌忙向后一躲。 江娉婷流着泪说,“我不在乎你是残废,也不是同情你。我喜欢你的性格,英勇不屈。还温柔多情。我注意看了,每次吃饭,你都是照顾思存先吃,给她夹她爱吃的菜。” 墨池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对媳妇好碍她什么事了?“思存是我的妻子,我当然要照顾她。将来你结婚了,你丈夫也会这样对你的。”还有,什么叫英勇不屈?英雄故事听多了吗? “不,我将来不结婚。我要一直默默地爱着你。”江娉婷大声说。 墨池吓了一跳,这个女孩,怎么比思存还倔强?只是思存倔得可爱,她倔得有点吓人。“江娉婷,你不能这么想……”墨池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探讨这个话题,对他来说也太深奥了,说不下去,他索性下了逐客令,“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江娉婷坐着不动,墨池径直走到门口,拉开门—— 婧然、思存、徐兰都站在门口,一字排开,象三个站岗的士兵。三个人的表情也是各自不同,婧然焦急、徐兰尴尬。思存脸色通红,眼含泪水,委屈万状。 墨池拉过婧然,求救地说,“赶快领你的同学去休息吧。” 江娉婷不等婧然上前,哇地一声,双手捂脸,跑回客房。 墨池搂住思存,“我们也进屋吧。” 思存甩开他,自己坐到床上,背对着墨池生闷气。 墨池关上门,坐到思存的背后,柔声哄道,“生气啦?” 思存猛地转过身,鼻子碰鼻子地嚷道,“人家抢我丈夫都抢到我房间里来了,我能不生气吗?” 墨池点头,“是该生气,我也生气,明知道她心怀不轨,你还和徐兰去画画。” “你们是同谋!”思存怒气冲冲地叫道,“你故意让徐兰拉我去画画,然后让江娉婷进我们的房间跟你表白!” “我吃饱了撑的啊!”墨池道,“也不知道谁傻兮兮地要给江娉婷当模特。她不甩你,人家徐兰那是替你解围!” “我需要她替我解围吗?你是我丈夫你怎么不解围?你故意让徐兰拉走我,好和江娉婷互诉衷肠!”思存吃了枪药似的,语速比平时快了一倍。 墨池一个头两个大,“你怎么乱咬人啊,你不是在外面都听到了吗?我和她诉什么衷肠了?” “就是诉了!”思存大声说,“她说喜欢你,不是同情你,还要嫁给你!” 墨池本就被江娉婷搅得七荤八素,思存这厢还在胡搅蛮缠,他有点生气了,不知不觉地提高声调,“你可不能冤枉人,她什么时候说要嫁给我了?” “你向着她说话!”思存眼睛一红,眼泪扑扑簌簌往下掉。 墨池抓狂地扯着头发,“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克制情绪,搂住思存,“别胡思乱想,行不行?” 思存握手成拳,雨点似的砸在墨池身上,发狂地大叫道,“你就是这个意思,你要娶她,不要我了!” “我没有!”墨池捉住思存的双手。思存改用脚蹬,蹬他的腿,踹他的肚子。她像个发怒的小兽,不知道该怎么捍卫自己的珍宝,只能用武力发泄。 “别闹!”墨池压住她,两人滚倒在床上。思存还在乱扑腾。声嘶力竭,“你欺负我!你是坏人!” “我没有闹,是你在闹!”思存被扣住双手,动弹不得,胡乱扭动身躯,声嘶力竭,蛮不讲理。 “那好,我们都不闹,一起松手,行不行?” “好。”思存说。 墨池放开手。思存突然说,“你不要我,我就走!”一个打挺,跑了出去。 “思存,你给我回来!”墨池抓过拐杖,追出门外。已经没有思存的踪影。 婧然她们在房间听到响动,一起跑了出来。婧然问道,“哥,怎么了?” “思存跑了!”说起来都丢人! 婧然、徐兰赶紧往外追,江娉婷站在过道上,仰头看着墨池,“是因为我吗?” 墨池气哼哼地一声叹息,撑开拐杖,蹒跚着下楼。追出门外,见不到一个人的踪影。南北两条路,一大一小,墨池想了想,往大路上追去。 路灯下影影绰绰,婧然和徐兰四顾喊思存的名字。大路一眼望不到边,显然思存没往这边跑。墨池转身绕到小路。这是一条著名的花巷,绿叶满墙,花香怡人,弯弯延延,伸向远方。墨池几乎是在“奔跑”。他知道思存怕黑又不认路,从花巷出去,不远就是市中心老商业街,地形复杂。这深更半夜,要是迷了路,她会不会遇到危险? 墨池走出花巷,面前好几个岔路口。思存会去哪里呢?他大声呼喊思存的名字,静夜如水,墨蓝色的天空,暗云遮月。思存连人影都不见一个。 “哥!”婧然从后面追来,“找到嫂子没?” 墨池摇头,“分头找吧。” 婧然和徐兰分别向左右两边跑去,墨池一直向前,穿过街道,又一条一条巷子的找。傍晚刚下过一场暴雨,道路湿滑,墨池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与此同时,他似乎听到一声低低的呼喊,像是思存的声音! 小巷密集,店铺林立,墨池茫然四顾,哪里有思存的踪影?难道是急疯了听到幻音?墨池大声喊,“思存,我知道你在这里,给我出来!” 回答他的只有无言的商铺。墨池又急又气,闹脾气打他骂他都认了,怎么给他来个离家出走?这万一跑丢了,她知不知道他会急死? “思存!你给我出来!”墨池咆哮着喊道。还是没有动静。昏暗的路灯照着湿漉漉的地面,反出细碎的光。墨池心念一动,她不肯出来,他只有出招诈她了! 墨池大步向前,拐杖故意一滑,右腿便站立不稳,直摔下去!他下意识地用膝盖撑了一下,剧烈的疼痛让他顿时冷汗直流。墨池疼得直吸气,他故意呻吟出声,两眼一翻,咕咚倒下。 “墨池!你怎么样!”思存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奔到墨池的身边。 墨池疼得眼前一阵发黑一阵发白,不停地吸气出气。一颗心倒是安稳了下来,紧紧握住思存的手,生怕她再跑掉。 思存跪在冰凉的雨地上,扶墨池半坐起来,双手奋力挣脱。墨池费劲地挤出一句话,“还跑不跑?” “不跑了,我看看你的腿!”思存气急败坏地说。 墨池死也不放手,“我腿没事,你给我老实点!”他疼得唯一一条腿动弹不得,只能伸直腿坐在地上。思存想起他有严重的关节炎,万万不能着凉,急得自己也坐在地上,使劲把墨池往自己腿上拉。“坐我腿上,这里热乎。” 墨池没动,突然紧紧把她抱进怀里! 思存也回报着他,呜呜又哭。“我又犯错误了,我害你摔跤。” 墨池咬着牙说,“我故意摔的,不摔你能出来吗?” “什么?”思存又要炸毛,“温墨池!大骗子!你又骗我!” 墨池疼得直喘粗气,“谁让你不出来,我就知道你在这附近。” “你怎么知道的?” “感觉。”墨池抱着她,小小的身子暖暖的,让他心安。 思存噘起嘴,这他都能感觉到? 墨池适应了疼痛,缓过气来,“扶我起来,一会婧然她们该过来了,丢人。” 思存扶起他,又帮他捡起拐杖,“婧然也出来找我了?” “大活人跑了,能不找吗?”墨池没好气。“回家!别告诉别人我摔跤!” 思存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扶着墨池慢慢走回家。温市长夫妇也被惊动了,坐在客厅里等消息。墨池故作轻松地搪塞道,“我们出去散步来着。” “散得兴师动众的。”陈爱华心知肚明,损他一句。 墨池笑嘻嘻地说,“以后我们偷偷的散,保证不打扰领导休息。” 陈爱华对这个越来越嬉皮笑脸的儿子,既无奈,又欣慰。儿子变得这么快活,最大的功劳是思存的。既然如此,小两口的事情,她也不愿意多问了。 墨池和思存偷偷潜回房间,一起洗了个澡。墨池的腿果然不能着凉,泡了热水澡还是酸痛难忍。思存难受地说,“都怪我不好!” 墨池抱住她,乐呵呵地说,“媳妇找着了,这点小伤算什么?以后不心疼你丈夫摔跤,你就继续跑。” 思存说,“我没想跑来着。等了半天,你没追出来,婧然她们倒出来了,我才跑了。” 墨池愠怒,“你不知道你丈夫下楼梯慢吗?” 思存吐了吐舌头,“光顾生气,忘了。” “这么笨的姑娘,除了我,真不知道谁还能要你!”墨池横眉竖目,心里倒很开心。思存心思单纯,没有那么重的心机,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和她在一起,哪怕有点小口角,也是生活的一点小调料,小吵过后的甜蜜,更让人舒服到心里去。 思存拱到墨池怀里,抚摩他瘦削的腰,“你要我就行了呗。” 墨池松了口气,笑道,“还是我媳妇好。以后不许瞎吃醋了。” 思存又想起江娉婷这茬来了,愤愤不平,“她看上我丈夫了,我能不醋吗?——哎我问你,”思存正色道,“如果,象江娉婷说的那样,我们没有结婚,你会喜欢我,还是喜欢她?” 墨池头大,这人好的学不会,坏的学得倒真快,“就算有再多的选择,我也是只喜欢你一个。” “为什么?”她瞪大眼睛。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墨池气结,“除了你,我上哪找这么好的媳妇去?” “哼,你在取笑我!”思存小脸一扭。 “我可不敢!”墨池正色道说,“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以后啊,不管生多大的气,可以发脾气,可以打人骂人咬人,但是不许离家出走!” “为什么?”思存叫道。 “因为,”墨池故意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我的腿不好,追不上啊!” 思存低下头,摸摸墨池右腿受伤的膝盖,那里冷得像个冰坨子。又摸摸他残损的左腿。心里一阵神伤。“你放心,”她说,“不用你追,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婧然说,江娉婷今天上午就要坐车回北京了。陈爱华客气地说道,“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呢?不是说好下周开学了一起回去的吗?” 江娉婷面目憔悴,似乎没有睡好,“阿姨,我临时决定提前回去了。谢谢您这么多天的款待。” “那好,以后有空再来玩吧!”陈爱华工作很忙,完全没有上心。吃完饭就和温市长一起上班去了。 墨池也换了鞋子,准备上班。江娉婷叫住他,递给他一卷画卷,“墨池哥哥,这个是我连夜画的,送给你吧。” 墨池展开画卷,是自己的素描肖像,江娉婷的画功很好,虽然是默写,却也形神兼备。墨池看了一眼,还给她,“我不能收。” 思存半途截下那幅画,啧啧称赞,“画得可真好。江娉婷,你将来肯定能当个大画家。” 江娉婷微微一笑,“思存嫂子,你喜欢,就送你吧。——我已经不想当画家了,这大概是我最后一幅画。” 思存毫不客气地把画收起来,不解地问,“你天赋这么好,怎么不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