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她急忙解释:“是因为找不到其他理由嘛。而且,现在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也很平常了……”说到最后声音不由得越来越低,因为她不幸瞥见顾非宸的脸色随着她的辩解变得愈加低沉。 她觉得自己真被COCO害死了,明明只是一时兴起的八卦,结果现在却要白白担上一个毁坏他名声的坏罪名,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她有点沮丧,不知自己在顾非宸的心里会变成什么形象,气恼之余下意识地便去端桌上的酒杯。 他们目前身处的这间酒吧在当地十分有名气,拥有一流的调酒师和驻唱歌手,环境并不嘈杂,平常出入的也多半是下班后前来放松身心的高级白领们。 但这里有个特点,除了免费的矿泉水之外,不允许出现任何无酒精的饮料。 秦欢手上端的这杯,就是调酒师特别推荐的,酒精纯度低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且颜色七彩绚丽,最适合女士饮用。 她试了一口,才发现酸酸甜甜居然十分好喝,她觉得新奇,于是忍不住又多喝了几口。放下杯子之后,才想起应该跟顾非宸解释一下,便露出无辜的笑容说:“其实我平时不会喝酒的,上一次是第一回,今天是第二回。” “所以呢?” “所以其实我很乖啊。”她眨眨眼睛,继续保持无辜又无害的笑脸。 幽暗的灯光下,她的眼睛却清澈得仿佛世间最干净的湖泊,她笑意盈盈地盯着他,眼底有微微的光在闪烁。 她看上去单纯又俏皮,尤其是在说自己很乖的时候,真的就像一只蹭在主人身边撒娇的小动物,当真乖巧得要命。而她的脸还有一些婴儿肥,也不知是酒精的缘故,还是光线作祟,他总觉得这张脸又粉又嫩,像是成熟的蜜桃,一掐就会冒出汁水来。 他在心里低笑一声,控制住自己真的想要伸手去掐一下的莫名冲动,听她继续说:“……其实我就是平时多看了一些小说,偶尔会看到男生和男生在一起,所以才会那样猜测的。不过我相信你不是,你应该还是喜欢美女的……” 她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像一阵烟,虽然一直在说话,但却并不让人觉得厌烦。还有那张嘴唇,有着樱花般的色泽,形状漂亮而且触感应该也会很柔软,就像她的声音一样……顾非宸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酒杯,直到目前为止他只喝了一口,应该不至于醉得这么快。 于是他拒绝再将目光转回她身上,而是微微闭上眼睛向背后靠去,缓声说:“也许我有必要向你证明一下。” “……证明你喜欢女人?” “嗯。” “怎么证明?”秦欢瞪大眼睛表示好奇。 他却很果断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打个电话给COCO,问问他们什么时候到。” 第十四章 他声称只肯再多等十五分钟,超时便要先行回房间去休息了。考虑到买单的问题,电话那头那帮人接到最后通牒,纷纷表示会尽快赶过来。 秦欢挂了电话,不禁感叹一声:“阴险的暴君。”仅仅是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叫COCO等人连逛街SHOPPING都放弃了,而且分明是在拿利益做要胁,听说这里的消费贵得要命。 她嘀咕的声音太小,顾非宸没听清,便微微睁开眼睛睨向她,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 她才不敢把原话复述一遍呢。却又怕他是明知故问,于是为了掩饰心虚,她再次倾身去拿桌上的酒杯。 结果手刚一伸出去,那半杯酒就被另一只手给移走了。 她看着那只手,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将酒杯搁在她够不着的地方。她又将目光移到顾非宸的脸上,而后者只是淡淡地说:“年轻女孩子还是少喝酒为好。” 她刚想辩解,他又接着说:“尤其是像你这种酒量差的。” 于是接下来的一整晚,其他人都喝酒,就只有秦欢一个人喝着矿泉水。 顾非宸这次带来的团队里有一名会计师名叫Mark,是个三十来岁的美籍华人,大约因为自小在国外接受教育,所以他工作起来严谨认真,但工作之余便又肩负起调节气氛插科打诨的任务。晚上Mark连讲了好几个笑话,将在场的女士们逗得笑声连连,因为出差任务终于结束,COCO和另一位女同事兴致很高,又加点了几杯酒。似乎直到这个时候Mark才注意到秦欢,问她:“你成年了吧!怎么不喝酒呢?” 秦欢拿眼睛朝某个方向瞟去,努了努嘴:“顾非宸不让我喝。”她总是这榇连名带姓地叫他,但是这一回,说出这种话却让她忽然感觉有些甜蜜。 果然,立刻就有人起哄:“噢,原来我们老板管得这么严,可这算不算怜香惜玉呢!” 在座都是年轻人,而且看得出顾非宸私底下并不严苛,所以下属们也习惯了开玩笑。 COCO是顾非宸的秘书,对秦欢的身份了解最多,便打断那些人的不正经,代为解释了一下:“你们乱猜什么呀,秦欢是老板的干妹妹。” 可是有人立刻反驳:“咦?老板都还没解释呢,COCO你不要乱讲话才对哦!”顶得COCO一时语结。 况且,“干妹妹”这样的词,向来都是引人遐想的。 眼见大家越闹越HIGH,秦欢握着高高的玻璃水杯,嘴唇贴住杯沿,假装正在喝水的样子,其实借着幽暗不明的光线偷偷观察,发现顾非宸仍旧姿态悠哉地坐在单人沙发里,脸上的表情不为所动,似乎完全没有澄清的意思,薄唇边反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任由下属们继续起哄。 也不知怎么的,秦欢心头微微一甜。幸好光线昏暗,谁都注意不到她的笑容。她就像一只偷到腥的小猫,虽然顾非宸什么都没做,但也正因为他什么都没做,这才让她满心欢喜。 她握着杯子低下头,偷偷独自乐起来,所以完全没发现刚才自己望去的那个方向、刚才自己偷瞄的那个人,这时候也朝她看了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接受别人的敬酒。 这一趟旅程结束回到家,让赵阿姨一眼就看出变化来。 “……奇怪,出去玩居然还长胖了似的。”赵阿姨拉住秦欢,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有吗?”秦欢笑嘻嘻地问:“那是现在好看,还是以前好看呢?” “你呀,当然什么时候都好看!不过还是胖点更好,你看看,现在连脸色都好了很多。” 是吗?回到屋里,秦欢自己对着镜子好好观察了一翻,倒没发觉太大的变化。 可是视频聊天的时候,陈泽如也这样说。 “……人逢喜事精神爽。你是不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呀?” “没有。” “不可能,快点老实交待!” 好朋友不放过她,她只好半真半假地招认:“因为玩得开心,自然心情就好了。” 她不敢乱揣测顾非宸的心思,所以那些细小的开心只能统统憋在心里,唯恐说出来又落空,最后只是空欢喜一场。 一直到很多年之后,事实也证明她当年的直觉是对的,她不能猜他的心,因为她永远都无法看清顾非宸的心。 她这一秒还与他在一起,却不能猜到他下一秒即将做些什么。 他的心像深海,而她没有潜入海底一窥究竟的本事,永远都没有。 不过二十岁的秦欢,还在天真地做着一个美梦。 好像因为这次出差兼旅行,她与顾非宸的关系有了一个实质性的进展。她私下打听了顾非宸的喜好,了解到他喜欢的颜色、服装、口味包括平时爱做的运动。 她主动跟厨房的师傅学厨艺,可是每回都弄得现场一片狼藉。大伙儿都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连厨房都没正经踏进去过,大概就是三分钟热度。 可最后却令所有人都跌破眼镜,她居然坚持了整整一个星期,并且终于从西点师傅那里学到如何做出漂亮的蛋糕。 赵阿姨以为她是在为自己的生日做准备,不由笑她:“傻姑娘,你该不会是想寿星生日当天自己做蛋糕吃吧?” 她弯着腰,用糖霜细细地描绘花纹,仿佛在用二十年来最认真的态度做这一件事,前所未有,只觉得幸福。 最后终于大功告成,她将蛋糕小心翼翼地罩起来,放进冰箱里。晚饭顾非宸照例不在家里吃,她特意只吃了小半碗饭,又跟赵阿姨解释了好久自己并没有在节食,才好不容易逃过赵阿姨的唠叨。 可是当晚她没有等到他。 顾非宸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实在熬不住,倒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有点失望,因为下楼的时候正好看见赵阿姨送顾非宸出门。 他这么忙,如果不是刻意等候,估计一整天都没有见面的机会。 可是又不好意思打听得太露骨,只是听说公司最近正在筹划一个重要的项目,他常常与开发部的同事一起加班开会,倒是比出差之前更为忙碌了。 秦欢本以为接下来几天肯定又难见面了,然而没想到的是,当晚顾非宸倒是回来得很早。 八点钟不到,他就进了家门。 赵阿姨替他倒了杯水,他说:“我有点饿,家里还有没有东西吃?” 因为他没提前打电话回来交待,厨房早就下班了。赵阿姨要替他煮面,却被他拦住,“不用重新开火这么麻烦,随便吃点点心就行了。” 秦欢本就心里打着小算盘,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转过头去,结果正巧与他的视线对个正着。 行动快于思想,她已从沙发上跳起来说:“冰箱里有蛋糕,你要吃吗?”顿了顿,又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补充道:“是我自己做的。” “可以。”顾非宸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是丢开外套坐下来。 蛋糕不大,当时却花了秦欢近一个下午的时间才制作成功。她替顾非宸切了一小块,自己则半蹲在茶几边看。 “你不吃?”顾非宸问。 她摇头,笑嘻嘻地说:“不饿。”姿势没变,微微仰头看着他,等待他吃第一口。 他又问:“这是你亲手做的?” “嗯,你尝尝!” 他再度看她一眼,这才动了叉子。而她蹲在那里,眼神中微微有些期待。 他表情淡定地吃了两口,她已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似乎犹豫了一下,他才说:“有点甜。” “不会吧?!” 她记得赵阿姨说过,顾非宸不喜欢甜食,而她学了这么久就只有蛋糕能拿得出手,所以在制作过程中特别注意控制甜度。 没想到还是被他说太甜。 她皱了皱眉,刚才那副兴奋的表情早已经消失不见,只听见他又说:“不信你自己试试。” 她果真去厨房拿了一只蛋糕叉,弯腰切下一块蛋糕放进嘴里。 顾非宸说:“多吃两口。” 不疑有他,她很听话地依照他的吩咐做了,然后才直起身来,无辜地眨着黑亮清透的眼睛:“会太甜吗?我真的吃不出来。” 或许是刚刚洗过澡,她的头发还是半湿的,漉漉地垂在脸颊两边,她弯腰和起身的时候与他贴得很近,发梢几乎扫到他的手臂,他似乎能闻到那股幽香的洗发水的味道,掺杂着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沁凉的青甜。 他微微晃神,记不得这是最近几次面对她时有这样的感觉了,最后他的目光只是落在她的嘴唇边上,那里因为不小心,沾了些许奶油痕渍。 几乎没想那么多,他便抬手示意她低下身来。 “怎么了?”她还有点愣,手里捏着同样沾满奶油的小银叉,乖乖地俯下身体。 又是这样近,她的头发也跟着一道垂下来,从他手背上拂过,轻轻痒痒的,仿佛一阵带着香甜气息的微风,倏地在他心头扫了一下。而她的脸颊美如明玉,眼睛却深黑清亮,似最美丽的黑宝石,盈盈地向他靠近,光芒璀璨得令人无法逼视。 他动了动手指,堪堪落在她的唇边。 第十五章 秦欢的心脏跳动如同欢快的鼓点,直到躲进卧室之后仍不能平歇。 她在床沿坐了一会儿,又很快转进浴室。那里的镜子被佣人擦得十分亮堂,她在里面看见一张乍惊还喜的脸。 是她的脸,还着兴奋的红晕。 她捧着胸口对镜中的自己说:……秦欢秦欢,人家只是帮你擦掉嘴角的奶油而已,千万要淡定! 可是没办法。 她还是忍不住,脸上的笑容像是从杯中溢出的水,满满的怎样都遮掩不住。 因为还记得刚才的对话。 她傻乎乎的呆滞了好几秒,才想起问他:“你干什么?” 结果顾非宸仍是一副淡定得不能再淡定的口吻:“你觉得呢?” 她下意识在咽了咽口水,努力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可惜并没有。他的样子……充其量只能算是心情不坏罢了。不过,他的手指还停留在她的嘴唇上,她只觉得口干舌躁,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最后硬生生蹦出一句:“我觉得你应该负责。” 结果倒把他给逗笑了,嘴角微扬,反问她:“怎么负责?” 她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却说不出来。他碰了她的嘴唇,他让她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可是他并没做什么过分的事,能负什么责? 而她孩子气的举动让他轻笑一声,深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才终于把手收回去。 修长的身体向后靠,他与她拉开一些距离,用另一只手抽了几张纸巾,又笑着说:“我从没帮别人做过这种事,或许是你应该谢我一句才对吧。” 他一边说话一边用纸巾擦掉手指上的奶油,那么轻松的样子,和紧张的她形成鲜明对比。 秦欢愣了一下才抿一抿嘴唇,发出的声音有些软,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又似乎没什么底气:“……我才不要谢你。”明明她的嘴唇也是第一次被一个年轻男性摸到,更吃亏。 像是赌气,又分明带着一点娇嗔的味道。其实不是没有女人对他撒过娇,但都不像这一回,竟会让他心中微微一动。顾非宸随手丢开纸巾,继续保持着笑意:“真没礼貌。” “你也是。”她反应快,立刻指了指茶几上的蛋糕,“吃了我做的东西,你应该先道谢才对吧。” “哦,那谢谢你。” 他倒是从善如流,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而且他今晚格外好说话,说那三个字的时候似乎十分真诚。 仿佛见她语塞,他接着说:“这蛋糕味道不错,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吃到。” 她微讶:“你是想我继续做给你吃吗?” 他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再次呆呆地看着他。其实是在想,这代表什么?这样的要求,代表什么讯息? 可惜顾非宸的深藏不露,哪怕说出这样暧昧的话,脸上的表情却也无比自然,硬生生将她拉入猜测和忐忑的漩涡。 过了两天,陈泽如打电话来,听说这件事不由得连连念道:“完了完了,你遇上高手了。顾非宸分明就是个中高手,你玩儿不过他的。” “谁要玩了!”秦欢忍不住打断她,“我可是认真的。” “就因为你是认真的才可怕呢。” 俩人又絮絮叨叨地聊了老半天,一个暑假不能见面,总有许多话题,最后陈泽如说:“我打来主要就是预祝你生日快乐,明天玩得开心点哦!” 她送的生日礼物是一瓶香水,紫色瓶身做成心型的样子,瓶盖则像个小小的皇冠,精致而浪漫,仿佛每一个用这瓶香水的女孩子都是公主。 第二天一早,顾怀山也终于从国外回来了,除了带回礼物之外,还转达了秦欢父母对女儿的祝福和歉意。 他们因为公事,无法脱身回国替秦欢庆祝生日。对此秦欢倒是没有太多纠结。她从小被严格管教,想做许多事情都不自由,当初还在加拿大的时候,放学之后要去参加同学家里举办的PARTY都不被母亲允许。所以这一两年,她脱离了父母的掌控,反倒觉得身心舒坦。 加上顾怀山又疼爱她,其实她平时享受的爱和关怀并没有因为独自回国而变少。 况且,现在还有一个顾非宸。 一想到他,现在她的心情就像唱着歌的小鸟,欢快得随时像要飞起来似的。 早上吃完厨师煮的长寿面,秦欢就坐下来拆礼物。 顾怀山给她买了许多衣服和鞋子,外加一条钻石手链当生日礼物。 “谢谢干爹!”她笑嘻嘻地说:“还是干爹对我最好!” 顾怀山温声问:“这段时间非宸有没有欺负你呀?” 她眼珠微微一转,继而连连摇头:“没有。” “那就好。”似乎一向将她看成还没长大的小丫头,顾怀山又问:“那他今天送了你什么礼物?” “不知道。”她说:“起来就没看见他,他最近好像特别忙。”其实她的心里也一直在猜测,顾非宸送的礼物到底会是什么? 白天顾怀山也去了公司,家里又只剩下秦欢一个人。不过顾怀山已经让秘书在外面订好位子,晚餐带她出去吃。 原本顾怀山还问她,要不要请学校的同学来家里开个派对庆祝一下,但因为最要好的几个朋友家都不在本地,所以这个提议很快就被她否决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非宸也有出席。 想到几天前发生的那件事,当着顾怀山的面,她突然想使点坏心眼,于是故意问坐在对面的英俊男人:“你今天不用开会,是因为我生日的缘故吗?” 她问得既单纯又无辜,配合着一派纯净的表情和眼神,顾非宸停住正要取菜的手,抬眼看了看她,嘴角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抽动。她看得想笑,因为顾怀山就在旁边,这样直白的问题,不知他会怎样回应。 只见他停顿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今天没什么重要的事需要加班。” “噢。”意料之中,所以一点也不失望,她只是托着下巴继续问:“那生日礼物呢?我等好久啦!” 从她住进来的第一天起,顾怀山就要求儿子一定要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来看待。所以当着顾怀山的面,她可以趁机肆无忌惮地冲顾非宸撒娇,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没有丝毫突兀的感觉。 只是以前她不敢,总认为他讨厌她,所以拉不下脸做这种事。 不过现如今可不同了。 她是女孩子,所以拥有特别敏锐的直觉,早已察觉到自己与顾非宸之间的某种关系似乎正在发生悄然的转变。而且又有顾怀山撑腰,她相信某人这个时候不会不给面子的。所以她厚着脸皮索要礼物,笑得胸有成竹。 结果便听见顾非宸说:“前段时间你说想换手机,我托人弄了一支最新款的,明天叫人拿到家里给你。” 原来是手机…… 说不上哪儿不满意,反正这个答案并没有让她喜笑颜开,即使,她是真的打算换个新手机了。 她道了声谢,可是表情泄露了内心的情绪,方才还洋溢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减褪了一些。仿佛有点扫兴,可又没有理由抱怨,于是她只能低下头专心应付食物。 她的举动和变化尽数落在顾怀山眼里,还当她是在生气没能现场收到礼物,便有意偏帮她埋怨顾非宸:“等明天欢欢的生日都过完了你才送手机来,真是没有诚意。”又转过头笑着劝慰她道:“算了,你也别和非宸计较了,下回他要是再敢这样,就罚他补一份大礼送你。怎么样?” “好吧。”她故意不去看顾非宸的反应,只是将错就错地答应着,垂下眼睫轻轻吹着勺子里的甜汤。 晚餐过后,顾怀山提出要在附近散一会儿步再回家。 今晚赵阿姨他们放假,屋子里黑漆漆的。秦欢率先进门,也不开灯,借着外头花园里的灯光径直上楼。 顾非宸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直到她快要到自己卧室门前的时候,才听见他叫住她。 她转过身,却没想到他悄无声息地靠得这样近,几乎是猝不及防,鼻尖差点撞上他的肩膀。 “哎呀!”她忍不住惊呼,仿佛是真的吓了一跳。 他伸手扶住她向后倾的身体,淡淡地说:“胆子这么小。” 因为暗,她几乎看不清他的脸,却听见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轻浅的笑意。 而他的手,还停留在她的肩上,夏天的衣服那么薄,肩头仿佛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于是她脑袋发热,顺势就赌气说:“我才不要手机,要换新的我自己会买。” “哦,那你想要什么?” “随便。”她开始胡搅蛮缠,“反正不要手机,那东西冷冰冰的!” “那么,这个东西呢?” 顾非宸的话音刚落,他们头顶的灯便亮了,刹那间灯火通明,照得秦欢几乎睁不开眼睛。 手指从墙边的开关上移开,顾非宸将一只丝绒盒子递到她的面前。 “这是什么?”她眼睛一亮看向他,掩饰不住惊喜,一边问一边接过去打开盒子。 是一个心冠钥匙吊坠,用玫瑰金和钻石组合镶嵌而成,配黑色珐琅,样式精巧独特,正静静地依附在柔软的底座上,钻石在灯光下璀璨耀目。 吊坠背后刻有编号,竟然还是限量版。 她惊喜极了,抬头问:“你怎么会买这个?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你怎么买到的?” 大概是真的高兴,因为他从没见她这样开心过,钻石那样闪耀,却远比不上她的笑容,仿佛盛开在夜里的优昙,有一种极致惊艳的美丽。 他原本还想逗逗她,可是一下子却又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他只是低笑道:“我记得你在苏州的时候提起过。我没记错吗?” “对啊!”她一愣,又不禁连连点头。 是在苏州的时候一时兴起,见了店里的宣传册后对这一款限量版心动得要命。可惜那家店里没有货,连调也调不来,因为这款在中国大陆也只发行了两枚。 回酒店后她也只是随口提及,却没想到他居然记住了。 她说:“谢谢你。”停了停又笑嘻嘻地问:“这个也是给我的生日礼物吗?” 她忍住没有问他,为什么吃晚餐的时候没有当场拿出来。又或者,手机只是一个幌子? 可是她管不了这么多,反正他的用意和心思,她永远都猜不明白。何必再去费神呢? 可是顾非宸没有回答她。 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目光深晦,仿佛有一种她读不懂的情绪。 周围太过安静,安静得就连空气都像要凝滞一般。 她好像忽然听见心跳声,有一点急促,她不敢再去与他对视,只能匆忙垂下视线。 可是她刚一动,他也动了。 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他扶住她的肩膀,倾下身体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只是很轻很淡的一个吻,可是他的唇碰到她的皮肤,瞬间就像带了电一般,让她的思维一片空白,热度却从头顶一直蔓延到脚底。 她只觉得自己两颊滚烫,仿佛就要烧起来,而他已经放开了她。她不敢抬头,更加不敢看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前一秒发生的事,怀疑只是一个梦境,抑或是个甜蜜的错觉。 最后还是他先说:“很晚了,早点休息。祝你生日快乐。”语气自然平稳,带着淡淡的笑意。 美梦成真。 幸福竟然来得这样快,快到令她措手不及。在这样一个生日的夜晚,让她有了飞上云端的幻觉。 她仍没有抬头,只是嘴唇用力抿得紧紧的,静默了半晌方才缓过神来,脸上还是烫,估计已经红透了,所以低着头不敢让他发现。 她的声音更低,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谢谢,这个礼物……我很喜欢。”也不管他听清没有,说完便一转身,推开房门快速闪身进去,将门板在他的面前“咔嚓”一声阖上了。 …… 记忆的大门仿佛也终于在这一刻轰然关闭。 第十六章 秦欢慢慢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花花的一片灯光。 她还有些迷糊,这时正巧有位护士推开门走进来。 “醒了?”护士来到床边,一边弯腰替她检查手背上的点滴,一边告诉她:“你家里的保姆阿姨出去买东西了,要过一会儿才会回来呢。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征状?肚子疼吗?口渴不渴?” 她呆了很久,才表情木然地摇了摇头,被子底下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却终究还是停在腰侧,不再动弹。 护士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看见她干涩的嘴唇,便说:“我去倒杯温水给你吧。” “谢谢。” 话说出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低哑,只感觉累,或许是昏睡得太久,又或许是那些零碎的记忆片断令她疲惫不堪,身体的力气仿佛被凭空抽干了,连呼吸都嫌累赘。 她在床上静躺了一会儿,果然等到赵阿姨拎着大袋东西回来。 见秦欢终于醒了,赵阿姨眼睛微微一红,坐到床边替她整理被角,隔了好半天才又轻声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大概是怕她伤心,话说到一半便又住了嘴。 她反倒强撑着笑了笑:“我没事的。” “怎么能没事?这种事可不是开玩笑的。”赵阿姨一边轻抚着她的额头,一边宽慰:“你听阿姨说,现在什么都别去想了,千万要养好身体。知道吗?” 手提袋中装着水果和煲汤,赵阿姨将它们一一拿出来,又把汤盛进小碗里慢慢吹凉了,才喂给她喝。 汤里不知放了什么中药材,闻进来味道极大,随着热气飘散开来,有些苦,又有些涩,秦欢微微皱起眉偏开头去,心尖处仿佛牵起一丝隐痛。 曾经她也亲自守在火边熬过中药,是为了某个人。 其实她极怕苦,所以从小到大偏爱甜食,而那个时候,浓烈的药气几乎熏得她呼吸困难,旁人都劝她快点离开厨房,可她那样倔强,固执地守着,苦涩的药味萦绕在鼻端,心里却是无比甜蜜。 后来她又亲手端去给他喝,一路走进卧室里,眉头都皱得紧紧的,一脸痛苦万分的模样,引得他低笑出声。 她作势要扬手打他,却被他一把握住,不轻不重地扣在他微凉的掌心里。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个阴雨连绵的天气。雨滴敲打在窗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又或许只是因为开心,所以任何声音才都变得那样迷人。 她就那样半坐半倚在他的怀里,因为他刚刚哮喘发作过,所以还不敢太过放松地靠着他。 她看他将一碗浓郁的药汁尽数喝下,灯光投在他俊挺的鼻梁上,倒映在她专注的眼神里。两人的十指在身侧静静交缠,一下又一下,他仿佛是无意识地拿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那是记忆里最温柔的片断,也是她和他度过的最温馨甜美的一段时光。 赵阿姨不明其中原委,只见秦欢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不由得继续苦口婆心劝说道:“喝一点吧,这个对你有好处,是补血养气的。你现在身体一定要补好,可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你还这么年轻,以后还有得是机会……” 还这么年轻…… 秦欢只觉得心口的痛楚愈演愈烈,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了一把。 其实一晃眼,她都已经二十六岁了。 这六年的时光,真的如同白驹过隙,就那样匆匆忙忙地消逝了,剩下的只是一些回忆,而更多的时候,她却连想一想它们都会觉得痛。 顾非宸是第二天才出现的,不过正好秦欢吃完药睡着了,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正赶上护士陪同医生来查房。 她术后恢复情况良好,不过医生还是做了十分仔细的询问。医生的后头还跟着几个年轻的实习医生,一大群人声势浩大地来,又声势浩大地离开,最后只留下前一天替秦欢倒水的那个小护士,她是这间单人病房的专属护士,病人家属不在的时候,她就肩负照顾病人身心的双重职责。 自打秦欢手术之后醒来,小护士就一直热情而又耐心地看护着,况且两人年龄相差不大,赵阿姨又不能二十四小时陪护,因此每天总有几个小时是秦欢与这小护士独处的时候。 小护士爱笑,脸颊上有两个深深的酒涡,笑容十分甜美,而且就连声音也甜,跟秦欢说话的时候更是轻柔。 秦欢挺喜欢她,精神充沛的时候就会和她闲聊。 等医生们走后,秦欢才向窗前的圆几上瞥了一眼,淡淡地问:“刚才有人来过么?” 那圆形茶几上除了赵阿姨留下的两份报纸和几本杂志之外,还摆着一盒香烟和一只打火机,在禁烟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小护士轻轻“啊”了一声,立刻说:“忘了告诉你了,刚才有人来探望你呢。” 其实秦欢心底已经猜到了,却还是低声问了句:“谁?” “好像是姓顾吧。”小护士想了想,“前天你被送来的时候,他一直都在你旁边。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她没猜老公其实是有缘由的,因为秦欢的病历上清清楚楚写着“未婚”两个字,不过倘若不是非常亲密的关系,那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又怎么会一路牢牢握着秦欢的手,并且片刻不离地守在手术室外面呢? 谁知却只见秦欢淡淡的摇了摇头:“不是。” “哦,”小护士对这个答案感到有些意外,顿了一下才照常说下去:“可是刚才你睡着了,他还在这里坐了好半天呢。”提到顾非宸,小护士的眼中似乎流露出某种惊艳而羡慕的神色,回忆道:“我看你睡得熟,一下子也不会醒,就想叫他别白等了,晚一点再来吧。可是他都不听我的,只是一个人坐在沙发那里,坐了半个多小时,给他倒的水他也没喝一口,我看他只是盯着你出神。” 秦欢听了微微一怔,轻垂下眼帘,仿佛心不在焉地回应道:“是么。” “嗯,是啊。他一个人坐了好久,我以为是在等你醒过来呢。他真的不是你男友吗?”见秦欢仍旧摇头,小护士不免觉得惋惜,猜测那个气度高贵、英俊如神祗般的男人大约是单方面倾慕着秦欢,不然他坐着发呆的时候,又怎么会流露出那样的眼神? 在那段时间里,他看着秦欢,一点声响都不出,眼睛里却仿佛带着某种沉静的痛楚,目光定定的落在她的身上,就连自己端着水杯走近都不曾察觉。 他虽不说话,但整个人的气场太过强烈,好像并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她思前想后地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不得不小声提醒他:“先生,这里不能抽烟。” 他好像这才恍悟过来,先是抬眼看她,随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烟盒和打火机,像是并不知道何时将它们从口袋里摸了出来,表情竟然微微发怔。而她也顺着他低头望下去,只觉得那双手修匀有力,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的手,可是他捏着那样轻的烟盒,却仿佛握着千斤重的东西,修长的手指竟似乎有些不稳,微微抽动了一下才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 他随手将香烟和火机放到茶几上,不一会儿,口袋中的手机便无声无息地震动起来。 她见他只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下一刻便掐断电话,重新将目光投向躺在病床上的女人。 因为秦欢刚刚睡着,她估计她不会这样快醒过来,便好心说:“恐怕还要等很久呢,先喝点水吧。” 他静默了片刻,才再度转过来看她一眼,却礼貌地拒绝:“谢谢,不用了。”说着终于站起身。 她送他到病房门口,他回过身说:“请你好好照顾她。” 因为这一回是正面看她,她只觉得这个男人的眼睛黝深清泠,仿佛盛了漫天星光的倒影,统统落入无底的深海里,竟然让人为之失神,挪不开目光。她一时不禁脸红,随即才点头应承:“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似乎若有所思,再度朝病床的方向看了看,低低地“嗯”了一声之后便再也没回头,很快就大步地离开了。 第十七章 因为听到秦欢亲口否认了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小护士忍不住想要打听更多顾非宸的消息:“那他是单身吗?有没有女朋友呢?” 秦欢反问:“为什么要问这些?” 小护士抿嘴笑了笑:“因为我的几个同事都很好奇。他送你来医院,后来又来探望你,经过护士站的时候被大家看到,好多人都对他感兴趣呢。” 秦欢微微闭上眼睛,似乎有点累,语气也不易察觉地冷淡下来:“可惜你问的这些,我也不清楚。” 虽然心里疑惑,但小护士还是十分懂得察颜观色的,听着秦欢这样决绝的口气,怀疑当中另有内情,但恐怕是不能问的隐私,于是她便扯开话题,笑着说:“大家都说他比周医生还要帅,我也这么想。你知道么,我们严医生可是全院护士票选出来的第一帅哥噢!” 秦欢倒是知道这个严医生的,就是刚才过来替她进行常规问询的那一位,看上去还很年轻,最多不过三十岁左右,但是据说医术高明,深得医方器重。他对待病人态度温和,常常面带微笑,眉目又是难得的俊朗,笑起来倒有些像林志颖,也难怪深受年轻护士们的喜爱。 由于术后恢复得不错,秦欢在医院里住了三天之后便搬回家里调养。 其实她本来可以更早一些出院的,不过赵阿姨坚持让她留下来仔细观察。 她在顾家这么多年,赵阿姨虽是长辈,但终究还是保姆,所以只负责照顾顾家人和她的生活起居,却从来不会干涉他们的决定。她从前偶尔会发大小姐脾气,赵阿姨也总是顺着她。只有这一回,却完全不顾她的意愿,态度坚决地替她办理留院手续,半强迫地让她留下来住了三天。这样一反常态,其实她早就猜出背后是谁在做决定。 但她只装作不知道,乖巧地静躺了三天。 身体里的一个生命流逝了,仿佛她和顾非宸之间也就终于了断了,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点联系,终于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化作一摊污血。 出院一周之后,在赵阿姨的细心照顾和无数补品的功效下,秦欢反倒比之前胖了两斤,脸颊变得微微圆润,气色也逐渐好转。 只是在家里再没见着顾非宸。 后来她才知道,自从那次她因为睡着而错过了之后,顾非宸便因为某个突发事件去了外地公干。 不见也好,她想,再过两天就找机会搬出去,从此以后成为陌路,再无瓜葛和纠缠。 她原先在外头就有一处房产,还是顾怀山临去世的半年前买给她的。她自然不肯收,虽说是干爹,但平时那些小礼物就足够了,车子房子哪有再叫顾怀山出钱的道理? 况且她自己有钱,父母的遗产够她不愁吃喝一辈子,加拿大那边还有事业和产业,如今统统交由亲叔叔管理,她平时不大过问生意上的事,只是定期收到分红。坐拥这样一笔丰厚的物质,她或许缺少很多东西,却唯独不缺钱。 可是顾怀山心疼她,这么多年似乎真拿她当女儿对待了,哪怕她坚持要将买房的钱还给他,也立刻遭到一通训责。 印象中顾怀山从没对她发过脾气,那是仅有的一次。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这点钱算什么?不好好照顾你,你父母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快点把你自己的钱收回去,以后再提这件事就是存心让我不高兴,我也只当没有你这个干女儿……”顾怀山语气严肃,尤其是在提到她父母的时候,眼神微微黯然。她心中一阵难受,恍惚回到爸爸和妈妈遭遇空难意外下葬的当天,明明是万里晴空,她的世界却犹如乌云压境阴沉得令人窒息。世界这样大,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可是她仿佛就只剩下孤身一个人,驻立在那里,不会动也不会说,心里空出一大块来,生平第一次产生一种类似恐慌的情绪,只因为一时之间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从此以后,她该怎么办? 不过才二十二岁,离大学毕业还差两个月。 最后还是顾怀山轻轻搂了搂她的肩膀,这个在政商两界都声名喧赫的老者,在这一刻却只是一位慈祥父亲,用稳定的声音安慰她:“别怕,有干爹在,以后顾家就是你的家。” 她似乎暂时从悲伤中被惊醒过来,身体有一丝轻微的震动,抬起无神的双眼,却恰好看见不远处另一道修长的身影。 顾非宸静静地站在十来米开外的地方,碧蓝如洗的天空连一丝云彩都看不见,在他的脚下绿草茵茵,身后则是那一片灰白的墓群,其中有一块刚刚埋葬了她父母。 她越过顾怀山的肩头,远远地看着他,其实思绪还有一些茫然,却分明在他的脸上看到一抹极复杂的神色,一闪即逝,在与她对视了两秒之后,他淡淡地侧过头去,同身边一位熟人交谈起来。 而那个时候,她和他早已经不是情侣关系了,甚至已经好几个月不曾正经地面对面讲过一句话。 所以她怀疑是自己眼花了,竟然会觉得他在替她心疼,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一定是眼花。 所以后来她还是接受了顾怀山赠予的房产,心想总有一天自己是要搬出顾家的,预先留个私人的住所也是必须的。 再后来,那套房子果真派上了用场。 在顾怀山患癌症去世之后,顾非宸新交了一个女朋友,并第一次将一个女人带回家里来。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一起下车进门,第二天,她便收拾了最简单的行李搬了出去。 不过这一回,她是要把所有私人物品都打包带走的,她做了不再回来的打算,所以闲在家里调养身体的这段时间,便开始慢慢一样一样的收拾。 她没有刻意遮掩隐瞒,于是很快就被赵阿姨发现。 共同相处这么多年,赵阿姨虽然嘴上从没有问过什么,但其实心里也清楚两个孩子之间发生的那些事,全都看在眼里,只是碍于身份不好插嘴。这时候见到秦欢大大小小的几箱行李,不免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掉下眼泪。 秦欢心里也过意不去,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时候楼下传来汽车喇叭声,她微微一怔,赵阿姨抹了抹眼角,走到窗边探身望了望,回过头说:“回来了。” 没有主语,秦欢也知道指的是谁,只见赵阿姨皱着眉头看过来,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几年她也苍老了不少,眼角细纹又添了好几道,平时不但要照顾他们的起居,这时候还得为她的感□烦恼。秦欢越想越觉得愧疚,不禁拉起赵阿姨的手,低声保证说:“你放心,我不会和他吵架闹别扭的。” 赵阿姨却仍是叹气:“你搬走,顾先生知不知道?” “我还没告诉他。” “顾先生不会同意的。” 秦欢不以为然地淡笑道:“随便他吧。” 很快,外面楼梯上就传来脚步声,秦欢想了想,顺手从床边捞起手袋,径直走出去。 她与顾非宸在走廊上碰个正着,不过才一个多星期不见,他却好像清减了不少,整个人越发显得清峻凌厉。 走廊光线暗,他有一半身体是陷在昏晦的阴影里,可是目光依旧清湛,仿佛寒星照耀,直达她的眼底。 顾非宸默不作声,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直到确定眼前这个女人的面色已经恢复正常,不再像躺在病床上的时候那般面无血色,他这才微微动了嘴角,开口问:“要去哪?” 秦欢若无其事地避开他的目光,说:“我想去山上寺庙拜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答应了赵阿姨,所以她的语气异常平和,没有硝烟,也没有剑拔弩张,声调更是几乎听不出任何起伏。 顾非宸没有再接话,只是率先转身下了楼。她跟在他后面,临出门的时候,回头看见赵阿姨正一脸担忧地望着他们。 她冲她笑了笑,然后才钻进车里。 第十八章 一路上,关于孩子的事,二人都缄口不提。 想当初刚刚将她找回来的时候,顾非宸曾经是那样的震怒,她甚至从没见过他愤怒暴戾如斯。可是很快的,她便流产了,之后的手术、住院、再到出院,明明是这样身心俱痛的过程,可是这一切却都犹如被巨石压在了心底,不但没有爆发,反倒平静得令人觉得怪异。 她不知道他有何感想。事实上,她也懒得去猜。 她想要的,其实都已经达到了,不是吗?她想和他划清界限,所以不能留下这个孩子,甚至是借他之手完成的。 他会不会有一丝的痛苦或内疚?或许不会吧,她想,他的心这么硬,如钢如铁,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向来都只有她伤心的份。 山上正在修路,大小车辆一律无法通行。小刘只好将车子停在山脚下,他们只能改坐观光缆车上去。 秦欢显得有些不情愿,迟疑了半天,直到缆车都滑到面前了,顾非宸站在另一侧看她一眼,很自然地将手伸给她,她稍稍犹豫了一下,暗暗地一咬牙,搭着他的手上了车。 这座山是C市最著名的地标之一,接近山顶的地方建着一座天心寺,因为观光游客众多,且当地居民信佛的风气重,寺庙里一年四季都香火鼎盛。 秦欢的母亲便是虔诚的佛教徒,十年前天心寺重修的时候,秦家还特意从海外捐助了一大笔钱回来。而每年的春节回国,秦欢都会随着母亲一道来进香。 她倒是不信佛,小时候只是觉得好玩,因为这里占地大,空气又好,而且她特别喜欢香火的味道。后来渐渐长大了,也没受到母亲太多影响,前来上香不过是走个形式,跪在佛祖金身塑像面前许愿的时候,也多半天马行空,并不专心虔诚。 倒是顾怀山信这个,与天心寺里的方丈主持交情十分好。后来她搬进顾家,顾怀山便总喜欢领着她来听讲佛法。她一个人觉得无趣,于是就拖上顾非宸一起来。 那是他们最亲密的一段时间,她会对他提各种各样的要求,早忘了自己当初是怎样小心翼翼唯恐惹他不高兴的。而顾非宸也总是尽可能地满足她,那样的有求必应,原本就是一柄双刃剑,可以将人捧上天堂,也可以有朝一日把人打落地狱。 可她当时只看得见天堂。每天都如同生活在云端,满满满眼的色彩旖旎绚烂,整个人幸福得不得了。 原来他也会这样宠爱一个人。 原来被他宠爱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 所以哪怕公司事忙,他也偶尔会抽空陪她一起上山去寺里听那些枯燥的佛经佛法。 不由得让顾怀山屡屡生疑,问他:“你最近怎么这么有空?” 当时顾怀山并不知晓他们的恋情,又或许是知道的,只是故意没说罢了。 而顾非宸仍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回答父亲道:“我很有兴趣研究一下佛教文化,顺便修身养性。” 她在一旁听了,惹不住别过头去偷笑。 记得有一次就是坐缆车上山的。还是她突发奇想,跟顾怀山提出来。结果顾怀山想都没想就说:“让非宸陪你一起坐,安全一点。” 她拿眼睛去瞥顾非宸,只见他没有任何异议地直接走去窗口买票。 终于可以独处,坐在观光缆车一路向上缓慢攀移,她忽然说:“什么时候把我们的事告诉干爹呢?” 顾非宸握着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她的手指,语气淡淡地:“当初不是你说喜欢地下情,觉得更刺激吗?” 她嘻嘻笑起来:“可是老这样瞒着干爹,我心里过意不去嘛。” “那随便你,什么时候告诉他都可以。” 她开心地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缆车微微晃动,他扶住她的肩膀提醒道:“坐好,小心掉下去。” 虽说是他故意吓她的,但是望一望脚下那段可怕的高度,仍旧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她有点畏高,这次完全是因为想要尝试新鲜事物,又有他陪着,所以才一时忽略了这个要命的问题。如今看见那几十米深的山坳,还有嶙峋突怪的巨石,直吓得冷汗涔涔。 偏偏因为她刚才那个探身的动作,脖子上的项链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松开了。这时只觉得颈前微微一轻,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镶嵌钻石的钥匙状项链便从脖子上脱落,直直掉了下去。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捞,结果顾非宸反应更快,一把拦住她。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闪亮的东西坠下山坳,直落进那一大片郁郁葱葱的山林巨石之间。 她急得声音都带着微颤,说:“那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其实从小到大遗失掉的东西不少,其中不乏有纪念意义的,这却是她第一次如此紧张急迫。 顾非宸拍拍她的手安慰她:“没事,下回再买一条就是了。” 她又急又气,只怪他根本不能理解她的心情,“那怎么能一样?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她恐高症发作,涔涔冷汗倏地冒出来,眼睛几乎不敢再向下望,可是心里头又忍不住惦记着那条项链,于是面对还剩下一大半的路程,忽然显得焦虑难安。 顾非宸看了她一眼,伸出手,将温热的手掌轻轻覆在她的双眼上。 她心里微微一动,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仿佛有一股清甜暖流从他的掌心瞬间涌入她的四肢百骸。 她定了定神,声音终于低下来:“那你下次一定要送个一模一样的给我。” “好。” 其实那是限量版,即使再有钱也未必能再买到第二条相同的。而且事实是,还没有等到这个礼物的到来,她和他就已然分手成了陌路。 缆车的线路还和当年一样,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秦欢第二次坐缆车上山。 自从陈泽如当上心理医生之后,秦欢也曾想过努力治疗自己的恐高症,不过效果并不理想。站在高处,她还是会感到害怕和焦虑,短短十几分钟的过程之于她却仿佛无比漫长。 身旁的男人也和当年是同一个人。只是这一回,她只有自己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医生教给她的那一套法则,期望可以暂时克服恐惧心理,更期望这万恶的时间可以过得更快一些。 最后终于到达山顶,就好像终于从牢笼里挣脱一般,她近乎慌张地下车,脚下却微微发软,所幸一旁的工作人员手明眼快,伸手搭扶了一把。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强自开口道了声谢,一转眼,只看见顾非宸也从另一侧下了车,正淡淡地看向自己。 前尘往事倏然间就这样浮上心头,犹如这世上酿得最差劲的酒,泛着极其苦涩的味道。 离寺庙还有一段距离,却已隐约能够听到悠扬佛音,她心中怆然,想着刚才一路上山时自己窘迫无助的模样,或许都被他一一看在眼里,胸口便如同被千万根钝锯在反复拉扯。 既然已经无从依靠,就绝不能再让他看见自己的软弱。 想到这里,她把心一横,再也不看他,只是挺直了背脊向天心寺的正大门走去。 父母去世之后,还是第一次重新回到这里烧香,香火味道依稀还留在秦欢的记忆里。她今天却一反常态格外认真,先是净了手,然后认认真真点了香,跪在佛前诚心地许愿叩拜。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天,会跪在这里如此虔诚地向一尊金身塑像诉说心愿。 就像她当初想不到自己会怀上顾非宸的孩子一样。 她在那儿跪了很久,久到连周围拜佛的人来来去去的动静都渐渐感觉不到了,才终于把一腔心事说完,然后深深地拜伏在地上。 她根本不信佛,可是这一刻,似乎只有在这里才能让她获得些许内心的平静。 虽然有些虚伪。 然而,一颗心只有那么大,却埋藏了太多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几乎就要崩溃了。真的快崩溃了。这些天她想了好久,除了这里,她找不到其他任何可以拯救自己的方法。 在她的手上,一条无辜的生命就那样逝去,带着她的骨血,最终化为乌有。 而她是多么的不称职,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降临。 他是来投胎的,结果却成了送死。 唯有在佛祖面前替那个孩子祈求,她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拜完之后,她找到寺里一位熟识的小师傅,捐了一笔事先预备好的功德钱,又提出想要供奉一盏长明灯。 由于长明灯需要由佛法修为高深的人唱颂祈愿文,因此那小师傅请她在堂前稍作休息,自己则进去请方丈大师。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小师傅才回来,先是抱歉地说:“方丈那里正好有个客人也想供长明灯,我进去的时候帮他处理了一下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又问她:“秦施主想替什么人供奉长明灯?”说着拿出纸笔,请秦欢把名字写上去。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呢? 秦欢不禁微微怔住,望着手里空白的纸张,忽然心中一阵悲恸。 是啊,他连名字都没有,就这样不见了。 微风穿堂而过,吹动秦欢手中的白纸瑟瑟作响。 那小师傅见她呆着,便试探着叫了声:“秦施主?” 秦欢略微定了定神,这才说:“不好意思,我还没想好,等下再来找你可以吗?” “好的。不过我稍后要去大殿做事,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去大殿找我。” “谢谢。” “不客气。” 小师傅行了个礼就走了,其实他手里还拿着另一张纸,上面倒是写了字的,秦欢在他转身的同时才无意间瞥到纸上的那个名字,她有点恍惚,只来得及看见那一个“顾”字。 师傅走后,她站着没动,只是将手里的白纸慢慢揉成一团,丢进垃圾箱。 第十九章 日光西斜,穿透院中细密的树叶落下来,青石地砖上映着一片斑驳的光影。 秦欢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身体渐渐疲惫,思绪也随着庄严的佛音越飘越远,只觉得空,身体是空的,心里仿佛是空的,明明有那样纷杂凌乱的情感,一桩桩一件件,从头到尾其实她都记得无比清晰,就像烙在身体里的烙印一样,可是这个时候却一件也想不起来。 她直站到双腿发麻,才终于等到长廊最里侧一间禅室的大门被人打开。 满脸皱纹但精神矍铄的方丈陪同一个年轻清俊的男人一起跨过门槛走出了来。 禅室的长廊每隔十米就有一根合围粗的大柱子,上头红色的漆剥落了一些,早已不似新翻修时那样崭新锃亮。秦欢靠在柱子的另一侧,所以方丈并没有发现她。她看着他们在门口又讲了两句话,方丈才重新回到禅室里。 她没有刻意回避,只是抿了抿嘴角,心想,果然是他。 再想起小师傅手中那个长明灯的姓名,不由得心中微微一痛。她远远看着那张英俊的侧脸陷在夕阳的光影间,或许是因为一向心思过重的缘故,他的表情总是显得有些淡漠,哪怕是笑起来的时候,也并不是那种令人感到温暖的男人。 倘若孩子生出来,会不会也像他一样? 胸口犹如压上巨石,每一口呼吸都是污浊的气息,说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滋味,于是秦欢只是半站半倚在立柱旁,一时之间并不动弹。 只见顾非宸告别了方丈,转身踏下两级台阶,可是随即又很快地调转方向,毫无预警地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她的。 明明由始自终,他都没有向她这边望过一眼。 等到他慢慢走近,她才收敛了情绪,直起身体冷淡地说:“我要下山了。” 他看她一眼,说:“一起走。” 长明灯的事,她没有提,他也没有。 她甚至不知道他给孩子取了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