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书论散文,还有个与陈柱不同之处,即将散文与儒家思想结合起来。谓汉代经学之发达,使得散文开始“宗经”、“征圣”,魏晋南北朝儒学地位动摇,骈文大行。唐宋儒学复兴,散文亦复振。明清时期桐城派以八股解经的方式为文,衍其余波,明末小品等则为反动,自抒性灵。 但宗经、征圣,乃南北朝时刘勰之说。古文运动虽与儒学复兴有关,其文却与经学无关,亦与汉代儒学无关。明末小品文人则或不喜道学先生,然径谓其为儒学反动,又颇诬罔。是以刘石两君此类说法,可以惊俗目而不足以论散文史也。 像这类奇谈怪论,其实所在多有。如王更生先生为冯永敏《散文鉴赏艺术探微》(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98)写序时说:“魏晋南北朝是个儒学式微、百家飙骇的时代,文学理论虽开千岩竞秀之局,但综其大要,不外文话、文选二派。”此语已令人费解,下文竟又说:“文话又叫散文派,以刘勰《文心雕龙》为宗,后起的有散文话、四六话、小说话等。”如此云云,真不知何所见而云然。《文心雕龙》以降,是有不少论文之书,但《文心雕龙》怎能称为散文派?它本身是骈文,讨论的也多是骈文。四六话更非“散文派”一词所能指涉的。 郑明娳的散文理论则较有理致。她先区分传统意义的散文和现代散文。传统意义的散文为:只要不是韵文,又非声律文,便均可称为散文。但若依此定义,小说、剧本、无韵的散文诗怎么办呢?郑明娳乃有“剩余文类”之说。也就是在文字书写品中,凡能独立成一文类的,如小说、戏剧、诗,等等,独立出去,剩下来的残留作品总称为散文。因此,散文并无自己独立的文类特色,内容过于庞杂,也难以在形式上找出统一的要求。但尽管如此,“现代散文作家们,仍然努力塑造散文自己独特的形象。理论家们也一致想为现代散文定位,使它具有独立的身份”,所以她就从内容、风格、主题方面定了些条件,例如说须写作者个人的生命过程及体验,须有个人人格特质与情绪感怀,应诉诸作家的观照思索及学思智慧等,依此条件来谈现代散文。 这是个聪明的办法,也是无可奈何之下的办法。对于现代散文,如此自说自话、自订条件、自圈范围,符合她的条件者才是散文,不符合她的条件,便可不入品藻,我们当然只能欣赏之,不能讨论之,无法置喙。因为若要置喙,只有三途:一是依其所定规则,看她的评议是否合乎她自订的标准;二是完全不采其规则,自己另搞一套,来玩我自己的游戏;三是质疑其标准,摧毁她建立的系统。事实上,要摧毁这样的系统,一点儿也不困难,因为反证太多了。像我现在写的这篇讲稿,完全符合她所定的三个条件,但不仅我自己不敢自称为现代散文,她恐怕也不会如此认为。故是否为散文,其实可能还有别的要素。 而在传统散文方面,残留文类或剩余文类之说,又真能讲得通吗?一、韵文骈文之外,俱称为散文,显然只涉及形式性区分。散文若要归属于文学史,难道不该有些文学性的区分吗?否则一切文字书写品岂非都是散文?二、郑明娳把现代散文之源上溯于三项:古典散文、传统白话小说、西洋散文(essay)。如此论源,便与其论古散文的定义不符。因为倘依剩余文类之说,小说应划出散文领域之外,独立成类;倘依非韵非骈即为散文之说,则古巷议街谈之杂俎小说,后来之说话,亦均应属于散文,无法与古典诗文分居二源。 郑明娳于散文之研究,用力最勤,现代散文纵横论、类型论、构成论、作家论,体大思精,而竟仍有如许理论的缺口,其余论者,等诸自郐,又何用再议? ------------ 古文运动与散文的发展(1) ------------ 3.古文运动与散文的发展 岔出去把现有散文史、散文论批评了一通,是为了要说说我自己的见解,以便供人批评。请让我仍从古文运动讲起。 古无所谓散文,因骈文出现乃有骈散之对称。因古文运动反对六朝骈俪,而逐渐以散体单行之语为其特征,遂至以古文为散文。不仅清代古文家如此认为,林慧文《现代散文的道路》也说:“中国过去散文的标准是什么呢?最好拿《古文辞类纂》一部书来说,这部书是中国晚近正统派散文的选集。”(《中国近代散文理论》,470页)早期,朱自清亦有“中国文学向来以散文学为正宗”(《背影》序)之说。散文若要能为中国文学中的正宗,绝对不会是指剩余文类或小品随笔,而只能是指古文。既以古文为散文,则在古文势盛之时,散文便成正宗了。 但古文除了形式上努力摆脱骈偶之外,它还有两个特点:一是形制上的,一是内容上的。形制上,古文用以摆脱骈偶的方法,是如郭绍虞所说,采用语言型,句子长短参差错落变化,以免文藻绘饰太甚。后世桐城文家讲音节、讲诵读,其实都与此有关,如姚鼐云:“诗古文各要从声音证入,不知声音,总为门外汉耳。”又说文须读,“急读以求其体势,缓读以求其神味”(《尺牍·与陈硕士》)。方东树提倡“精诵”(《宜卫轩文集》卷六《书惜抱先生墓后》),张裕钊讲“因声求气”(《濂亭文集》卷四《与吴挚甫书》),都与古文为语言型有关。刘大櫆说:“凡行文多寡短长,抑扬高下……其要只在读古人文字时,便设以此身代古人说话。……烂熟后,我之神气即古人之神气,古人之音节都在我喉吻间”(《论文偶记》),更是点破了这层关系。然而,此所谓语言型,并不是口头语,而是古语,尤多古人的书面语。以此为古,形成了一种超越时俗的语言风格,所以韩愈说文章写出来大家越讪笑批评之则越好。 与此相呼应的,是内容。古文之所以为古,不只是语言风格古,思想意识也要古,要能与古人之道相结合,能传古人之道。姚鼐曰:“夫古人之文,岂第文焉而已。明道义、维风俗以绍世者,君子之志。而辞足以尽其志者,君子之文也。”(《复汪进士辉祖书》)即指此言。文章如此,故一般世俗事务,无关“明道义、维风俗”者,其实都不必涉于笔端。姚鼎批评惠栋“琐碎而不识事之大小”,主张为文“当举其于世甚有关系,不容不辨者”,而不应纠缠于与“世事之治乱、伦类之当从违”不相干的小事(见《与陈硕士》),正可见其宗旨。 语言风格高古不近时俗,内容高远不谈琐事,所形成的整体特征,就是让古文成为一种神圣性文体,代圣立言,如刘大櫆所谓:“设以此身代古人说话。”文章不再是世俗性的。 唐宋时期,通俗应用文书,实为骈文。李商隐在各节度使幕府中供笔役,所传《樊南四六》足堪证明。司马光称相时,且以不擅四六请辞,亦可显示骈文在唐宋已具应性谐俗之性质。古文之古,正欲相对于其俳、其俗、其骈俪也。 古文同时也反对通俗文字,如语录、小说、戏文之类文字。后来桐城方苞特别谈及的“雅洁”说,正是指此。唯有避免这种世俗性,古文才能凸显其神圣意涵。 不过,古文是非常复杂的。它具有神圣性的同时,实亦开展了另一个世俗化的面向,怎么说呢? 一是所谓文与道俱,要以文明道、达道、贯道,其所言之是非美恶高下,实即由其文之美恶见之。故道之云云,均只从文章上看。姚鼐说“道有是非”,“技有美恶”,“技之精者必近道,故诗文美者,命意必善”(《答翁学士书》),不就是如此吗?如此一来,言道之学,遂仅为论技之语,古文越来越成为只从文字修辞上讲究的艺业。曾国藩批评姚鼐“有序之言虽多,而有物之言则少”(《求阙斋日记》乙未六月),古文家又有谁不如此?古文家自己也不讳言这一点,所以刘大櫆说:“义理、书卷、经济者,行文之实,若行文自另是一事。……故文人者,大匠也,神气音节者,匠人之能事也。义理、书卷、经济者,匠人之材料也。”(《论文偶记》)文人的本领,只在于擅长组织文字而已。如此将古文技艺化,可说是对其神圣性的瓦解。 文既为一种技艺,则我们便应注意古文家也有以文为戏的倾向。张籍便曾指摘韩愈:“执事多尚驳杂无实之说,使人陈之于前以为欢。”韩愈说:“吾以为戏耳。”他讲的就是《送穷文》、《毛颖传》一类作品。柳宗元则替韩愈辩护说:“世人笑之也,不以其俳乎?而俳又非圣人之所弃也。诗曰:善戏谑兮,不为虐兮。”(集卷二十一,《读毛颖传后题》)可见柳亦善于为此。如此俳谐化,不又是对其神圣性的瓦解吗? 陈寅恪《韩愈与唐代小说》曾由此推论唐人小说的写作,颇与古文运动有关。其说虽牵连于科举温卷等事,而不能举以为确解,但古文与俳谐小说有血缘关系这一点倒是说对了。 ------------ 古文运动与散文的发展(2) ------------ 技艺化、俳谐化之外,我们还应注意其世相化。什么是古文的世相化呢?古文运动以达道、明道、贯道为号召,这是谁都晓得的。然而,试看韩柳许多名篇,反而是以写小人物、小事物而得以流传,成为后世为古文者的学习典范。如韩愈的《画记》、柳宗元《种树郭橐驼传》、《永州八记》、《捕蛇者说》之类,殆皆如胡应麟评唐人传奇小说所谓:“小小情事,凄然欲绝。”其中当然也讲一点儿道理,但大抵只是一些感怀、一些体会,并非圣贤大道理,更非仅限于与“世事之治乱、伦类之当从违”相关之事。这种情况,使古文比六朝骈俪更贴近世俗日常生活,更可以写社会百态,刻画世俗生活及小人物的起居謦欬。 古文的这一特点,我以为是与其学《史记》、《战国策》,汲源于史书叙事传统有关的。古文运动讲明道、达道云云,系由其与经学的关系来。它的世相刻绘本领,则从史书中获得许多资粮,而表现出来也与明道宗经者不甚相干。后世越强调要学习《史记》的古文家,越具有这种世相化倾向。归有光即显著事例,归氏名篇如《先妣事略》、《项脊轩志》均属此种。明代文章,八股文发展了古文神圣性的一面,代圣立言(其形制虽然采用排比之体,有类骈文,但八股的写作手法,实与古文同族。故古文与时文相通或相济的理论,不时可在明清文论中看到)。小品文则发展了古文的世相化、俳谐化、技艺化的那一面。 清代桐城派古文,以“雅洁”为说,但“义法”云云,所得实仅在法而不在义。故看起来是发展了古文神圣性的那一面,实则朝文章技艺化的方向发展。这个特点,到清末吴汝纶、吴闱生父子讲古文笔法、林纡论韩柳文,看得尤其清楚。林纡以古文翻译外国小说,更是重新结合了古文与俳谐小说的老关系。 这个老关系,其实本来就没有间断过。唐人以古文史笔写作短篇传奇,下衍为文人笔记小说之体,唐宋明清,绳绳不绝,叙事言情,靡不擅场。古文家从高自标置、不屑厕身于传奇笔记作者之列,到奋笔以古文译写小说,正可见古文已从经义、圣人之道的位置走下来,贴近世相了。 清末变革以来,文章讲义理、批判流俗者,渐由政论时论及报章社会司其责。这类文章,乃是古代策论奏议书表的遗风,也是古文原本想达到的功能和目标,故不唯思致指向国政大事,不涉琐末,议论宗旨亦较正大,须言之有物,文笔则较谨严凝练。 这里面当然极多好文章,以韩柳等古文八大家的标准来看,都应视之为文学作品的。但若衡诸昭明太子选文的标准说,此即不免“以立意为宗,不以能文为本”。近代论文学者大抵也都将它置诸不论不议之列。 论文学,特别是谈散文的人,所指的,其实是具有世相化(写日常琐事,世俗社会生活)、技艺化(义归乎翰藻,讲究文采)、俳谐化(文多驳杂无实之说,使人陈之于前以为欢,善戏谑兮,不为虐兮。不那么正经,有一点儿趣味、一点儿情致、一些滑稽幽默、一些戏笔,庄谐并作,鱼龙蔓衍)的那些文章。 这时,所谓散文,绝非古文家所说的古文之类属,也不能由形制上的非骈偶非声律说来衡量。因为政论时论亦是非骈偶非声律的,而古文所希望达到的明道达道目标,更非散文家所萦怀。 可是,散文确实又是从古文发展来的,是整个古文朝技艺化、世相化、俳谐化发展而逐渐形成之物。这个发展,亦使得早期散文与骈文相对而说的意涵发生了变化,由骈散之散变为樗散之散。 20世纪初讲散文的人,约略摸着了这个转变的意蕴,所以或以随笔、或以小品、或以杂俎来自我命名,自我辨识;又或上溯其源于随笔杂俎、晚明小品;或者说散文之要,在于幽默、在于趣味、在于闲适。讲的其实就是它形制上不同于“选学妖孽”,精神上又不同于“桐城谬种”的那种俳谐化、技艺化、世相化特点。 不过,近代文学因受西方文类区分的影响,把传奇笔记小说纳入“小说”之中,遂令笔记传奇与散文不再如古文时期那样关系密切。但论散文者不时仍会泄露它们与传奇原本紧密的特殊关系,像许多推崇张岱《陶庵梦忆》、沈复《浮生六记》的言论就是如此。而又因为白话文运动兴起,语言发生变异,“语言型的文学”由书面语而口语。这时,散文与“小说”的关联,也表现在它与白话小说的密切关系中。《三国演义》中的三顾茅庐,《水浒传》中的景阳岗武松打虎,《儒林外史》中的王冕画荷、荆元市隐,《老残游记》中的王小玉说书、大明湖、桃花山,以及《红楼梦》中诸选段,都对散文家沾溉甚多。而这样的关系,不是从文类区分上谈散文的人所能理解的。 ------------ 散文的后现代性 ------------ 4.散文的后现代性 散,本义为杂肉,从肉,殳声。故《荀子·修身篇》注云:“散,不拘检者也。”《淮南子·精神篇》注:“散,杂乱貌。”庄子则称不为世用之木为散木。散文之散,即有此义。非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亦非达道贯道明道之具,不能代圣立言。文章解除了它的神圣性,而朝世相生活方面发展。把世相生活,用技艺化的文字写得令人欣赏便罢。偶或讽世警世醒世,亦非有微言大义、道宗奥旨,只不过散人杂语,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而已。 然而,谈现代散文的人都说现代散文成果斐然、名家辈出,可是实际上,现代散文虽为一千五百年以来文章发展的结果,现代却不是它的时代。整个现代,代表性的文体其实是小说。这个道理,只要读过伊恩·瓦特的《小说的兴起》,大都能理会。若说“小品文可以发挥议论,可以畅泄衷情,可以摹绘人情,可以形容世故,可以箚记琐屑”(《人间世》创刊号发刊词),则小说更可以。现实主义小说在世相化的程度上,高于散文短制。现代主义小说,又在“本无范围,特以自我为中心”(同上)方面优于散文。整个文学批评界在20世纪对小说的关切,也远甚于散文。小说家的光环,亦远胜于诸散文作家。 这其中的原因之一,或许在于小说这种文体,或者说19世纪、20世纪的小说,具有现代性的叙事精神,用小说讲民主、讲爱国、讲乡土、讲乌托邦、讲时代变迁、讲人生意义。它摹绘人情、形容世故、铺陈琐屑,其实都是为了它的“大叙事”所需。故其情节,亦均是理性的构建,一点儿也不樗散,一点儿也不散杂,一点儿也不不为世用。 所以,相对于小说,散文就显得较有后现代的气质。去中心、放弃大叙事,祭鳄鱼、听秋声,登凌虚之台,临沧浪之亭,记卖柑者言,述捕蛇者说,某山某水,一箫一剑,纵情则或放歌,明道则在屎溺。散仙入圣,不妨即其无用是为大用;天女散花,是亦当散其不空以证真空。体无定质,藉吃喝拉撒睡以显其相;名无固宜,杂单骈诗歌小说而弗拘其类(也就是郑明娳所说的,散文具有类型整合的趋势)。它较小说更具有后现代性,不是很明显吗? 由此,我们或许可以说,从古文运动发展到现代散文,代表的其实是一个发展的趋势。而这个趋势,到后现代的阶段,恐怕将有更大的发展。 当然,把散文跟后现代性扯在一块,而且预言小说与散文的命运,是贻患无穷的事,必将引来诸多争论。这一点,我自然明白。但题目是本届大会决定的,我只是奉旨命题作文;而且,学者的本领,不就在强掰硬拗,以理论搞乱世界吗?论散文的后现代性,亦可作如是观。 如此论列,也必然是断章取义的。论后现代者,言人人殊,甚或彼此错综,相互枘凿,亚勒克(Postmodernism and Politic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88)对此早有详述。这其中,不仅有因对“现代”态度不同而形成的差异,更有因论者接触或熟悉的文类不同而产生的分歧。有些论者喜欢从建筑谈,有些就艺术做分析,有些专注于资讯与传媒,有些主要利用小说,有些人则由诗立论,故其所析释的后现代性颇不相同,有些可以相容相呼应,有的则难以并置同视为一种性质。我们在这里,乃是选择了其中几种所谓后现代性来谈。例如伯尔曼(Berman)说后现代是严肃艺术与大众文化界限的泯除、艺术崇高性的破灭、生活(日常事物事件)的美学化(Modern Art and Desublimation,TELOS 62〔1984—1985〕),p.41),这对我们解说的散文性质,自然是颇能契合的。不过,他谈的是艺术,而且以波普艺术之类的东西为说,它的商业性、广告性、复制性,或否定现代主义个别作品的自主自足性等,便非我所能借用以为说明的了。 又如散文与小说的不同,在于它们虽都是叙述,但现代小说重视完整结构和自足自主,有一个叙述者的声音贯穿全场,后现代则是抒情的叙述(lyricized narrative),声言多重、片断,且与感情相激发,而此即后现代性质之一。这个差异,固然能如此说,但阿什贝利(John Ashberry)谈抒情化叙事时,本是由史坦贝克的小说和抒情诗的对比中讲下来的,我们若要借用,便不能不有所挪选。 此外,现代主义对物化异化的社会是采取批判、抗议的姿态,希望能唤起被压抑的人性。后现代则被认为是与商品拜物主义妥协了,是对政治、文化的弃权(Arnold Hauser,The Sociology of Art,Chicago,1982,p.651,p.653)。现今的散文不再高谈圣道,流于对文字美感的沉溺,对生活中小小物事、饮食男女、时花品茶的纵情描绘,亦可以从这个面向去理解。但是,后现代跟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体制之间的爱恨情仇,与散文毕竟不甚相干,是很难直接援用的。 虽然如此,我仍要借用黄梅一篇讨论戴维·洛奇《小世界》的文章中的讲法。他说,巴赫金把文艺复兴时期的拉伯雷的作品拿出来,视为狂欢式对话小说的典范,这种做法颇值得商榷。因为狂欢笔调、讽刺、戏拟、拼贴等手法,古已有之,若谓此即为后现代主义作品,则《十日谈》、《坎伯雷特故事集》也都是。18世纪,讽刺、戏拟之作亦甚多。任何一部小说,若为复调或杂语,也都不免是拼贴。(《小世界》中的后现代话题,收入《现代主义之后:写实与实验》,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 确实,“后现代性”若视为现代之后才出现的一些性质,则说古代一些作品具有后现代性,便是笑话。某些所谓后现代性,也非新生事物。但文艺复兴时期某些作品,经后现代诠释之后,确有可能成为后现代作品。散文,这个无以名状之物(非骈非韵非诗非小说非戏剧非……),现在正需要给它一个诠释。 2000年10月25日香港大学中国散文国际研讨会讲稿,10月2日写于厦门-长沙-成都旅次 ------------ 关键词索引 ------------ 关键词索引 第一章欣赏文学“作品” 作品(text)/9 读者反应理论(theory of reader-response criticism)/9 现象学(phenomenology)/10 知识论(epistemology)/10 新批评(new criticism)/10 同一之感(empathy)/11 布朗肖/11 第二章欣赏“文学”作品 富兰克林/19 叔本华/19 尼采/19 谢勒/19 范晔/20 萧统/20 郑玄/20 叶燮/20 第三章欣赏“文学作品” 赫胥黎/27 斯诺/28 内容真理、外延真理/28 主体(subjectivity)/28 意识、潜意识/28 具体通性(concrete universal)/29 布雷克/29 象征/29 第四章“欣赏”文学作品 克罗齐/36 张潮/37 齐白石/37 《抱朴子》/37 第五章如何欣赏文学作品(上)——培养美感 《山海经》/45 贾岛/45 范温/45 第六章如何欣赏文学作品(中)——充实知识 比量、现量/52 集中意识、支持意识/52 第七章如何欣赏文学作品(下)——运用方法 工具理性、价值理性/62 第八章文学的形式 有意义的形式/70 第九章文学的形式与意义 框架效果/78 模仿理论/78 第十章文学的意义 不关心性(disinterestedness)/86 心理距离说/86 移情说/86 幻觉论/87 第十一章文学意义的认知 叙述主体/97 自主性/97 指涉(reference)/97 第十二章文学的功能(上) 群众暴力/105 第十九章文学与哲学 存在/163 结构/163 ------------ 后 记 ------------ 后记 《文学散步》原先只是一本写着好玩儿的书。但这本书出版后,由于在序言里批评到当前的文学概论书籍,难免冒犯到一些人,当然也引起了许多争论。许多人都怀疑为什么我会这样说,为什么能这样说。 基本上,文学研究可分为几个范畴,如文学史、文学理论以及实际文学批评等。这些研究之所以成立,都应该有其知识基础。而“文学概论”的研究所要谈的,应该就是这些文学研究的基础问题,以作为读者进行文学研究及阅读文学时的依据。在本书第1版蔡英俊的序言中,引用了康德《未来形而上学导论》的导言,我觉得非常贴切。我原未想到该书,经他指明后,更能解说我写这本书的目的,以及我为什么这样写。 据康德说,他的《未来形而上学导论》并不是用来系统性地阐述一门现成的科学,而是用它来发掘一门科学。换言之,因我们谈的是有关知识基础的问题,所以我们并不承认已有一门现成的学科。所以,在此之前所有的工作,我们都应该停下来,再重新考虑。康德说,他写这本书的目的,正是要那些从事形而上学研究的人暂时停下工作,重新来思考:形而上学是什么?形而上学学是否可能?何以可能?形而上学是否为一门科学?如果它是一门科学,是什么样的科学?若否,那么形而上学到底是什么?它既不是一门科学,何以能长期吸引人类的思考?……这样的写作目的,显然和康德以前的形而上学研究不同。 以文学概论来说,本间久雄的《文学概论》谈的是文学的各种形式、文学批评的各种倾向、社会各种文学现象、文学构成的因素等;在涂公遂的《文学概论》中,谈的是文学的定义、起源、类型、风格,还有文学和科学、文学和哲学之间的关系如何,文学和社会、政治、经济以及语言之间的关系如何等;在王梦鸥的《文学概论》中,谈的是文学构成的要素,比如文学的意象、譬喻、情节等。这些都类似于康德以前那些形而上学家所探讨的,都是在系统性地阐述一门学科,而未曾反问:文学是否可能?文学史是否可能?照他们的做法,则很多东西都一直在重复,以前讲过,现在再讲,似乎也没什么大错。以我们现在所见到的文学概论书籍来说,不仅其架构大致相同,讨论的问题大体也是陈陈相因的。像王梦鸥的书写于1964年,本间久雄的书约写于80年前,现在我们若再拿来当成教科书或做研究,事实上也没什么不可以,仍可以照样来陈述。这现象表示:因为我们习惯地以为它是一门现成的学科,所以它无法给予读者反省性的思考,提供学习者重建其文学认知及进行文学研究的根据。 本书则不是如此的,例如在本书中有两章谈文学与历史、文学的历史。但在一般教文学史的人的观念中,素以为文学史是现成的,从来不问:文学史何以可能?文学可以有历史吗?文学的历史是什么?历史的认知又是什么?可是事实上,我们必须了解了这许多的知识之后,文学史才可能建立起来,才可以真正安心地拥有一些文学史的知识。否则,文学史何以成为文学研究的一部分?文学研究如何通过文学史而有完整的文学知识呢?又例如我们常说“我在欣赏文学作品”,那么“作品”到底是什么?我要问的就是这类问题。 换句话说,我所做的、所谈论的,与坊间的文学概论书籍完全不同。我说我对前人的著作不满,是由于在书的性质、目标、写作方法以及所欲达到的成效上,前人著作并未提供文学研究的知识基础,以作为文学研究的凭借。 《文学散步》这本书,是以发掘“文学研究”、“文学”这门学科为其希求。在序言里,我曾追问“到底文学是什么,文学研究是什么,为什么需要文学与文学研究,文学研究又何以可能”等,我正是要讨论这门学科在方法学上的步骤及知识论上的规律问题,要对这些问题做有意义的检讨,以达到自觉,并由自觉中形成这门学科的自律性。我希望做到如此,否则就如我所说的,目前大家都只是鹦鹉学语。 这样的工作,乃是根据我个人的文学观念及对文学理论的了解为基础,向读者简单铺陈有关文学研究的问题。这种方式,其实也接近于康德的《未来形而上学导论》和《纯粹理性批判》。他谈的是形而上学是否可能,从纯粹理性得来知识是否可能等。所以,本书基本上是通过我的文学理论的基本架构,而展开我以知识论基础、方法学等立场对于文学所做的简单的铺陈。我希望能提供给读者一个从事文学研究的知识和依据,读者可据此而展开他的文学阅读和文学研究,发展他自己的思考,形成他自己的文学判断及理论的建设。所以我的做法基本上是开放的,读者若能进一步研讨,当更能了解什么是知识论基础,并进而使他自己的思考更深入。 如此,也显示我并不排斥,也不完全否认其他的文学概论有其地位,但我觉得必须先了解一些问题,他们所谈论的才有意义。而最早在我的写作设计当中,还有“问题与讨论”,因为每章固然都很简略,却蕴涵许多问题,这些问题若经由讨论之后显现出来,将更能启发读者开放性地朝向文学的道路。可是因为某些原因且个人能力有限,迄今未能达成,希望将来能办到。 但我总不敢说这就是一本“文学概论”,因为我所设定的目标以及所谈论的问题,我不敢断言一定是正确的。“文学概论”这门学科是否如我所言,一定要这样,其实也可以再讨论。其次,在写作过程中,我只想写成较平浅的东西,未运用严密的论证过程来达到目标。而在语言的使用上,也运用了一些文学语言,以呼唤读者的注意。这当然不是正规的做法。但我以为,这本书或许对一般流行的意见或套语,有澄清的作用,也可能是对文学概论这一门学科做尝试性的革命。我希望提出与现在一般的文学概论在性质、目的及写作方法上不同的意见。这也是其他各门学问进步的方法,通过方法及问题的反省,而造成该学科的大地震、大突破,往前推进。我这本书,只是小地震,所以称为“散步”。这样的“散步”,也显示了一个在封闭的环境下成长的人,如何独立思考问题,在很少外力支援下辛苦的思索历程。现在把此历程呈现出来,虽不见得有什么大风景,然或许也有一些小花小草、小的好意见,足供大家参考。 写于1987年 ------------ 补 记 ------------ 补 记 我于1979年起即在台湾淡江大学执教。授课内容甚杂,而教起来最感困难的,就是文学概论。我自己念书时,修读这一科目,便深觉头疼。待要讲这一门课,更是烦恼不已。讲来讲去,条理棼如,学生也如堕五里雾中,在课堂上放声痛哭的,居然还不止一二人。为了摆脱这种困境,我乃想写一本能把文学基本问题讲清楚的书,以供教者与学者参考。因为在那时候,文学界确实还缺少一本这样的书,已有的一些文学概论,大抵均不适用。 但写书的事,一时不得机缘,就拖延下来了。直到1984年俞允平先生主编《文艺月刊》,邀请我写专栏,至此才把自己的一些文学观念用较平浅的方式写出来。共写了19篇,后来辑为《文学散步》一书。此书由汉光公司出版后,被我批评的各位文学概论作者大为光火,颇兴围剿之师。但该书旋即获得“教育部”教材改进甲等奖,不少学校又采为教材,据说亦尚裨于实用,令我私心甚感安慰,自以为做成了一桩好事。 如今,十余年岁月飘忽,人事如流。俞先生早归道山,此书则于书海中浮沉,迄今殆已数十刷矣,兼且流通于香港星马各处。1987年修订了一次。2003年,台湾学生书局复命我增订以应各方之需。是以又补入了一些相关专论,厘为上下两卷,扩大深入研讨的空间,以期对读者有点儿用处。 2004年,我到北大、清华、北师大、南大等处做客座,颇有些学友谈起这本小书,认为是台湾较具代表性的文学概论书籍,对大陆爱好文艺的朋友或许也有参考作用,虽然它的体例和思路颇异于大陆通行的文学理论教程,但亦因如此,兴许更能益人神思,也未可知。我感荷盛意,亦甚愿昔日一片苦心确能有益于神州俊彦,故略校讹字,删去部分专论,并请学生补释词条,欲示简要,以便接引。文字般若,或胜于浮屠津梁也。谨记之。 龚鹏程 2006,丙戌年阳和三月记于北京旅次 ------------ 跋:“狐狸”文论 ------------ 跋:“狐狸”文论 黎湘萍(社科院文学所台湾文学与文化研究室主任) 英国当代哲学家以赛亚·伯林论托尔斯泰时,借用古希腊诗人“狐狸多知,而刺猬有一大知”的说法,称“刺猬”型倾向于构建一个完备的体系,以其原理来诠释他的世界;“狐狸”型则往往追逐许多目标,捕捉各种不同的经验,而不是依靠原则来理解生活。例如,但丁属于刺猬,莎士比亚属于狐狸;柏拉图属于刺猬,亚里士多德属于狐狸;李白为狐狸,杜甫为刺猬;罗贯中、吴承恩是刺猬,兰陵笑笑生、曹雪芹是狐狸;茅盾是刺猬,鲁迅是狐狸,等等。 我这么说,乃是因为想到了一位不容易定位的当代学人——龚鹏程先生。 我大概是龚鹏程著作的较早的读者之一。1985年在北京图书馆找到那一年刚出版的《文学散步》,一下子唤起了我80年代初在广西小镇阅读宗白华《美学散步》时的愉悦感觉。 1982年6月,我在广西一个边远小城里买到了宗白华的《美学散步》。在动辄讲究规律、逻辑、科学与完整的功利性计划的年代,宗先生的散步理论,真有别开生面、令人耳目一新的效果。其书虽不像康德、黑格尔的美学著作那样有严密的体系和架构,但却如高山流水,清越自然。 《美学散步》的出版并非个案。从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到80年代中期,中国大陆掀起了一场从文学、文学理论、美学出发的思想解放运动或“新文艺复兴”,这场思想解放运动有一个特色,就是借助重读经典来批判甚至颠覆教条主义化的意识形态。 但直到80年代,才有零星的论文开始介绍海外发展出来的文论和美学。最早的是北京大学胡经之先生1982年撰写的《文艺美学及其他》,率先呼吁建立“文艺美学”学科。他运用王梦鸥先生的“文艺美学”概念,在中国大陆的认识论美学传统中,重新建构了以“审美”为核心的艺术理论。 但仅靠1976年版的王梦鸥《文艺美学》,是不能全面了解台湾战后的文学理论与美学的发展趋势的。我们需要追问和探索的是,1949年以后的台湾文学理论和美学,究竟是何形态?为何和如何形塑了这样的形态?它们与台湾文学和社会发展有何互动关系? 为了回答这些问题,我曾有一个时期,泡在北京图书馆的台港阅览室,尽可能地搜集相关的资料。我发现,在官方主流意识形态的“三民主义”文学论述之外,还存在另外一条由学院的知识分子开辟出来的文学理论和美学路线,从五六十年代的王梦鸥、夏济安、姚一苇、刘文潭,七八十年代的刘若愚、高友工、颜元叔、叶维廉、柯庆明,最后聚焦于1985年刚刚出版《文学散步》的龚鹏程。他们的具体方法和观念容或不同,但似乎都在不约而同地强调文学的“语言美学”特征,取代“文以载道”的教化传统,建立一个具有现代意义、更能解释文学本性、特征、功能和文学发展史的以生命美学为基础的中国式文论。 现在看来,被我放在“语言美学”共同体中加以描述的台湾理论家、美学家或批评家,每个人其实都有不同于他者的观念和立场,若强以某种名义去描述,也许勉强可以挪用“散步学派”来形容。其中最典型的,就是龚鹏程先生。 写于1983年、结集于1985年的《文学散步》,与其说是龚鹏程试图解决文学理论问题的少作之一(写这本书时,龚先生27岁),毋宁说是表达其生命情调与美学的一种方式,他不热衷于建构逻辑严谨密不透风的文论体系,不去探讨和追求看似“科学”的文学发展的“规律”,而是以相当自觉的方法论意识,去挖掘和发现作为生命之美的文学的独特魅力与独特价值。 这部书问世于80年代初的台湾时,因为其中的两个特色而引起重视和争议:第一,它是台湾中文系年轻学人中最有意识地运用中外美学方法来讨论“文学内在”的“知识论规律”与“方法学基础”问题的,这对向来重视传统经学的台湾中文系不啻是一大跃进;第二,它是最具有生命意识的文论。他有意识地吸纳了中国哲学(特别是新儒学)中强调生命和心性的思想,由此而上接中国传统的精神史,使他的文论虽然看似具有非本质主义的特性,实际上却奠定在生命美学的基础上,而在表层上,则是回归文学本身最基本的语言层面进行分析。 这是一部比较典型的、有趣的“狐狸”文论,它曾以其别具一格的论述方式吸引过我,其中原因,也大致有二:其一是它与《美学散步》的渊源关系,其二是《文学散步》谈论文学的方式,不但与大陆读者常见的方式(如当时坊间流行的蔡仪、以群等人编著的各种《文学概论》)不一样,与台湾岛内理论家的论述方式也有差別。对以传统经学为根基的中文系而言,其年轻学人打破了长久以来在文学理论和美学探讨与思考上的沉默,在外文系占据主导位置的文学理论方面初试啼声,而且一出手,就毫不留情地批判此前台湾坊间《文学概论》之陈词滥调,沉溺于假问题里却不能自省自拔,且指名道姓,毫不隐讳,为中文系在文学理论领域的真正发声。 1988年,社科院文学所理论室决定在福州举行文学理论的研讨会时,何西来、杜书瀛先生让我开出一份台湾学者的名单,我写上了王梦鸥、姚一苇和龚鹏程的名字,把龚鹏程看做80年代台湾文论出现新的气象和转折的代表。王、姚两位先生未能与会,而龚先生却抱着猛龙过江的心情单刀赴会。这是他第一次正式登陆,怀着文化遗民般的孤愤和忧伤,激越地“舌战群儒”,不料却从此开启了他遍游神州、广交天下英雄的万里鹏程之旅,成为两岸文化交流最活跃的人物之一。 想当初,只读其书,不识其人,如今读其书渐多,益知知人论世之难。他究竟是自由主义者,还是文化保守主义者?是新儒家,还是新道家?抑或禅道儒兼修?是儒还是墨?或是儒墨兼之?是朝廷的谋臣,还是民间的游侠?是政治的异端,还是文化的辩士?……实在难以界定。最后,我想到“漫游者”这个词儿。是的,他是漫游者,从民间漫游到上层,从教育界漫游到政界,又从政界游离到民间,从儒漫游到佛道,从经学漫游到文学、史学、文化学,也许只有用“漫游者”这个名词才好描述龚鹏程,这是跨越了各种有形与无形之边界的漫游与翱翔,是一种流动不拘的长途冒险和游戏。恐怕只有从“漫游者”的身份去想像而不是定位龚鹏程,才能稍微看得清或理解他的文字和理念的世界。 但“漫游者”也只是描述龚鹏程治学越界的特征,还是无法说明他思想的特征。也许,要形容龚鹏程儒道佛并重,文史哲兼修的杂学的思想特质,还得借用刺猬与狐狸之喻;或者以“猴气”来描述龚先生,也很为恰切。这自然因为龚先生生肖属猴,猴固非山中之尊,却是使林中有灵气、山中有活力的智者;更因为龚鹏程治学喜欢越界,举凡文、史、哲、宗教、教育均有涉猎,且每立新说,不拘成规,虽未必有意自创门派,但其综合诸家,不避俗杂,仍自有其脉络理路,可谓学界之“迷踪拳”。这也许是另类之王,如美猴王一般,不受拘束,而精于解构。《文学散步》(1985)即是最早展现龚先生之猴气的典型论著。 《文学散步》简体版在大陆问世,龚先生嘱我作跋,惶愧之余,花了不少时间重读,并再检索这二十余年来的文论,突然发现,在《文学散步》之后,台湾似还都未能出现超越龚著的文论著作,而大陆文论,这些年来,实已难免边缘化的命运,因而不少人转向文化研究,虽然新颖可喜,毕竟离文学已远。此时来重读《文学散步》,竟如荒江野老劫后重逢,静夜里煮酒重论文,有恍若隔世之感了。人世沧桑,事如棋局,曾经相信文学哲学美学能救世契道立身淑世的人,不知如今是否还有?曾经相信语言文字可形塑世界和人的意识之力量的人,不知如今还在否?不管相信与否,试读一下这部《文学散步》,或可循着龚先生少年论文、发扬踔厉的踪迹,以漫游者的姿态,重新认识如今已面目模糊的文学的风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