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瞭望山,你故意留手了吧。”凤染看景涧端着一杯浓茶走近,挑眉问道。 刚才大帐外的阵法和景涧的灵力殊途同归,应该是他所设,如此灵力,并非朝夕可至,想来当初在瞭望山争炙阳枪时,景涧并 未尽全力。 “炙阳枪本就不属于小妹。”景涧笑道,看着凤染,眼神有些深:“这百年你可还好?” 凤染眼皮子动了动,端起茶灌了一口:“好,挺好的。” 想起百年前她因为景昭和天后的缘故,对景涧迁怒颇深,甚至还累得他避走罗刹地百年未归,一时有些歉疚,道:“景涧,当 年是我口无遮拦,你母后的事我不该全怪在你身上,待仙妖之战结束后,你就回仙界吧。” 对面端坐的青年有瞬间的失神,似是忆起当初清池宫外的一幕,苦笑一声:“凤染,当年之事是母后太过分,怪不得你。我早 就放开了,留在罗刹地和此事无关,你不必介怀,我很高兴,他日相见,我们仍是朋友。” 凤染听见此话,见景涧神态坦然,顿感自己实在太自作多情,一时大为尴尬,‘哈哈’笑了两声:“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凤染,你今日来此,可是有事?”景涧垂眼,将凤染灌光的茶杯重新添上,道。 “天后给你降了一道密旨,凤崎不放心那些小凤凰在擎天柱下,此处又凶险,便托我走这一遭。”凤染突然想起还有正事,在 挽袖里掏了掏,半响才揉出个皱成团的纸片,丢到景涧手里。 景涧看着面前揉成团的密旨哭笑不得,展开来看,片刻后眉头微皱,朝凤染道:“母后让我严阵以待,凤染,最近外界的仙妖 之争是否更严重了?” 凤染点头:“我来之前见过常沁,确实如此,罗刹地如何?” “罗刹地百年都是如此,倒是没什么好紧张的,不过,我挺佩服那个妖狐一族的青漓妖君的。” 凤染挑眉,眼底飞快的划过什么,漫不经心道:“怎么说?难道百年时间,你们驻守此处惺惺相惜了不成?” “你在胡说什么!”景涧有些愕然,失笑道:“我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女子太过恐怖,百年时间,她在罗刹地掀起了上千场战争 ,无所不用其极,死去的妖族不计其数,若是我恐怕早就放弃了。” “你做的很好。”就算再坚韧,景涧眉间淡淡的疲惫总归是骗不了人,凤染定住眼,道:“我知道你做的很好,若不是你,妖 界大军恐怕早就自罗刹地而进,仙界的福地仙邸,迟早会毁于一旦。” 两界之争,并无谁对谁错之说,只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但比起善喜说教的仙族,妖族确实要蛮横好战一些。 景涧被那双狭长的凤眼看着,温和的声音入耳,一时似是缓不过劲来,半响后才回过神,有些狼狈的转眼:“光凭我不行,若 不是父皇当初在营帐后的界门前施了屏障,我也难以坚持到现在。青漓性子阴狠,罗刹地非久留之地,凤染,让你送信已是为难, 你还是回清池宫吧,有天启真神和上古真神在,这场劫难不会牵扯到你身上。” “罗刹地再危险你不是也在这里撑了百年,更何况青漓的那些手段我还看不上眼,我休息一日,明日再回清池宫。” 听见此话,景涧也不好多言,点头应允,神情仍有些凝重。 罗刹地另一端,妖族一名将士悄悄走进中帐旁边的营帐,见案首上一身将服的妖异女子凝神思索,小声的禀告:“青漓妖君, 刚才那边送来消息,说是清池宫的凤染仙君来了罗刹地。” “哦?”青漓蹙眉,道:“可看准了?” “千真万确,凤染上君触动了景涧布下的大阵,这才露了身形,唯恐生变,那边的探子才急忙将消息传过来。” “好,我知道了,此事不要和别人提起,我会亲自禀告陛下。”青漓摆手,妖将退了下去。 该死,她等了这么久总算能将景涧除去,凤染怎么会突然来这里?忆起当年第三重天中凤染和常沁对她的所作所为,青漓紧紧 抿住唇,眼中妖光骤现。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陛下改变心思,只要拿下了罗刹地,常沁就不能再压在她头顶上,这罗刹地,她要定了! 苍穹之巅,傍晚,当落日只剩下最后一缕余晖时,天启走过叠嶂重重的密林,出现在一片渊岭沼泽广裘的黄沙之中。 那里,数十座石像立天而望,苍凉静谧。 天启缓缓停住,伸开双手,细沙从指间滑落,滚烫灼热。 他知道今日白玦所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何意。 这些年来,除了那场婚礼,他从来不曾踏进过此处半步。 白玦不能面对的是阿启,而他不能面对是这空洞、毫无生机的数十座石像。 那些葬送在他妖力之下的上古界众神。 上古,我有罪,只不过,你忘了而已。 我庆幸的不是你忘了后池的记忆,而是混沌之劫来临前的三百年,你已经忘记。 78、往事 往事 六万三千年一百年前,上古界。 朝圣殿右云台上养着一池莲花,几万年时间,连绵百里,经年盛开,灵气弥漫,如今已是上古界中难得的美景。 上古真神不喜弄这些花花草草,朝圣殿除了个宏伟的空壳连个像样的摆设都难见。六万年前上古神君将凤族芜浣领回后,便将 朝圣殿交给她打理,数万年过去,朝圣殿早已变了个样,许多老上神都说,上古神君身边的丫头比这朝圣殿的主人更似模似样些。 此时,右云台上,一众或高贵或威武的上神众星拱月般伴着一位气质出众的女神君,莺歌燕舞,颇为热闹,朝圣殿历来便是上 古界圣地,再加上上古神君甚不喜喧闹,此景在数万年前连想都不敢想,但芜浣上神深得上古真神宠爱,地位尊贵,她在此举办宴 会已有千年,近来倒也成了上古界里头的一道传统。 “芜浣,这是你族中长老送来的凤栖血玉,前几日我去找云泽下棋,他说这块血玉凤族孕养了几万年,让你好生保管,切不可 弄丢了。” 淡淡的吩咐声在莲池边响起,宴席被打断,见一众神君忙不迭的起身行礼,心底一惊,芜浣转过头,见是御琴上神立在不远处 ,忙起身连行几步,接过她手中的凤栖血玉,恭声道:“多谢御琴上神转达,芜浣定会好好保管血玉。” 御琴上神乃是上古真神的好友,即便上古再宠她,她也不敢在御琴面前摆架子。 凤栖血玉数万年才能孕养出一块,是凤凰一族的珍宝,能快速凝聚神力,想必是云泽看她如今在上古界有了根基,才会这般讨 好于她,也不想想当初在族中时对她是何等的严厉古板…… 芜浣声音虽恭敬,但眼角淡淡的不屑却瞒不过御琴上神,她眉角微皱,并未多说,摆手随意说了声‘你们尽兴’便入了朝圣殿 。 御琴上神不比性子火爆的月弥上神,素来便是个冷清静默的性子,是以芜浣也未对她的冷淡生疑,见她远去才重新坐下玩乐。 宴席重开,一旁便有女神君娇声艳羡:“芜浣上神真是好福气,上古真神宠着不说,连云泽老族长也如此看重于您,您不过七 万来岁便有了上神之力,哪像我们,修炼了足足十几万年才从下界飞升,真是半点也比不得神君您。” 芜浣听得受用,见众人钦羡,端着酒杯轻抿了一口:“我也不过是承了上古真神的福气罢了。” “我等飞升几千年,还未曾见过上古真神尊颜,听说上古真神近日游历回殿,今日这醉莲乃是百年来最盛之时,酿的酒格外香 甜,芜浣上神何不替我们为上古真神献上一杯,以尽我们的心意?”这女神君乃是这些年才飞升至上古界的,连上古的模样都未见 过,自是要抓住时机在芜浣面前多争些脸面。 芜浣勾唇,笑了起来:“这有何难,我这就去为真神献上一杯,就说是你们的心意,如何?” 众人大喜,自是称好。 “诸位稍等,我去去便来。” 芜浣端着一壶醉莲酒,起身朝朝圣殿中而去,心底不无得意感慨。 她在凤凰一族资质并非上佳,素来不得老族长和长老看重,平时就连历练也会被颇多苛责,可自从六万年前上古真神将她选为 座骑,带入朝圣殿后,她的命运便翻天覆地,再也不复往昔。 上古真神用神力为她梳理仙脉,让她不过千年时间就晋为上神,还对她宠爱有加,整个上古界的神君皆对她礼让三分,如此尊 荣,是她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六万年来,她记着上古真神的恩惠,尽心尽力打理朝圣殿,不敢有半点差池,只望上古真神能记着 她的好,对她疼宠依旧,她便心满意足了。 芜浣这样想着,心情有些雀跃,端着酒壶,步子加快了些。 朝圣殿分三重,最外面乃是上古大殿,只有万年一次的朝圣之会时才会开启,第二重乃是宴客之处,经过摘星台才到第三重, 那里为上古居处,除了几位真神和一些老资格的上神,从未有人敢踏足。 御琴绕过重重回廊,见上古一身布衣,抱着个葫芦在摘星台上小憩,凝了个水诀朝上古扔去,清水自头顶落下,上古兀的睁开 眼,随手一挡,望向御琴,没好气道:“你这是怎么了?我几千年不回来,你好歹也该摆个宴席迎接迎接,怎的朝我发脾气?可是 哪个男神君又冒犯了你,你只管跟我说,我去他家门前栽颗霉树,保管他倒霉个千把万年!” 话到后面,便带上了几分得意,御琴扫了她一眼:“幸好你经常消失个几千几万年,要是让那些刚飞升的小神知道你这幅德行 ,我和炙阳还不如找根布带寻棵树好了,一了百了,免得陪着你丢人。” “上古界里的树都是成了精的,我看他们哪个敢吊死你们?”上古斜着眼,毫不理会御琴的威胁,神态吊儿郎当。 御琴一口气没上来,素来平和的脸色皱成了一团,半响才道:“怎么出去了几千年,还是这么个样子!算了,我也不指望了, 上古……其他事先不说,你对芜浣是不是太纵容了,我看她心性浮躁,不适合替你执打理朝圣殿。” “怎么说?”上古敛眉,有些诧异。她千年前离殿游历时,上古界里那些老家伙可是对这丫头喜欢得紧,是以她才放心将朝圣 殿交给芜浣。 “万年来她的确将朝圣殿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是我看她心性未定,这些年性子有些骄纵,她终归是你从凤凰一族带来的,我不 便多说,你找个时间敲打敲打她。” 御琴想了想,简单的提了一下,芜浣虽有些骄纵,却也谨守本分,从来不曾有越轨之处,况且这六万年她一心替上古做事,也 着实有些功劳。 “她不过才七万岁,性子难免淘气些,想想我七万岁的时候,整个上古界都快被我掀乱,这样吧,找个时间我跟她说说,让她 收敛收敛。”上古不以为意,芜浣是个小丫头时便呆在她身边,这些年来情分非同一般,她也是真把芜浣当成了自己人看待。 “凤凰一族的皇者快出世了吧,你当年闹着要个座骑,祖神说替你选了凤族的皇者,你还高兴了挺久来着。”不过是个小小的 芜浣,御琴也没放在心上,倒是想起另外一事,突然问道。 摘星台外的回廊处,芜浣停住脚步,握着酒壶的手猛的一顿,抬眼朝摘星台中看去,见一向玩世不恭的上古神君眼底瞬间满是 神采,那份喜悦能满溢而出。 “御琴,还有三万多年,不久了,在她出世前我就去云泽那守着,待她一降世,我就把她带回朝圣殿让炙阳他们几个好好瞧瞧 。” “瞧你这稀罕模样。”御琴有些好笑,道:“那芜浣怎么办,等火凤凰出世,你自然便不需要她当你的座骑了,可是要让她回 凤凰一族?” “那就让她回去吧。”上古眯着眼大大咧咧道,抱着葫芦眯起小酒来。 芜浣望着摘星台中笑意吟吟的两人,悄无声息的远离开来。 直到无意识的走了很久,她才发疯一般朝朝圣殿外的密林跑去,手中的酒壶被随意弃在地上,全身不自觉的发抖,芜浣蜷缩在 黑暗的角落里,看着外面光鲜明媚的世界心底冰凉一片。 原来她不是上古的选择,当初在凤凰一族时她被选中只不过是因为凤凰王者还未降世,上古真神只是需要一个玩物而已。 六万年忠心耿耿,原来只是可有可无,六万年感恩戴德,一句话便毁了她所有期待。 芜浣朝朝圣殿第三重的至高处摘星台看去,神情迷茫,只是因为她是上古真神,尊临上古界,所以便能将她视如草芥,随意摆 弄吗? 她不甘心,不过才六万年尊荣,怎么够?她不要回凤族受人白眼,她要留在上古界中,受众神景仰。 芜浣死死的看着朝圣殿顶端,眼底的最后一丝懦弱沉没,幽深一片。 摘星台中,御琴诧异的看着上古抱着葫芦神态惬意,道:“你真的要把芜浣送回凤族?虽然云泽对族人一视同仁,可那里终究 比不得你的朝圣殿,她又是个心气高的……” “你想到哪去了,当初芜浣求我助她成神,我用神力替她强行凝聚仙脉,她才能晋为上神,只是体内神力终究不纯,她本体乃 是凤凰,在凤族的梧桐古树上潜心修炼百年,神基必会大稳,待百年后回来便是,我偌大个朝圣殿,难道还会容不下她?”上古看 了御琴一眼,漫不经心道。 御琴点头:“这倒是个正理,神力不纯会影响日后修炼,早些解决也好。” 身后脚步声传来,两人转头朝摘星台外看去,见一青年眉目清秀,眼带正气,端着一盅清茶而进,不由都有了笑意。 他们这些上神尽心尽力培养了数万年,总算能看到青年独当一面了。 “暮光,这千年过得可好?”上古一扫刚才的玩闹,认真问道。 这青年本体乃是五爪金龙,再过三百年,便能回归下界,执掌一方,她也可真正松了口气,不负父神对三界的一番心血。 “回神君,下界之事暮光已尽数习得,随时可替神君分忧。”暮光将清茶奉好,神态恭敬,端正了身子一板一眼回答,面色颇 为紧张。 “不急,上古界中灵气浓郁,你再留段时间,待神力巩固了再去下界。”上古神态和缓,想了想道:“月弥的寿辰快到了,你 替我传话去她府上,就说我十六那日会晚到,别提早了在门口眼巴巴的等我。” 暮光似是早就知道上古的脾性,只是干巴巴的行了一礼,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怎么,今年月弥的寿辰你肯去了?”御琴抿了一口茶,道。 “她这把年纪,办了不知多少次寿宴了,我是懒得和你们胡闹。”上古哼了一声:“听说她把我去年托土地神送给她的那只老 龟清炖了,我今年自然要送份重礼。” 御琴神情一僵,放下手中杯盏朝上古看去,神情狐疑:“上古,你该不是为了这件事才专门从下界回来的吧?” 上古一瞪眼,格外正经:“怎么可能!”说完摆手,立马换了话题:“最近炙阳他们如何了?” “炙阳和白玦被那些新飞升上来的女神君闹得慌,躲在殿里闭关,已经两百年没看到人影了,至于天启……你不在,他自是代 替你守在乾坤台上。” 乾坤台位于上古界中心之处,乃是当初擎天祖神逝后神力而化,平时需有一位真神将自身神力注入其中,才能保上古界灵气浓 郁,长盛不衰。 “以他的性子也呆得住,真是奇怪。我去睡个几日,等月弥寿辰到了,你记得来唤我一声。”上古有些纳闷,嘀咕了几句朝后 殿而去。 见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御琴暗自叹了口气:“上古,你这是在欠债,迟早是要还的。” 有些事,冥冥中注定,若是芜浣听完了这番对话,也许上古界的命运会改写。 亦或许,天命如此,即使强如上古,也终究是无能为力。 只是六万年后,一切已成定局,那些淹没在洪荒中的真相,纵使记起,又有何用? 仙界天宫。 “陛下,陛下。” 略带焦急的声音传入耳里,芜浣缓缓回神,见灵芝忐忑万千的站在她身旁,才恍然回神,将手中凉透的碧绿露递给灵芝,稳下 心神,淡淡道:“重新换一碗来,替公主喂下。” 灵芝应了一声,端着碗恭敬的退下,低眉顺眼……一如她当初。 芜浣长长吐了口气,有些诧异自己竟会突然想起当初在上古界中的日子,那些忐忑万千,步步为营的岁月。 她垂眼朝床榻上的景昭看去,神情浅浅凝住,就算是为了景昭,她也不能回头,是上古对不起她,她没有错。 只有把天启和白玦都卷入仙妖之争,才能真正影响到上古,无论她帮哪一方,三界局势定会生变,她迟早会有机会,就如当年 一般。 只是……要让所有仙将仙君听令,必须要有暮光的支持。芜浣敛眉,似是下定了决心,消失在御宇殿,朝玄天宫而去。 苍穹殿下的荒漠中,天启对着那数十座伫立的石像神情晦暗,良久后才转身欲离去,却愣在当下。 白玦一身雪白长袍,站在他不远处,脸色微白,瞳色幽深。 “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记得他们葬身在这里了,你觉醒三千年,甘愿藏在妖界紫月山,也未曾踏入此处一步。”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白玦,你在上古面前说了什么,我看她对过去好像有些生疑。”天启皱眉,将此事揭过,一双狭长 的凤眼微凝。 “你怕什么,就算上古恢复了后池的记忆,恨的也只有我,你难道是担心她想起你当初布下灭世血阵,累得月弥他们惨死在下 界之事?天启,你当初一意孤行,难道如今才来后悔不成?” “你到底想如何?”见白玦声息淡淡,天启挑眉道:“白玦,百年前你明明知道后池就是上古,为何还要灭了柏玄的身躯,逼古 君自毁神脉……以上古的性格,若是知道此事,即使是千万载交情,她也不会原谅你。” “无所谓,天启,你什么时候活得这么唯唯诺诺了,不原谅就不原谅,难道我白玦要永远在上古之下仰她鼻息而活?” 白玦眼中泛着透彻的清冷,天启定定的看他半响,朝苍穹之境而去,在经过白玦身边的一刹那,停下了脚步,勾起的薄唇有些嘲 讽:“白玦,你这幅样子,骗得了芜浣和暮光,骗不了我。我知道……”他转头,面色悠远:“当初上古在祭台以身殉世后,你是 真的想杀了我。你和炙阳只是把我封印在下界六万年,实在是太便宜我了,不是吗?” 白玦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眉眼沉下。 “当初我被封印后到底发生了何事,炙阳又去了哪里,你到底还藏了多少秘密,你就不怕上古开启上古界的那一刻,所有的一 切都会真相大白?” 白玦猛地抬头,朝天启看去,漆黑的瞳色极快的划过一抹血红之色:“天启,不要多事,当初我能封印你一次,现在一样可以 !” “你虽是仙力铸体,但我们二人同为真神,当初若非炙阳帮你,你以为你能奈何得了我?”天启嗤笑一声,神情不屑。 “若不是炙阳,当初我绝不会留你性命,天启,你因一己之私差点毁了整个三界,难道到如今就一点都不后悔?” “毁了三界又如何,我做下之事,从不会后悔。白玦,你如今不是同样介入仙妖之争,致使下界生灵涂炭,你有何资格说我? 下界生灵,对我而言不过蝼蚁,当初如此,如今依旧。” 天启眉宇邪肆,冷声道,消失在荒漠中。 白玦脸色微白,望向空中,神情难辨。 深夜,上古将阿启哄入睡,才起身朝白玦的房间而去,途径庭院,见那里火光照耀,甚是热闹,便移了脚步上前一看。 庭院中,两堆篝火被点得正旺,一根粗壮横木架在两端,一只缩小版火龙四爪缠绕被倒吊在篝火上,斗大的眼里惊恐万分,满 殿的侍卫婢女静静站立,望着庭院角落处诚惶诚恐。 上古走近,才看见天启斜躺在角落玉石塌上,双眼微闭,三火装模作样的朝着他讨饶。 “天启神君,小妖再也不敢了,您大人大量……”三火哼哼唧唧的说着软话,见上古现身,爪子动了动,欢喜道:“上古神君 ,您可得替三火做主,这一个月咱可是尽心尽力服侍您,可没有半点怠慢!” 他怎么知道当初一身衣袍竟会惹得天启真神震怒,今日这老脸算是丢定了。 这场景着实好笑,上古眯着眼忍了半天才让自己端庄得体些:“是尽心尽力,不过就是太周到了。”遂拂了拂手,转身离开。 三火一身神力,区区火焰,哪能伤得了他半分,准是见天启心中有气,这只聪明的火龙故意讨饶罢了。 “上古说得不错,三火,我还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半神,敢插手我们之事,明日清早你再下来吧。”天启许是玩累了,懒洋洋 道,起身朝后殿而去。 三火一喜,心想眼一闭一晚就过去了,看来天启真神的性子也没传说中恶劣。哪知,这想法还未落地,一道紫光自天启手中拂 来,落在火焰上,火焰瞬间化为深紫色,三火皮上顿时冒出‘嘶嘶’声响,烤焦的香味在庭院蔓延。 真神之火?三火心底一寒,忙将全身神力凝聚在周身,但仍能感觉到一阵灼热侵入体内。 大头一抬,见天启已经走得老远,身影闲散,三火眼泪汪汪,咬牙切齿暗骂一句。 格老子的!天启真神这是口中乏味,想吃生烤龙肉了不成! 后池在苍穹之境住了一月,这还是头一次到白玦的房间来,房内无人,让侍婢退下,上古走进,随意坐在桌边,以她的性子, 候了一盏茶时间已是极限,失了耐心后遂干脆绕到内室翻看起白玦收藏的古书来。 抬眼见一方墨盒被置放在案架上,一时好奇,打开来看,神情缓缓凝住。 墨色的石链,泛着柔和的色泽,沉默而安宁的静卧在墨盒中。 绝望的悲凉感直入心间,深沉浓烈,碧色的人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让她握着墨盒的手抖了抖,脸色泛白。 跟以前几次一样,这是完全不属于她的情绪。 上古掀开挽袖,刀痕交错的手腕上,墨色的石链印入眼底,有股子沁到骨头里的炙热感。 当初她醒来之时,曾问过天启这条石链的来历,他说乃是古君上神送给后池之物。 可是白玦怎么也会有…… 后池,清穆,景昭……上古沉下眼,合上墨盒,眉角微凝。 一百年前后池沉睡之前的事,她是时候弄清楚了。 上古走出房间,一旁候着的仙娥忙迎了上来。 “白玦在何处?”声音清冷威严,上古眼底懒散尽失,一派肃容。 被询问的仙娥一怔,急忙回道:“神君去了偏殿羽化池沐浴,尚未归来。” 上古眉宇未动,转身朝偏殿而去,手中握着的石链灼热难耐。 远远望去,她一身玄袍,格外凛冽。 与此同时,清晰的脚步声在安静的玄天殿响起,端坐在王座上的身影缓缓抬首,望着缓步而入的天后,神情复杂晦暗。 “暮光,仙妖即将大战,你躲在这玄天殿中做什么?”暮光神情颓废,和半月前简直大相径庭,芜浣有半月未见他,不免有些 讶异。 玄天殿中半响无语,暮光静静的看着大殿中的芜浣,轻声一叹。 他以为芜浣一直是数万年前性子骄纵,忠心护主的女神君,却不想,这些年来他竟是从来未曾瞧清枕边人究竟生了一副怎样的 心肠。 他静静抬眼,声音极轻极轻,如重鼓般敲在心间。 “芜浣,当年混沌之劫来临,上古真神陨落,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只问你这一次,若你说真话,无论真相多不堪,我都不怪你。” 天帝自王座上站起,朝芜浣走来,一步一步,仿似用尽了全力。 一代王者,竟有迟暮之感。 掩盖数万年的秘密被突然揭开,而那人竟是她如今最大的依靠,看着暮光冷淡失望的眼神,芜浣遍体生寒,恍惚之间,似是回 到了六万多年前摘星台上的那一刻。 弹指轻笑间,那个人就能主宰她的命运,让她所有努力毁于一旦。 六万年了,她以为她已经逃出来,最后才发现…… 幻象皆灭,不过是她自欺欺人…而已。 79、开战 开战 成仙万般好,长生不老不说,仙界亦被传诵得美好安宁,凡间之人终其一生,求神拜佛,善事做尽,访仙寻古,也只是为了能 一登仙位,得享永生,只是他们哪知,这仙人不过是活得长了点,痴、嗔、怨、恨这些个俗情一点也不比凡间来得少。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真是半点也没有唬人。 罗刹地自后古界开启以来便是仙妖必争之地,六万年岁月,无数仙妖将士战死于此,怨气直达九天,千里之地,寸草不生,终 日昏暗,如临末日。 凤染自大帐走出,看着黑云沼泽对面严阵以待的妖兵,心底暗暗感慨,以她的心性,在此处不过一日,都颇为压抑,更别说千 百年驻守此处的将士了。 “凤染,罗刹地黎明拂晓之时仙气最盛,你在这个时辰离开,破开外间妖障会轻松不少。” 凤染转头,见景涧自中帐走出,银白的仙甲披在他身上,肃杀之气迎面而来。 她点头,笑道:“你不必如临大敌一般,再过半刻我便离去。” “青漓心智不俗,她这百年被我束在此处,对我早已恨之入骨,当年妖界的事我略有所闻,你和常沁交情笃深,她若是知道你 在此,保不定会横生枝节。” 仙妖之事她不便插手,凤染知道景涧说得没错,正欲应答,却看见他仙甲右肩处有一道浅色的血渍,指了指道:“景涧,你这 里…受过伤?” 仙甲乃灵力所化,即便是受过伤,也不应有血渍残留才对。 景涧低眼,怔了怔,摇头:“在这里百年,伤受过不少,但这里……不是。” 他抬头看向黑云沼泽那头,神情悠远,眼中盛满凤染瞧不清的空茫和成熟。 “凤染,当初我会来罗刹地,的确是因为你的缘故,一时赌气而行,过去六万余年罗刹地都是老上君眠修驻守,我虽为天帝之 子,但他对我一视同仁,你应该不知道,我光是守将门便守了十年。” 凤染有些讶异,眠修之名她听说过,后古界来三界最善战的仙君,坚守罗刹地六万年,未曾走出过此处一步,和凤族长老凤崎 、大泽山的东华上君齐名,只是听说几十年前已经战死在罗刹地了,当时消息时传来,仙界一片震惊。 她抬首朝景涧看去,见他右手轻放在腰间佩剑上,一派肃容,遂敛神静听。 “十年时间在仙界不过一瞬,可在罗刹地,却恍若百年之久,仙妖两族战死者不计其数,魂飞魄散更是屡屡皆是,在外界的仙 君,永远都不会知道三界中有这样一处炼狱,对我们而言如是,对妖族亦如是。战得太久了,到最后连仇恨都已经麻木,所有人想 着只要能赢,就能有走出这里的一日。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 “八十年前青漓利用蚀月之时仙气薄弱之刻,用一万妖界士兵的性命化成血刀开战,仙君死伤无数,最后是眠修上君以兵解之 法用毕生仙力摧毁了青漓所控的血刀,可是他自己最终血肉无存,亦化为罗刹地的一缕怨气。” 景涧将手轻放在肩上,回转头,凝视着凤染,静静道:“他最后是守在我面前,替我挡了血刀死去的,肩上的血渍是他那时候 留下的。眠修上君临死之前告诉我,若是不想让整个仙界变得和罗刹地一样如鬼蜮一般,就决不能退后一步。凤染,我身后有想守 护的人,所以,我一定会坚持下去。” 晨曦破开第一缕亮光,罗刹地昏暗的世界仿若被打破,景涧转身淡笑,眼神清澈坚定,凤染眨了眨涩然的双眼,她知道景涧的 意思。 亲人、故友是他守在这里百年的真正原因,遂笑道:“好,等仙妖之争结束,我在清池宫备下世间最烈的好酒,为你洗尘。从 今日起,你是天帝之子也好,落魄仙君也罢,我凤染只认你景涧,一世为友。” 凤染将手伸到景涧面前,笑容张扬焕然。 景涧微微一怔,压下眼中极深的情绪,面色温暖柔和,握住凤染的手:“好,凤染,待我归来,即使你要纵饮百年,我亦相陪 。” “不过……”他收回手,朝黑云沼泽外看去:“你是时候回清池宫了。” 凤染亦不是扭捏之人,点头,看了看天色,一声‘好’还未出口,刺耳的轰鸣声自沼泽那头妖兵将营中传出。 “这次怎么没有消息传来,难得消停几日,看来青漓又要出兵了,凤染,你快些离去。”景涧朝远处看了一眼,眉头微皱,匆 匆返回营帐。 “云觉上君何在,立刻整兵备战。” 喝声在帐内响起,仙界这边的将士列阵而出,朝空中飞去。 凤染踟蹰片刻,朝妖兵阵营看了一眼,总觉得有些不放心,隐在了一旁。 这次妖兵出战没有一点预兆,青漓不会做无用之功才对。 片息时间,两军便在黑云沼泽上空对峙而视,数千数万年的交战,双方都已经麻木,看不到战争的欲望,所有将士眼底唯剩坚 持。 景涧出营,朝将门前看了一眼,见凤染已经不在,舒了口气,飞至仙将之前,看着对面一身绿裙的青漓,淡淡道:“青漓,今 日还是按老规矩来?” 当年以妖族将士血肉之躯炼血刀后,妖皇便下令再也不能使用此法,这几十年,有天帝在仙界界门前布下的仙阵,青漓夺不下 此处,便和景涧约定,一月为期,双方交战一次,输的一方必须让出十里之地,这些年来,几十位上君的陨落,才使仙界将士的牺 牲减到了最小。 青漓一改平日的娇媚,难得的肃穆,她身上的绿裙化为妖甲,透着邪魅的冷意:“都几十年了,景涧,你怎么还没腻了这一套 ,今日我们玩个新花样,如何?” “青漓,你想毁约?”薄怒声自景涧口中而出,他看向青漓,眉眼肃穆。 “是又如何,你真当我这几十年怕了你不成,若不是天帝布下的阵法,这仙界界门早就为我妖界所有,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我 要你项上之首,为我妖族祭旗!” 青漓挥手,遮天蔽日的妖族自营帐中而出,飞至半空,将仙族团团围住。 景涧朝四周看了一眼,见青漓笑意吟吟,脸色微变,仙妖两族驻守罗刹地的将士百年来都没有大的改变,皆因无论是从妖界还 是仙界来此,都需经过几日时间,破开层层雾障,若是增派将士,另一方也定会得知,可是……现在出现在罗刹地的妖族,比平常 多了十倍,这根本不可能! 即便是有父皇的阵法相护,也难以抵抗到援军来此,还好凤染已经走了。景涧眉角微皱,朝身后打了个手势,手中长剑紧握, 沉声道:“青漓,你还真是好手段,竟然能将整个仙界都瞒住。” “二殿下见笑了,青漓的手段一向入不了殿下之眼,难得殿下这次有兴趣,若二殿下肯投降,我不会伤你仙界一兵一卒,如何 ?”青漓上前一步,眼中不无得意。 “笑话,你能取我景涧项上人头就只管来!”景涧朝身后仙将看了一眼,见云觉消失,心底微安,又观将士,见他们虽有骇意 ,却难得坚定,心下有些安慰。 “景涧,青漓取不了你的性命,那本皇又如何?” ‘咚’的一声响,云觉被束成一团自天际落下,摔在仙将之前,景涧神色微变。 威严的声音响起,妖族将士行下半礼,让出一条路,一身紫袍的青年缓缓行来,面色淡然,容颜英武,皇者之气立现。 看着妖皇出现,景涧心底沉了下去,终于明白青漓的自信从而何来,连森鸿都来了此处,想必这次妖族是势在必得,只是他应 该明白,若是连他也出手,那父皇、母后定不会再留在天宫观战。 “妖皇,你可知你若参战,那仙妖之争将再也不可避免。” “百年前我父皇战死的那一刻开始,仙妖两界就是不死不休之局!景涧,废话少说,你今日可敢与本皇一战!” 森鸿挥手,浑厚的妖力瞬间蔓延,将整个罗刹地笼罩,君临天下的威压自他身上而出,将整个妖族的士气点燃。 仙族将士被压得半跪在地,景涧连退两步,失声道:“上神之力……森鸿,你居然晋位上神了!” 景涧在罗刹地百年,早就修至上君巅峰,可森鸿竟能让他毫无战意,除了上神根本没有第二种可能,难怪妖族将士能凭空出现 ,定是森鸿的掩护,才能骗过仙族,可是这怎么可能……上神晋位必有天雷降世,擎天柱上也会现名,三界中怎么会没有一人得知 此事? 仙界将士听得此言,皆神情惊恐,面色泛白。若是妖皇已晋位上神,哪怕是有天帝在界门前布下的仙阵,他们也守不下界门, 到那时,妖兵大举入界…… 隐在仙营中的凤染亦是一怔,半月前她在苍穹之巅见森鸿时他还只是半神而已,怎会晋位得如此之快,还瞒下了三界中人? “不错,景涧,本皇已位列上神,三界再也不是你仙界独尊,我父皇的血仇,你们是时候还了!” 森鸿眼底红光闪烁,升至半空,微微抬手,四周的妖兵在青漓的指挥下朝仙将冲来。景涧抽剑率仙将迎敌,霎时间,黑云沼泽 上空,仙妖之光交错,一阵腥风血雨。 仙妖人数差距实在太大,纵使仙界将士悍死以战,也敌不过潮水一般的妖兵围剿,不断有仙将战死,包围圈越来越小,景涧被 青漓缠住,眼底血红一片,祭出羽化伞,挡住青漓,朝溃败的仙将而去。 妖兵在景涧全力搏杀之下难留片履,见景涧杀出了一条血路,冷哼声自半空响起,森鸿挥手,恢弘的神力挥下,景涧被束在半 空,银白的仙甲支离破碎。 神力化成的赤色长戟朝景涧头上而去,千钧一发之际……银白的灵光突然出现在景涧上空,化成巨大的屏障将他护住,两股神 力交错,轰然巨响,整个罗刹地如沐白昼。 厮杀声止,交战的双方看向半空,匪夷所思的停了下来。 罗刹地,居然还有仙人能挡住上神一击,这怎么可能? 景涧手握长剑,鲜血自唇角逸出,颓然半跪在地,看着空中骤然出现的红色身影,刚才巨戟袭身时都不曾动摇的面色终于破碎 开来。 凤染…… “凤染,你怎么会在这里?” 妖皇看着挡下他一击的凤染,面色沉了下来。 青漓站在妖兵之前,眼微微眯起,划过暗沉的光芒。 即便妖皇忌惮上古真神,可是在数十万妖兵面前,他也不可能因一个凤染放弃进攻仙界,让整个妖族数万年的希望毁于一旦。 凤染,这一局,我赢了。 苍穹之巅。 行过漫长的回廊,待上古手中的炙热之感逐渐变得冰凉时,她才看见一处金碧辉煌的内室隐有雾气逸出,想必便是婢女口中的 羽化池。 远远便有婢女见上古走来,她们朝室内望了望,有些愕然,但仍迎上前行礼道:“殿下,神君在里面,若是您需沐浴,尚要等 ……” 清冷的目光淡淡扫来,莫名的威压,婢女话还未完,便脸色苍白跪倒在地,不敢再言。 上古抬步朝室内走去,吸气声此起彼伏,伺候的侍女观她脸色,跪了一地。 十米步阶,玉石满地。 一步一步走过,眼落在池内之人身上,目光复杂难辨。 上古玄色的身影倒映在雾气弥漫的羽化池边,沉默凛冽。 许是这沉默来得太过诡异和窒息,池中之人终于发现不对,回过头,见上古立在羽化池边一米处,平时清冷的面色骤然碎裂, 面色极是古怪。 黑色的长发披于肩上,眼底犹带润泽的雾气,上身不过简单披了一件薄薄的里衣,水珠自他颈间滑落,滴入池中,在安静的大 殿内有些莫名的暧昧。 白玦容貌虽不如天启妖冶,但眉目如画,在上古界中也难有神君能与其比肩,上古哪里见过他这幅模样,气势汹汹闯进来,此 时撞到如此香艳的场景,倒是有些后悔。 颜态魅惑,却偏偏带着谪仙的清雅华贵。 凡间之人逛青楼、时常为美人‘一掷千金’说的便是如此吧…… 大抵是白玦眼中的惊讶太过晃人,上古微微移开眼,转过身,轻飘飘道:“白玦,我有话问你。” 白玦神情莫名,见上古转身,才自池中走出,招了招手。 一旁呆愣的婢女回过神,忙拿着长袍披在他身上。 水珠溅落在地的声音格外清晰,许是太安静了的缘故,就连婢女为白玦换衣的褶皱声也一步不落的传入上古耳里。 轻轻舒了口气,指尖触到冰凉的石链,上古才稳下心神,恢复了常态。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上古回转身,见白玦着一身雪白长袍走来,雪缎拂过地面,脸上犹带温泉蒸腾过的雾气。 “出了什么事,你竟这么直闯进来了?”白玦眉角轻蹙,问道。 上古轻咳一声,紧了紧手中石链,低声道:“白玦,你和后池是什么关系?” 白玦神情微怔,面色自若:“后池?当年我觉醒之后不久她就沉睡了,我们能有什么干系。”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白玦,你有清穆的记忆,告诉我,清穆和后池到底有何关联?你和天启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 ”上古慢慢走近,声音肃冷。 “上古,谁跟你乱嚼舌根了……” “不需要别人来说。”上古眯眼,缓缓道:“景昭对我的敌意太过莫名先不说,我醒来之后,除了你和天启,没有一人在我面 前提起过后池,这本来就不正常,更何况……” 她将左手伸出,手腕上石链光泽如昔,摊开右手,几近一样的石链呈现在白玦面前。 “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白玦瞳孔骤然缩紧,定定的看着上古手腕处狰狞交错的伤痕,声音有些暗哑:“你的伤,怎么来的……” “我不知道,应该也是后池留下的。”上古垂下头:“她几万年的岁月,倒是比我过去的千万年都要精彩,你说是不是,白玦 ?” 白玦没有出声,只是气息有些莫名的不稳,上古走近,她突然顿住,面色微变:“白玦,你用了本源之力?” 她挥出一道神力朝白玦身上探去,刚才进来的情景太过慌乱,她竟然一时没发现白玦神力涣散,气息飘忽,明显是动用本源之力 过多的情况。 白玦皱眉,退后两步,化出一道神力挡在身前,弹开上古的探测,皱眉道:“上古,这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 甫一抬头,却见上古神情讶然,望着他的目光灼灼其华,幽深一片。 “你身上怎么会有古帝剑的气息?” 白玦猛然握紧双手,朝后退去,在妖界动用本源之力太多,竟让上古察觉了。 银色的神力在殿中拂过,光华耀眼,跪着的婢女只见上古神君一挥手,自家神君上身的衣袍便碎成了粉末,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实在琢磨不清这是个什么状况,纷纷低头。 “上古!” 闻讯前来的天启正好撞上这一幕,愣在大殿门口,脸色青白交错,一时极为精彩。 白玦右胸处,深可见骨的剑痕历历在目,百年时间,竟一如当初,恍如昨日所伤。 这世间能在白玦身上留下伤痕的,唯有她的古帝剑。 她怎么可能会伤白玦? 冰冷彻骨的哀痛如潮水一般袭来,大红的喜袍,消逝在半空的苍老人影,还有……那绝望悲凉的一剑。 上古静静朝白玦走去,白玦,他们究竟是谁? 白玦停在原地,定定凝望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的上古,听她一字一句,低沉肃冷,莫名悲凉。 “白玦,当初你究竟做了什么,竟能让我用古帝剑来伤你?” 整座大殿落针可闻,天启光是看着上古的冷冽的背影,都似被这话语中的深沉所摄住,站在大殿门口进退不是。 上古,你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后池那么爱清穆,如果你记起来了,是不是,会和她一样? “上古。”明明只是一瞬,却仿若百年千年般悠远难熬,白玦微阖的眼缓缓睁开,艰涩的开口:“我……” 他话音未落,轰鸣声自远方传来,响彻三界。 三人抬头朝外看去――极西之处,暗红、银白的神力隐隐交错,杀伐之间,动彻天地。 “是凤染……”上古朝外走去:“那是什么地方,和凤染交手之人竟然拥有上神之力!不是暮光和芜浣的气息……” “是西界之滨的罗刹地,仙妖在此处驻有重兵,凤染不是守在擎天柱,怎么会去那里?”天启亦朝外走去,神色狐疑。 仙妖交战处…上神…?想起这本月来白玦的行踪和他所失的本源之力,上古兀然回头,看向白玦:“白玦,是你以本源之力助森 鸿晋位,瞒过了所有人?” “不错。”白玦点头:“我欠森鸿一个人情……” 轰鸣声自云海之上传来,西境之处犹如燃起了永不熄灭的火云一般森冷恐怖,感觉到那股银色的神力越来越弱,上古朝白玦看 了一眼,拂袖朝西境飞去。 “白玦,我带凤染回来之时,希望你能给我一个交代。” 上古消失在大殿之前,银色流光划过天际,天启欲追,终是停下回转头,看着白玦苍白的脸色,道:“以你的神力,那道剑伤 ,怎么会一直都没有复原?” 白玦没有回答,披过婢女送上的衣袍,转身朝内殿而去。 “白玦,有些事做下就是做下了,我的罪洗不清,你的……又何尝不是?” 天启说完,消失在殿内,朝上古追去。 大殿中,白玦顿住脚步,垂眼看着胸前的伤口,眼静静落下。 神情苍凉淡漠,一如百年前他端坐王座之上,眼睁睁看着古帝剑在擎天柱下燃起永不熄灭的炙火一般。 他知道,那火焰,是后池的恨。 碧落黄泉,永生永世,生生世世。 80、揭露 揭露 玄天殿中,天后看着停在她几步之遥处的天帝,脸色微变。 明明天启说过只要她不在上古面前提起后池之事,他就不会将当年之事说出去,暮光他……知道了什么,又是如何得知的? “暮光,你这话什么意思,当初上古以身殉世整个上古界皆知,此事与我何干?”天后眉眼微冷,怒声道。 天帝眼底划过浓浓的失望和愤怒,他抓住天后的手腕,厉声道:“与你无关?当初随你下界规劝天启真神的月弥、简莘…十几 个上神一个都没有回来,也与你无关!” 天后眼底惊惶,脸色泛白,尖声道:“暮光!”见他瞳色黑沉,满脸怒色,她长吸一口气,稍稍一软,声音低了些许:“暮光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当年天启真神在下界筑起灭世血阵,月弥上神他们被上古真神派下去劝回天启神君,我不过是随行而已 ,皆因误入血阵灵眼之处,才会酿成惨事,况且当时我一身神力散之八九,也是上古真神用混沌之力耗费三日时间才将我救回,你 怎可将此事算在我头上!” 六万多年前,许是活的岁月太过久远,生命亘古长存,真神之一的天启竟生了超越祖神、与天比齐之心,在下界筑起灭世血阵 ,妄图以三界中所有仙、妖、人之灵脉炼化擎天祖神遗留在下界的混沌之力,成为旷古烁今的第二位创世神祗,此事为上古界众神 所知之时,为时已晚,但数千万年相交,上古、炙阳、白玦三位真神皆不信天启真神会做出此事,遂派遣月弥等数十位神君下界规 劝天启真神……但最后,却只等到了奄奄一息、昏倒在上古界门前的芜浣……以及因灭世血咒而降下的混沌之劫。 数十位上神惨死下界,尸骨无存,这是祖神开天辟地以来从未发生过之事…… 暮光清楚的记得,那一日,上古神君看着月弥上神的神位自乾坤台上消失的那一刻,自责、茫然到极致的神情。 所以她才不惜动用本源之力不眠不休救下芜浣,只是因为她心存愧疚,以为是自己之过才会累得芜浣神力尽散,差点一同死在 下界。 后古界开启,所有的历史随着上古界的尘封被淹没,如今的仙君、妖魔根本不知道当年那场差点毁了三界的混沌之劫其实是天 启真神妄图毁掉三界而引下的。 只是,如果……这不是全部的真相呢? 如果月弥上神他们不是死在天启真神手中,上古真神当初可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