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点儿。” 失火声此起彼落,孙宅热闹起来了,一处处的灯跟着亮起。 “跟我来。” 戴天仇带着金刚往东绕去,一直绕到了东跨院后,那儿有棵枝叶茂密,华盖也似的大树。 戴天仇往上一指,道:“怎么样?” 金刚笑道:“这是包厢,你上不上去?” 戴天仇一摇头,道:“不了,我睡觉去,免得待会儿他们找不着我。” “那你去吧,完事以后我就走我的了。” 他往上一窜,抓住了一根横枝,再往上一翻,人就不见了。 戴天仇望着金刚没入了茂密枝叶里,也很快地走了。 □ □ □ 戴天仇给金刚找的这处“包厢”真不赖,居高临下,东跨院里的一动一静,看得一清二楚,尤其这地方隐密,谁也看不见,而且也想不到树上躲了个人。 金刚人坐在一根横枝上,身子往后一靠,抱着胳膊看起了戏,只差没烟卷儿抽,没茶喝,没瓜子儿嗑了。 东跨院里,那两个,一边提着桶里往马厩泼水,一边嚷嚷,把人全嚷来了。 马厩里的马匹受了惊全跑了出来,正愁没地方跑呢,东跨院门开了,十几匹健骑一拥冲了过去,刹时撞倒了好几个,有一个遭乱蹄践踏,当场了帐了。 刚进来这几个正抱着胳膊扶着腿,龇牙咧嘴呢,东跨院里又进来一拨人,宋山、宋大少爷、董大千、马六姐、宋老大的几个贴身保镖,孙老三、孙家的总管“青面狼”杨天、孙老三的几个亲信。 孙老三一进院子,乍见眼前的情景,他的火比马厩的火儿还大,过去向着那几个被马撞倒的连踢带踹:“我操你们祖奶奶的,还赖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赶快救火去,要是再烧大一点儿,我剥你们的皮。” 那几个谁敢说个不字,疼的地方也不疼了,都赶忙救火去了。 孙老三这里又点着手叫那两个看守“宝贝”的:“过来,你们两个过来。” 那两个提着水桶,一身狼狈地过来了。 “火是怎么起的?”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半天,一个才说了话,结结巴巴的:“回三爷,不知道。” “叭”孙老三上去就是一个嘴巴,打得说话的那个倒退了几步,桶摔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角都见了血:“我操你们的祖奶奶,不知道,放你娘的屁,你们俩是干什么吃的,你们给我弄得纰漏大了,来人,给我押下去,听候发落。” “三爷恕罪……” “三爷——” 他两个叫他两个的,两个保镖如狼似虎,过去拖着他们俩就走了。 就在这时候,宋老大忽然冷笑了起来:“老二,你可别把我当三岁小孩子儿啊!” “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自己明白,你要是想用这一手跟我打马虎眼,那你可是用错了计。” 孙老三勃然色变,他刚要发作。 马厩后那间屋里传出个女子尖叫声:“救命啊,你们不能不管我啊。” 刹时,都怔住了,看救火的也怔住了! “你们不能不管我啊,快放我出去呀!” 宋老大头一个定过了神,伸手抓住了孙老三的胳膊:“老三,这是谁?” 刹时,孙老三也定过了神:“这,是,是一个丫头……” 转脸沉喝:“杨天,去封住她的嘴。” 杨天拔腿要走。 宋老大另一只手飞快抓住了杨天:“大千,带两个人去看看。” 董大千带着两个保镖奔了过去。 孙老三急了:“站住。”挣脱了宋老大的手,探腰拔出了枪。 宋老大横身一拦:“老三,冲着我来吧,我要害。” 孙老三刚一犹豫,宋老大劈手把枪夺了过来,孙老三身旁一名保镖也疾快掏出手枪,宋老大眼明手快,“砰”然一声把他撂倒在地,跟着暴喝道:“谁敢再动!” 这一场震住了全场,谁也没敢再动。 孙老三瞪大了眼,一脸惊怒色:“大哥,你,你……” 董大千带着两个保镖,架着一个女人过来了:“大爷,您瞧瞧这是谁?” 宋老大转脸,方玉琴抬头,一声哭喊:“大当家的……” “哇!”地一声,方玉琴哭了。 女人的眼泪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武器,宋老大火上加油,暴跳如雷,左手劈胸揪住了孙老三:“老三,这怎么说?” 一下子将上了军,孙老三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了宋老大的手,叫道:“什么怎么说,没什么好说的,你能要我不能要,你能玩戏子,我就不能?人是我从老二别墅里弄来的,你凭什么上我的门来要人?” “老三,你,你——”宋老大气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嘴巴抽了过去,打得孙老三往后一退,他指着孙老三叫道:“我要定了,就凭我,你能怎么样?从现在起,咱们拔香头,划地绝交,大千,把人带走。” 董大千答应一声要动。 “谁敢走!”孙老三上前一步暴喝。 “我敢走,咱们已经拔了香头了,谁敢动一动,枪子儿可没长眼,别怪我不客气,大千,走。” 宋老大扬起了手里的枪,尽管孙老三脸色铁青,目射怒火,他还真没敢动。 孙老三都没敢动,别的哪一个活腻了? 董大千带着人前头先走,宋老大提着枪断后,一行人很快地退出了东跨院。 孙老三硬站着没动。 一转眼工夫,门外响起了蹄声。 孙老三突然疯了似的,从个保镖腰里拔出了把枪,砰,砰,砰一连乱放了几枪。 那个些保镖吓得一拥奔了出去。 “砰”地一声,孙老三把枪扔在了地上,脸色铁青,神色怕人,一口牙咬得格格直响。 就在这时候,东跨院里进来了个人,是戴天仇,他衣裳敞着,腰里别两把喷子,近前叫道:“三爷。” “滚。” 孙老三扬手就打。 戴天仇一把抓住了孙老三的腕子:“三爷,是我。” “是谁都一样。” 孙老三另一只手要上,戴天仇的另一只手疾快地又伸到了:“三爷。” “戴天仇,你怎么现在才来?” “是您叫我不要露头的。” “你他娘的是蠢是笨,人都让他找着了,还有什么不能露头的。” “三爷,我并不知道人让他们找到了啊,我是听见枪声才赶过来的。” 孙老三要说话,结果却猛跺了一脚。 “三爷,用不着这样,他们欠咱们的,我去给您要回来。” 孙老三没说话。 “三爷,我刚听弟兄们说了,香头都拔了,情份已经绝了,您看看这地上躺的,他都下得了手,您又有什么不能?” 孙老三突然一声暴叫:“好,你去。” 戴天仇二话没说,松了孙老三扭头走了。 戏看到这儿,够了,金刚眼一闭,吁一口气靠在了身后树干上。 □ □ □ 七八匹健骑在夜色里奔驰。 夜深、人静,骤雨般急促蹄声,大半个天津卫都能听得见。 两个保镖在前开道,后头是董大千、宋大少爷、马六姐,宋老大拥着方玉琴在中间,后头又是两名保镖。 争来夺去,这位美貌出众的青衣祭酒,还是落到了他宋老大手里,宋山他此刻拥着软玉温香,不免有点飘飘然的。 前头路上横着一根绳子,高度刚超过马头。 这要是碰上还得了! 可惜夜色太浓了,骑着马的那些个,谁也没看见。 碰上了。 前头两名保镖叫一声落了马。 董大千、宋大少、马六姐急忙收缰,奈何来不及了,他俩也摔了下去。 宋老大还好没有太沉醉,收缰收得是时候,坐骑踢蹄而起,打个旋落地停住了,吓得方老板尖叫了一声。 后头两个保镖自然也勒住了马,可是已经冲到了宋老大身旁,不愧是行家,就在马匹停住那一刹那,枪已出了腰,握在了手里。 可是,旋即,他俩又垂下了手,低下了头,栽下了马,没别的,只因为就在他们刚拔出枪来的时候,两把飞刀不偏不斜地拔在了他俩心窝上,刀锋全没进去了,只留把子在外。 宋老大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呢,前头一条小胡同里跳出个矫捷汉子,冲宋老大扬起了手里的枪:“姓宋的,把妞儿给我放下来。” 宋老大要探腰。 “我飞刀掷得准,枪玩得自不会差,别让我废你一只手!” 宋老大相信,绝对相信,大黑夜里,飞刀准得吓人,玩枪还能差到哪里去,他硬没敢动。 “方老板,下来吧!” “朋友,你是——” “让方老板下来再说。” 宋老大没奈何,只有松手让方玉琴跳下了马,方老板是唱青衣的,想必有刀马旦的底子,身手也不差,一跳就下了地。 那汉子一偏枪口:“请站过来点儿。” 方老板戏台上唱不少年了,没见过真刀真枪,急忙站向一旁。 “宋大当家的,”那汉子目光投向宋山,咧了嘴,一口牙好白:“别怪我,磕头拜把,那是你们的事,我拿了人家的,人家让我怎么干,我就得怎么干。” 这话说得已经明白了。 宋山一惊怒,刚要说话,地上的董大千跟两个保镖有了动静,翻身就要拔枪。 “砰”、“砰”、“砰”一连三声枪响,董大千三个又爬下去了。 方玉琴尖叫声中捂住了脸。 那汉子冲着宋山身后一声:“谢了,朋友。” 宋山猛扭头,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个戴天仇,手里的枪还在从枪管冒着烟呢。 宋山暴叫:“你……” 戴天仇淡然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宋大少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瘸的往前跑去。 “砰!”那汉子手里的枪喷出了一点火光。 宋大少爷倒下去了,打了个滚,没再动。 宋山心胆欲裂:“你们——” 那汉子跳了过来:“人家多少还念点情份,走吧!” 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马匹受惊长嘶,驮着宋老大拨动四蹄。 那汉子回手又一枪,绳子断了,宋老大安然地让马驮着奔了过去。那汉子笑了。 方老板笑了。 戴天仇也笑了。 马六姐站了起来,也笑了。 人影一闪,金刚到了。 “一哥。” “大哥。” “大哥。” “金爷。”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马标?”戴天仇问。 金刚嗯了一声。 戴天仇抱拳:“果然名不虚传。” 马标答礼:“戴爷也是让人敬佩的一把手。” “好了,你们听着。”金刚肃容发话:“马标带小妹躲一阵,天仇带马六姐找赵大爷去,我得赶到潘家去,我答应潘小凤让潘九活着,不能让宋山伤了他。” 人影又一闪,金刚不见了。 大姑娘一声“大哥”还没叫出口,气得猛一跺脚。 “好了,姑奶奶,快走吧,枪响过老半天了,吃公事饭的马上就到了。” 他拉着大姑娘走了。 戴天仇一笑转身,跟马六姐也没入了夜色里。 这块地,刹时又恢复了寂静。 地上躺着儿具尸体,好儿摊血…… □ □ □ 宋山越想越悲,越想越痛,越想越恼,他本来是想回家找人的,可是半路上他却拉转马头,直奔潘宅。 金刚比宋山早一步回到潘宅,他先找潘小凤,催潘小凤劝潘九暂时离家。 潘小凤不明就理,问为什么? 金刚告诉她宋山马上就找上门来。这回是来拼命的。 潘小凤一听这话慌了,带着金刚在暖阁里找到潘九,潘小凤让潘九走,潘九直不肯,正说着,门口传来了枪响,潘九霍地站起:“好宋山,他真……我为什么要躲他。” 金刚从后头抽冷子给了潘九一下,潘九昏了过去,金刚把潘九往肩上一扛,带着潘小凤从密道出了潘宅。 密道的出口,是潘宅近邻的一处空屋,望着昏迷中的潘九,潘小凤直流泪。 “小凤,不要再难过了,这是为了国家民族。” “我知道,”潘小凤流着泪,木木然道:“我只是难受我爹为什么一直这么糊涂,落得这么个下场。” “你放心,今后他就明白了。” “但愿我能把他劝醒。” “尽你的心,尽你的力,应该做得到。” “别在这儿陪我了,你去办你的正事吧!” “这儿不安全,不能在这儿呆,宋山知道密道,他会找到这儿来的。” “那——你让我们上哪儿去?” 金刚又把潘九扛上了肩:“跟我来。” 金刚带着潘小凤出了空屋,很快地消失在夜色里。 潘宅里,宋山大开杀戒,见人就拿枪打,眼都红了,嚷着要找潘九,闹得潘宅鸡飞狗跳,一转眼工夫人都跑光了。 宋山没找着要找的人,拿死物泄愤,他放了一把火。 火舌冒起时,他骑着马又走了。 他仍没回家,他去了孙老三家。 宋山走远了,潘宅已是一片火海。 金刚跟潘小凤都从远处看见了,潘小凤神色冰冷,没一点悲伤色。 她并不贪恋潘家这片产业。 她要的只是淡泊而平凡的生活。 从现在起,她应该可以得到她想要的了。 她并不是幸灾乐祸,绝不是,由于潘家的这片产业,这份成就,使她险些失去了她的父亲,所以她不愿意要,甚至厌恶,她要的是亲情,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亲情更珍贵的? □ □ □ 宋山带着有数的几个人,赶到了孙老三家。 孙家关着大门,门口是空荡而寂静的。 宋山一马当先驰到,翻身下马,擂鼓似的敲了门,门开了,开门的一见是宋山,刚一愣,宋山一枪就把他打倒了,带着人就闯进了孙家大门。 枪声惊动了里外,好几个跑过来看。 宋山等见人就打,有的人被撂倒了,有的吓得撒腿跑了,一转眼间,前院又没了人影。 宋山停都没停,带着人就往后闯,刚到后院门口,一排子弹落在脚前,激起了一阵尘土。 宋山不得不停了下来,可是他一停下来,跳脚就骂:“孙老三,你出来,是汉子你就出来,别缩着头躲在里头装孬种。” 孙老三的炮仗脾气,哪受得了这个,带着他的人就从后院里闯了出来,手里的喷子一指宋山,骂道:“姓宋的,你欺人太甚——” “放你娘的屁,”宋山接口也骂上了,头上蹦了青筋,两眼布满了血丝:“我欺人太甚,你他娘的派人半路打我的冷枪,撂倒了我的人,这算什么?” “这没什么。”孙老三自不甘示弱:“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口气居然跟戴天仇一样。 宋山一听,仇火倏冒三丈,跳着脚又骂道:“好,姓孙的,这话可是你说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老子我现在就是来要债来了。” “你还要什么债,刚你走的时候打倒了我两个人,现在你一进门又撂倒了我好几个,只有你欠我的,我可不欠你的,我不为己甚,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不然可别怪我姓孙的不客气。” 宋山仰天怒笑:“我欠你的,我滚出去,好,好,好,孙老三,咱们试试看。” 他扬起了枪,砰砰几响,孙老三身边刹时躺下了好几个,剩下的吓的急往后退,往孙老三身后躲。 孙老三瞪大了眼:“宋山,你,你,你……” 他也举了枪,砰然连声,宋山身边的也往下躺了。 宋山突然大叫一声,枪一扬,砰一声,孙老三腰一弯,手抚左胸,一缕鲜血从他指头缝里流了出来,孙老三眼都直了:“宋山你,你好……” 他还了宋山一枪,正中宋山的心窝,宋山脸色一变,手捂上了心窝,扬起枪,砰,砰,砰一连三响。 孙老三真行,连中四枪,人还不倒,中枪处血往外冒,他也还了宋山三枪。 两方面的人都看得怔住了。 就这么,你一枪,我一枪,第五枪,宋山先倒了下去,跟着孙老三也倒卧在了血泊中。 “三义堂”的大当家的,三当家的都不动了。 两方面的人定过了神,树倒猢狲散,谁也没再惹谁,一转眼都跑光了。 等到赵霸天等闻讯赶来,潘家成了废墟,宋家没了人,孙家躺着两具尸首,财物全光了。 赵霸天什么都没说,带着人就走了。 第二天,赵霸天从天津卫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一个“三义堂”,就这么瓦解了。 日本“黑社会”的阴谋,成了泡影。 川岛芳子被召回了日本。 至于金刚、马标、大姑娘,还有真正的方玉琴方老板他们的事,得赏的得到了什么赏,该有归宿的得到了什么归宿。 容笔者卖个关子。 请读者自己去猜,或者替他(她)们做个安排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