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戴天仇也出了孙宅大门,左脸颊上红红的,似乎是挨了打,可是他嘴角噙着笑意。 挨了打还乐,真是。 □ □ □ 一天工夫,莫一青就把潘九的海边别墅收拾好了,不但焕然一新,而且非常堂皇。 莫一青累得跟孙子似的,可是他回来头一件事,不是洗澡不是歇息,却是进言潘九,让金刚采取行动。 马六姐跟戴天仇消息已经送进了金刚的耳朵里,是故,金刚欣然受命。 午夜十二点过后,金刚一身利落打扮,单枪匹马出了潘府。 只半个小时他就回来了。 带回来的不是人。 是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方玉琴方老板,让大当家的派人硬请去了! 连三当家的都落后了一步。 莫一青怔住了。 潘九拍了桌子,大骂金刚:“都是你,早不动——” “可不么,”莫一青抓住了机会,落井下石:“到口的一块肥肉,进了别人嘴里,完了,别墅白收拾了,金老弟啊,唉!” 潘九火上浇油,就要发作。 金刚说了话:“二爷,这不能怪我。” “不怪你,怪谁?难道怪我不成。” “要怪该怪大当家的,明知道您已经伸了手,趁准备下手的时候把人抢了去,这未免太不够意思了。” “胡说,”潘九猛拍了桌子,还要往下说。 可是金刚没让他往下说:“二爷,我说的是实情实话,您想想看是不是?” 潘九张了张嘴,可却没说出话来,猛拍一下桌子坐了下去。 莫一青忙道:“唉,金老弟,心血都白费了,这会儿再怪谁有用。” “心血没有白费,该怪谁就怪谁,当然有用。” “有个屁用,有用。”潘九火儿还没捺下去。 “二爷,”金刚毅然道:“只要您说句话,我马上去把那个妞儿弄回来,送到您面前。” 潘九忙道:“不用,胡闹,你这不是让我跟大爷翻脸么?” “大爷不仁,就不能怪您不义,您不要白不要,还有三爷等着呢。” “小金,你——” “二爷,把人往别墅里一送,神不知,鬼不觉啊!” “这——一青,你看——” “二爷,我,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二爷,要就快,迟了可就来不及了。” “小金,”潘九一凝目:“你真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能,二爷,就是让大爷知道,又怎么样,他自己不仁,能说出什么话来。” 潘九站起来踱上了步。 莫一青的目光,跟着潘九走动的身形来回转。 显然,潘九还犹豫难决。 金刚浇了一句:“二爷,为个戏子,您三位间你争我夺的,本不值得,要不您就干脆吃哑巴亏,让了。” 潘九突然停了步。 金刚接着又是一句:“只是,这口气难以咽下去。” 潘九脸色陡然一变,张了一下嘴,却没说出话来,突一跺脚,长叹一声,又坐了下去,低着头闷声不响。 金刚又说了话:“二爷,还有什么难下决定的?要嘛您就让,要嘛您就快。” 潘九猛抬头,脸煞白,两眼像要喷出火来:“小金,你去,我上别墅等你去。” “得令。”金刚等的就是这一句,一抱拳,像乘风似的掠了出去。 潘九站了起来:“给我准备车去。” “是。” 莫一青恭应一声,也急急忙忙的走了。 □ □ □ 宋山宋老大府那后院里,灯光明亮。 小小一座清雅客厅里,摆上盛宴一桌,有酒有菜。 宋老大跟方玉琴对坐着。 董大千,还有个丫头站在一边儿。 丫头负责劝酒侍候。 董大千则代着宋山不住劝酒。 怪得是宋山的两位夫人,她俩是既没来吵,也没来闹。 倒不是怕宋山。 打古而今,怕老婆的居多。 而怕老婆的人当中,又以怕姨太太的占多数。 绝没有姨太太还怕谁的。 除非,这姨太太让人看腻了,准备打入冷宫了。 宋山这两位夫人正受宠。 可是她们为什么不来闹? 宋山要是愿意离开小客厅一会儿,到他那好儿子屋里看一看,能气得七窍生烟,把肺弄炸。 可惜这时候他舍不得离开这座小客厅。 他那两位夫人,跟他那好儿子,如今正在一张床上开无遮大会呢! 唉,报应啊! 方玉琴方老板,今儿晚上显然是多喝了两盅,面泛桃花,益增娇艳,抬着手儿推开了宋山的杯子,临说话前那一瞟,把宋山的魂儿都给瞟飞了:“大当家的,您饶了我吧,我可是不能喝了。” 宋山骨头都酥了,连董大千都有点儿站不稳,宋山趁机抓住了方玉琴那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玉手:“那怎么行,三杯之数都还没满呢。” “嗯——”方玉琴这声鼻音拖得长长的:“真要是喝了三杯,我可就回不了旅馆了。” 害得宋山一哆嗦:“回不了旅馆有什么要紧?就在我这儿住一宿,还怕我这儿没你住的地方。” “是啊,方老板,”董大千道:“喝吧,我陪您喝一杯。” 他抓过个空杯来,让丫头满满斟上,然后一仰而干。 方玉琴跟没看见似的,水灵灵的眸子,直盯着宋山:“哟,干嘛呀,在您这儿住一宿,您安的是什么心哪,要是让您两位夫人知道,怕不撕烂了我才怪。” “笑话,”宋山英雄气长了,两眼瞪得牛眼似的:“怕她们?谁敢碰你一指头,我就是剁碎了她们,也舍不得让她们碰你这身细皮嫩肉一下。” 方玉琴发了嗔,可带着娇羞:“瞧您说的,细皮嫩肉,您看见啦?” 女的给了颜色,男的还有不打蛇随棍上的道理。 宋山连哆嗦了两哆嗦:“我可是真想看,都想疯了。” “啐,”方玉琴益发娇羞,轻轻地“啐”了一声。 是时候了,不等宋山发话,董大千冲丫头施个眼色,带着那丫头出去了,没往别处去,两个人去了董大千的屋,进了屋,连灯都没关。 这儿,宋山隔着桌子欠起了身,嗓门儿都哆嗦起来了:“方老板,我里头有个套间,要不要进去歇会儿?” 方玉琴猛抬眼:“您,您说什么?” 宋山站起身绕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方玉琴的手:“来。” 方玉琴怔怔的站了起来:“什么呀!” “来嘛。” 宋山拉着方玉琴,到了靠里粉墙上一幅山水画前,掀起了山水画,墙上有一个拇指大小的黑色按钮。 宋山伸一指点了下去,这一点,面前的一堵墙竟缓缓的移开了,露出个两人并肩进去的门户来。 再看那边,是间豪华的小卧房,地上铺的,墙上挂的,床也好,摆设也好,全是洋货,尤其那张鼓鼓的床,床头还嵌着一面大镜子。 方玉琴没见过这个,乍开眼界,不由看直了眼。 宋山望着方玉琴的表情,脸上泛起了激动的喜意,他拉着方玉琴往里走。 方玉琴也征怔地跟着脚下移动。 这一下要是走进去,方玉琴就好比落进了虎口,再也挣扎不出来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 小客厅的灯突然全灭了,眼前一黑,刹时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方玉琴跟宋山惊叫了一声,随后就归于寂静,什么也听不见了。 可是这份寂静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一道微弱的灯光从里头射了出来,墙壁又在移动,宋山狼狈地从里头奔了出来,只他一个人,方玉琴不见了。 宋山惊叫了起来:“来人哪,来人哪!” 这一叫,惊断了两处好梦。 董大千披着衣裳从他屋里跑了出来,跟着就是那丫头,头发蓬松,脸色带红,掩着衣裳,像只受了惊的小鹿似的,顺着画廊跑得没了影儿。 宋大少爷也白着脸,一边穿衣,一边跑出了屋,后窗,一连跳出了他二娘、三娘,穿得少得不能再少了,衣裳抓在手里,先后钻进了矮树丛里。 有的树,是长着刺儿的,可怜她两个那一身的细皮嫩肉啊! 不过一转眼工夫,小客厅里挤满了人。 “大爷,怎么了?”董大千头一个问。 “怎么了?人不见了!”宋山气呼呼的。 “您别急,谅她一个女流跑不出多远去。” “你知道个屁,”董大千话还没说完,宋山就骂上了:“是有人进来把她劫走了。” 此言一出,大伙儿惊呼声中都怔住了。 “来人进来先灭了灯,然后把我推进了里头,你们听明白了没有?” 大伙儿听明白了,也定过神,宋大少爷说:“这是谁胆上长了毛了?” 可不是么,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头上拍苍蝇么? “是啊——” 董大千刚这么一句,宋山跳了脚:“你们站在这儿等死啊,还不快给我追去。” 追?哪儿追去! 如今顾不了那么多了,四下追了再说。 大伙儿刚要动,马六姐奔了进来,进来一怔:“怎么了这是——” 董大千道:“马六,你来干什么?” “我是来给大爷贺喜的。” “贺个屁喜,人让人劫走了。” 马六姐一怔:“人让人劫走了,天呀,难道会是——” 她倏然住口不言。 宋山一把抓住了她,喝道:“难道会是什么,说?” 马六姐道:“我刚来的时候,在外头碰见了金刚金爷,他抱了个黑忽忽的东西。跟我点个头就跑了,我没看真切,他抱的东西会不会是——” “滚一边儿去,”宋山松了手:“小金怎么会干这种事儿?” “慢着,大爷,”董大千道:“那么您说,小金这时候跑到这一带来,是来干什么的?” 宋大少爷接了口:“爹,是他没错,那小子原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宋山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活得不耐烦了他,难道他也想要那个妞儿。” 马六姐道:“大爷,恐怕不是他想要啊!” “那是谁想要?” “我不敢说。” “说。”宋山一把又揪住了。 马六姐哪敢不说,只好说了:“二当家的有意把闺女许配给他,而且,他现在就住在二当家的那儿。” “你是说老二?”宋山叫了起来。 宋大少爷醋劲大发:“好个该死的金刚!” “不会吧,老二他——”宋山有点不信。 “大爷,”董大千干咳一声道:“二爷不是想吃没吃着么?这会儿您把她弄来了,要是您,您甘心么?” “好个老二,”宋山信了,脸色泛青,咬牙切齿,猛一拍桌子:“走,跟我找他去。” 宋山大踏步走了出去。 董大千、马六姐,宋大少爷等都跟了出去。 □ □ □ 宋山带着人,浩浩荡荡闯进了潘府,他没往别处找,直闯密室。 密室里却没人,连灯都没开。 宋山一把抓过了跟在身边的一名潘府打手:“人呢?上哪儿去了?” 那打手吓得脸都白了:“大爷,我,我不知道。” 宋山扬手要打,外头来了潘小凤,显然她是被吵醒的,她一见是宋山,不由一怔:“大爷,什么事儿呀,您这么晚——” 宋山打不下去了,对这位侄女儿,他也不好说话,正在那儿为难,马六姐说了话:“姑娘,是这样的,大爷今儿晚上请那位韩庆奎班的方老板吃饭,不料来个人把方老板劫走了,大爷以为是二爷……咳,咳,二爷……” 潘小凤脸色不对了:“怎么见得就是我爹呢?” 宋大少爷冷笑道:“人是金刚劫走的,你说这是谁的主意?” “金刚,”潘小凤脸色一变:“你们跟我来。” 她扭头走了。 宋山等自是急忙跟了出去。 潘小凤把宋山等带到了金刚住的屋,金刚却不在,潘小凤脸色泛了白,一把把潘府的打手揪了过来:“我爹上哪儿去了?” “姑娘,姑娘……”那打手苦着脸直叫。 “说!”潘小凤声色俱厉。 “莫总管给二爷准备的车,好像,好像是上海边别墅去了。” “叭”潘小凤一个嘴巴抽了过去,然后扭头走了。 潘小凤骑马往海边去了。 宋山等自是也急急赶去了。 □ □ □ 在潘九海边那气派的别墅楼上,那间舒适豪华的卧室里,金刚把昏睡中的方玉琴交给了潘九。 潘九喜心倒翻,直说好。 莫一青在旁也直翘拇指:“行,真行,老弟,还是你行!” 潘九道:“没让老大他们看出来么?” 金刚道:“大爷他们根本摸不着边儿,只是在路上碰见了马六。” “马六!” 潘九、莫一青同时一惊,潘九接着跺了脚:“坏了,坏了,怎么会让马六碰上了。” “让马六儿碰上还不是跟没碰上一样,有什么关系,马六儿她有多大的胆,有几条命,敢多这个嘴。” 潘九长叹一声坐了下去。 莫一青也道:“这倒是,您放心吧,马六儿她不敢多这个嘴的。” 潘九摆了手:“好了,好了,你们出去吧!” 莫一青先出去了。 金刚却道:“二爷,您最好等她醒过来?” “怎么?” “二爷,您是个中老手了,难道您不觉得,这样死板板的味同嚼蜡。”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应该快了,了不起十几二十分钟。” “万一她醒过来嚷嚷呢?” “这儿又不是家里,您怕她嚷嚷。” 潘九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忽听一阵急促蹄声传了过来。 潘九一怔,急近窗看,外头太黑,什么也看不见。 潘九眉头方一皱,莫一青跑了进来,惊慌地道:“二爷,姑娘来了。” 金刚一怔:“姑娘来了。” 潘九急道:“她怎么来了?” 马蹄声到了门口。 潘九更急了:“这,这怎么办?” 金刚道:“不要紧,我去应付去。” 他出去了,下了楼,正巧潘小凤进来,潘小凤眉梢儿一扬,就要说话。 金刚拦住了她:“小凤,跟我走,我有话跟你说。” 她拉着潘小凤从别处走了。 莫一青在楼上看见了,吁一口气急进去报潘九。 潘九也松了一大口气:“还是他行,没事儿了,你下去吧。” 莫一青走了。 潘九关上了门,看着床上的方玉琴,越看越忍不住,他走了过去,伸手刚要抓方玉琴酥胸。 忽听楼下传来莫一青的惊叫:“哎哟,大爷,您这是干什么呀!” 潘九一惊缩回手,就要过去开门看个究竟。 门砰然一声开了,宋山带着人闯了进来。 潘九怔住了。 宋山也停住了,他是气得站住了。 潘九先定过神:“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宋山叫了起来:“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话说?” 潘九面对这位大哥,方玉琴此刻又躺在他别墅卧室的床上,难免有点心虚,说不上整句话来,嗫嚅着说道:“大哥,我,我……” “你什么?”宋山仗恃身为大哥,气势咄咄逼人:“你还有什么话说,老二,你太不够意思了,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哥么?” 当着这么多人,潘九脸上哪儿挂得住,不免有点恼羞成怒,不免有点为自己叫屈,他脸色微寒,道:“大哥,你说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够意思,什么叫胆大,凡事都得有个先来后到,是谁不够意思,咱们大家心里明白。” 宋山何尝不也有点心虚,如今吃潘九这么儿句抢白,一时也说不上整句话来:“老二,你——” “大哥,咱们心里都明白,昨儿个在我那儿,是谁占了先,你做大哥第二天就来个横刀夺爱,这就够意思?” “这,这……” 宋山硬是没话说了。 马六姐上前了一步,道:“二爷,您别生这么大的气,您要是怪大爷不够意思,那您是冤枉了大爷,大爷是在您请方老板之后请的方老板,在先后上已经让了您了,再说,在您那方面,方老板没点头,也等于还没主儿,大爷他这才派人把方老板请到了府里,这又有什么不对?” 真论起来,马六姐说的是理,潘九竟然听得无词以对。 宋山见潘九一时没说上话来,可得理不饶人了,眼睛一瞪叫了起来:“是啊,昨儿个在你那儿,让你占了个先,你吃不着的我才吃,这又怎么不对了,又怎不够意思了,姓方的妞儿她承认是你的人么?” 潘九道:“姓方的妞儿可也没承认是你的人。” “这就是了,二爷,”马六姐道:“既是方老板还没主儿,谁不能下手啊!” 潘九气往上一涌:“既是谁都能下手,凭什么跑到这儿来找,凭什么进门就怪我。” “二爷,您这么说就不对了,话是没错,谁都能下手,可是人原在大爷那儿,眼看已经到了嘴边儿,您派个人打倒了大爷抢走了人,这叫什么手段,您哪还顾拜把兄弟的情份呢。” 好,一句话又堵住了潘九,潘九忍无可忍,左思思,右想想,这件事全是马六一个人坏的,她居然跑到宋家告了密,害得他处在这么些人面前,下不了台,想着想着不由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霹雳般一声大叫:“马六,我杀了你!” 他身随话动,伸手就抓马六姐。 马六姐早防着他这一手了,抽身急退躲在宋山身后,宋山抬手挡住了潘九,沉声道:“老二,你想干什么?马六儿是我的人,谁也不许碰她一指头。” 潘九厉声道:“大哥,你护着她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她是我的人,我当然要护她。” 潘九咬牙切齿:“好,你——” 宋大少爷见情形不对,上前来劝:“爹、二叔,您两位何必为这点小事儿闹不痛快,追根究底,这件事儿只怪金刚一个人,要处置该处置他。” 宋大少爷这是藉机会公报私仇。 岂料,潘九不听他那一套,扯着喉咙大叫道:“金刚是我的人,我也不许人碰他一指头。” “怎么说?”宋山不爱听了:“你不许我碰金刚,我今儿个非碰他不可。” 扭头走了出去。 马六姐、董大千等急忙跟了出去。 潘九怔了一怔,也急忙追了出去。 潘九出了屋,宋山已到了楼下,大声叫道:“金刚呢,叫他给我滚出来,金刚呢?” 潘九带着莫一青赶到了跟前,人在气头上,什么都不顾了,叫道:“我要看看谁敢动我的人。” 宋山霍然转脸,就要说话。 董大千上前一步,赔着强笑,心惊胆颤地摇手道:“大爷、二爷,您两位先消消气,听我说句话行不行?” 宋山气呼呼地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您两位这样不是办法,闹下去也伤了把兄弟多少年的感情,我这儿有个不伤彼此和气的解决办法。” 潘九一听伤了兄弟多少年的感情,气似乎消了些,截口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董大千道:“把方老板请下来,当面问她,愿意跟谁,她选中谁就是谁,另一位也别再怒,别再闹,您两位看这法子怎么样?” “我愿意,就这么办。” 宋山头一个点了头,他让为当初方玉琴是正在半推半就的情形下被人劫走的,方玉琴一定愿意跟他。 潘九一听可不愿意,方玉琴吃过他的亏,只在千钧一发的当儿,被他的爱女潘小凤进来要走的,在这种情形下,方玉琴不会愿意跟他。董大千明是公平解决,其实是帮宋老大的忙,还逼得潘九非点头不可,否则就是示弱。 潘九明白不明白这道理?他明白,他打心里恨透了董大千,可是他点头不点头?他得点头,而且还得点得很爽快:“好啊,问就问。” 董大千心里暗暗一乐,立即转望马六姐:“马六,你上去方便,你上去一趟吧!” 马六姐点头答应,飞步上楼。 潘九直拿眼瞪董大千。 董大千却装看不见。 楼上传下马六姐一声惊叫:“不好了,你们快来呀!” 宋山、潘九、董大千都一怔,然后谁也怕落在后头,飞也似的奔上了楼。 三个人进了卧室,只见马六姐站在那儿发怔,床上空空如也,那位方老板已经没了人影儿。 宋山一把抓住了马六姐:“马六儿,怎么回事儿,人呢?” 马六姐道:“不知道,我上来就没看见人。” 宋山傻在那儿了,他够凶够狠,可是心眼儿还没那么多。 就在这时候,董大千轻轻咳了一声。 董大千跟随宋山多年了,他咳嗽这么一声,宋山还能不懂是什么意思,他霍地转过了身,瞪着潘九,两眼直要喷火:“老二,你把那妞儿藏哪儿去了?” 潘九正在气头上,也正在错愕,一听这话,火儿往上一冒,脱口叫道:“放屁,谁藏人了,我还想问你呢!” 宋山脸色陡一变,要动手。 董大千抬手拦住了宋山,道:“嗳,嗳,大爷,究竟是自己弟兄,怎么能来这个?我看这档子事儿二爷不会知道,恐怕得问金刚。” 忽听金刚的话声传了进来:“董大总管不要含血喷人,姓金的没干这件事!” 几个人扭头一看,金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房门口。 宋山已经把金刚恨人了骨,此刻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指金刚,大叫道:“好小子,你还敢露头儿啊,我活劈了你。” 他迈步就要欺过去。 潘九横身一拦,道:“我没动你的马六,你最好也别动我的金刚。” 宋山暴跳道:“老二,你……” 董大千过来拦住:“大爷,人家二爷说的是,谁都别动谁了,办正事儿吧。” 一听正事儿,宋山忍住了火儿,怒视金刚:是不是你趁我们在楼下的时候,上来把那妞儿弄走了?” 金刚淡然说道:“大爷,今儿晚上的事儿,我跟马六一样,是各为其主,您不能怪我,方老板不见了,您更是冤枉了我。” 宋山道:“那……” 金刚转望董大千:“董大总管,鹤蚌相争,有人坐收渔翁之利,这话你可懂?” 董大千不愧老奸巨猾,两眼猛睁:“你……你是说三爷?” 金刚道:“这可是你说的啊!” 董大千两眼一眯,嘿嘿笑道:“老弟台,你可别把这把火引到三爷身上去啊。” 金刚道:“这话也是你说的,刚才我在外头碰见了戴天仇,他一手抱着那位方老板,一手拿喷子对着我,我敢断言,他是把人弄到三爷那儿去了,不信你董大总管可以跟大爷到三爷那儿看看去,要是没有,我金刚自己把眼珠子掏出来当泡踩。” 宋山经不起这个,浓眉上扬,就要走。 董大千拦住了他,望着金刚嘿嘿笑道:“老弟台,人是在二爷这儿丢的,该你跟着二爷找上三爷那儿去啊!” 金刚一摇头道:“我们二爷惹不起三爷,好在那位方老板对我们二爷也没多大兴趣,算了,我们二爷是既不争,也不夺了,细嚼也好,大口吞也好,任凭三爷了。” “呃,那敢情好,就让三爷捡便宜吧,我们大爷也没胃口了。” 董大千话刚说完,宋山叫了起来:“谁说的,我可跟老二不一样,那妞儿愿意跟我,我要,我是要定了,跟我走!” 他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没主心骨了,董大千、马六姐哪敢多留,也急急忙忙的跟着走了。 那里宋山等刚走,这里潘九一把抓住了金刚:“那妞儿真让老三的人弄走了?” “是真不假,二爷。” “你怎么会让他们把人弄走的?” “二爷,没跟您说么,戴天仇那小子动了喷子了,我倒是并不在乎喷子,可是我宁愿让他把人弄走。” “你宁愿——这话什么意思?” “二爷,您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妞要是还在这儿,您跟大爷两下里将了军,您怎么了啊?” 一直没吭声的莫一青,这时候说了话,他一点头道:“二爷,金老弟说的对,应该让三爷的人把姓方的妞儿弄走。” “对个屁,那不是便宜老三了么?” “谁说的?”金刚道:“大爷去找三爷了,三爷他能吃得到嘴么?” 潘九呆了一呆,脸上的神色松了些:“可是我怎么办,要我就这么放手,我可是不甘心。” “二爷,没人让您放手啊!” “是啊,二爷,”莫一青也道:“金老弟这是一着妙计,故意激大爷去找三爷,难道您看不出来么?” 潘九一怔凝目:“真的?” “当然是真的。” “然后呢?” “三爷不是想做那得利的渔翁么,天底下哪有这种便宜事儿,我要您做那得利的渔翁。” 潘九脸上怒容尽扫,咧嘴笑了:“小金,您打算怎么做,说给我听听。” 金刚摇了摇头道:“二爷,您就别管那么多了,我负责把那位方老板原封不动的给您弄回来,行不?” “行,当然行,什么时候?” “您别给我拘时候,也许今儿晚上,也许明儿个,也许过一两天,这回要看准了机会再下手。” “小金,你要知道,别说是一两天,就是让那妞儿在他们俩手里待上一分钟我都不放心,他们俩你最清楚不过了,让个漂亮女人待在他们俩那儿,比待在虎口里都危险。” “二爷,您清楚这情形,我也不糊涂,我保证原封不动的把人给您弄回来,这还不行么?” 莫一青道:“行了,二爷,心急喝不下热稀饭。” 潘九没奈何地摆了手:“好吧,好吧,可是要原封不动啊,人家吃剩的我不要,到时候你要是给我弄个开过封的回来,我可饶不了你啊!” “二爷,要不要我先立下军令状?” “这又不是唱‘失空斩’,用不着,用不着。” 金刚笑了笑,转身要走。 潘九一把拉住,道:“慢着,小凤那儿怎么样了?” 金刚道:“您用不着问怎么样了,反正您的事儿她以后绝不会管了就是。” “真的!”潘九猛一喜。 “以后她要是再管您的事儿,您找我,行不?” “行,行,小金,你真行。”潘九乐得直笑:“看来我得好好谢谢你,你去吧,你去吧!” 金刚出了屋。 莫一青陪着潘九还留在卧室里。 金刚下了楼,到了后头一间小屋里。 潘小凤呆呆地坐在那儿,满脸是泪渍。 金刚过去,手抚着香肩:“小凤,别再难过了,你这样让我很不安,你是个明事理的姑娘,应该能体谅我的不得已。” 潘小凤低下头,擦去了泪渍,又抬起了头:“难过那是在所难免,谁叫他是我的父亲,你是为国家做事,用不着不安,从现在起,我什么都听你的,但是我要你的保证,不能伤害到他的性命。” 金刚正色道:“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三个人里头,我独留下你爹,不过以后,你要好好劝劝他,让他改过,让他为自己的国家民族做点事。” “这一点我做得到。” “那就行了。”金刚轻轻拍了拍香肩,道;“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是自己回去,还是跟你爹一块儿回去?” “我自己走。”潘小凤站了起来:“你呢?” “我是闲不住的。”金刚吁了一口气:“一直到‘三义堂’瓦解为止。” “那我走了,”潘小凤说走就走,可是到了门口,她回过了头:“你要多小心。” 很平淡的一口话,却包含了无限的情意,尤其是金刚跟她的父亲为敌,能有这句话,更属难得。 “我知道。” 金刚暗暗感动,也暗暗敬佩,他送潘小凤到了客厅里。 潘小凤走了。 潘九、莫一青下了楼。 “小凤走了?”潘九问。 “嗯。” 潘九有点不安:“我看我也回去吧。” “您是该先回去。” 潘九没说话。 莫一青道:“我给您套车去。” 莫一青出去了,潘九吸了一口气,两眼之中闪射出愤怒的火花:“我倒不一定非要把那个戏子抢到手不可,只是这口气难平,连董大千、马六都敢当面跟我作对,小金,得顺便把这两个东西给我做了。” 金刚听得心头一跳,道:“二爷,董大千是大爷的亲信,至于马六,大爷也撂过了话——” “我不管,我受不了这个,让他们死,我担了。” “是。”金刚答应了,他等的就是这种正面冲突。 莫一青进来了:“二爷,车套好了。” 潘九向金刚道:“小金,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回去?” “我要到别处去一趟,搭您个便车吧!” “你要上哪儿去?” “大爷不是找三爷去了么,我要在中间点把火去。” 潘九微一怔,旋即笑了:“好主意,走。” 潘九拍了金刚一巴掌,拥着金刚走了出去。 莫一青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味儿,他知道,这一着是失败了,在这方面,他根本斗不过金刚,天时、地利、人和,全让金刚占了,从现在起,他要改变战略了。 □ □ □ 金刚在半路上下了潘九的马车。 他没有马上上孙家去,他拐了个弯儿,先会晤了赵大爷,把在“三义堂”的工作做了个简报,交待众弟兄准备随时支援,然后他又折回家叫醒了马标。 马标本来一脸的睡意,金刚交给他两件差事儿,使得他睡意全消,一蹦三尺高。 头一件差事,让他到旅馆去,即刻送走韩庆奎一班人。 第二件差事,则是—— 交待完了马标,金刚赶去了孙家。 夜很深了,孙家该关门了,可是孙家大门两扇,只有一扇关着,另一扇却半关着,而且门口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很显然的,孙家出了什么事儿了。 金刚没走大门,从东边翻墙进了院子。 前院里有人,可是人都围在后院门口,探头探脑的往里张望。 更明显了,出事儿的地方是在后院。 金刚翻过后院墙进了后院,一进后院他就听见了吵架声,而且是宋老大跟孙老三的声音,声音是从有灯光处传来的。 金刚轻捷地赶了过去,那是大厅,大厅里灯火通明,光同白昼,外头没人,人都在里头。 金刚点尘未惊地挨近—— “金刚,他是什么东西。”是孙老三暴叫:“找他来对质,我给他个三刀六眼。” 这说明,宋老大已说出了金刚碰上了戴天仇,而孙老三却来个死不认帐。 宋山说了话,冷笑,像从冰窖里透出来的:“老三,你要是跟我这个做大哥也来这一套,那就显得咱们这磕头拜把的情份不够了,金刚不敢跟我编瞎话,他亲口告诉我,戴天仇拿喷子比着他,带走了姓方的妞儿。” “大哥,没想到你不相信自己磕头拜把的弟兄,却相信个明帮着老二的弟兄,怎见得这不是老二一着嫁祸计,又怎么见得戴天仇非是我的人不可。” 一句话问住了宋老大,金刚帮潘老二使这么一着嫁祸计,不是没有可能,就算真是戴天仇把人带走了,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戴天仇是他孙老三的人。 大厅里一静寂,然后,宋老大拍了桌子:“去一个人,给我把金刚找来。” 显然,他是要问个当面。 大厅里匆匆出来一个人,匆匆地走了。 金刚没再待下去,贴着大厅的墙,狸猫似的窜向后去,在约定的柴房边上,他见着了戴天仇。 “一哥,怎么现在才到?” “临时发生了点事儿,逼到了头上,我不能不给潘小凤个明白。” “知道情形了么?” “知道了,大厅里正热闹,人呢,在密室?” “不,孙老三精得猴儿似的,他防着宋老大搜密室了,把人藏在了东跨院马厩后头一间屋里。” “嗯,这消息得赶紧给宋老大送去。” “用不着,”戴天仇咧嘴一笑:“我有个笨法子,可以来个当场图穷匕现。” “呃,什么法子?” “‘胭脂宝褶’里不是有段失劫救火么,咱们也给他来上一把火,等大伙儿赶去救火,小妹扯喉咙一嚷,这不就够了么?” “好法子。”金刚笑了:“这事儿我来干,东跨院里有人么?” “只那间屋前后有两个人守着。” 金刚眉锋微皱,道:“下手得下得不着痕迹。” “要不要我去把那两个引开?” “不用,这样就着了痕迹了,我自己想办法,事不宜迟,我去了!” 金刚跟戴天仇分了手,直扑东跨院。 东跨院门关着,隔墙听得见一两声马匹低嘶。 金刚先爬上墙头,打量了一下东跨院的形势。 马厩在院中间,一头挨着靠门院墙,贴后墙有间屋,屋前有点火光,一闪一闪的,那是有人在抽烟。 行了,人从马厩正面过去,屋子那边的人看不见。 金刚没走墙上走,翻墙太高,容易暴露身形,他撬开门轻轻溜了进去,弯着腰挨近了马厩。 马厩前有的是草料,这东西见火就着。 金刚从口袋里摸出了洋火,划一根,没等着就塞进了草料里。 没露一点火光,草料里冒起了烟。 行了,金刚轻捷异常地退出了院门,带上门,门缝里看火着了没有。 那堆草料,先冒烟,不到一分钟现了火舌,着了。 火舌小而低,马厩挡着,屋子那边看不见。 牲口可觉出来了,一连地低嘶,骚动。 可惜只可惜牲口不是人。 火舌终于窜起来了,老高,屋子那边看见了,本能地一声惊叫:“失火了!” 夜深,人静,这一声传出了老远。 戴天仇听见了,扯着喉咙就叫:“失火了,东跨院失火了。” 金刚到了他面前,笑问:“有没有地方看热闹?” “怎么,一哥还舍不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