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希望如此,像他这种人,不可多得。” 秋子沉默了一下,间道:“少佐打算交付他什么任务呢?” “现在我还没决定。” “把‘三义堂’有些事交给他不行么?” “不行!‘三义堂’没什么事要他做的,而且这里的事也试不出他来。” 秋子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川岛芳子躺上了床,两眼呆呆地上望,呆呆地抽着烟卷儿! □ □ □ 金刚回到了住处。 潘小凤在等他,一见他进屋,急迎上来握住了他的手:“怎么样?” “坐下来说。” 两个人走过去坐了下来。 金刚没瞒潘小凤,除那两吻之外,他都告诉了潘小凤。 “她疯了?她非倒霉不可。”潘小凤有点激动。 “她没有疯,但是她的确非倒霉不可,别小看了川岛芳子,她这么做是有用意的。” “呃?她有什么用意?” “吸收我的事,可真可假,你懂么?” “我不懂!” “所谓可真,吸收我这么一个人,她们并不吃亏,不是我夸口,整个‘黑龙会’也挑不出一个像我这样的,我一个人做的事,能抵她们半个‘黑龙会’所做的事,而且她一旦吸收了我,我就得有所表现给她看看。” “可假呢?” “是一样达不到她的要求,她就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杀我,这就是可假。” “这分明是个圈套嘛!”潘小凤瞪大了一双美目。 “本来就是个圈套。” “这女人好毒啊!” “做间谍本来就是这样,可是强中还有强中手啊!” 潘小凤看了看金刚:“你打算怎么对付?” 金刚笑了笑道:“你听过‘空城计’这出戏么?” “听过啊!怎么?” “诸葛亮从城楼上下来,最后一句唱词是什么?” 潘小凤想了一想,美目猛一睁:“将计就计显奇能?” “对!就是这样一句。” 潘小凤突然间显得有点忧心忡忡的:“你——有把握?” “我从不打没把握的仗。” “可是她们人多,你只一个人。” “谁说我只一个人?” “你也有帮手在这儿?” “怎么没有?眼前不就是一个么!” 潘小凤正色道:“别开玩笑,我说的是正经的,我担心你。” 金刚拍了拍潘小凤的手,笑道:“放心!我不会孤军奋战的,老早老早以前我就布署好了。” “真的?” “这是什么事!这是一场关系重大的战争,其重要性绝不比几千万大军对垒差,我能掉以轻心,我能骗你么?” 潘小凤放心地笑了,一个如绵娇躯,缓缓地偎向了金刚。 金刚推躲都不是,只好任潘小凤偎进了怀里! □ □ □ 寿筵时候到了。 宾客们坐满了大厅。 一般人家的大厅大不到哪里去。 可是潘九家这座大厅,宽宽裕裕的能容六十桌酒席。 这是单算“贵宾”,前大厅,前后院,几个跨院的酒席还不算。 如果是要一总算,酒席总在两百桌以上。 这是“三义堂”的二当家潘九自谦,没有大过铺张,没有太惊动人,要不然寿筵的酒席还不止此数。 像去年宋大当家的做寿,一顿寿筵整整开了五百桌。 宾客们坐好了,“三义堂”里的那些人忙上了,拿酒的、端菜的,川流不息。 酒是各地的名酒,整缸整缸的。 菜是京里的名菜,山珍也好,海味也好,无一不是京里名厨的绝活儿。 曲指算算,“三义堂”出动的人手,连桩卡都算在内,共是六百三十六个。 两个字囊括一切:惊人! 最忙的是潘府的总管“千手千眼”莫一青。 金刚交给他个差事,要他负责查验送往招待贵宾所在地的后厅的每一道菜。 这可整了他了。 莫一青号“千手千眼”。 如今他这“千手千眼”却派不上用场。 他带了四名亲信,就在后厅门口拐角处设立了一处“检查站”,一道一道的试,一样一样的试,忙得他满头是汗。 金刚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心里直乐。 虎头老七就站在金刚身旁,拿眼瞟着金刚,似笑非笑地道:“留神点儿唷,莫一青可是恨上了你了。” 金刚慨然道:“那没办法,碰上这种事儿,谁能闲着,他是二当家府的总管,二当家亲信里的亲信,这种事儿不交给他又能交给谁。” 虎头老七笑道,“算了,你那点心眼儿少在你七姐面前耍了。” 金刚笑了笑,没说话。 当然,这是默认了。 虎头老七面前,默认这一桩,一点关系也没有。 戴天仇走了过来,含笑道:“金大哥,我可以交差了吧?” 金刚一摇头:“别忙,这话说早了,要等到大伙儿把这些菜都下了肚,一个一个没事儿,你才能算交差。” “金大哥这话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 “万一有个贪吃的,吃坏了肚子,那也能怪我么?” 金刚笑了,虎头老七也笑了,鲜红的小嘴儿冲着莫一青那边呶了呶,轻声道:“别抱怨了,兄弟,你金哥用心良苦,已经给你拉个做伴儿的了。” 戴天仇往那边看了一眼,道:“最好别让他跟我做上伴儿。” 虎头老七又笑了。 只听楚庆和的话声传了过来:“什么事儿这么乐了,说出来让我也乐乐。” 话说完了,人也到了三个人的跟前。 虎头老七跟他是死对头,笑容一敛,看也没看楚庆和一眼。 倒是金刚过意不去,笑道:“天仇老弟说,他监了这么一天的厨,赶明儿也能掌杓了。” “这可是真的,”楚庆和随声附和,道:“学什么都得用眼去瞧,天仇老弟人聪明,瞧还能瞧不会。” 金刚道:“真要是这样,谁还愿意过那学徒苦日子,满天下都成了名厨了。” 这句话听得楚庆和也笑了。 马六姐过来了,直擦汗。 金刚道:“辛苦了,六姐!” 马六姐摇头道:“我的姥姥,可喘口气儿了。” 楚庆和道:“马六,都张罗好了?” “可不!不都张罗好,能说喘口气儿。” “行了!待会儿好好儿过过戏瘾了。” 虎头老七冷冷道:“楚管事最好别看戏。” “七姐这话什么意思?” “万一让你瞧上了哪个呢?你瞧上谁谁不倒霉?” 楚庆和赧然一笑道:“瞧七姐说的,这是二当家府,我哪儿敢哪,再说也轮不到我啊!” “你明白这一点就好。”虎头老七又冷冷地给了他一句! 楚庆和竟一声不吭地受了。 当然,楚庆和他是冲着赵霸天,哪怕心里再不痛快,面儿上也不敢带出来。 拿酒、端菜不是他们几个的事儿,几个人闲在一旁聊得既轻松又痛快。 莫一青不住地拿眼往这边瞟,恐怕他心里更恼金刚了! 这一顿寿筵,连吃带喝整整三个钟头。 酒足饭饱,剩下的就是余兴了——看戏。 没多大工夫,戏台前满了,有坐的、有站的。当然,坐的全是贵宾。 贵宾分的也有等级。 “三义堂”的三位当家的跟川岛芳子她们,就坐在最前头一排。 宋大少爷紧挨着川岛芳子,一会儿递茶,一会儿递水果、瓜子,对他自己的爹也没这样。 没看见潘小凤,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 金刚带着他的人,就站在“观众席”后,暗中监视着各处。 马六姐又得忙上一会儿,带两个人监视后台去了! 戏班子两三个,韩庆奎的班子却是给贵宾们唱的。 锣鼓号儿打过,上戏了,加官晋爵之后,吉祥的祝寿戏上了。 头一出“天女散花”。 名角儿方玉琴方老板的天女。 做功好,身段也好。散花散的更好,一朵花正好落在寿星潘九爷怀里。 两声喝采。 一阵掌声。 宋老大打趣:“行了,老二,天女把花散给了你,今年要不交好运,你找我。” 方老板一出场,本就立即吸引住了三位当家的目光,那就跟铁碰了吸铁石似的。 如今这么一来,潘九更乐了。 潘九正乐着,方老板投过来娇媚一瞥,还带着娇羞的笑意。好了,潘九喝多了,不!刚才他喝的不少,可是他没一点酒意。 如今,他却有点醉了,脸色红了,两眼之中现出了异样的光采。 潘九上钩了。 太容易了。 可是古来以这种香饵钓男人,又有哪一个男人不是急着吞钩? “天女”散过了花,方老板下场了。 一阵掌声。 三位当家的把手都拍疼了。 尤其是潘九,生似那双手不是他的。 有这一出就够了。 真的有这一出就够了。 往后的戏码绝不是“天女散花”。 可是三位当家的仍当那是“天女散花”。 只要坤角上场,不管身子是谁的,三位当家的准把人家的脸看成了方玉琴方老板——那位娇媚又带着动人羞涩的“天女”! 台上唱的是什么,是哪位名角,三位当家的全不知道! 他们三个都忙上了。 只忙一样。 个个拉来了自己一名亲信,然后耳语两句。 金刚看在眼里,胸中更亮了。他小妹这个忙帮得好。 瓦解这个“三义堂”,恐怕全仗他这位小妹一个人了。 韩庆奎班角儿多,台柱名角方玉琴方老板只上了一出“天女散花”,别的戏自有别的角儿上。 此刻,方老板想必正忙着在后台卸妆。 先进后台的,是潘九的亲信莫一青,他却没看见方老板,忙问在后台的马六姐。 马六姐说,方老板回东跨院歇息去了。 于是,莫一青匆匆离开后台,赶赴东跨院。 第二个进后台的,是宋山的亲信。 他得到马六姐同样的答复。 最后进后台的,是孙老三的亲信。 马六姐做人公正,不偏不向,说词一个字不差。 莫一青先赶到了东跨院,方老板正在卸妆。 “方老板,”莫一青笑容满面到了跟前:“我们二当家的想见见你,今儿晚上单独请你吃饭,当面有重谢。” 方老板一口答应,还谢了一声。 莫一青走了。 接着来的,是宋老大、孙老三的亲信。他们俩没碰着面,可是得到的答复全一样:“已经答应二当家的了,恕难分身。” 三个亲信戏台前耳语回话。 潘九面有喜色,眉飞色舞。 宋老大皱了皱眉。 孙老三脸色不大好看。 还好,两个人都没说什么。 到底还顾磕头拜把的情份,不能为个戏子就闹不痛快,让人看笑话。 真顾磕头拜把的情份么? 恐怕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戏一完,客人散了。 宋老大、孙老三前脚送走了贵宾川岛芳子跟日本领事田中,后脚就走了,没像预期的留到晚上。 潘九有点意外,可并没有怎么在意。 走就走吧!自己弟兄还计较那么多! 离天黑还早,潘九心里尽管急,却只有忍了。 大白天找个戏子见面,潘九他也怕落人话柄,只有先歇息去了。 金刚找个空,先到了东跨院,马六在门口瞭望,金刚见着方老板,了解一下情况,然后面授一番机宜。 方老板当然是一一遵命。 之后,金刚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潘小凤在那儿等着他,两个人又谈起了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话。 □ □ □ 潘九好不容易盼到了天黑,一点灯,立即着莫一青前去请方老板。 暖阁里一桌酒,精美、情调、气氛都不错,潘九独自一个人鹄立等候。 莫一青到了东跨院,方老板已盛妆以待。 莫一青接凤凰似的把方老板接进了暖阁。 潘九爷满脸笑容相迎。 “还没给九爷拜寿呢。”方玉琴娇媚一瞥,俏生生就要拜下去。 潘九乐极,上前相扶:“起来,起来,这是干什么!” 方老板的柔荑,搭上了潘九的手站了起来。 潘九却没肯再松手,拉着方老板到桌前坐下,坐都坐下了,还不肯放手。 莫一青轻咳上前:“二爷,您还没谢人家方老板呢!” 潘九如大梦初醒,“呃!”地一声,忙松开方老板的手:“你给拿过来。” 莫一青应声转身,捧过来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打开来递到桌前。 盒子里,一付珍珠项链,一付珍珠手镯,一付珍珠耳坠,一付珍珠胸针,映着灯光,闪闪生辉。 潘九接过来,递方老板:“这有我一点小意思!” “哎哟!”方老板一脸惊容,却难掩乍惊还喜的喜意:“这么重的赏,叫我怎么敢收啊!” “这不是赏,是谢!”莫一青一旁答腔。 “还谢呢?”方老板秋波一转,娇媚横生:“台上失了手,一朵花砸着九爷,不罚就是好的。” “就是谢的那朵花,大哥说我非交好运不可,当然该谢。”潘九急忙接了话。 “九爷,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您越这么说,我心里就越不好过。”方老板话说的诚恳,还带着些楚楚可怜的模样儿! 就这模样儿,看得潘九心里更不忍了,忙道:“不、不、不,你千万别这么想,我说的是实话,掏心窝的实话,要是有半句假,管叫我遭天打雷劈。” 方老板玉手争忙按了过去,她按住了潘九的嘴,可是迟了,潘九已经把话说完了。 方老板急得什么似的,一跺绣花鞋,向着潘九皱眉叫道:“哎呀!九爷,您干吗赌这么重的咒儿嘛!我相信您说的是实话就是了。” 潘九不但嘴皮发软,心里更是受用得很,慌忙接过方玉琴的手来,轻轻拍着说:“不要紧,不要紧,看你急的!这不是让我心疼么,只要你相信我就行了。” 莫一青一旁道:“是啊!方老板,这会儿可以收下我们二爷这份儿谢礼了吧?” 方玉琴从潘九略嫌粗糙的大手里,轻轻抽回了柔荑,眼望着那个檀木盒子,道:“这么说,我倒是因祸得福了,再不领受就未免太不识抬举了。” 她两手捧起了檀木盒子,往下一矮身,道:“九爷,我谢——” 潘九既没容她施下礼去,也没容她再说下去,伸双手挽扶,几乎把人家一个娇躯拥在了怀里,妙得是,方老板她并没有躲闪。潘九说:“这是干什么!又来了,我这是谢你,你怎么反倒谢起我来了。” 方老板等潘九把她扶了起来,才微微地侧了侧身,从潘九的怀里往外挪了挪。 莫一青一旁轻咳了一声:“二爷,菜都凉了。” 他这是提醒潘九,欲速则不达,别操之过急把人家给吓跑了。 潘九还不错,一点就透,忍了忍胸中的激动,道:“呃、呃,唉!净顾着乱了,把这事儿都给忘了,坐、坐,方老板坐。” 方老板往后微退坐了下去,瞟了潘九一眼,道:“九爷,您这样方老板、方老板的,我可当不起,我叫玉琴,您干脆叫我的名儿吧!” 莫一青那儿拿壶斟酒。 潘九听得两眼猛一睁:“行么?” “瞧您问的,怎么不行,别人不行,您还不行么?” “太好了,”潘九拍了一下手,道:“那就听你的,玉琴,来!玉琴,咱们先喝一杯。” 潘九举起了面前杯。 方玉琴犹豫了一下,伸出水葱也似的两根玉指也端起了那细瓷的小酒杯,可是她说:“九爷,我们吃的是开口饭,靠的全是这付嗓子,我可不能多喝。” 潘九眼一睁道:“这怎么行……” “九爷,这是冲着您,要是换个别人,我还点滴不沾,连碰都不碰呢!” 莫一青道:“二爷,方老板说的是,吃开口饭仗的就是一付嗓子,要是喝坏了嗓子……”潘九往下一放酒杯,跟着拍了胸脯:“怕什么,凭玉琴这么个人儿,还愁饿着?不要紧,戏不能唱就不唱,就留在我这儿,我养你一辈子。” “哎哟!”娇媚地瞟了潘九一眼:“我们怎么敢,我们哪儿,来的这么大福气呀!” 潘九一整脸色道:“玉琴,我……” 莫一青轻咳一声,拦住了潘九的话头:“二爷,您要是爱护方老板,就别勉强她,少喝点儿就少喝点儿吧!这是您,换个别人人家方老板点滴不沽,碰都不碰呢!” 潘九对莫一青,以前怎么样,不得而知,如今却是言必听,计必从。莫一青话一说完,他立即改口道:“好、好、好,少喝就少喝吧!” 他干了一杯。 方玉琴只沾湿了一下香唇。 莫一青一旁让着:“空着肚子喝酒伤身子,有酒不能没菜,来、来,方老板,吃菜、吃菜,吃点儿菜。”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用干净筷子为方玉琴挟菜。 喝了点儿酒,吃了点儿菜,莫一青欠了个身:“您两位慢慢喝,我上厨房看看汤去。” 他走了。 这间暖阁里,就剩下潘九跟方玉琴了。 潘九催着让着,又让方玉琴沾了一下酒。他自己连干了几杯,脸色已微有红意,两个眼珠子也不大灵活的,老在方玉琴脸上转,可就是转不到别处去:“玉琴,今年多大了?” “整廿,不小了。” “唱了多久戏了?” “十四岁就进了班子,到现在整六年了。” “六年就红成这样儿,真不容易。” “那是托九爷的福,跟大伙儿抬爱。” “没那一说,一大半还是你自己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没人了,”方玉琴头一低:“十四岁那年,爹娘就全过世了,要不然怎么会抛头露面吃这碗开口饭。” “呃!那怪不得,真苦了你,委屈你了。” “也没什么,这是命,人总斗不过天,只好认命了。” “你现在是拿包银,还是……” “拿包银,情况好的时候,多拿几个,情况不好的时候,少拿几个,这么些年了,班子里大伙儿处得跟一家人似的,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不能唱戏唱一辈子,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能有什么打算?”方玉琴愁苦地笑了一笑:“像我们这种人,又能有什么打算?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到哪儿说哪儿了。” “不行啊!玉琴,”潘九眼瞪大了,眼珠子上都有几根血丝:“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个女人能唱戏的岁数没几年,要是现在没个打算,到了不能唱的时候怎么办?” “九爷,您抬爱,我也不瞒您,像我们这种人是不敢想那么多,那么远的,要是想得多,想得远了,一天都过不下去。” “不是办法,不是办法!”潘九头摇得像货郎鼓:“玉琴,我这个人天生一根直肠子,说话不会拐弯抹角儿,这样吧!你拿包银再多,也是有时候有数儿的,不如现在离开班子留下来跟我,我保你一辈子吃喝不尽,你看怎么样?” 方玉琴怔了一怔,笑着:“九爷,您这是跟我说笑。” 潘九一把抓住了方玉琴的手:“不!我这是掏心窝子里的话,真的!要是有半句假话,管叫我遭……” “九爷——” “好、好,我不赌咒,我不赌咒,玉琴,你愿意不愿意?” “九爷,您这是当真?” “当然是当真,你要是不信,我可又要赌咒了。” “九爷,您没听人家说,戏子无情?” “你不会,你不是那种人,人心都是肉做的,只要我对你好,你不会对我无情。” “九爷,您是不是喝多了?” “喝多了?笑话!那几杯酒能难倒我,玉琴,你——” “九爷,我没这么大的福份,您可别折我。” 潘九急得一阵激动,抓得方玉琴的手紧紧的:“玉琴,你怎么好这么说,我家里过世得早,只有一个女儿,都十几二十了,我早说想再娶,可是一直没找着合适的。” “这么说,您是打算娶我,不是玩儿玩儿就算了?” “这什么话,我潘九可不是那种人。没错,我玩过不少女人,可是你不同,对你我不会,天地良心。” “九爷,”方玉琴这种事似乎见多了,她并没有怎么当回事儿,笑吟吟地道:“我很感动,也很感激,这样吧!您让我考虑考虑。” “还考虑什么,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九爷,话不能这么说,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我不能不慎重。” “玉琴……” 方玉琴站了起来,手还没抽回,道:“九爷,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潘九没松方玉琴的手,霍地站了起来,沉下了脸:“看样子你是不愿意?” “不!九爷,”方玉琴仍然笑吟吟的:“您误会了,我只是要考虑考虑。” “我要是不让你考虑,现在就给我答复呢?” “九爷,您干吗这么急呀!” “我这人就是天生急肠子。” “您急我可不能急,这是一辈子的大事。” “我不管什么大事小事,我要你是要定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潘九终于现原形了。 方玉琴却仍笑吟吟的:“九爷,您是怎么了,您是喝多了吧!那您歇着吧!我该走了。” 方玉琴想挣着抽回手,不但没能挣脱开,潘九反而把她拉得一个跄踉更往里了,潘九冷笑道:“走?你做梦,要是我姓潘的不摆下话去,你们哪一个也走不了。” “九爷,您——”方玉琴惊声道。 “少再罗嗦,姓潘的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的造化,不愁你吃喝穿,你还求什么,答应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我姓潘的不喜欢霸王硬上弓,你就在这儿给我好好想想吧!” 方玉琴低下了头…… 潘九抓起一杯酒,一仰而干。 □ □ □ 在金刚住处。 金刚、潘小凤泡了两杯茶,正对坐灯下轻声细语地谈着,不关儿女私情,天南地北什么都谈。谈着谈着,金刚掏出怀表看了一下。 “怎么,”潘小凤问:“要睡了?想下逐客令?这多不礼貌?” “不是的,”金刚微一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件事儿。” “什么事儿?” “令尊把韩庆奎班的名角方玉琴方老板叫到暖阁快一个钟头,我很为那位方老板担心!” 潘小凤一怔:“真的!你怎么知道?” 金刚笑了笑:“这儿有什么事儿我不知道的?” 潘小凤脸色变了一变:“你的意思是——” “帮个忙,把那位方老板救出来。” “我这就去。” 潘小凤霍地站起来走了。 □ □ □ 方玉琴低着头,还不说话。 潘九可没那么好耐性,眼一瞪:“怎么样,想好了没有?” 方玉琴仍低着头没吭声。 潘九脸上浮现起一丝狰狞冷笑:“我从不喜欢霸王硬上弓,今儿个我得改一改了。” 他站起来逼了过去。 方玉琴猛抬头一脸惊容:“你、你想干什么?” 潘九没说话,脸上的狰狞笑意浓了。 方玉琴惊骇的往后退:“你、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可要叫了。” “叫?哈!”潘九笑了:“叫吧!你叫破喉咙,看看有没有人敢来管?” “你、你、你……” “我怎么?给脸不要,不识抬举,姓潘的哪一点配不上你?你是他妈的什么三贞九烈的女人?” 话说到这儿,潘九左手一把抓住了方玉琴的胳膊,右手抓住了方玉琴的领口,一凝动,就要往下撕。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 “爹!”门口传来潘小凤冷冷一声。 潘九一怔回顾,急忙松了方玉琴:“小凤,你、你怎么来了?” “您是说我不能来、不该来?” “这是什么话?这是你的家,你还有哪儿不能到的。” “那就好,”潘小凤转望方玉琴:“这位可是韩庆奎班的方玉琴方老板?” 方玉琴面有余悸的点了点头。 潘小凤突然笑了:“我找了你老半天了,想让你教我段儿戏,怎么找也找不着,弄了半天你在这儿啊!走吧!上我那儿坐坐去。” 方玉琴当然是连声应好,这是救星,还有不好的道理?她刚要往外走。 “慢着!”潘九喝了一声,望着潘小凤道:“小凤,你这是什么意思?方老板是我的客人。” “我知道!”潘小凤冷冷道:“可是您这不是待客之道!只有我替您招待这位方老板了。” 潘九脸色一变:“小凤,你要弄清楚,这是我的事。” “您也要明白,我是您的女儿。” “女儿能管做爹的事?” “不是我管,我是替我娘管。” 潘九一怔苦了脸:“小凤,你这是——” “我说的是实话。” “小凤,我已经很对得起你娘了。” “那是您的看法,我不这么想,您还记得不记得我娘临走以前跟您说的那些话!这么些年来,您是怎么做的您自己明白,我这个做女儿的说了什么了?眼前这位方老板跟您的女儿差不多大,您能忍心?” “这……” 潘九一时没说上话来。 潘小凤转望方玉琴:“方老板,我还等着你教我戏呢,走吧!” 方玉琴连忙答应,走了过来,可是她刚到潘九身边,潘九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她,她惊叫一声急望潘小凤。 潘小凤的神色很平静,只冷冷望着潘九。 潘九半天才叫出一声:“小凤,你……” 潘小凤没说话。 潘九猛然甩了方玉琴,大吼:“滚、滚,都给我滚。” 方玉琴忙走向潘小凤。 潘小凤拉着方玉琴的手走了。 潘九又抬手猛一扫,“哗喇!”桌上的杯、盘、碗、筷掉了一大半,碎了。 潘九又猛跺一脚:“我就不信,我非把她弄到手不可,要不然我就不姓潘。” “哗喇!”他抬手又是一下。 潘九发的脾气不小,这套细瓷餐具是他平日最钟爱的,别人连碰都不让碰一下,今儿晚上为“招待”青衣祭酒方玉琴方老板,他才从密室里拿出来派上用场,如今在他气头上,抬手扫这么两下,只不知道等他气消人平静之后,会不会后悔。 □ □ □ 潘小凤从乃父那虎口里救出了“娇弱”的方老板之后,没带方玉琴往东跨院去,径自带着方玉琴到了金刚的住处。 一路上,方玉琴对潘小凤不住的谢,不住的感恩,直到进了金刚住的屋,她还谢个不停呢! 金刚没想到潘小凤会把方玉琴带到这儿来,潘小凤带着方玉琴进来,看得他不由一怔。 就这一怔神工夫,潘小凤指着金刚道:“方老板别谢我,要谢该谢这位,要不是他告诉我你让我爹请去了暖阁,我还不知道这回事儿呢!” 方老板打从进屋,一双美目也直直地盯着金刚发怔。这当儿潘小凤一说话,她才像大梦初醒似的定过了神:“这位,这位不是金爷么?” “是呀!”潘小凤眨动了一下美目,娇靥上浮现起诧异之色:“方老板认识他呀?” 金刚也已定过了神,含笑道:“赵总管交待我负总责,东跨院我不知道跑了多少趟了,方老板怎么会不认识我?” “感谢潘姑娘跟金爷的大恩。”方玉琴走上前就要向金刚盈盈拜倒。 金刚忙道:“小凤,快扶方老板。” 潘小凤上前扶住方玉琴。 金刚道:“方老板要谢还是谢潘姑娘,千万不能谢我,要不然方姑娘你是害了我。” 方玉琴讶然道:“金爷您这话……” “我是‘三义堂’的人,这要是让二当家的知道,二当家的岂饶得了我?” 方玉琴为之一怔。 金刚旋又转望潘小凤:“小凤,你不该带方老板到这儿来,要是让谁看见,把话传进二当家耳朵里,我这条命就没了!” 潘小凤道:“怕什么,有我呢!” “哎呀!姑娘,”金刚苦笑道:“你总不能一天廿四小时都跟着我吧!这犯了二当家的大忌,万一二当家的咬了牙,什么都不顾了,我怎么办!还是快把方老板送到东跨院去吧!” 金刚既这么说,潘小凤也就没再说什么,带着方玉琴走了。 金刚吁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可是他还揪着一半心,不是为别的,是为那位西贝方老板瞧出潘小凤跟他的关系,定然会跟他好缠一通不可。 潘小凤跟方玉琴走没一会儿,门外来了人,赫然是赵霸天。 金刚忙站了起来:“总座,您还没歇着?” 赵霸天冲他摆了摆手道:“家里多少事儿等着呢!把这儿剩下的事儿料理过以后,恐怕就要回去了。” 赵霸天边说边落了座。 “怎么,今儿晚上就走?” “嗯!你是用不着回去,我是来跟你说一声的,花赌两档我打算暂时找个人代你照顾一下,等你回去以后再接过来,你看找谁合适?” 金刚想了一想道:“这样您看行不?花档就交给马六,赌档让七姐暂时偏劳一下。” “好,就这么办!不过你放心,这只是暂时的,等你一回去,我就让她们交给你,也许你用不着接了。” “您的意思是……” 赵霸天突然笑了!照金刚肩上拍了一巴掌,道:“老弟呀!你还跟我装什么傻,一旦你成了潘府的娇客,还用你接花赌两档?” 金刚有点不好意思,搓着手道:“总座——” “老弟,”赵霸天又热络地拍了他一下:“男子汉大丈夫,该这样,这有什么害燥的?我耳不聋、眼不瞎,姑娘对你怎么样,我胸中雪亮,二当家的也很欣赏你,这是机运,也是你行,连大当家的少爷都求不到,你没费吹灰之力,垂手就得到了,也可见二当家的对你是多么器重、多么爱护,好好儿干,别辜负了人家,也别忘了你这个当总管的赵大哥。” 当然,赵霸天也够势利的,尽管他贵为总管,三人之下,多少人之上,他也得拉拉关系,走走内线。 金刚何等样人,自是胸中雪亮,有这种机会还能不会把握,当即道:“您放心,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不会忘总座您的提拔大恩。” 赵霸天自是欣慰异常,可是他却没有过份流露,含笑拍着金刚说:“自己兄弟,还说什么大恩不大恩的,只别忘了你这个大哥就行了,你歇着吧!我走了。” 他站起来要走。 金刚跟站起来要送。 忽地,赵霸天又转回了身,带着点犹豫说了话:“兄弟,还有件事儿,恐怕你得伸把手赐鼎力,帮你大哥个忙。” “什么事儿?总座,您吩咐就是,赐鼎力帮忙,我不敢当,只敢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那么严重,也许你已经看出来的,我对老七有点儿特别,我不瞒你,我在她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可是她老不疼不痒的跟我装糊涂,我看她跟你挺谈得来的,得便你给口角春风,美言几句,玉成玉成。” 赵霸天不愧老奸巨猾工心计,这不啻点明了,虎头老七是他的人,别人最好少打主意。 这番话听得金刚心头一连震动了好几下,可就在心头震动之际,他已想好了对策,等赵霸天话一说完,他立即道:“原来是这回事儿,不瞒您说,我是看出来了,也听说了不少,只是,总座——” 金刚脸色一整,目光一凝,望着赵霸天道:“我斗胆问您一句,您这可是玩儿真的,还是玩儿假的?” “什么叫玩儿真的,什么叫玩儿假的?” “总座,这两句话您不会不懂。” “玩儿真的怎么样,玩儿假的又怎么样?” “总座,我相信您也看出来了,七姐这个坤道可是不比一般坤道哦,江湖上跑了多少年,她见的多,经过的也不少,有担当、有胆识,还有些别人不会的绝活儿,她是个愧煞须眉的奇女子,您对她要是真心,您放心,这件事说什么我也会给您说成,您要是打算玩儿假的,您原谅,我不惜得罪您,这个忙我不能帮。” 赵霸天一阵激动,为之动容,伸手抓住了金刚的肩头:“好兄弟,你是个血性奇汉子,别的不冲就冲着你,赵霸天是打算玩儿假的,他就不是人。” “行了,总座,有您这句话就够了。” “我不谢了,兄弟。” “等事成了再谢不迟。” 赵霸天走了。 金刚送到了门口。 潘小凤迎面走来。 赵霸天哈个腰走了。 潘小凤走到了门口。 金刚没等她问便道:“赵霸天给我辞行来了。” “呃!要回去了?” “嗯!把剩下的事儿都料理完了就走。” “他可真是既懂礼又周到啊!” “还一口一个兄弟,热络得让人感动。” “哼!没一个不是势利眼。” 潘小凤一脸轻蔑地进了屋。 金刚跟过去坐在她的对面,笑了笑道:“赵霸天到底是个工心计的厉害人物。” “怎么?” “他临走特意嘱咐我,虎头老七那儿口角春风,给他多做美言,务必帮他促成这件事。” “怎么单找你?”潘小凤眨动了一下美目。 “据他说,虎头老七跟我较为谈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