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想,所以我没直拦她。不过那要她真能挑起他们之间的争端才行。” “一定挑得起来。” “一定挑得起来?” “一哥,难道你看不出。这些人只是以利合,毫无仁义可言,一旦在利害上有了冲突,要是不起内讧,你唯我是问。” 金刚没再多说什么。拍了拍戴天仇,道:“咱们等着吧!明天要忙一天呢!要是没什么事儿,就早点儿歇息吧!” “是!” 戴天仇答应了一声。 金刚又拍了拍他,然后走了。 金刚转到了前院。明天就是个热闹日子,可是这时候偌大一个前院里,却仍难看见一两个人。 其实,金刚明白,这潘九府看不见什么暗桩,可是暗卡却是到处都是。平日里的戒备就已相当森严,在这种大日子口,那自然是更为森严,只是表面上不容易看出来罢了。 他正要往后走,却看见院东长廊上,站着个女子身影,挺美好个女子身影。 不用细看,他一猜就知道,准是虎头老七。 他走了过去!到近处,看清楚了,果然是虎头老七。 虎头老七一个人站在长廊上的暗影里,似乎透着落寞,而事实上从她的表情里,也可以看出,她是有点儿落落寡欢,而偏偏她笑脸迎人:“怎么,还没歇着?” 金刚道:“我能歇着么?” “怎么不能!各院有各院的负责人,完全让你一个人儿顾,你顾得过来么?怕不累死。交待下来一声不就结了么?” 金刚摇摇头道:“我不能落人话柄,而且大伙儿都在忙着,我一个人跑去歇息!说不过去,也让人不服。” “瞧你说的。赵霸天是总管,怎么始终没他的人影呢?” “他把事儿交给我了,还用得着亲自到处跑么?" “还是呀!你怎么就不能——” “七姐,人家是总管。” “你这会儿也等于个总管。” “那也只是等于。” “不跟你抬杠了。爱歇息不歇息,又累不着我。” 金刚赔上一丝微笑:“我知道七姐是好意——” “算了吧!我这好意算什么,人家不会当回事儿的。” 这话有点不对劲儿。 金刚微微怔了一怔:“七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得罪七姐了?” “得罪?” 虎头老七香唇边,掠过一丝轻微地自嘲笑意:“没有,谁也没得罪我。” “那是——” 虎头老七脸上倏地泛给一片阴霾:“别问了!兄弟,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心里好烦!恨不得痛痛快快哭一顿,更恨不得杀人放火。” 这种心情不难体会。 可是是什么让虎头老七的心情,变成这样儿呢? 金刚默然了。 “兄弟,”虎头老七忽然柔声道:“别怪我!我不是有意的!” “知心朋友!七姐怎么说这种话。” “知心朋友,相交不下,知心的朋友能有几个,曲指算算,可怜!也只有你一个了。” “七姐既许我为知心朋友,就不该这样对我。” “兄弟,我再说一遍:我不是有意的。” 金刚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他想探究原因,可又觉得还是不探究的好! 他没说话。 虎头老七又开了口:“住的地儿安排好了么?” “安排好了!在后院,是潘姑娘安排的。” 金刚索性,实话实说了。 “呃?”虎头老七目光一凝:“咱们这位姑娘,可真是‘尊师重道’啊!” 金刚没说话。他知道,碰上这种事,说什么都是多余。 “怎么,又不爱听了?” 金刚道:“七姐这是何苦!我又不是没跟七姐表明过。” “就是没表明过,我又有什么权力过问?” “七姐,”金刚摇头道:“这叫什么知心朋友啊!” 虎头老七微微一笑道:“好利害,又拿这个扣人了。” 金刚耸耸肩道:“七姐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我问心无愧就是。” 虎头老七笑了,既娇又美更甜。拍了金刚一下道:“开玩笑的!我的少爷,别这么一付无可奈何的样儿好不好?看的人怪心疼的。好了,饶了你!明儿个还不知道要怎么忙呢,快歇着去吧!” 金刚没马上走,道:“七姐住的地儿,安排好了没有?” “这你放心!什么人都会漏,漏不了我的,赵霸天自会给我安排个舒舒服服的地儿。” “呃?” “怎么,心里是不是不是味儿了?不会吧!” 金刚皱了皱眉:“七姐,你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是嘛!说没什么,这话说不出口。说不是味儿,又怕日后给自己惹来麻烦!” 金刚苦笑道:“七姐,我可真是怕你了。” “哎哟!这可不好,还没让人爱呢,先让人怕,岂不是前功尽弃了么?” “七姐,我不说话行么?” 虎头老七格格地娇笑了起来:“那更不好!待会儿让人拿你当哑巴了。少爷,别这儿愁眉苦脸的了,歇息去吧!” 金刚还真不敢再待下去了。整了整脸色,道:“那我走了,要是没什么事,你也早歇着吧!” 金刚走了,往后院走了。 望着金刚的背影,虎头老七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让人心酸的凄楚与幽怨。 金刚没看见。 其实,金刚不用看见,他心里明白得很。 □ □ □ 金刚进了后院,去找牛通。 牛通正在后院西一暗隅处里。一见金刚忙哈腰:“金爷,您还没歇息着?” “还没有!我到处看看。” “您辛苦。” “我算什么辛苦,辛苦的是大伙儿。” “您放心请歇着去吧!这儿自有我呢。” “牛管事对后院的布署,都巡视过了?” “您放心!我一直这儿走走,那儿看看,随时随地都在巡视。” “弟兄们都是轮值吧?” “是的!金爷,都是轮值。两个钟头轮一班。” “这就是了,总得有个歇息,人不是铁打的金刚,太累了挺不住。明儿个还要忙一天呢!等时候差不多了,牛管事就去歇着吧!” “谢谢您!您请歇着去吧!别管我了。” “后院有牛管事,我很放心,你忙吧!” 金刚走了。 牛通躬身哈腰恭送。 金刚明知道,会出事的几个地方,都在自己控制之下,是不会出什么事的。要是没什么太过意外的,潘九这个寿诞,十成十是可以安安稳稳,欢欢喜喜度过了。 虽然明知道不会出事,可是他不能不做做样子,到处走动走动看一看。 如今该看的都看过了,他可以放心安歇了。 而一想到在住处等他的潘小凤,他不由得有了犹豫! 潘小凤的一片柔情,表现痴得厉害,实在是令人不能拒绝,然而,若是现在不拒绝,日后又怎么办呢? 冲着眼前的工作,他要留在潘九府随时支援大姑娘。他不能拒绝潘小凤,让潘小凤心碎肠断,伤心欲绝!可是一旦到了日后,他怎么办,到那时候他该怎么办? 这的确是一个扎手的问题! 这个问题是金刚自己没办法解决的。 他怎么办!怎么办! 金刚深皱着眉锋,心里像压了一大块铅。 事实上,他现在有点儿怕见潘小凤,可却偏偏又不能不见,只好见了。 他一路想着心事,脚下已踏上了回住处的路。 老远地,他就看见精舍里有灯光。 这表示潘小凤还在。 而等他进了精舍,却没有看见潘小凤的人影。 金刚想叫,可是临到了嘴边,他把话变成了两声咳嗽。 他这里刚两声咳嗽,潘小凤的话声从里头传了出来:“来了!这就来。” 话声是从卧房里传出来的。 卧室里也亮着灯,灯光比外间更柔和,让人看着好舒服。 她待在卧房里干什么? 金刚微微怔了怔,当即坐了下来。坐下来才看见,几上一杯彻好的茶。 他刚坐下,潘小凤打卧房里出来了,娇靥上满是甜笑:“没事了?” “算是没事了。” “累了吧?” “还好。” 潘小凤到跟前坐了下来,坐在金刚对面,把几上的茶端过来些,道:“刚沏好的。” 金刚想说话,话到了嘴边,他却又咽了下去,改口说了声:“谢谢!” 潘小凤看了他一眼:“干吗这么客气?” 金刚道:“起码的礼貌,总是应该有的。” 潘小凤道:“我觉得这样生分!而且徒弟侍候师父,也是应该的。” 金刚笑了笑,没说话。 潘小凤道:“床上都弄好了,洗澡水也烧好了。你喝点茶歇会儿,先洗澡吧!” 金刚猛一怔:“姑娘——” 潘小凤截口道:“我不叫姑娘。” “小凤,你,你这是干什么?” 潘小凤眸子一转:“徒弟侍候师父啊!” “小凤,咱们以后不来这个好不好?” “不好。” “小凤,二当家的视你如掌上明珠,这要是让二当家的知道……” “知道怎么样?是我自己愿意的!不错,我爹拿我当掌上明珠,可是对你来说,我是徒弟啊!不是说有事弟子服其劳么,难道做徒弟的侍候师父不应该?” “不是不应该,是我受不住。” “做师父的,怎么会有受不住的道理。” “小凤,”金刚目光一凝道:“你要是真拿我当师父,你就听我的。” 潘小凤咬了咬鲜红的下嘴唇儿,眨动了一下美目,摇头道:“天地君亲师,这是五伦。我不能真拿你当师父,所以我也不能听你的。” 这位姑娘有心眼儿。 金刚为之哭笑不得,道:“既是你不真拿我当师父,就绝没有侍候我的道理。” “我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烧个洗澡水,整理整理床铺,沏杯茶,这等于是顺水人情,怎么能叫侍候?” “不管是什么!下次我不许你这么做。” “为什么?为什么不许?” “没有这个道理。” “为什么没有这个道理?” “你自己去想想——” “我就是想过了,有这个道理。” “小凤……” “你为什么就不想想!撇开什么师徒不谈,咱们总是朋友!站在一个朋友立场,为你做点儿这些小事儿,难道不应该?” 姑娘她说的是理!要说朋友的话,这点事儿实在是微不足道。 可是金刚也有说辞:“奈何你我并不是朋友,你是二当家的千金,而我则是……” “不错,你是‘三义堂’的人,我是‘三义堂’二当家的闺女,可是我并不是‘三义堂’的人,我把你当朋友。” “小凤,不要强词夺理。” “谁强词夺理?你一口一个二当家的千金。你自己想想,你有没有把我当二当家的千金。” “怎么没有?” “要是有的话,你也不敢那样傲,对我那种态度了,对不?” “这……” 金刚没话说了。 “这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理?” 金刚苦笑道:“我说不过你。” “你不是说不过我,而是说不过理。普天之下,说不过这个‘理’字的,可不是你一个。” 金刚沉默了一下,整了整脸色:“玩笑归玩笑,正经归正经。小凤,我跟你打个商量,以后别这样了。” “不行!” “小凤……” “这是我一番心意,我爱这么做!就这么做了,我高兴,你忍心说个‘不’字。” 金刚又沉默了一下,点头道:“小凤,你的心意我懂!可是你没有必要非这么做不可。” “我是没有必要这么做不可,可是——”潘小凤微微垂下螓首,道:“我是个女儿家,这些都是女儿家该做的事,你不能否认吧!” 金刚听得心头往下一沉!这话相当露骨,任谁也不会听不懂的。她这么痴,这么认真,这可怎么办? 现在,金刚宁愿潘小凤是头一面时的潘小凤。这样,将来纵有什么,他心里的亏欠也会少一点。 而偏偏潘小凤她已不是头一面时的潘小凤,她是现在的潘小凤。 她变得那么柔、那么真、那么惹人怜,就是铁石人儿碰上,恐怕也硬不起心肠,何况金刚他不是铁石人儿?他有一付侠义胆肝,有至性、至情! 金刚心情沉重,因之也忘了说话。 事实上,他是没话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潘小凤抬起螓首看了他一眼:“茶,你要是现在不喝,就等洗过澡再喝。” 金刚说了话。带点恳求:“小凤,这儿的事儿你别管了,回小楼歇息去!好不?” “怎么,嫌我罗嗦了?” “天地良心,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潘小凤目光一凝,正色道:“你不该是这种人。” 金刚道:“我不该是哪种人?” “你不该是这种忸忸怩怩,小家小气的人。” 金刚沉默了,他能说什么,他的确不是这种忸忸怩怩,小家小气的人!根本不是。可是,他为了不欠这笔感情的债,却不得不这样。 潘小凤看了他一眼,道:“我说错了话么?” 金刚目光一凝,道:“难道你非等我躺上床才走。” 潘小凤道:“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金刚听得一怔,暗暗一声苦笑!站了起来:“好吧!我洗澡去。” 他往里走去。 潘小凤也站了起来,抢先一步进入卧房,拿出了一套新的内衣裤,默默地递给了金刚。 金刚又复一怔:“这是哪儿来的?” “赶着给你做的,我自己给你做的。” 赶着给做的,已显细心,情义重!自己做的,更显情义浓。“没有量身,你怎么……” 潘小凤眨动了一下美目,道:“用不着量身,我只多看两眼,就知道你穿多大的了,不信你穿穿看,要是不合身,你就别穿。” 到现在,金刚知道,这面感情的网,他是躲不过了。他的心情,又沉重了三分。他没说什么,默默地接过了潘小凤手里的内衣裤,走进了里间。 望着金刚的背影,潘小凤唇边浮现起一丝甜美的笑意!转身走到小客厅坐下。 她刚坐下,打外头进来了两个人,不是别人,赫然是潘九跟赵霸天。 潘九的脸色不大好看。 赵霸天跟在潘九身后,脸上没什么表情。 潘小凤显然没想到乃父会带着赵霸天到这儿来。微一怔,站了起来:“爹——” 潘九一开口就是气忽忽的:“丫头,你、你也太不像话,太过了!” 潘小凤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脸色一整,柳眉一竖:“我怎么不像话了?怎么太过了?” 潘九指了指屋子,道:“谁让你把小金安置在这儿的?” “我让我把他安置在这儿的,怎么不对了!” 赵霸天道:“二当家的正在气头上。” “我看得出来!可是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事。” “还说没做错什么事!”潘九怒声道:“你还嘴强,你怎么能把小金安置在这儿,你问过我了没有?” “爹,您倒是先说说看!我为什么不能把小金安置在这儿?” “丫头你——你这是明知故问。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自己的屋。” “这就是了!既是我自己的屋,我为什么不能把他安置在这儿。我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说连我自己的事都做不了主。” “好哇!”潘九一拍桌子道:“丫头,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把你惯坏了,现在你居然要自己做主了。” “我自己做主有什么不对,您常说:我已经长大了,生长在这么一个家里,凡事要自己拿主意,要挑得起事。” “可是……” “爹,这话是你自己说的,您不能不承认。今天我有这种脾气,也是您多少年来教的,您一直都在夸赞我,今天不该挑我这件事做的不对。” “我说不对就是不对,”潘九厉声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不能把小金给我安置在这儿!让他马上给我搬到前头去。” “爹,”潘小凤脸上变了色:“这话可是您说的?” “是我说的。” “好,让他搬到前头去,这话您跟他说。” 潘小凤扭身要走。 “站住!”潘九忙喝止:“你要上哪儿去?” “我爱上哪儿就上哪儿,谁也管不着,天底下大着呢!还愁没个容身的地儿。” 潘九猛一怔:“你……” 潘小凤扭头就走。 赵霸天忙拦住:“姑娘,姑娘,您这是干什么!二当家的不过是说气话。” “我不管是什么话。太让我没面子了,我还有什么脸待下去!你躲开。” “姑娘……” “叫你躲开,听见没有?” 赵霸天不能躲,可又不敢不躲。正为难着,潘九说了话!语气显然已变了不少:“你这孩子怎么老改不了这种倔脾气,你怎么就不想想!你是什么身份,小金他是什么身份,你单把他安置在这儿,别人背地里会怎么说。” “我不在乎!背地里谁爱怎么说怎么说,只别让我听见!” “你不在乎我在乎!我是‘三义堂’的二当家,你让我这张脸往哪儿放?” “我一不伤风,二不败俗,有什么丢人的。您要是认为我这么做丢您的脸了,容易,我走!我离开这个家。” 她转身又要走。 这回潘九自己忙上前拦:“你看,你看,怎么说着说着又来了!丫头,你也不小了,不是小孩子了。” “就是因为我不小了,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我才这么做,您懂么?” 潘九一怔:“丫头,你是说——” “我喜欢他,我爱他。这辈子非他不嫁,不行么?” 潘九直了眼!赵霸天也直了眼! 潘九呆呆地砰然一声坐了下去:“丫头,你当真……这么快,哪有这么快的。” “怎么没有!在我来说,这种事只一眼也就够了。” “丫头,你,你为什么早不说?” “什么事都非要我说出来不可么?在密室里我跟您说的还不够么?” “在密室里——那,那我还以为你是一时任性,谁知道……唉!真要命,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的告诉我?” “现在告诉您就迟了么?” “不是迟了,而是,而是……丫头,你是打定了主意了?” “当然是真的!别人不知道我,您不该不知道我。” “这,这是从何说起,这是从何说起。” “怎么,您不愿意?” “好了,丫头,你由得了谁不愿意吗?再说我也没那个意思,小金呢?” “在里头。” “小金,出来。”潘九抬眼就叫。 赵霸天要往里去。 潘小凤要拦。 金刚自己出来了,他澡还没洗呢。 他可是平静得很,一点也没有畏惧不安的神色! “你一个人躲在里头干什么?我这儿嚷了半天了,难道你没听见?” 潘九瞪着金刚,语气不大好。 “二当家的,我听见了,”金刚淡然道:“二当家的正在跟姑娘说着话,我那个时候出来不大合适。” “你倒是挺会挑时候的!我女儿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 “那就好!省得我再说一遍了。你给我听着,我就这么一个女儿,看得跟命似的,你可不许有一点亏待她,要不然我跟你没完。” 潘九也真够干脆,说完话站起来就走!他不问人家是不是愿意。 这是别人求也求不到的,潘九以为金刚准愿意。 他也不管人家是不是有未婚妻。显然,他是不认为这是难解决的事。 赵霸天赔上了一脸笑!走近来低低说了一声:“兄弟,恭喜了!” 然后转身跟在潘九身后走了出去。 金刚站着没动,也没说话,只望着门外的夜色。 潘小凤走了过来,柔声道:“别怪我爹,他不知道!” 金刚心里一阵激动,转过脸来道:“小凤——” 潘小凤道:“什么都不用说,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何必再说。” 金刚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他是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 面对这么一位姑娘。说什么有用? “洗澡去吧!水都凉了。”潘小凤又柔声一句。 .金刚望着潘小凤,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说,默然转身往里走去。 望着金刚的背影,这回潘小凤娇靥上浮起的,是一片难以言喻的神色。 金刚在沉重的心情下洗完了澡,在沉重的心情下换上了衣裳,在沉重的心情下走了出来。 潘小凤一脸甜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洗好了?” 金刚嗯了一声,走过来坐下。 潘小凤道:“困不困,要是困,喝两口茶就去睡吧!” 金刚道:“小凤,你非等我睡了才肯走么?” 潘小凤也“嗯!”了一声。 金刚端起了茶杯。 “为什么非急着撵我走不可,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了,要是不困,为什么不能放开来,让我陪你聊聊。” 金刚要喝茶,又停住了。望着潘小凤道:“小凤,你明知道,将来很不容易有什么结果。” “我知道,可是我也告诉过你,或许我这片痴心能感动天地,万一不能感动天地,只要你如今能接受我这番情意,将来我也不会怪你的!要是你现在连接受都不肯接受,我又怎么会有机会去感动天地?你说是不?” 这倒也是实情。 金刚沉默了一下道:“小凤,你要知道,不是我不肯接受。人非草木,面对着你,面对着你这一片深情,世上没有一个人能拒绝。只是,我怕将来对你有太多的亏欠。” “你又不是没跟我明说,我不会怪你的!” “我知道你不会怪我,我宁愿你怪我!你不知道,那种一辈子的愧疚,我受不了。” “那你就别亏欠我啊!” “我又何尝愿意亏欠你,谁也不愿意欠这种感情的债啊!” “这种事让老天爷去安排吧!要是将来真的没有什么结果,那也是天意,你就用不着有什么愧疚了。” “小凤——” “干吗谈这个,谈点儿别的不好么?” 眼前这件事是怎么也谈不出个结果来的。既是如此,何必费唇舌而又徒乱人意? 金刚沉默了。 “谈谈你吧!”潘小凤道:“你是刚进堂口的,你为什么要进‘三义堂’来?” “老这样混没出息,要混就混出个名堂来。” “进了‘三义堂’,凭你,一定可以混出个名堂来。只是,你以为这样就是有出息?” 金刚暗暗一怔,凝目道:“难道不是?” “我问你,你怎么问起我来了。” “我所以进‘三义堂’,就是要混出个出息来,当然是认为这样才能混出出息来,要不然我干吗进堂口来?” 潘小凤笑了笑,没说话。 这一笑,笑得金刚心里犯了嘀咕:“你笑什么?” “你不是这种人。” “我又不是哪种人?” “你不是贪图这个的人。” “怎么见得我不是贪图这个的人?” “我看得出来。” “你看得出来?” “嗯!要不我怎么会头一眼就喜欢上了你。” 金刚道:“小凤,你要是为这喜欢我的话,我劝你还是赶快收收心,现在还来得及,你看错了!人活在世上,没有不图名利的。” “我没有看错,”潘小凤摇头道:“你绝不是图名利的人。” 金刚心里连猛跳了好几下:“那么,你看我是个图什么的?” 潘小凤又摇了头:“这我就看不出来了。” 金刚倏然一笑道:“别瞎猜了,这话要是传进别人耳朵里,我就惨了!” “你惨什么?” “怎么会不惨,要让二当家的,或者赵总管,以为我安的有什么别的心,还能不惨?”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爱上了你,这辈子非你不嫁,我就等于是你的人了,当然只有向着你。” 金刚心头猛一震,笑道:“瞧你说的,好像我真安有什么别的心似的。” 潘小凤低了低头:“凭良心说,我倒希望你真安有什么别的心。” “呃!为什么?” “‘三义堂’是个什么组合,你我都清楚,我不希望你把自己寄托在这儿。” “小凤——” “我说的是真心话。” “小凤,你——” “你不相信我说的是真心话?” 金刚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 “小凤,你可知道,你犯了‘三义堂’的大忌,也犯了江湖道的大忌?” 潘小凤缓缓说道:“我知道,这等于是吃里扒外,可是,我不在乎!为了你,我情愿落个吃里扒外。” 金刚相信潘小凤说的是心里的话。因为他知道,潘小凤虽然生长在这么一个家庭里,她却不是一个同流合污的女儿家,而且她也不是那种有居心的女孩子。 像潘小凤这种姑娘家,一旦爱上了一个人,她是会把整颗心都交出来的:甚至为情牺牲自己都在所不惜。 由是,金刚他为之暗暗一阵激动,道:“小凤,你不能,我不希望你这样。” “为什么?”潘小凤眨动了一下美目,望着金刚。 “再怎么说,你是‘三义堂’二当家的女儿。” “不错,我是‘三义堂’二当家的亲生女儿,可是你也是我心爱的人啊!你要知道,要是老天爷可怜我,我就要跟你一辈子,我能不为你好么?” 金刚还想再说,可是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潘小凤又道:“以前常常听人家说,女孩子家大了,一旦有了心上人,就得把爹娘都放在一边儿了。当时我体会不了,可是现在,我能体会了,是这样。这是必然的现象,而且我也不认为跟孝道会有冲突!” 金刚口齿启动了一下道:“小凤,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对你这番好意,我很感激。” 潘小凤道:“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 “小凤——” “你该知道我要的是你的什么。” “我知道!” “那么你就用不着再说什么感激。” “小凤,我——” “我并不一定非要你说出来不可,只要你心里有,我就知足了。世上有不少女儿家都喜欢听,我不喜欢听,我宁愿让自己去感受。” 金刚再也忍不住激动,伸手抓住了潘小凤一双柔荑。 潘小凤娇靥上也泛起了红晕,但是她的一双玉手并没有动,任由金刚握着,握得紧紧的。 金刚望着潘小凤,带着激动:“小凤,我,我——” 潘小凤微微低下了头:“没听见么,我并不一定非要你说出来不可,我宁愿让自己感受。” 金刚沉默了,他什么也没说。 他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口头上做许诺,他不能这么做,拒绝这番深情,他又于心不忍,只好沉默了。 潘小凤轻轻把一双柔荑从金刚手里抽了出来,道:“我没有看错人,很感到安慰!” 金刚道:“怎么见得你没有看错人?” 潘小凤道:“我是一番好意,你说很感激我,这就证明我没有看错人。你要是忠言逆耳,不知好歹,你就不会说感激,由此也可以证明,你认为我说的话并没有错。” “呃?” “说真的,”潘小凤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不要逼我非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不可,我不但不希望你长久待在‘三义堂’,而且希望你能尽早脱离‘三义堂’。” “呃!为什么,小凤?” “你不会知道,明儿个我爹做寿,会有日本人来。” “我知道!怎么?” “明儿个的贵宾不在少数,而最重要,最受‘三义堂’重视的,还是那些日本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多少听总管提了点儿。” “‘三义堂’是要跟日本人结盟缔约,就是想要日本人帮助‘三义堂’扩张地盘,把势力扩及到整个华北。你想,这会是没条件的么?” 金刚没说话。 潘小凤又道:“乍看,‘三义堂’有日本人帮助扩张地盘,大有便宜可占,其实,日本人占的便宜更大,‘三义堂’等于是帮日本人夺下了华北。不管‘三义堂’以前的作为怎么样,那总是江湖道上的事,以作恶论,那也只是小恶,可是以后,‘三义堂’就等于是卖国求荣的汉奸了,千古的大罪人了,这些你知道么?这是天地难容,神人共愤的事啊!” “我知道!可是这是三位当家决定的事,谁也没有办法。” “我劝过我爹,只有这一样他不肯听我的。他梦想‘三义堂’在天下称霸,他们三个把兄弟在华北称王。我没有办法改变他们三个,只有劝你尽快脱离这个罪恶圈子,要不然将来会愧对祖宗父母,羞见咱们的同胞。” “你既然已经尽到了人女的心意,也就够了。” “我知道,可是你——” “我也不可能在‘三义堂’待一辈子的。” “我知道,我希望你尽早脱离。” “小凤,此时我不能脱离‘三义堂’。” “为什么?” “我刚进来,现在就走!‘三义堂’上下,哪一个饶得了我,那岂不是自取杀身之祸么。” 潘小风陡扬娥眉:“我看看谁敢。” “小凤,别动意气。我知道,你会不惜一切的护着我,可是没有用!你护不了我的,‘三义堂’并不只是二当家的一个人当家,就算二当家的愿意放过我,恐怕大当家的、三当家的也不会答应,‘三义堂’有‘三义堂’的规法,要是有我这么一个例外,坏了规法,以后还怎么约束别人,你说是不是?” “可是——” “小凤,”金刚拍了拍潘小凤的玉手,道:“不急在这一半天,你一番好意,用心良苦,我答应你,尽快找个适当的机会,脱离‘三义堂’,好不?” “你说的是真话?” 潘小凤美目凝视,眨也不眨。 金刚道:“小凤,你该相信我,你要是不相信我,就等于信不过自己的两眼。” 潘小凤一阵激动,微微点了点头:“我相信,我相信。” “你放心!我绝不会辜负你这番好意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金刚又拍了拍潘小凤的手:“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睡了。” “不。” “听话!”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小凤,跟你宁愿自己去感受一样。我也不希望你这么做,而不爱惜你自己的身子,明天咱们都要早起,而且都要忙上一天,都早点儿睡吧!” 潘小凤迟疑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好吧!这一次我就听你的,可是下一次说什么你也得听我的。” “好,一句话。” 潘小凤站了起来,依依不舍的走了。 送潘小凤送到了门口,望着潘小凤那无限美好的身影,金刚脸上的神色难以言喻,心里的感受是五味杂陈。 潘小凤是这么一个女儿家,深明大义的女儿家,这么一个女儿家,要是辜负了她,那是天大的罪过。 怎么办! 怎么办? 金刚不住的自问。 金刚尽管不住的自问,但他自己却无法给自己一个满意的解决办法。 他心情沉重的从门口走回客厅坐下,点上了一根烟卷儿。 烟雾缭绕,金刚的脸上一片茫然之色。金刚似乎想从烟雾中找寻圆满的解决办法。 烟卷儿一根连一根,烟雾弥漫了整个小客厅,金刚却是毫无所得,脸上的神色更见茫然! □ □ □ 曙光,透进窗户,透过弥漫的烟雾,照射在金刚脸上。 金刚面前茶几上的烟灰缸满了,烟头儿堆得像座小山。 金刚一夜没睡,也坐着一夜没动,甚至连姿势都没变动。 江湖上天大的事儿,拼命斗狠也好、斗智也好,从没有让“龙刚”皱过眉头,而今,就这点儿女情,使得他枯坐了一夜,愁思、苦想,结果依然是毫无所获,没想到一个圆满而妥善的办法。 看金刚的愁思苦想,想起当初伍子胥为过昭关,一夜之间愁白了头的说法,应该不是夸大其词。 嘹亮的鸡啼,把金刚惊醒,让他从苦思中回到了现实。 苦思的境界与现实的情形大不相同。 曙色揭开了这一天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