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庆和双眉扬起,“忽”、“忽”、“忽”一连三拳。 金刚仍是左手,一连拨开三拳,脚下却没移动分毫。 楚庆和攻出四拳无功,连人家一点衣裳边儿也没沾着,脸上未免有点挂不住,一挫腰,沉喝声中一脚飞起,直取金刚面门。 金刚道:“楚管事,留神了。” 他左掌一扬,轻易地抓住了楚庆和的脚脖子,正准备往前送,摔楚庆和一下。 哪知楚庆和这一招是虚着,只为诱敌,另有杀着在后,只见他另一脚蹬地跳起,身躯打横,猛跺金刚下阴。 这一招太狠毒了。 自己人过过招,根本不该施这么一着。 旁观的人都为之脸色一变,连赵霸天都皱了眉头。 而金刚仍没动,左手只一扬一扭,楚庆和另一脚落了空,整个人爬了下去,砰然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金刚转脸望赵霸天:“总管,你还有没有当前院管事的人才?” 赵霸天忙道:“都是自家兄弟,你就手下留个情吧!” “总管既有吩咐,我焉敢不遵。” 左手一扬一抖,楚庆和一个跟头翻了出去。他一个鲤鱼打挺又跳了起来,脸上破了见了血,脸色白里渗青好难看,他抬手就要摸腰。 赵霸天沉喝道:“你要干什么?还不服,非真躺下才甘心,给我让一边儿去。” 楚庆和没敢吭一声,乖乖的垂手退向后去。 赵霸天抬眼高声问,“还有谁有话说?” 大伙儿没一个吭气儿,鸦雀无声,寂静一片。 彭朋拱手道:“恭喜总管,贺喜总管,这花赌两档您没交错人,这种身手,恐怕北六省找不出第二个来。” 赵霸天收回目光,缓缓说道:“这是三位瓢把子的洪福,我留小金在这儿吃中饭,你去张罗张罗,饭开在大花厅,大伙儿都喝两盅。” “没事儿了,散了吧!” 大伙儿轰雷般一声答应,楚庆和头一个扭头要走。 金刚道:“楚管事请留一步。” 楚庆和停住了。 大伙儿都停住了,齐望金刚跟楚庆和。 金刚含笑走到楚庆和面前,道:“打落牙齿和血吞,就算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大个疤。楚管事脸上的伤,请自己料理,不过江湖上的交情是打出来的,尤其是一个门里的弟兄,别让这件事伤了咱们的和气,楚管事,咱们握握手订个深交。” 他向楚庆和伸出了手。 楚庆和为之一怔。 虎头老七一双凤目中闪漾起异采。 旋即,楚庆和两眼里也射出一种奇异的光芒,伸手握住了金刚的手。 大伙儿都深望金刚。 赵霸天哈哈大笑:“庆和,别他妈在这儿耗了,去把脸上的血洗干净吧,这儿又不唱古城会。” 大伙儿都笑了。 楚庆和自己也笑了,松了金刚的手走了。 等到大伙儿都散了,赵霸天过来一把掌拍在金刚肩头:“小金,你真行,真是块带人的材料,用不了多久,你准是‘三义堂’的一根擎天柱。” 金刚道:“还要仰仗总管提拔。” “提拔,算了,保不定有一天我还得听你的呢!” 虎头老七带着一阵醉人的香风,到了金刚身边,媚眼微抛,吐气如兰:“真要有那么一天,可别忘了我虎头老七啊!” 金刚道:“我不希望有那么一天,也绝不会有那么一天!” 虎头老七媚眼瞟向赵霸天:“听听,这张嘴多会说话。” 赵霸天哈哈大笑:“走,咱们里头去等开席吧!” 金刚道:“总管、七姐先请,我跟岑大哥、楼二哥说几句话。” “好吧,你们聊吧,我让老七给我烧烟泡去。” 他拉着虎头老七进了精舍。 楼老二忙走了过来,一脸惊喜色,“兄弟,你成了,你成了。” “全是两位哥哥的大恩。” 岑胖子走了过来,一递眼色,道:“咱们那边儿聊去。” 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凉亭。 楼老二、金刚跟了过去。 三个人进了凉亭,金刚道:“大哥,什么事?” 岑胖子道:“兄弟,你初进门,人又年轻,我不能不告诉你,你可别招惹虎头老七。” “怎么?” 楼老二道:“这是大哥提了,我也正想告诉你,虎头老七天生的尤物,多少人都想尝一口,总管也正下功夫呢,别惹了总管,你一进门职位就这么高,往后的成就不可限量,别把自己毁在一个女人手里,那太划不来。” 金刚笑道:“多谢两位哥哥关爱,我不会打这个主意的!” 岑胖子放心地道:“那就好,你不知道,虎头老七这个女人是一团火,就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也经受不住她的热力,可是谁一挨近她就非被她烧化不可。” 金刚道:“呃,她毁了不少人么?” “那倒没有,”楼老二道:“不过谁都看得出来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坏只坏在谁见了她都动心,可偏又有总管动她的脑筋,这么一来,谁也不敢近她了。” 金刚道:“总管还用动什么脑筋,还不是手到擒来。” “嗯,”岑胖子摇头道:“那你可又低估了她了,谁都想挨近她,可是谁也近不了她,她要是不让总管碰,总管拿她一点办法没有,你不知道,总管让她治得服服贴贴的,她要说个不字,总管还真不敢碰她。” 楼老二道:“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她要是愿意让谁碰,谁也准跑不掉,所以我们俩让你留神,看样子她对你蛮有意思的。” 金刚笑道:“两位哥哥恐怕看走了眼。” 岑胖子道:“不,兄弟,我们俩不会看错她的。” 金刚道:“对也好,错也好,反正小弟是个鲁男子,不吃这一套。” 楼老二道:“那最好,兄弟你放心,你要什么样的都有,只别挨近她……” “两位放心吧,小弟已经谨记心头了。” 楼老二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只见彭朋从画廊进了精舍。 岑胖子道:“恐怕要吃饭了。” 楼老二道:“走吧,咱们过去吧!” 三个人出凉亭走向精舍。 赵霸天、虎头老七、彭朋从精舍走了出来,老远地,虎头老七就娇笑道:“顶头上司,待会儿可要跟我好好喝几杯啊!” 金刚应道:“那是一定。” 只见一名保镖走了过来,躬身道:“总管,花档管事到了。” “叫她进来。” 保镖应声而去,转眼工夫带进个人来。 金刚一见那个人一怔。 那个人一见金刚也一怔。 来人不是别人,赫然是四喜班的马六姐。 赵霸天抬手叫道:“马六,过来。” 马六姐一定神急走了过来。 赵霸天一指金刚,道:“先见见你的顶头上司,金爷,我把花赌两档交给他了。” 金刚没说话,也没动。 马六姐凝目望金刚:“您……您真是金少爷。” “难得六姐还记得我。”金刚笑着说了话。 赵霸天讶然道:“怎么,你们认识?” 金刚笑着道:“我是‘四喜班’的常客老主顾,怎么会不认识。” 虎头老七瞟了金刚一眼,道:“哟,我还当我们这位顶头上司是个老实人呢,弄了半天是位烟花常客,风月老手啊!” 金刚道:“姓金的是个老实人,七姐你白住天津卫了,你也不打听打听。” 虎头老七深深的看了金刚一眼,道:“金少爷本来就是位让人刮目相看的人物。” 她这句话,话里有话,好在除了金刚跟她之外,别人是不会懂的。 赵霸天哈哈一笑道:“既然你们早就认识了,也用不着我多说什么了。小金,你手下这两员女将,都是不让须眉,好样儿的,千万个坤道里也找不出这么一个来,你可要好好儿带她们啊!” 金刚道:“带不敢当,她们两位都是老资格老经验了,我是初出茅芦,初学乍练,往后还得她们两位多费神倒是真的。” 虎头老七秋波微送,道:“哎哟,这是干吗呀,自己人还兴这一套。” 赵霸天哈哈笑道:“好了,好了,都别客气了,走吧,厅里去,今儿个大伙儿都痛痛快快喝几杯。” 说完了话,他带头往前行去。 □ □ □ 大花厅里,一共摆上了四桌。 赵霸天住处这座大花厅相当大,是能摆上廿几桌酒席,如今只摆上四桌,那自然是显得宽绰极了。 宽绰总比挤好,好活动,好闹酒。 金刚成了众矢之的,一方面因为他是刚进门的,另一方面也因为他一进门身份地位都相当高,哪儿都免不了现实,免不了势利,金刚他“少年得志”,谁不曲意巴结? 敬酒的一个连一个,那是为巴结,坐在金刚两旁的虎头老七跟马六姐,也是一杯一杯的敬,她们俩是别有用意,当然马六姐跟虎头老七的用意又不相同了。 正酒酣耳热,放荡形骸,厅外进来个人,是个打手装束的护院,他走到彭朋跟前低声说了两句。 赵霸天跟金刚的坐处,中间隔着一个虎头老七,所以尽管彭朋的话声压得很低,金刚跟虎头老七都听得清清楚楚,彭朋说的是:“总管,有个不明来历的愣小子要见您,已经闯进了头条胡同。” 金刚趁赵霸天还没说话就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彭朋怔了一怔,起身到赵霸天跟前低声说了两句。 赵霸天伸手拦住:“这种芝麻大小事儿,哪用得着你看。” 向着彭朋一摆手:“带他进来。” 彭朋向着那名打手一偏头,那名打手飞步而去。 这件事只赵霸天、金刚、虎头老七跟彭朋知道,别的人都蒙在鼓里,仍在扯着喉咙划拳,仍在闹酒。 虎头老七端起酒杯浅饮了一口,诱人的香唇边泛起丝冰冷笑意,自言自语地道:“这才是寿星老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虎头老七这儿话刚说完,刚才那名打手陪着小伙子进了大厅,小伙子人长得黑黑的,浓眉大眼,头个儿挺壮,他像带着一阵风,一进大厅,马上把厅里的吵闹刮得无影无踪,一刹时厅里好静,静得一点儿声息都没有。 小伙子黑白分明的大眼一转,洪声说道:“哪位是人称霸天的赵总管?” 其他三桌的都站了起来,连坐在金刚这张桌上的前后院管事楚庆和、牛通也要动。 赵霸天不愧是三义堂的总管,见过大场面,经过大风浪,真是超人一筹,他坐着没动,冷冷的说道:“我就是。” 小伙子目光往这边一凝,迈大步走了过来。 有人要过去拦。 赵霸天抬手拦住。 小伙子一直到了桌前。 楚庆和、牛通蓄势以待。 虎头老七跟马六姐像没事人儿似的,仍然喝着酒,吃着菜。 小伙子往桌前一站,按江湖规矩向着赵霸天一抱拳:“赵总管先恕在下闯席之罪……” 赵霸天一摆手道:“用不着来这一套,你往哪儿来的,干什么的,找我有什么事儿,说吧!” 小伙子一咧嘴,一口牙既整齐又白:“赵总管可真是个爽快人儿啊!” 楚庆和冷然道:“小子,站在这儿说话,你最好客气点儿。” 小伙子道:“我只懂实话实说,不懂什么叫客气。” 这小伙子说话好冲。 楚庆和脸色一变,猛然地站了起来:“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赵霸天抬手拦住楚庆和:“等会儿,让他先说话。” 彭朋道:“听见没有,总管让你说话。” 小伙子翻了彭朋一眼:“我又不聋,怎么会没听见。” 顿了顿,转望赵霸天:“我是从关外来的,什么也没干,快饿饭了,所以才到这儿来求见你赵总管。” 赵霸天道:“呃,快饿饭了,所以才来找我。” “不错,听说‘三义堂’仁义过天,所以来找碗饭吃。” 赵霸天哈哈一笑道:“你真找错了地方了,我这儿又不是救济院。” “要是救济院,我还懒得去呢,我不会白吃‘三义堂’的饭。” “呃,你不会白吃饭,你会干什么?” “轻重软硬活儿,我都能干,干起来还绝不比你眼前这些人差。” 赵霸天看了看小伙子:“别太过夸口。” “不是夸口,我要来见你,两条胡同里的人都没能拦住我,就凭这,至少我能换掉他们其中的一个。” “这倒是实话,你这个人蛮有点意思的,是谁叫你来找我的?” “没别人,我自己。” “是么?”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有什么好欺好瞒的。” “你姓什么叫什么?” “我姓闯,叫闯码头。” “小子……” “我真是为闯码头来的,只让我闯进了这个码头,赵总管你还怕不知道我是谁。” 赵霸天一点头道:“好话,小子,你要明白,‘三义堂’的大门不是敞开着的,要是来一个我就收一个,哪来那么多粮食让人吃饭。” “这么说总管是不要我?” “不错。” “那就不好办了。” “不好办了?怎么不好办了?” “我已经进来了。” “你从哪儿进来的,还得从哪儿给我走出去。” “不行,我这个人天生一付倔脾气,只往前走,从不回头,也从不退后。” “那巧了,我也是这么一付脾气,你非给我找回头不可。” “要就这么让我自己回头,那恐怕是办不到。” “你的意思是……” “除非你们能让我回头,只不知道你们能不能让我回头!” “好极了,试试看吧!” 赵霸天这句话说完,窜过来两名打手装束的护院,伸手就抓向小伙子两肩。 小伙子身子一摇,塌肩扬手,两个护院的腕脉到了小伙子手里,两个护院闷哼一声弯下腰,小伙子松了两只腕脉,扬掌劈下。 这两掌正中两个护院的后脑勺,两个护院没再哼一声,就双双爬了下去。 赵霸天为之一怔。 楚庆和勃然色变,一拳击向小伙子心窝。 踏半空,走洪门,显然楚庆和是没把这个土小伙子放在眼里。 小伙子道:“怎么没吭一声就打。” 小伙子抬手拨开了楚庆和的拳头,右拳疾快如风,反击楚庆和胸膛。 楚庆和双眉一剔,两眼寒光暴闪,他旋身让开了小伙子这一拳,曲肘撞向小伙子的胸腹之间,应变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哪知小伙子说话冲,看着愣,他还真有点心眼,楚庆和曲肘刚撞出,他已抬左掌封住了楚庆和的一撞之势,右掌疾快跟出,砰然一声拍在了楚庆和胸膛上,道:“你请坐吧!” 楚庆和还真听话,一屁股坐了下去。 小伙子转望赵霸天笑了:“赵总管,你看,我不会白吃饭吧!” 楚庆和脸色大变,抬手就要探腰。 身为后院管事的牛通也要动。 赵霸天抬手拦住了楚、牛二人,道:“小子,你是有两下子,难怪你敢往我这儿闯,可是三义堂里的人,不只是要能打人……” “还得能挨打。” “不错,这是规矩。” “容易,只要‘三义堂’给我碗饭吃,我愿意先挨一顿打。” “打过之后,还有一个关。” “什么?” “拶指。” “我的乖乖……” “要是受不了,现在就给我回头,我让你全身而退。” “要是受得了,是不是就能在‘三义堂’吃饭了?” “可以这么说!” “那么,为了这碗饭,我得试试,来吧,谁打?” 小伙子往后退了三步,脚下站了个不丁不八。 金刚一直在静静的作壁上观。 虎头老七跟马六姐仍在喝酒吃菜,连眼皮都没抬。 楚庆和抓住了报复的机会,要往前站。 牛通却先站了起来,冷着声道:“我来。” 小伙子一瞟牛通,咧嘴道:“乖乖,怎么净挑个儿大的。好吧,是你就是你吧。不过,总得有个数儿。” “不多,”赵霸天道:“三拳。” “嗯,是不多,来吧。” 小伙子不清楚,可是眼前这些“三义堂”的人,除了金刚大都知道,牛通的铁拳是出了名的,真能一拳打死一条牛犊子。所以,谁都为小伙子暗捏了一把冷汗。 牛通脸上浮现起森冷笑意,道:“小子,把气运好站稳了。” 一蹲裆,一挫腰,斗大的拳头捣了出去。 “砰!”地一声,小伙子肚子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他身子一晃,眉头一皱:“乖乖,真不轻,再来吧。” 大伙儿可都瞧得一怔,连虎头老七跟马六姐都抬起了眼。 这小子竟能挨牛通一拳没事儿?! 牛通两眼也发了直,可是他人也发了狠,沉哼咬牙,运足了劲儿,砰,砰一连两拳。 小伙子弯下了腰,半天没动。 大厅里鸦雀无声。 谁都想,小伙子这下完了,只往下一栽,他就永远别想爬起来了。 几十对眼睛都瞪圆了,一眨不眨的望着小伙子。 而,小伙子竟慢慢地直起了腰,脸色虽然有点白,可是脸上还挂着笑:“乖乖,你的拳头重得真跟牛头似的,再有一下我非爬下不可,好在你只能打三下。” 大伙儿不但两眼发直,嘴也张开了。 没听说有谁能实挨牛通三拳。 这小子能,不但能,居然还没什么事儿。 牛通愣在那儿。第七章突然,赵霸天发了话,在这鸦雀无声的当儿,他的话声像打了个脆雷:“拿拶指给他拶上。” 大伙儿都被震醒了,一名护院风也似的奔了出去,风也似的奔了回来,到了小伙子身边。 小伙子伸出了双手。 楚庆和站了起来。 护院把拶指套上了小伙子的十根指头,楚庆和接过了绳子的一端。 “丧门神”够损,他总要找机会报复。 绳子猛然抽紧。 小伙子身子一抖,但是脸色没变,也没哼一声。 一转眼工夫,小伙子的十根指头滴下了血,一滴一滴的,地上是红毡,血滴上去看不出来。 小伙子脸色仍没变,仍没哼一声。 在场的这些人,个个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可是这当儿,十之八九都把脸转向一旁。 “松。” 赵霸天这一声又像一声脆雷。 绳子松了,拶指取下来了,小伙子十指血肉模糊。 赵霸天一摆手:“拿伤药。” 护院送过了伤药。 小伙子抬手一拦:“不用,死不了。” 抓起一杯酒一仰而干。 赵霸天双眉一扬:“有种,是硬汉。来,喝。” 抓过酒壶放在小伙子面前。 “不忙,赵总管,我这碗饭……” “‘三义堂’不多你一个,只管吃就是。” 小伙子笑了,道:“我喝酒,你看看这个。” 他探怀取出一封信递给了赵霸天,然后抓起酒壶猛灌! 赵霸天拆开了信,很快地看了一遍,脱口叫道:“四爷的荐介。你,你怎么不早说?” 小伙子咽下一口酒,一抹嘴,笑道:“光靠这封信,不就显不出我来了么,是不?” 赵霸天随手把信递给彭朋,拉住小伙子入了座,道:“来,见见……” 他把桌上的金刚、虎头老七、马六姐、彭朋、牛通、楚庆和一一介绍了,然后道:“没想到这位兄弟是北京吴四爷荐介来的,有信不拿出来,他……” 金刚道:“这位兄弟说得好,靠这封信就显不出自己来了,那样就算能进‘三义堂’,只怕也会招人轻视。” 小伙子一点头道:“金爷说的对,我就是这意思。” 虎头老七瞟了小伙子一眼:“人家说硬汉大都缺心眼儿,今天看起来,这话根本不可靠,咱们这位小兄弟人既是条铁铮铮的硬汉,可也挺有心眼儿的。” 金刚笑道:“这才叫能文能武,文武双全哪。” 小伙子道:“金爷您夸奖了。” 赵霸天道:“好久没见吴四爷了,他最近好吧?!” 小伙子道:“好,当然好。四爷这会儿在北六省,可以说是如日中天。” 赵霸天点头道:“这倒是实情,事实上除了他,再也没第二个人能镇得住北六省这一帮人了。” 金刚道:“总管,这位吴四爷是……” 赵霸天道:“‘鹞子胡同’里的头一位。” 金刚“呃”地一声道:“侦缉队的队长。” 赵霸天道:“吴四爷在洪门中的身份也极高,为人更是铁骨柔肠,义薄云天,北六省道儿上的朋友,提起吴四爷,没有不翘大拇指的。” 金刚道:“弄了半天吴四爷就是‘鹞子胡同’的吴队长。不错,这位吴四爷是号顶天立地,响当当的人物。” 赵霸天转望小伙子:“你不是说是从关外来的么,怎么会认识北京吴四爷?” 小伙子一咧嘴道:“如今不用再瞒总管了,吴四爷是我的亲娘舅。” 赵霸天一怔叫道:“哎呀,弄了半天原来是吴四爷的亲外甥少爷……” 小伙子道:“总管,您这是干什么。我舅舅是我舅舅,我是我,我要是想走这一层关系,我一来就把这封信拿出来了。” 虎头老七道:“这倒是,靠自己一个人,一双拳头,才是最踏实不过的。” 赵霸天道:“这就不对了。” 小伙子眨眨眼道:“怎么不对了。” 赵霸天道:“四爷是‘鹞子胡同’的头一号人物,在‘鹞子胡同’给你安插个职位,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怎么他舍近求远,让你跑两百四十里地到天津卫来找‘三义堂’?” 小伙子道:“不瞒总管说,我原是想上京找我舅舅,在侦缉队找碗饭吃的,可是我舅舅说,在‘鹞子胡同’待一辈子,也待不出个出息来,所以写了封信给我,让我到天津卫来找总管。” 赵霸天不禁为之动容,道:“吴四爷真是太看得起‘三义堂’,太看得起赵某人了。” 虎头老七突然道:“小兄弟,说了半天了,你还没把你的真名实姓告诉我们呢?” 小子道:“我姓戴,叫戴天仇。” 金刚怔了一怔,深深看了戴天仇一眼:“好名字,兄弟有什么戴天仇么?” 戴天仇道:“这我就不清楚了,这名字是我娘给我取的,我娘并没有告诉我,跟谁有什么仇。” 金刚“呃”了一声道:“那是我会错意了。” 虎头老七道:“总管,给咱们这位小兄弟,安插个什么差事呀!” 赵霸天道:“这个……我得想想,我不能大材小用……” 显然,是因为北京吴四爷的面子不能不卖。 虎头老七道:“我看把花赌两档以外的事儿交给他得了!” 戴天仇道:“花、赌两档以外的事儿,什么事儿?” 虎头老七道:“杂七杂八的,多了。除了花、赌两档,只要沾上‘三义堂’的,就都是你的事儿。你看怎么样?” “当然好,只不知道总管的意思怎么样?” “你愿意要?”赵霸天问。 “总管是不是怕我干不了?” “那倒不是,杂七杂八的事儿虽然不少,可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一定干得了,我信得过你,只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当然愿意,有碗饭吃我就知足了,如今给这么个大差事,还会不愿意。不瞒总管说,我好动,待不住,让我到处跑跑正合适。” 赵霸天如释重负般,一点头道:“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转望彭朋接道:“把金爷跟戴兄弟的事儿,尽快地知会所有的弟兄们。回头散席以后,找两个人陪他们到处走走,各处的情形,让他们两位摸清楚了。” “是。”彭朋恭应了一声。 虎头老七道:“这样吧,花赌两档,由六姐跟我陪我们这位顶头上司跑,戴兄弟那方面,还是让彭大哥亲自走一趟吧。” 赵霸天微一点头:“也好,就这么办吧!” □ □ □ 这一顿饭,一顿酒,一直吃喝到下午快三点。 席散以后,虎头老七拉着马六姐陪着金刚走了。 出了大门,虎头老七道:“‘三义堂’在天津卫设的花档不多,只有六姐那‘四喜班’一处,可却是天津卫首屈一指的大地方,咱们还是先上六姐那儿坐坐,然后再上我那儿去吧!” 金刚道:“我没意见,你们两位怎么好就怎么走!” 虎头老七娇媚地瞟了金刚一眼:“瞧不出你这人倒挺好说话的啊,走吧!” 三个人叫了一辆胶皮,直奔“四喜班”。 到了“四喜班”,马六姐捧月亮似的把金刚迎进了花厅。 金刚是“四喜班”的常客,可以说是识途老马了,往花厅里一坐,大茶壶献上茶,马六姐把麾下该叫来的都叫来了,重新见过金爷,大茶壶在旁,把“四喜班”经营的情形,收支的情形,一一禀报了个明白。 该说的都说了,马六姐支走了麾下的弟兄,微笑望着金刚:“您是急着上七妹那儿去,还是在这儿待会儿?” 虎头老七瞟了金刚一眼,娇笑说道:“上我那儿去有什么好急的!我那儿又没有花!既入宝山不可空手而回,我看还是在这儿多待会儿,让六姐把春夏秋冬四喜叫来,侍候你个舒服,然后再上我那儿去吧!” 金刚一笑站起:“不要叫她们了,我现在已经很舒服了,我福薄,难以消受。” “哟,怎么了这是,你不是常客么?” 马六姐笑道:“你不知道,金爷眼界高,压根儿就看不上我们四喜。” “那他常往这儿跑,是干什么来的?” 马六姐要说话,但迟疑了一下,还没说出来。 金刚接口道:“我是冲着以前那位金姑娘来的,如今人家洗尽铅华离开这儿了,‘四喜班’就再也引不起我的兴趣来了。” 虎头老七道:“那真是太可惜了,既然看上了她,为什么不干脆把她赎出去?” 金刚笑笑道:“我想改邪归正了。再说,就算那个时候我愿意赎,六姐也未必舍得那棵摇钱树。” “可是……” “别可是了,走吧!” 虎头老七站了起来:“六姐忙吧,我们走了。” 她没容马六姐说话,转身出门而去。 很显然,她是不愿让马六姐同去,好在马六姐也没张罗着非去不可。 金刚跟虎头老七出了“四喜班”大门。 虎头老七道:“咱们先上哪儿去?” 金刚道:“你吩咐,你说该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 虎头老七道:“岑胖子跟楼老二那儿去过了,不必去了。‘三义堂’在天津卫的赌档共有赌场六处,咱们到处跑跑去吧!” 她叫来一辆胶皮,两个人合坐一辆,挤是挤了些,可是在别人这是求之不得的事,肌肤相亲,耳鬓厮磨,一阵阵幽香直往金刚鼻子里钻,再加上虎头老七不时笑语如珠,吃吃格格的,一笑混身乱颤,那滋味儿真够人受的。 可是,金刚表现得相当泰然。 走马看花,虎头老七陪着金刚巡视完了六处赌场,天已经摸黑了,出了最后一家赌场的门,虎头老七勾魂的眸子瞅着金刚,包含着挑逗的光采:“上我那儿坐坐,吃过晚饭再走。” 金刚道:“心领了,改天吧!” “怎么,害怕?” “怕?有什么好怕的。” “怕我吃了你,连骨头都不吐。” “笑话,我求之不得,怎么会怕。” “既是这样,那就跟我走。” “走就走。” 于是,两个人又跳上了一辆胶皮,一路上,虎头老七把一个如绵娇躯挨得金刚更近了。 而金刚表现得仍然很泰然。 车走了儿近廿分钟,拐进了一条小胡同,虎头老七让车在两扇小门前停了下来。 给了车钱,把车打发走,虎头老七上前敲了门。 金刚道:“还有人跟你一块儿住?” “别担心了,”虎头老七流波美目瞟了金刚一下,既娇又媚:“马上你就知道了。” 话刚说完,一阵轻快步履声由远而近,紧接着一个脆生生的话声问道:“谁呀?” 虎头老七应道:“紫云,开门,是我。” 门栓响动,门开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当门而立,全身的衣裳把美妙的身材都显露出来了,鸭蛋脸、柳眉、杏眼、整齐的刘海、长辫子,杏眼特别水灵,眉梢儿还挑着几分动人的风情,俏生生的。 她本来带着笑,一见金刚微一怔,水灵的眸子直在金刚身上转。 “傻丫头,哪有这样看人的。来见见金爷。” “金爷。”俏紫云香唇边掠过一丝神秘笑意,浅浅施了一福。 怪不得虎头老七让金刚别担心,原来是这么个俏丫头,俏丫头什么不懂,也一定跟虎头老七是一条心。 虎头老七带着金刚往里走,过了个花木的小院子直进上房。 上房不大,但室雅无须大,上房里布置得相当豪华,但却不失雅致。 两边两间耳房,垂着帘儿,没灯光,却透着一阵阵醉人的幽香。 看金刚游目打量,虎头老七笑吟吟地问了一句:“怎么样?” “真不赖!” “那就多待会儿。” “最好能不走。” “没人撵你。” 两个人落了座,俏紫云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尖尖十指,端着个细瓷盖碗放在桌上:“您喝茶。” 俏紫云的手比瓷还白还细。 “谢谢。” “紫云,金爷在这儿吃饭,你去准备去吧!” 虎头老七没多说,没多交待,俏丫头心窍玲珑,又何用多说多交待,从她香唇边掠过的一丝神秘笑意更浓,她带着一阵香风走了。 金刚端起茶碗,用盖子拨了拨茶叶,轻轻喝了一口,一阵清香冲脑门,沁心脾。 虎头老七笑指西耳房:“那是紫云的屋。” 再指东耳房:“这是我的屋,要不要看看?” “能看么?” 金刚放下了茶碗。 “留都把你留下了,还有什么不能看的,迟早你总要进去的。” 虎头老七抛给金刚勾魂一瞥,站起身,扭动着盈握的腰肢掀帘进了东耳房。 金刚笑了笑,站起跟了进去。 屋里原没点灯,虎头老七进屋仍没点灯,可是屋里并不黑得伸手难见五指,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东西。 金刚什么都没看见,他只看见了虎头老七那张吹弹欲破的娇面,跟那双特别水灵明亮的眸子。 “怎么样?” 虎头老七话声轻轻的,吐气如兰。 “好。” 金刚只说了一个字。 “什么好?” “都好。” “愿意多待?” “何止愿意多待。” “那么你愿意……” “温柔乡,温柔不住住何乡?” “哟,瞧你酸的。” 虎头老七吃吃一笑,脚下往前进了一步,软绵绵的娇躯,贴在了金刚的胸膛上。 金刚一动没动。 “怎么了?” 虎头老七轻声问。 “我在数自己有几根骨头。” “什么意思?” “等让你连骨头吃了,再想数就来不及了。” 虎头老七笑了,刚笑一半,笑意就在她动人的娇躯上凝住了:“你这个人很怪。” “是么?” “一点不错。” “怎么个怪法?” “换个人,哪怕他是根木头,这会儿也会疯头。” “你以前没见过这样儿的?” “你是头一个!” “你明白就好。” “我明白就好,什么意思?” “所以你不该像对别人一样的对我。” “呃,你让我怎么对你?” “你自己知道。” “我想让你说。” “七姐,你不该是俗脂庸粉。” 虎头老七一怔,两道很亮的光芒从她眸子里闪过,她凝望着金刚片刻,然后她说了话:“外头坐吧!” 金刚转身掀帘走了出去。 虎头老七跟出,一双眸子紧盯着金刚。 “看什么?”金刚笑问。 “我想看透你。” 金刚笑道:“欲速则不达,七姐最好慢慢看。” “你在天津卫的名声。” “糟透了!” “是糟透了,人家都说你是个败家子,浪荡子,赌场的高手,风月场中的老手。” “一点没错,人家没冤枉我,确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