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溥仪明白了。 皇妃文绣深深地看了方先生两眼。 秋子上前见礼。 方先生一旁道:“这是显环的侍婢小秋。” “噢、噢,好、好,坐,咱们坐。” 溥仪满脸堆笑抬手,也情不自禁地多看了方先生两眼。 就在这时候,餐厅里又进来人了,不是别人,是土肥原,那位关东军特务机关长。 土肥原一进来,四周关东军特务机关的十几个人员马上站了起来。 土肥原一施眼色,那些人立即离桌向着溥仪等围了过去。 这下,方先生、秋子发现不对了,同时,方先生也发现了站在门边的土肥原。 方先生先是一怔,继而脸色变了,当着溥仪她又不便表明身份叱退土肥原,一刹时间他不但急,而且把这个坏大事的土肥原恨到了极点。 怎么办?只有一个办法。 方先生向小秋施了个眼色,突然一咬牙,迎着那些人走了过去。 秋子会意,也上前一步挡住了溥仪、郭婉容跟文绣。 溥仪还不明就理,径自坐了下去,郭婉容跟文绣自然更糊涂,也跟着落了座。 这时候,方先生已经迎上十几个关东特务机关的人了,一脸的寒霜,冰冷道:“你们要干什么?” 没人答话,两个特务伸手就抓方先生。 方先生出了手,他的身手是经过长期严格训练的,非同小可,只一伸手,马上就把两个特务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乱了,几名特务扑向了方先生。 剩下的几名扑向了溥仪等。 溥仪、郭婉容、文绣,这才发现不对。 溥仪忙问秋子:“这是怎么回事?” 秋子没工夫答他的话,迎着那几个扑来的特务打了起来。 刹时间,“一枝香”西餐厅里鸡飞狗跳,躲的躲,跑的跑,热闹了。 溥仪倒还镇定,可把郭婉容跟文绣吓坏了,她们的花容失色脸都白了,躲在溥仪身边直哆嗦。 别看秋子着一身女装,她的身手可真不含糊,五六个壮汉没一个能近她的身。 就在这打得正热闹的当儿,靠里一扇门忽然开了,里头伸出个头来,赫然竟是毕石。 这会儿谁会留意这扇门儿? 有人留意就糟了。 毕石举起了他那随身之宝的照相机,“咔嚓”、“咔嚓”就是两张,然后他头一缩门又关上了。神不知,鬼不觉。 这边儿,打斗正不可开交,正中央有张桌子下,突然爆起一声巨响。 有人大叫:“炸弹。” 刹时碎木飞射,烟雾弥漫。 谁还敢再打斗,个个连忙伏身爬在了地上。 就在这当儿,有个侍者打扮的年轻人,过来拉起了溥仪、郭婉容跟文绣。 这三位,早吓得差点儿没了魂儿,只要能逃命,自然是谁拉跟谁走,侍者带路,从刚才毕石露头的那扇门里跌跌撞撞的出去了。 好在没第二颗炸弹。 好在那阵浓雾般的烟很快地散了。 等到烟雾消散,方先生跟土肥原两方面再看溥仪,没人影儿了。 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方先生、秋子、土肥原等,都怔住了。第三章溥仪等狼狈地回到了“静园”。 胡嗣瑗、陈宝琛直埋怨,认为这根本就是某一方面的阴谋,那位十四格格不祥,不可再见。 可怜溥仪、郭婉容、文绣三个,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哪还听得进这些。这时候说什么也听不见。 胡嗣瑗、陈宝琛没奈何,命祁继忠等一般侍卫把溥仪三个扶进了“寝室”。 这儿喝完“白兰地”好不容易魂儿归窍,定了神,外头匆匆忙忙,气急败坏地进来了李莲英、罗振玉一帮人。 李莲英进来就跪倒床前:“奴才该死,让皇上受惊。” 陈宝琛道:“李总管,都是你非让皇上跟肃王爷的十四格格见面不可,幸亏圣天子百灵庇佑,皇上只受点儿虚惊,万一皇上要是有点儿什么,这怎么得了,这怎么得了啊!” 李莲英一个劲儿的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溥仪惊魂渐定,躺在床上说了话:“起来吧,这不能怪你。” “谢皇上恩典,谢皇上恩典。” 李莲英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胡嗣瑗道:“李总管,以后别再张罗让皇上跟那位十四格格见面了。” 李莲英一怔忙道:“胡先生,这不能怪十四格格——” 胡嗣瑗道:“你怎么还——不怪她怪谁,难道怪皇上不成?” “不、不、不,胡先生,十四格格完全是为尽忠尽孝——” 陈宝琛冷冷道:“她别再尽忠尽孝了,谁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皇上头一回跟她见面就出这种大差错——” “嗣瑗兄!”罗振玉道:“你这种说法我不敢苟同,李总管当年是服侍老佛爷的,他对大清朝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他断断不会害皇上,他要是没把握,怎么会轻易让皇上跟十四格格见面。” “是啊!”李莲英一见有人帮腔,抓住理了:“我李莲英一辈子献给皇家,一颗心多为大清朝,难道我还会害皇上不成,我敢拿我这条老命担保,这绝不是十四格格——” 胡嗣瑗沉脸道:“李总管——” 溥仪开了口:“好了、好了,我知道,这不能怪显环,要不然她不会跟她的侍婢拼了命的卫护我们。” “是啊!你们诸位听听,”李莲英道:“皇上圣明,他都这么说,这还假得了么?” 马上转向溥仪跪下:“皇上,这一定是某一方面阴谋阻拦您复位,您断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屈服于这种恶势力。” 罗振玉也跪在床前:“陛下,李总管说得对,大清朝的命脉聚于您一身,您万不能就此畏退。” 陈宝琛、胡嗣瑗躬身:“皇上——” 溥仪摆了手:“好了、好了,都别说了,该怎么办,我自有主张,不管怎么说,谁要是想藉此吓退我,那是天大的笑话。” 陈、胡二人怔住。 李莲英、罗振玉等喜呼:“皇上圣明!” 溥仪又摆了手:“你们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会儿。” 李莲英、罗振玉等很听话,一声:“遵旨。”爬起来退着出去了。 陈宝琛、胡嗣瑗两个人互望一眼,只有跟着退了出去! □ □ □ 土肥原弄得土头土脸的,正在大发雷霆,把去“一枝香”西餐厅办事的十几个手下,挨个儿揍,打得那十几个低着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打完了,土肥原还不能消气,跳着脚又“马鹿野郎”、“猪猡”、“饭桶”地大骂了一番。 打完了,骂完了,往下一坐,又拍了桌子:“眼看就到手的溥仪又跑了,大日本皇军花了那么多粮饷,养着你们,你们有什么用!” 一个特务嗫嚅着说了话:“报告大佐,这不能怪我们,完全是那颗预藏的炸弹。” “放屁!” 土肥原暴喝了一声,那名特务不敢再说了。 土肥原似乎想了想,觉得那名特务的话并不错,一声暴喝过后,指着刚才说话的那名特务道:“咱们是早就布置好了的,那颗炸弹是谁放的,难道你们就不知道?” 那名特务迟疑了一下道:“报告大佐,当然是那一男一女放的。” “报告大佐,”另一名特务道:“那一男一女是支那特务,早先印‘大新闻’的,不也是一男一女么!” 一句话触中了土肥原的创疤,土肥原脸色一变,砰然一声拍了桌子。 又一名特务讨好地道:“报告大佐,一定是支那特务知道咱们想绑走溥仪,所以,想先把溥仪谋害的——” 土肥原一口牙咬得格格直响:“你们马上去给我找,务必要找到那一男一女,就是把天津的地皮都翻过来,也一定要找到那一男一女。” “嗨!” 几名特务都靠腿躬身,有一名特务却道:“报告大佐,我知道那个女的她是什么人,住在什么地方——” 土肥原忙道:“噢!她是什么人,住在什么地方,快说!” “那个女的是‘四喜班’一个红姑娘的丫头,叫小秋。” “真的!你没有弄错么?” “报告大佐,绝错不了,我在‘四喜班,见过她。” “马鹿野郎,你为什么不早说,那个男的呢?” “报告大佐,男的我就不知道了。” 土肥原目露凶光,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好,跟我走!’’ 他大步行了出去。 十几名特务忙跟了出去。 □ □ □ 那位方先生跟秋子,也够狼狈的,为怕泄漏身份,为怕启人疑窦,也不敢叫辆胶皮,只有专拣僻静小胡同往“四喜班”疾走。 两个人寒着脸,一前一后,只顾疾走,谁也没说话。 刚到离“四喜班”不远的一条小胡同里,前头胡同口闪出了几个人。 方先生、秋子急忙停步,往后一看,后头也堵上了,赫然是土肥原的那帮人。 方先生火儿猛往上一冒。 秋子急道:“少佐——” 方先生咬牙道:“正愁找不着他们呢!别动,让那个猪猡过来。” 说话间,两头堵拦的人已然走近。土肥原一马当先,嘿嘿狞笑道:“支那特务,现在——” 方先生咬牙怒道:“土肥原!闭上你的狗嘴。” 土肥原勃然色变,道:“死在眼前,你还敢——” 方先生冰冷道:“秋子,给他看看。” “嗨!” 秋子玉手一扬,一样东西落在了土肥原脚前。 土肥原还以为是炸弹呢,吓了一跳,忙往后退,等他看清楚那东西时,他两眼发了直,脸上变了色。 那是一个圆圆的小徽章,只有拇指般大小,黑黑的,看不清楚上头刻的,或者是镶的有什么,不过,土肥原能一眼认出那是什么,那代表什么。 土肥原猛抬头,惊声道:“你,你们是‘黑龙会’的——” “‘黑龙会’?!” 十几名特务也一怔,响起了几声惊叫。 方先生冷然扬脸:“不错,我是‘黑龙会’的川岛芳子少佐。” 土肥原猛又一怔:“川岛芳子!” 他上下一打量方先生,旋即满脸堆上笑,俯身拾起那个小徽章,双手递向方先生:“弄了半天原来是一家人,套句中国话说,这真是大水冲倒了龙王庙——” 秋子劈手夺过了那枚小徽章。 方先生冰冷道:“既然你承认咱们是一家人,那就好说话,土肥原机关长,我问你,‘黑龙会’奉首相指令,来到中国说服溥仪,让他们到东三省去成立‘满洲国’,以转移我们侵华的国际视听,你关东军特务机关却从中作梗,我要了解,你是什么意思?” 土肥原忙赔笑道:“川岛少佐,这是个误会,这完全是个误会,恐怕你还不知道,我也是奉命把溥仪弄到东三省去。” “噢!”方先生道:“大佐,你又是奉了谁的命令?” “我是奉了军部的密令。” 土肥原口中的军部,不是关东军军部,而是远在日本本土的日军参谋本部。 “这倒好玩儿了。”方先生冷冷一笑道:“首相给‘黑龙会’下了指令,军部又对关东军特务机关拍来密电,而废帝溥仪只有一个,这可怎么办呢?” “这、这、这——” 土肥原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方先生跟着又道:“大佐,以你看,是‘黑龙会’该退让呢,还是军部该退让?” “这、这、这——” 土肥原一脸强笑,仍是说不出话来。 秋子一旁冷冷道:“少佐,我看是咱们‘黑龙会’该退让。” 方先生道:“是么?” 土肥原忙道:“不、不——” 秋子道:“噢,那么大佐的意思,是军部该退让了?” 土肥原一脸的难色:“这个,这个——” 方先生突然沉声道:“大佐,假如我把你从中作梗,‘一枝香’西餐厅坏我大事的情形,经由‘黑龙会’呈报首相,你看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土肥原脸色大变,额上见了汗:“川岛少佐,我事先一点儿也不知道——” 方先生道:“中国有句话,不知者不罪,既然你事先不知道,我也不能过于为难你——” “谢谢少佐,谢谢少佐——” 土肥原忙鞠躬。 “别忙谢,我话还没说完呢,以前你不知道,现在你已经知道了,那么咱们看以后,从现在起,你关东军特务机关不许再打溥仪的主意,你也不要再东跑西撞地再去闹得满城风雨,溥仪的事由我‘黑龙会’来办,要不然的话,别怪我翻脸无情,马上把这件事呈报首相,秋子,咱们走!” 方先生可说走就走,话落,看都不看土肥原,带着秋子扭头而去。 土肥原站在那儿直发愣,等到方先生跟秋子走得看不见了,他陡然一脸的激怒狰狞色,“呸!”地一口唾沫吐下了地:“娼妓不如的贱东西,咱们走着瞧。” 说完话,气冲冲地转身走了。 他带来的那几个特务一见这情形,吭也没敢吭一声,忙跟着走了。 □ □ □ 方先生跟秋子,从后门悄悄地进了“四喜班”的大院子,神不知,鬼不觉。 进了屋,换下了衣裳,方先生摇身一变又成了金碧辉,也就是日本“黑龙会”的蛇蝎艳谍川岛芳子。 “一枝香”西餐厅的事件,已经在天津卫传扬开去,闹得满城风雨,可是外头的风风雨雨并没有闹到“四喜班”来,大白天的“四喜班”,仍旧跟往常一样的宁静。 不过这只是在白天,到了晚上上灯以后,可就不宁静了。 □ □ □ 刚上灯,马六姐还在她屋里刀尺呢,梳头、搽粉、点胭脂,鬓边还簪了一朵小红花儿,半老的徐娘了,可是马六姐的风韵不但犹存,而且醉人。 鬓边那朵小花儿刚簪上,正扭来扭去的照镜子,大茶壶一步跨了进来,脸上的神色难以言喻,进来就抬手递给了马六姐一样东西:“大姐,您看看这个。” 是张纸,不算小的一张纸。 马六姐疑惑地看了大茶壶一眼,伸手接了过去。 接过去一看,她一怔,是张“大新闻”,有文字有图片的“大新闻”! 图片上显示的,是一枝香西餐厅的火炽打斗场面,秋子、方先生、溥仪、土肥原及一帮关东军特务机关的特务,都上了镜头。 马六姐猛可里站了起来,尖着嗓子叫了一声:“小秋。” “可不是小秋么?”大茶壶冷冷地道:“您再看看,小秋旁边儿那个人是谁?” 马六姐低头望“大新闻”大茶壶指的是方先生,马六姐看的也是方先生。 “这个人没见过,”马六姐道:“管它见过没见过?还不是她们一个窝儿里的,只管逮住这个小蹄子,还愁追不出这个兔崽子来,去召集弟兄们……” “慢着,大姐,”大茶壶道:“您再仔细看看,小秋旁边儿那个兔崽子,是不是很面熟?” 马六姐低头又看:“嗯,对,是有点儿面熟……” “要是换上女人的衣裳呢?” 马六姐脸色一变,砰然拍了桌子:“好哇,弄了半天原来是……要不是你说,我还真没瞧出来,好个骚货,可把我冤苦了,今儿个打兔子,明儿个打兔子,如今居然让兔子跑到身边儿来了,老二,召集弟兄们,快去,快。” 大茶壶答应一声,扭头出去了。 马六姐两只手团了那张“大新闻”,一口牙咬得格格响,脸上杀气腾腾,看着吓人。 □ □ □ “四喜班”热闹起来了,丝竹、歌声跟灯光,又腾上了夜空里的云霄! 秋子正忙着彻茶,擦桌子,门帘儿一掀,进来个人,不是别人,是金少爷。 金少爷一见秋子就吁了口气:“小秋,你回来了,可让我揪心死了。” 秋子忙迎上来:“什么事儿呀,金少爷?” “小秋,你这不是跟我装糊涂么,‘一枝香’西餐厅出了那么大的事儿……” “噢,您是说‘一枝香’的事儿啊……” “可不,我到刚才才听说,一听说就往这儿跑,直到进门儿看见你,心里这块大石头才放下。” “真谢谢您了,还让您操心,您请坐。” 小秋把金少爷让坐下来,刚给倒上茶,金碧辉就从里头出来了,她永远是那么明艳照人。 金少爷忙站了起来。 “金少爷,您快请坐。” 金碧辉抬起雪白的一段皓腕,真跟嫩藕棒儿似的。 “姑娘也请坐。” 金少爷缓缓地往下坐,两眼却直直地盯在金碧辉那张美艳绝伦的娇靥上。 金碧辉有点儿不好意思,娇羞地道:“您这是怎么了,我脸上有花儿吗?” 金少爷定过了神,忙道:“不,不,我觉得姑娘长得好像小秋姑娘的那位朋友方先生。” 金碧辉“噢”地一声道:“是么,那方先生下回再来,我可真要跟他站在一块儿比比了。” 小秋一旁道:“哪儿像啊,我瞧着一点儿都不像。” “像,怎么会不像,让金姑娘易钗而弁,打扮成男装试试。” 金碧辉一皱眉,道:“呸,我才不呢,女人家扮男人,不伦不类的,丑死了。” “丑,怎么会丑,”金少爷道:“你没见人家文明戏里,不就有女扮男装的么?” “那还不够丑,”金碧辉道:“再说,女人扮男人总不像,脱不了女人家忸忸怩怩的娘娘腔,脂粉气,我平日就最讨厌那种男人了,男人嘛,就得像个男人样儿……” 小秋道:“就像金少爷这样儿的。” 金碧辉一怔,忙叱道:“去一边儿去,没规矩。” 金少爷道:“干吗说人家小秋没规矩,这是捧我,她要不这么说,说不定我还不高兴呢!” 小秋道:“您听见没有,姑娘。” 金碧辉道:“好了,好了,总是你有理。” 看了金少爷一眼,接道:“您就这么惯着她好了。” 金少爷道:“我说的可是实话。” 门帘儿猛地一掀,闯进来五六个壮汉,两个手里握着枪,其他的使攮子的使攮子,使铁尺的使铁尺。 握枪的一名进来就喝道:“不许动。” 金少爷,金碧辉,秋子三个都一怔。 金少爷旋即道:“哟,怎么回事儿这是,绑票绑到‘四喜班夕里头来了,金姑娘,小秋,这跟你们没关系,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呸,别不要脸了,”另一名握枪的道:“你这个败家子斤两还不够,往日你挂头牌,今儿个你只有挎刀的份儿——” 金少爷怔了一怔,道:“怎么回事儿,人家金姑娘……” “你少罗嗦了,是怎么档子儿事,她们自己心里明白,别废话了,都跟我们走吧,往里去,咱们打后头走,别打扰别人,扫了人家的兴。” 金少爷讶然转望金碧辉:“这究竟是……姑娘得罪过他们么?” 金碧辉面带惊容,要说话。 一个拿攮子的一步跨了过来,攮子在金少爷腰间一抵,喝道:“走不走,不走就让你躺这儿。” 金少爷是个识趣人儿,忙道:“走,走,别动这玩艺儿行不行,把我撂倒在这儿,你们一个鏰子儿也拿不到。” 他转身要走,身子是转过去了,左掌却闪电似的扣住了使攮子汉子的右腕。 使攮子的汉子刚一惊,金少爷已把他拉过来挡住了自己的身子,同时后退一步也挡住了金碧辉跟小秋,口中喝道:“克强。” 握枪的两个壮汉见状刚一怔,史克强从后头冲了进来,一拳一脚,握枪的两个壮汉连吭都没吭一声就爬下了。 金少爷动了,右手抓起身前汉子的腰带,硬把他提了起来,向着另外几个扔了过去。 另外几个汉子刚要扑史克强,哪防金少爷有此一着,根本没来得及躲,被砸个正着都倒了下去,摔成了一堆。 史克强过去就是几脚,摔下去的没一个能站得起来。 金少爷过去拾起两把枪,一手一把,道:“朋友们,现在怎么说?” 倒成一堆里的一个道:“没什么好说的,要割要刮任由你了。” 金少爷“哈”地一笑道:“是汉子,够硬,我生平最敬重这种人,冲着你这句话,我就再放你们一马,都起来请吧!” 地上那几个,除了刚才握枪的那两个挨得较重,还昏迷未醒外,其他的都站了起来。 金少爷一扬手中枪,道:“别把同伴撂下,这两把喷子我留下当纪念了,给你们舵把子带句话,往后要找,尽管找我姓金的,别再打人家金姑娘的主意了,人家吃这碗饭也不容易。” 那几个扶起了两个同伴,一个怒视金少爷,道:“你……” 金少爷不容他说话,道:“克强,送这几位朋友出去。” 史克强一摆手:“诸位,言青山上山,别耗着了。” 那几个,一句话没再说,挽着的挽着,拐着的拐着,狼狈地走了。 那几个一出屋,金少爷马上收起两把枪,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转望金碧辉道:“这种人不会死心罢手的,为了姑娘以后的安全,我得到侦缉队打个招呼去,告辞。” 他没容金碧辉说话,快步出去了。 金碧辉抬手要叫,史克强丢下一张银票,飞步跟了出去。 金碧辉缓缓垂下了手,脸色一转凝重:“秋子,咱们不能再在这儿待下去了。” 秋子一怔:“姑娘,您是说……” 金碧辉道:“咱们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尽管咱们一时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但很显然地,他们是为咱们来的,今天要不是碰巧他在这儿,后果不堪设想,快去收拾东西吧!” 秋子道:“可是金少爷……” 金碧辉道:“顾不了那么多了,简单留几个字给马六姐吧,动作要快。” “是。”秋子答应一声,转身快步往里去了。 金碧辉站着没动,脸色越来越凝重…… □ □ □ 夜,在“四喜班”里是热闹的,是多采多姿的,是动人的,再冷的夜晚,在“四喜班”却是温暖的,是带着春意的。 可是在别处,这种天气的夜是死寂的,是冻人的,夜风像刀儿一样,能吹进人骨头里去. 谁要是想在这种天的黑夜里在外头闲荡,最好先喝上几杯能让人混身发热的烧刀子。 现在毕石就是这样,灌了几杯黄汤,顶着刀儿一般的夜风,一点儿也不怕冷,从头到脚,暖洋洋的。 不知道他从哪儿来,也不知道他要上哪儿去,反正他挺乐的,一边儿走,一边儿还哼哼着曲儿,两手插在裤兜儿里,弄出叮当叮当的声响。 敢情他小子今儿晚上兜儿里装的有,怪不得他既吃又喝更乐。 毕石他错了,这种大黑夜里,不怕他吃也不怕他喝,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裤兜儿里的大洋弄得叮当响。 在这年头儿,天津卫乱得很,宵小多如牛毛,尤其这黑夜里,路上行人少,更危险。 真的,不信你看。 正走着,打前面一条黑胡同里窜出两个人,两个个子矮矮的,但挺壮的汉子,出胡同就拦住了毕石的路。 毕石没提防,差点儿撞上,急忙收脚停了步,还不知死活,眨眨眼道:“嗳,你们怎么这样走路法儿?” 人家那两个可没动气,一个问:“你姓毕?” “不错,我是姓毕。” 另一个紧接着间道:“摄影周刊社的毕社长?” 毕石的胸挺起来了,头也仰起来了:“是的,我就是毕社长,你们是……” 先前说话那一个,话声似乎让寒风感染了,突然间变得比刀儿一般的寒风还要冷:“我们是日本关东军,特务机关长土肥原大佐的部属。” 刹时,毕石头不仰了,脚也不挺了,眼倒瞪圆了,而且先前烧刀子给他的那股热劲儿也没了,只觉得寒风直往脖子里灌:“什么,你,你们是日本关东军,我,我不认识你们。” “那不要紧,”后一个冰冷道:“我们机关长久仰你的大名,想见见你。” “不,不,不用了,我没空,改天吧。” 毕石两只手都摇了起来。 要说那两个日本特务可真气人,居然跟没看见似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脚下移动,向着毕石逼了过来。 毕石知道要糟,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毕石的动作不能说不够快,可是他仍嫌慢了些,刚转过身,就觉得脑后让什么碰了一下,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 □ 不知道过了多久,毕石醒过来了,一有了知觉,鼻子里先闻见一股子潮湿霉味儿,还有一股子腥腥的味道。 第一个感觉,是眼前有光亮,不太强烈的光亮。 第二个感觉,是他觉出自己站着,他怎么会站着? 不是他自己站着,而是背后有一根粗棍木。 他的心猛往下一沉,不敢马上睁眼,想要把眼偷睁开一条缝儿,偷看个究竟。 可是这意念在心里刚转动,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一冷一惊,脱口叫出了声:“哎呀!”接着他就睁开了眼。 刚睁开眼,脸上又挨了一下,打得他满眼冒金星:“既然醒了,你还装什么死。” 好疼,嘴里咸咸的,八成儿是出血了。 等到满眼金星过去,毕石才算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恨不得马上昏过去,还在昏迷之中。 这是间刑房,真是刑房,眼前摆的,墙上挂的,都是刑具,有的毕石叫不出名堂来,可有一样,他一看就明白,一个炭炉子,火好旺,火里插着几根烙铁。 身旁还有几根柱子,有绳子,没人,绳子上,柱子上,都是斑斑的血渍。 眼前站着五个人,刚才拦截他的那两个,跟另两个壮汉并肩站着,一个矮胖子,唇上还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站在最前头,离他最近。 这个人毕石很熟悉,只因为毕石为他照过两次像,正是日本关东军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 土肥原五个人身后,有一道石梯上通,敢情是间地下室,怪不得有一股子潮湿霉味儿。 紧挨着石梯,有一个碗口大小的小窗户,八成是为通风用的。 毕石打心里惨叫了一声:“小金啊,我这条命让你害了。” 忽听土肥原道:“你叫毕石。” 毕石一定神,忙点头:“是的,是的。” “你认识我么?” “不认识,不认识。” 毕石头摇得像货郎鼓。 “真不认识?” “真的,真的,当然是真的,我根本没见过你,怎么会认识你。” 土肥原笑了,笑得好阴,一伸手,一张大新闻递到了毕石眼前,曹琨家门口那张:“你既然不认识我,为什么给我照这张像?” “这张像……谁说这张像是我照的?” “我说的,”土肥原脸色一沉:“马鹿野郎。” 抖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 毕石眼前又冒起金星,嘴里又出了血。 “说,你是受了谁的指使,你的同党还有些什么人……” “你这个人怎么不讲理,告诉你那张像根本不是我照的……” “那么是谁照的?” “我怎么知道!” “叭!”又是一下。 “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 “叭”,“叭”,“叭”一连又是几下。 “知道不知道?” 毕石的脸由热辣的痛,变成了麻木,而且心里的火儿直往上冒,毕石脾气来了。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打死我我还是不知道。” “我不信。” 土肥原往后一退,喝道:“打,给我打。” 那四个壮汉上来了,拳脚交加,雨点似的落在毕石的身上。 毕石的身子骨哪受得了这个!挨第二下的时候他就昏过去了,第三下跟以后的不知道多少下,他完全没有感觉了。 就在毕石昏过去的当儿,地下室顶上,一间豪华、舒适的小办公室里,进来了两位女客,金碧辉跟秋子。 一个日本特务正翘着二郎腿在打电话,他跟土肥原去截过金碧辉跟秋子,他认识这两位,忙挂断电话站了起来,“叭”地一靠腿,鞠了个躬:“川岛少佐。” 金碧辉淡淡地“嗯”了一声:“你们大佐呢?” “这个……” 金碧辉脸色一沉:“你们大佐呢?” 那特务慑于金碧辉的雌威,硬是没敢隐瞒,忙道:“报告少佐,我们大佐在地下室。” “在地下室,在地下室干什么?” “在审问一名支那特务。” 金碧辉一征凝目:“支那特务!谁?姓什么叫什么?” “叫毕石,听说是什么摄影社的社长。” “毕石!”金碧辉、秋子脱口叫了出来。 秋子忙望金碧辉:“少佐,毕先生怎么会是……” 金碧辉笑了,对那名特务冷笑:“你们关东军特务机关真行,怎么拿那么个人当支那特务,他要是支那特务的话,咱们早就把支那列入咱们的版面了。” “怎么,少佐认识这个人?” “去请你们大佐上来一下。” “这个……” “去。” “嗨,嗨。” 那名特务硬是怕,忙鞠了躬跑了出去。 没一会儿工夫,土肥原进来了,在门外还满面怒容,一进门却堆起了满脸笑。 那名日本特务跟在后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左手边脸红红的,有指头印儿。 “稀客,稀客,少佐光临,我这个日本商会生辉不少,本人也深感荣幸。” 土肥原满脸笑,向金碧辉伸出了胖嘟嘟的手。 金碧辉伸出晶莹如玉,柔若无骨的玉手让土肥原握了握。 土肥原一付受宠若惊的样子,贪婪地望着金碧辉的玉手,竟然舍不得松掉。 金碧辉主动地把手抽了回来:“大佐,我来得很冒昧……” “哪里,哪里,请坐,请坐。” 土肥原满脸笑,躬身哈腰地把金碧辉跟秋子让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三个人落了座,土肥原又赔笑小心翼翼地间:“少佐是喝茶,还是……” “谢谢大佐,不用了,听说大佐在这儿坐镇,我从这儿路过,顺便来回拜大佐一下。” “不敢当,不敢当,少佐这么说,那是还没有原谅敝人的鲁莽……” “大佐说这话就见外了,都是自己人,都是为大日本帝国效命。” “对,对,对,对,对,都是自己人,都是为大日本帝国效命。” 金碧辉先没提毕石的事。 土肥原老奸巨猾,居然也绝口不提,甚至不提他特务机关的事,只说些不关痛痒的闲话。 后来还是秋子忍不住了,抽冷子插嘴问了一句:“听说大佐正在审问一名支那特务?” 土肥原立即满脸怒容:“两位都是自己人,我也用不着瞒两位,这名支那特务太可恶了,两位还记得我在曹琨家照的那张像吧,害得我受到司令官痛骂了一顿,差点没把我降职,就是他搞的鬼。” 秋子道:“听说他叫毕石。” “是的,是个什么摄影周刊社的社长兼记者。” “大佐恐怕弄错了吧,据我所知,这位毕先生绝不会是支那特务。” “噢,怎么见得?” 秋子望向金碧辉。 金碧辉这才开了口:“大佐也许已经听到贵属的报告了,我认识这个人。” 土肥原道:“这个……噢,是么?” “不错,我认识这个人,我认为这个人不会是支那特务!” “少佐,恐怕你还不知道,我这是经过了很久的调查……” “这么说,大佐掌握的有证据。” “这个……证据倒是没有,不过……他的嫌疑的确最大。” “大佐,这个人要是支那特务的话,你我都不用到中国来了,‘黑龙会’跟军部只要随便派几个人来,就能把中国闹得天翻地覆。” 土肥原赔上勉强一笑:“我说句话,少佐别见怪,支那特务狡猾得很,少佐可不能因为在‘四喜班’认识了他,就轻易上了他的当。” 金碧辉脸色微微一变:“大佐错了,他不是我的客人,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认识他,够了解他这个人而已。” 土肥原笑笑道:“我不太善言辞,少佐不要见怪。” 金碧辉淡然一笑道:“我怎么敢,机关长是大佐,我不过是个少佐,只是有一点我不能不向大佐提出忠告,毕石这个人虽然是个等闲人,毕竟他是个中国人,在天津卫咱们还没有跟中国正式冲突,尤其现在正是国际联盟组团来调查的时候,万一让人家知道日本商会绑架中国百姓,私刑拷打,进而让人家调查出日本商会是关东军特务机关的大本营,到那时候,大佐可要负起这个责任啊。” 土肥原原本是惊弓之鸟,余悸犹存,这当儿听了川岛芳子这么一番话,还真把脸色都吓变了。 半晌,他才嗫嚅着说道:“少佐的意思,是让我把这个叫毕石的人放了?” 金碧辉淡然笑道:“这是关东军特务机关的事,不是‘黑龙会’的事,我无权做主,我只是给大佐陈明利害,至于怎么决定,那还在大佐自己。” 川岛芳子不愧是个老练的特务人员,明明是让土肥原把毕石放了,还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土肥原脸色转趋阴沉,一双胖手搓了半天,突然向着侍立门口的那名特务挥了手:“马上把人放了。” “嗨!”那名特务靠腿躬身,转身而去。 金碧辉看了土肥原一眼:“他还能走么,大佐?” “这个……我并没有动什么重刑。” 金碧辉道:“希望他并没有受什么太严重的伤。” 她站了起来,道:“大佐,我该告辞了。” 秋子跟着站起。 土肥原一怔,忙站了起来,道:“怎么,少佐这就要走。” 金碧辉道:“不瞒大佐说,我今天晚上出来,是客人叫条子把我叫出来的,人家的饭局早已经散了,回去太晚会招人动疑,改天我再来看大佐吧。” 土肥原道:“既是这样,我就不便多留少佐了,欢迎少佐随时来坐坐,我这日本商会虽是门禁森严,可是对少佐这自己人,却是随时可以进出的。” 金碧辉道:“谢谢大佐,这是我无上的荣宠。” 她带着秋子转身向外行去。 土肥原忙送了出去。 出了日本商会大门,一辆胶皮停在门口,金碧辉跟秋子跟土肥原打了个招呼,跳上胶皮就走了。 望着那辆胶皮远去,土肥原立即把身后特务叫到跟前来,沉着脸问道:“人放了没有?” “报告大佐,已经放了。” “他能走么?” “能。” “派人跟踪他,看他上哪儿去,看他跟谁接头。” “嗨。” 那名特务转身进去了。 望着远处已成了一个小黑点的那辆胶皮,土肥原脸上浮起一抹阴笑:“你的心思我还能看不透!咱们斗斗看吧,看看是你行还是我行。” □ □ □ 胶皮拐了个弯儿,看不见日本商会了,金碧辉突然叫胶皮停了下来,给了车钱,打发拉胶皮的走了。 等到拉胶皮的走远了,秋子忙问道:“少佐,为什么在这儿停下来?” 金碧辉脸上没有表情:“秋子,你以为毕先生被放出来以后,头一个会去找谁?” 秋子道:“会去找金少爷啊,怎么?” 金碧辉道:“这就对了,我也是这么想,我不能让土肥原的人找到金少爷。” 秋子一怔道:“土肥原的人!少佐是说土肥原会派人跟踪毕先生?” 金碧辉道:“十个干情报工作的,八个都会这么做,何况是老奸巨猾的土肥原。” 秋子道:“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对,您这么做是对的,不能再让他们找上金少爷。” “你以为我不让他们找到金少爷,是什么意思?” 秋子道:“当然您是为金少爷好了。” 金碧辉冷冷一笑:“秋子,你真以为我已经陷进了感情的漩涡,护着那位金少爷?” “难道不是?” “从事情报工作的人,绝不能感情用事,我在‘黑龙会’受了那么多年的严格训练,在感情方面的知觉已经麻木了,怎么会陷进感情的漩涡里。” 秋子讶然道:“那么少佐是……” “我不怀疑毕石,可是我怀疑那位金少爷。” 秋子惊叫道:“怎么说,您,您怀疑金少爷?” “他们两个是好朋友,两个人很接近,土肥原是个很精明老练的谋报人员,他不会贸然行动,把毕石掳到他的特务机关来,他一定有相当的把握,既是这样,毕石做这种事,那位金少爷不会毫不知情,尤其这种事不是好说的,毕石不会随便做这种事,没有情报触觉的人,也照不到土肥原的那张照片,再加上那位金少爷平素的机敏,以及那一身好武功,我对他深感怀疑,由于土肥原的行动是因为有相当的把握。所以我也推测他不会就这么轻易罢手,一定会派人跟踪毕石,我既然人在天津,就不能让军部的人捷足先登,丢了‘黑龙会’的面子,你懂我的意思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