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意岔开话题,摆明是不计较了,杨缜的脸色却越发不好,冷冷看了她半晌,拂袖就走,丢下句话:“近日我都歇在书房。” 见他消失在廊角,红凝忍不住笑,估计此人是觉得自己这么轻易就算了,于贞操上面看得太轻,心生鄙夷,但若真赖上他负责,恐怕更加看不起,这种骄子脾气真难伺候,好在他总算正面回答了问题,既然他近日没歇在王氏房内,就间接地表示现在的王氏也有作案机会,眼下最紧要的是,弄清现在住在园子里的这个王氏究竟是不是原来那个。 笑意逐渐冷却。 天成的媚术,除了九尾狐族还有谁? 唇边犹挂着凉凉的笑,她徐徐转身:“中天王还不肯现身么?” 柳暗花明 他站在灯影里,俊美的脸上神情不辨。 虽然获救,带来的却是更多的灰心,她走到他跟前,眼神里尽是嘲弄:“满意了?中天王果然法力无边,我承认我斗不过你,封印我的法力,现在又前来相救,欠了你的情,我应该跟你说声多谢?” 锦绣沉默,并非有意令她受辱,而是早已不能卜算她的命数,能及时赶来,只因方才突然心神不定。 红凝道:“我的法力还要被封多久?” 锦绣没有正面回答:“强取内丹有损功德。” 红凝道:“我不修仙,不需要那么多功德。” 锦绣道:“你伤得太重,最好休养一段时日。” 红凝笑了:“中天王很会说谎。” 因为他说谎,致使她违背本性,一心顺着他的安排,不顾一切,急于求进,最终堕落凡尘,但她是不是并没完全忘记?锦绣看着她许久,轻声叹息:“何必以身犯险,与仙界作对,对你没有好处。” 红凝道:“这是威胁?” 他摇头:“你不能动陆玖。” 她扬脸:“你一定要阻止我?” 他不再回避:“是。” 双拳微握,红凝看了他半日,冷笑:“你真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 锦绣道:“这是我的印,无人能解。” 红凝冷冷看着他。 锦绣微侧过脸:“昆仑天君之子注定难度情劫,既为你而死,此劫已了,他与你从此便再无瓜葛,苦苦纠缠只会另生事端与祸患,纵使他将来登上仙籍,也不会记得你,天君更……” 红凝愣了下,打断他:“他将来能登仙籍?” 锦绣不语。 灰飞烟灭已是最坏的后果,谁知当你认定它的时候,却突然看到了一线希望,红凝心中大震,呼吸几乎停滞,喃喃道:“你说,他还能活过来?”她迅速抓住他的手臂,定定地望着他,喜悦:“陆玖才五尾,法力不到,他……他没有死对不对?” 明亮的眼神热切而激动,充满期待,就像当初她为那人求情时的模样,只为还一世的情,全不顾将来的天刑,若非他助她脱胎换骨,她早已不在这世间。 此刻告诉她真相,或许她就不会有这么多恨意,不会再执著于报仇?可能还会如愿走上修仙之路,去寻找永恒的情? 凤目中那些温柔逐渐褪去,锦绣低头看着她许久:“精魂无存,岂能复生。” 刹那间,脸上光芒尽灭。 锦绣抬手:“你……” 红凝后退两步,避开。 手停在半空,继而放下,锦绣移开视线:“劫数已过,再纠缠也无益,你若果真不愿求仙,过些时候……”停了半晌,他终于接着道:“过些时候我便送你回去,你会忘记这里的事,不必伤怀。”做人也好,他可以随时去照看。 “我为什么要忘记?”红凝打断他,“随便更改别人的命运很有趣?修仙与不修仙,过来与回去,都是你一厢情愿作的决定,可被你决定的那个人是我,我可以忘记你,不想忘记别人。” 正如当初送她去地府投胎时一样,那身影越来越远,甚至没有回头。 他不动,只是那双凤目更黯了些。 “她想必不知道你的苦心,你别计较,”一名白衣女子从暗处款步走出来,正是天女陆瑶,“别怪我多事,听说你匆匆出关,我一时担心便跟来了。” 锦绣没有意外,颔首:“多谢。” 由于他作了法,方才并没听清二人的对话,陆瑶站到他身旁,望着游廊尽头:“你在她身上用了花神的封印?” 锦绣道:“她性子急,恐怕会惹事。” 陆瑶一笑:“你这么做必定有道理,只不过帝君已赐了瑶池金莲露,她该不至于还在记恨,我听说她如今降妖除鬼,倒像是在修行,或许将来真能得偿所愿,二人仙界重逢,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锦绣移开话题:“陆玖呢?” 陆瑶柔声:“蒙你教导,他如今已收敛多了,我不会再让他乱跑,倒是你的天劫,帝君与父王都很担忧,你也知道我没那么小器,不如安心度劫,至于这边,我可以时常来替你照看她。” 锦绣不置可否:“走吧。” . 杨缜出身显贵,待姬妾虽严厉,但在日常用度上绝对不委屈谁,王夫人的住处小巧秀丽,精致的游廊外种着几树海棠,几名丫鬟站在门外,衣着皆不凡,其中一名手里捧着半碗燕窝粥,见了二人忙行礼,又进去报知王夫人。 红凝自觉退到他身后。 杨缜不理她,率先进门去了。 红凝站在原地,进退两难,小妾的房间他进去是理所当然,而自己未免有些不方便,毕竟主人没表示允许。 丫鬟打着帘子,也不知道该不该放。 正在尴尬,里面传来冷冷的声音:“还在外面做什么。” 知道他是有意,红凝不由苦笑,低头走进去,说不紧张是假的,万一这王氏真是昨晚的九尾妖狐,被揭穿身份就险了,如今万万不能让她起疑。 房内,杨缜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 王氏已替他解去披风,亲手奉茶,嗔道:“王爷这几日都不见,怎的大清早突然想起来看……” 见红凝进来,她忙住了口,红着脸陪笑让坐。 王妃不在,园内日常琐事都是王氏与曲氏代为掌管,红凝是客,彼此算不上熟,两位如夫人并不曾因为身份就简慢于她,时常派丫鬟前来问候,所需物资一应俱全,丫鬟们更加客气,礼数周到,不失王族之风。因想着对方热情,红凝虽懒于客套,也不好过分,略欠身作礼问了好,这才往椅子上坐下。 王氏细细问了几句,无非是缺什么东西丫鬟有没有错处,红凝一一作答,又道谢。 杨缜低头抚袖。 几日不见他来,王氏正在忐忑,轻声陪着说了两句笑,见他只淡淡应答,更不抬眼看自己,饶是他在外人面前向来如此,态度也远不似往常,顿时满脸疑惑,垂首退到一旁。 模样柔顺,楚楚可怜,媚态却远远不及,心思灵巧,善于察言观色,但自己的心事也流露在外,实在不太可能是昨晚那妖孽,红凝暗忖,见她不安,忙起身笑道:“民女住在园内多有打扰,蒙两位夫人关照,本想过来拜谢,正巧遇上王爷。” 杨缜冷眼看她,不答。 王氏还礼不迭:“既是王爷的贵客,不嫌妾身失礼就好,姑娘说哪里话。” 红凝看着杨缜轻轻摇头,表示并无异常,口里笑:“如今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民女就不打扰王爷与夫人,先回去了。” 杨缜淡淡道:“那就走吧。”起身便走。 王氏面露失望之色,知道他的脾气,也没有直言挽留,只是低声道:“方才叫她们熬了些燕窝粥,正要给王爷送去,王爷既来了,何不用过再走?” 杨缜不在意:“不了,我还有些事。” 王氏垂下眼帘,不说话。 走了两步,杨缜回身:“近日园里无事,你且好好歇着,少出门。” 王氏眼圈微红,答应。 此人姬妾成群,何曾费心去关注这些女人的想法,红凝不好多说什么:“城里最近出了几桩命案,王爷很着急。” 重州城的命案人人尽知,王氏闻言也释然了,送二人至阶下:“案子虽要紧,王爷也当珍重,不要太过劳累。” . 全心守着一个男人,看着他的脸色办事,然此人姬妾众多,再受宠,失去兴趣被冷落也是迟早的事,这在王族不新鲜,但这回似乎没那么单纯,他竟对王氏下了禁足之令,红凝暗自后悔,毕竟他亲眼见到昨晚的场景,纵然知道那是别的女人借了自己小妾的模样,恐怕心里也不会舒服,委实不该将真相告诉他。 杨缜神色平静,只管顺着游廊朝前走。 红凝看看四周,见无人跟来,便开口道:“此事与王夫人无关。” 杨缜“恩”了声,没有表示。 红凝不好再说。 杨缜停住脚步:“若我真要因此冷落她,你又能如何?” 想不到被他看穿,红凝一笑:“民女怎好管王爷的家事,只是王夫人实在无辜。” 杨缜淡淡道:“你管的还少么。” 红凝不语。 目光略显凌厉,杨缜继续朝前走:“当务之急是先查出那妖女的下落,以免她再去外头作恶……” 红凝恍然,毕竟她顶着的是王氏的模样,别人不知内情,万一当作王府丑闻传开,此人最好面子,怎容得这些风言风语,想来禁止王氏出门也是这缘故。 杨缜道:“她虽没错,却与此事有关,否则那妖孽为何偏偏借她的容貌?” 一个人若无非分之想,麻烦怎会找上门,可见那下人早已对王氏有觊觎之心,狐女才会变作王氏的模样去引诱他,有人敢打自己小妾的主意,红凝这才明白他为何发怒,于是岔开话题:“既然是府上的人,查起来也不难,只要找到他,或许就能打听出……”她忽然停住,伸手指着不远处:“那是谁?” 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杨缜似明白了什么,倏地沉下脸:“站住。” 那人穿着青衫,书生模样,本无精打采朝前走,陡然听见人呵斥,顿时吓一跳,看清之后忙过来作礼:“王爷。” 杨缜打量他:“你不是府里的人。” 那书生不敢抬头,恭敬回道:“草民钟文才,前日来探亲的,赵兴赵侍卫正是草民的表兄。” 精神委顿,目光不似常人清明,与中了媚术极其相似,红凝越发怀疑,面上却笑道:“怪不得眼生,我看钟公子气色不太好,可是住得不习惯?” 心中有鬼,钟文才含糊了几句。 男人更清楚男人的毛病,杨缜看他这副模样,心底早已猜出大半,冷笑着正要说话,忽听得背后传来王氏的声音。 王氏扶着丫鬟匆匆追上来:“王爷。” 杨缜怒道:“不是让你好生歇息么,出来乱走,成何体统。” 不明白他为何发火,王氏垂眸:“王爷方才忘了披风,妾身看天冷,王爷或许要出门,就赶着送来了……”说完示意丫鬟递上披风。 杨缜愣了下,面色略缓:“不必,你先回去歇着。” 王氏答应,带着丫鬟回后园去了。 红凝一直在留意钟文才,自王氏出来他就开始发呆,此刻更似失了魂,一时更加确定,原想着取毕秦的内丹替他解了媚术,可转念一想,她又打消了这念头:“钟公子?” 钟文才回神:“那……那是……” 杨缜脸色差到极点,正要发作,却被红凝抢先道:“王爷既有要事,还是别再耽搁了。”转脸朝钟文才笑:“钟公子且忙去吧。” 钟文才满脸疑惑,诺诺地告退。 杨缜看她:“本王的事,你倒很喜欢作主。” 红凝坦然:“无凭无据,王爷想要拿他怎样?以王爷的身份,就算冤枉谁也没人敢作声的,冲女人发火更不算什么。” 杨缜淡淡道:“既这么聪明,说话怎的不知道讨人喜欢。” 红凝笑:“民女天生不讨人喜欢。” 杨缜拂袖便走。 红凝忙道:“王爷留步。” 杨缜不理会。 红凝上前拉住他:“王爷且慢,民女当真有要事商量。” 看看她的手,杨缜忍怒:“口口声声自称民女,却敢强留本王,本王看你是越来越放肆。” 他不计较是顾及身份,自己也不能太过分,红凝明白这道理,放开他,难得陪了笑脸:“民女不是担心王爷只顾恼怒,忘了正事么。” 怒气逐渐消退,凌厉的眼睛反露出一丝笑意,杨缜道:“你打算怎么做?” 红凝毫不迟疑:“探出那妖女的底细,再设法对付。” 杨缜道:“怎么探?” “钟公子是中了媚术,不如从他身上着手,”红凝取出两道符,“将这两道符烧了令他服下,我自有办法,这事对王爷来说很容易。” 杨缜接过符:“又拿人作饵?” 红凝道:“不拿他作饵,他必死无疑。” 杨缜转身正对着她:“你如今法力尽失。” 红凝也看着他,语气平静:“那妖孽是九尾狐,三味真火炼人魂魄,所以不能打草惊蛇,否则我们难逃一死,不但死,而且连魂魄也要灰飞烟灭。” 杨缜愣。 红凝笑道:“王爷若是怕,后悔还来得及。”不待杨缜作色,她又迅速敛了笑,正色道:“此事稍有不慎便凶险万分,王爷带兵上过沙场,自然不怕,民女却怕死得很,现下没了法力,只能用符探一探消息,还望王爷做得隐秘些。” . 月色不如昨夜晴朗,勉强也能看清楚,时近三更,园内一片沉寂,假山旁果然有个人影在焦急等候。 不远处的阁楼上,红凝站在窗边阴影中:“果然是他。” 杨缜紧抿着唇。 红凝道:“那并不是王夫人。” 杨缜冷冷道:“混帐奴才。” 察觉他神情不对,似有杀机,红凝皱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仰慕佳人并不算死罪,何况那妖孽对他施了媚术。” 杨缜看她一眼,轻哼。 听出鄙薄之意,红凝道:“爱美之心乃是人之常情,王爷若怕玷污了尊府,民女走就是。” 杨缜道:“你以为你走得出去?” 红凝听得好笑:“王爷竟要仗势欺人,强留我不成?” 杨缜道:“那又如何。” 想不到他这么说,红凝反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杨缜看着她,怒气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丝戏谑:“如今你法力尽失,武功也未见高明,本王果真要欺负你,你又能怎样。” 红凝不语。 杨缜道:“数次冲撞本王,该当何罪。” 红凝微笑:“先前不知王爷身份,多有冒犯,但正所谓不知者不罪,莫非王爷真要民女磕头赔罪不成?” 杨缜面不改色:“也好。” 红凝怎会真的磕头赔罪,只得干笑两声:“哪有客人给主人磕头的道理,王爷少不得多包涵些。” 杨缜道:“全无诚意。” 红凝无奈:“王爷一定要降罪,民女的确无能为力,但王爷绝不会仗着身份欺负一个弱女子,做出这等卑鄙无耻有失身份的事。” 杨缜道:“好厉害的嘴,你是弱女子?” 红凝不答。 杨缜看了她半晌,慢悠悠道:“爱美之心,的确是人之常情。” 红凝意外。 杨缜上前一步,朝她俯下脸:“既是人之常情,本王自然也难免。” 他有意压低了声音,气氛莫名变得暧昧,月光斜斜射入窗户,看着那张俊美的似曾相识的脸,红凝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谁知就在此时,身上传音符忽然有了动静。 二人一愣,同时转脸望去。 不知何时,假山旁已多出道白影,与先前那人抱在一处。 输与赢 传音符被放到桌上,那边喘息声笑声时断时续,动作十分激烈,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越发清晰。 昨夜的场景重现,加上回想起后来发生的事,二人未免尴尬。杨缜移开视线,缓步过去往椅子上坐下:“等什么,还想看?” 无意撞见一次,就被当成了偷窥的女流氓,红凝暗悔不该答应让他来看,硬着头皮问:“那符已经让他服下了?” 杨缜冷着脸不答。 清楚此人的办事手段与效率,红凝知道问了废话,于是定了定神,也过去坐下,取出那段金色桃枝,还有另一道符。冥思苦想这么多天,对于现状,她并不是全无办法——毕秦的内丹是修炼千年所得,自然带有天地灵气,如今自身先天灵气被封,正好借来用,当然作用不大,可使几张小符足够了。 红凝抬手点燃那符。 符纸燃尽,纸灰却不散。 杨缜看得惊异,正要说什么,却被红凝止住,只听她开口问:“夫人究竟是哪里人氏?” 片刻,传音符里钟文才喘吁吁的声音传来:“夫人究竟是哪里人氏?” 杨缜这才明白,先前哄钟文才服了两道符,其一是传音符,另一道竟是作这种用处,她想控制钟文才,通过他的口去套那妖精的底细,而只有将符放到他腹中,才能瞒过那妖精。 狐女果然并没有发现异样,虽说她变作王氏的模样,却并不清楚王氏的底细,不过对方既中了自己的媚术,她便毫无防备,随口道:“妾身自然是重州城的人。” 声音软媚,杨缜听得心中一颤,立即道:“重州城何处?” 狐女笑道:“西河街。” 更确定不是王氏,杨缜沉声:“西河街哪家?” 见他问得多了,狐女也警惕起来,道了声“亲亲”:“你我只管乐罢,总问这些个事儿做什么。” 红凝怕她生疑,忙道:“小生白天好象在王爷府上见到了夫人。” 这理由十分充足,狐女不再怀疑,仗着媚术柔声哄他:“你认错了,天底下长相相似的人多着呢……” 红凝将手一挥,传音符便没了动静。 杨缜轻轻吐出口气。 红凝道:“白天钟文才那样,我就猜他肯定不知道王夫人的身份,果然如此,想是他当初无意中在哪儿看见王夫人,心生仰慕,然后被这妖女窥破,才幻化了骗他。” 杨缜没说什么,盯着她看了半日,忽然冷笑:“好厉害的法子,单凭一道符就能控制人心。” 红凝笑道:“民女虽没了法力,但谁若是想欺负,也未必容易。” 杨缜起身就走。 . 第二日红凝便替钟文才解了媚术,杨缜亲自审问,总算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与红凝所料相去不远。原来那日钟文才进府投亲,去城外寺里游玩,不慎遇到前去上香的王氏,见她容貌美丽未免心动,却并不知道她的身份,正在烦恼,夜里“王氏”就自动找上门来。 街上,二人缓步而行。 红凝四下张望,皱眉:“想不到西河街这么大。” 照杨缜的身份,下令进行全城搜查不难,可这样难免会打草惊蛇前功尽弃,而且那妖女借的是王氏的容貌,连二人也没见过她真正的长相,总不能按着王氏的模样去找。 她兀自烦恼,杨缜却没将那狐女的话放在心上:“西河街不过是她随口胡言,你不是说妖怪也怕人气么,她既是妖怪,又怎会住在城里。”他停住脚步:“倒是你解了钟文才的媚术,今夜她再来,必会发现,如何应付?” 红凝道:“顶多再叫他中一次罢了。” 杨缜道:“最毒妇人心。” 这么下去,元阳被吸尽,钟文才就会死,红凝笑:“那妖孽我们现在是万万惹不起的,王爷倘若不忍,不妨寻点人参鹿茸替他好生补补,让他多支撑几日,或者亲自出马去将他换下来,想来以王爷英姿,那妖孽定不会不满。” 杨缜面皮抽动:“姑娘家不知羞耻。” 红凝正色:“民女再不济,也不至于如此疏忽,中了媚术知无不言,我还怕他到时会供出我们,如今不仅替他解除媚术,还将那妖孽在他身上留的气味也除去了,现在最好让他藏起来,或者悄悄离开重州城,那妖孽不会找到的。” 杨缜皱眉:“他走了,今后我们就再难打听那妖女的行踪。” 红凝挑眉:“王爷的心肠也未见得好。” 杨缜冷冷道:“这等混帐死不足惜。” 红凝道:“有非分之想,是因为他并不知道王夫人的身份。” “若知道,他还能留住这条狗命?”杨缜也不看她,转身朝两名侍卫道,“回府。” 知道他回去安排了,红凝一笑,继续寻找。西河街很长很大,而且相邻几条街都同属西河街一带,民居商铺众多,总不能挨家挨户去敲门打听,一时她竟不知该从何找起,走了半日觉得两腿酸软,便随意进了家小店,叫了碗热汤,坐下苦思对策。 不是不知道三味真火的厉害,但那妖女果真出身九尾狐族,能不能打听到陆玖的消息? 忍住心中激动,红凝握紧那段金色桃枝。 正在此时,旁边一个声音响起:“张二伯,前些日子托你带的东西可都有了?” 声音被有意压低了,纵然如此,听在耳朵里仍是十分柔美可怜,红凝立即抬眼看,只见一名打扮素净的年轻妇人站在柜台前跟老掌柜打招呼,模样秀丽,看上去甚是贤淑。 老掌柜忙从柜台下取出个纸包递给她:“正要送去,你倒先来了。” 那妇人接过,称谢。 老掌柜关切:“戚公子的病可有些起色?” 胡夫人垂首:“还是那样,劳二伯惦记。”再三谢过,拿着纸包走了。 红凝立即起身过去:“张二伯,她是你的亲戚?” 老掌柜眯着眼看了她片刻,仍觉得面生,但听她叫得亲切,便当作自己记性不好,摇头:“哪是什么亲戚,这夫人姓胡,半年前嫁与戚家三公子的,为这事戚三公子还被他老子赶出了家门,谁知成婚不到一个月,戚三公子就害了重病,大夫都没法子,戚老爷只骂她克夫,也不肯管,亏了这位夫人不离不弃,平日里替人做些针线活糊口,还要照料戚三公子,着实不容易,所以街里街坊的没事都帮衬她些。” 红凝若有所思,半晌才又问:“她现下住在哪里?” 一个姑娘而已,并不是什么登徒子,老掌柜也不防备:“东三巷,柳婆子隔壁就是。” . 深巷只有几户人家,十分冷清,胡氏与丈夫住的地方并不难找,随便找人打听就知道了。 院门紧闭,院子里静悄悄的,看来正如传言所说,丈夫重病,胡氏白日里便关了门不与人往来,的确恪守妇道。红凝站在墙外禁不住迟疑,法力被封,不能感受妖气,如今尚且难以确定她是不是那只妖狐,总不能无缘无故闯进去,该找个什么借口? “姑娘在这里做什么?”背后响起柔美悦耳的声音。 转身看见来人,红凝意外:“是你。” 陆瑶眼波流转:“姑娘怎的到这儿来了?” 红凝很快恢复平静:“王妃是神仙,都能来凡间走走,红凝是凡人,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 陆瑶道:“姑娘言重,什么王妃,不过是她们笑话罢了,我叫陆瑶。” 红凝没有理会这些:“你找我?” 陆瑶款步走到她面前:“陆玖的事实在是对不住姑娘,父王已经责罚过他,昆仑天君那边帝君也已经赐了……” “要我原谅他?”红凝截口道,“不可能,白泠不会再回来,一句责罚就能免除他犯的过错,你们的天刑呢?”她摇头:“我忘了,你们连法力都是用来对付凡人的。” 陆瑶微笑:“是说封印?他这样做想来也是为姑娘好。” 红凝自然知道那个“他”指谁,转了话题:“不知陆姑娘找我有何贵干?” 陆瑶柔声:“他让我代他照顾你。” 让未婚妻来“照顾”?红凝心里想笑,面上却没有半点表情:“多谢,中天王也太费心了,何必这么劳师动众,我不用人照顾就很好。” 陆瑶轻轻叹息,依旧端庄优雅:“陆玖是我的弟弟,姑娘必定不会很喜欢我,但既受他所托,姑娘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我提,我会尽力满足。” 红凝也不推辞:“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们,就是照顾我了。” 陆瑶笑道:“姑娘何必这么固执,也罢,将来再说。” 雪袂轻拂,她整个人便消失了。 红凝垂眸看着地面,站在那里久久不动,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打算一直站下去?” . 原来处理过钟文才的事,杨缜见她久久不回,自行出来寻找,谁知正好撞见二女说话,一时不便过来,此刻见陆瑶离去,不免拿话嘲笑她。 破天荒的,红凝没有还嘴,只是抬起脸看他:“王爷来得真巧。” 杨缜负手踱到她身旁:“我看她也会术法,你们是同门?” 他不知道陆瑶的身份,应该是没有听见前面的对话,红凝冷笑,也不回答,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杨缜道:“钟文才已经被送走了。” 红凝道:“你派人跟踪我。” 杨缜既没否认也没解释:“原以为你不简单,谁知和她比起来,你还是个小丫头。”他饶有兴味看她:“她在向你示威。” 红凝反笑了:“王爷很会煽风点火。” 杨缜道:“她才是女人中的女人,你输了。” 红凝不是个轻易服输的人,可如今不得不承认,这次她的确输了,凡是与那个人有关的事她都输得彻底,他掌握她的命运,一次次给她希望,却又一次次亲手将它们毁灭给她看,到如今也不放过。 见她不作声,杨缜又道:“女人争锋吃醋,使些花样手段也不稀奇,倒是你,别的事都不笨,这上头……本王意外得很。” 红凝讽刺:“争锋吃醋,王爷在说自家的事么?” 杨缜不紧不慢道:“女人柔弱些,自有人怜惜,偏处处要强不肯落败,事事都一个人支撑,别人既看不见,到头来只会委屈了自己。” 红凝道:“王爷担心得太多了。” 杨缜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笑着压低声音:“想哭便哭,女人弱些也没人会计较。” 莫名的怒气上来,红凝倏地别过脸:“王爷这话我倒不明白,我为何要哭。” 杨缜顺势放开她,抬眉:“果真不伤心?” “这是我的事,与王爷无关。”红凝冷冷说完,转身便走。 . 走进大门,再走进后园,天色已黄昏,身后脚步声却一直没有消失,不近不远地跟着她。 池塘边,见四周无人,红凝终于忍不住停下:“王爷还跟着我做什么?” 杨缜道:“她是代谁来照顾你?” 红凝回身,坦然看着他:“王爷想看笑话?” 杨缜走到她身旁站了片刻,摇头,语气带了丝笑意:“她分明是有意说那些话,未必就是真的,你这么聪明怎的看不出来,白伤心一场。” 伤心?红凝笑起来:“王爷好象误会了,真假又如何,都与我无关。” “分明难受,偏不肯承认,”杨缜面色不改,“你这么好强倔强,且毫不领情,是男人都会选她……” “自作聪明。”红凝懒得再多说,打断他,转身要朝房间走。 腰间忽然一紧。 一只手紧紧圈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湿热的唇落下,依然霸道专制,感觉却大不似上次,上次是本能的欲望,这次更多的是戏弄。 红凝惊怒不已。 她越是奋力推拒,他便越是放肆,终于,他轻而易举制住她扬起的巴掌,同时抬脸离开。 红凝冷冷看他:“王爷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又中了媚术?” 杨缜神色平静,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原来你是在意这些的。” 红凝忍怒不语。 杨缜丢开她的手:“我比他如何?” 红凝反倒被问得一愣,下意识道:“谁?” “你喜欢的那个人,”杨缜唇角微扬,“本王与他长相相似?” 红凝沉默,早该想到的,此人是闻名朝野的睿王,年少时便上战场参与政事,洞察力自然非同一般,只怕从一开始就已经留意到自己的异常了。 杨缜道:“是谁?” 红凝道:“你不是他。” 杨缜道:“他喜欢那女人,不肯娶你?” 红凝知道他弄错,没有解释:“时候不早,王爷该回去了。” “真那么喜欢他?”带着温度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他低声笑,“你不妨将我当作是他,如何?” 红凝真愣了。 杨缜放下手,不等她说什么,缓步离开:“本王的话你先记着,过些时候再回也是一样。” 戚三公子 莫非这位王爷是在表白?红凝对着池塘出了许久的神,还是低头笑,长相相似,终究不是一个人。 准备回房,身后却站了个人。 红凝没有说什么,只是停住脚步不再往前走。 夜色苍茫,看不清那双温柔明亮的眼睛,更不知道那眼睛里此刻是什么样的神色,因为他没有看她,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在看哪里。 沉默许久。 红凝先开口:“中天王是来赏月,还是来看笑话的?” 他终于将目光落定在她身上:“我可以解了你的封印。” 红凝道:“有条件。” 他点头:“不要对付陆玖。” 红凝道:“我的命都在中天王手上,区区法力算什么,中天王要便拿去,何必降低身份与我谈条件,这是在可怜我?” 锦绣敛了眉,声音略显严厉:“陆玖是北界王之子,得北仙界庇护,桃妖的内丹纵然有用,但稍有不慎也极凶险,你该清楚三味真火,怎能再任性妄为。” 红凝笑了:“原来中天王在担心我?” 锦绣默然片刻,点头:“是。” 见他直言承认,红凝反倒意外:“当初内疚的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是你,封印我的还是你,如今说担心我的又是你,我是不是该感激?”她盯着他的眼睛:“堂堂中天王不是能预测未来么,若不是你故意把我送到白泠身边,他就永远不会找到我,也不会……你知道这些,却故意看着它们发生,推波助澜,满口都是天意都是命中注定,你说,我该怎样感激你?” 锦绣道:“我当初并不知情。” 这话听在耳朵里,红凝只觉得好笑:“中天王不是神通广大么,满口命数,却连凡人的命数都看不清。” 不是看不清凡人的命数,而是这一切完全在他意料之外,凡与她有关的事情他都不能卜算,事情确实发生了,现在说什么她都不会信,锦绣没有再分辩,上前:“听话。” 那语气满含担忧与无奈,若有若无的宠溺几乎让她死心复燃,红凝立即后退:“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你到底还想做什么?”她索性将先前的猜测问了出来:“你做这些无非是内疚,因为你根本不喜欢那个小妖,却骗了她修仙对不对?” 她这么以为?锦绣站定,没有回答。 红凝只当自己猜对了:“我现在只是个普通凡人,不是什么小妖,所以你根本不必这样,因为我也已经忘记了前世所有的事,包括你,若不是你出现,我会像往常那样活得很好,绝不会再与你有任何瓜葛。”停了停,她补充:“既然忘了,哪来的恨?你要是内疚,我现在就可以原谅你。” 一片死寂。 面前不是那张艳丽的小脸,可那坦然而疏离的神色却几无分别,就像当初她为了那人跪在面前求他,改口称“神尊大人”的那一刻,从不顾一切的喜欢变作最后的陌生,宁可灰飞烟灭也要选择离开,甚至比他当初更决绝。 锦绣看着她。 真的不恨,她只是忘了。 一个野性难驯不乏灵气却又傻乎乎的小妖,简单得透明,他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她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神女仙女都要聪明,她知道怎样报复他,“我会忘记你”,对一个神仙来说,忘记,比恨严重多了,这也是她所能想到的最严重的报复方式,并且成功地让他内疚了千年。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多情的名声在清静的花朝宫里逐渐变淡,说“恨”的那些人早已在记忆中模糊,惟独剩下这句“忘记”。 他们本已各行其路,毫无瓜葛,这次逆天改命会带来怎样的结果? 见他迟迟没有反应,红凝不解,又懒得深究:“我都不恨你了,你可以回去,凡人的命运就让它顺其自然,不用神仙来插手,更不用劳动陆瑶。” 锦绣目光微动:“她找过你。” 红凝没想过隐瞒:“她要代你照顾我,我想你也太劳师动众了。” 锦绣沉默半晌,道:“那不是我的意思。” 红凝失笑:“当初是年少不懂事,如今我早就想通了,中天王何必跟我解释,你以为我还会吃醋不成?” 人生短短数十载,小丫头很快就已变得成熟,倘若真以后世之眼去看前世,曾经想不通的事情有没有可能想通?又或者……作出当年同样的选择? 心中一沉,他又微微笑了。 说是忘记,却还残留着前世的部分记忆,这只小妖还是下意识在记恨他? 烦躁的感觉升起,红凝讨厌这样的笑,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那是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她快步从他身旁走过:“我要歇息了,中天王请便。” . 钟文才已经离开,狐女再来自然就找不到他了,红凝先前还有点担心,直到第二日早晨起床发现并无异常,这才松了口气,至于那位胡夫人的事,她也没有告诉杨缜。 安静的巷子里响起敲门声。 一个老婆子边拍门边唤:“胡夫人,胡娘子在不在?” 须臾,一名穿着朴素的少妇开了门:“蔡大娘何事着急?” 那婆子笑道:“有事劳烦娘子,我有两个远房侄子,常在关外经营,认得些参商,昨日托人捎带了两支上等的好参来,老婆子无儿无女,一辈子命苦,没那福气享用,倒不如现卖了换几两银子使,娘子学问高,烦你去帮忙看看,免得叫他们欺负老婆子没见识坑了去。”边说边比划:“这么粗的,想来是稀罕物。” 这么好的人参确实少见,胡氏闻言喜悦,忙道:“大娘果真有好的,我这里还有些积蓄,正好买了来与我家相公补补。” 婆子道:“既是娘子要,随便给几两罢了。” 胡氏道:“怎好叫大娘吃亏。” 婆子拉她:“街坊邻居的,娘子说哪里话,走吧。” 胡氏迟疑了一下,朝身后门内望了眼,估摸着丈夫安好,便带上院门与那婆子一道走了。 二人刚离开,一个青衣女子就从转角处走出来。 杨缜的府上什么药材没有,上等人参多得快烂掉,所以特地讨了两支来用,当然,红凝也不敢掉以轻心,以为对方真这么疏忽大意,她谨慎地上前两步,仔细观察那门片刻,微微一笑,左手取出那段金色桃枝,右手取出一张符贴到门上。 封印解除,她没有急着进去:“何方小鬼,还不速速现形。” 话音方落,面前果然滚出几个青面小鬼,俱长相丑陋,跪在地上求饶,原来都是被胡氏强拘了来看院子的,红凝自知找对,暗喜,放他们去了。 . 房间陈设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名年轻男子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条质料上好的舒适的薄被,隐约露出雪白的里衣。 在踏进门的那一刻,红凝以为这间房是没有人的,如今见此情景倒吃了一惊,这不是有个重病的活人么! 眉挺鼻直,面容英俊,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躺着,似乎并没察觉有人闯了进来。 然而红凝发现,那薄薄的唇边正噙着一丝笑意。 他是有知觉的。 站在床前,红凝皱眉,自小与这些东西打交道,她的身体已极其敏感,纵然法力被封,也发觉不对,于是立即取出一道符小小试探了下,这一试不要紧,她立时面色大变——活人就算重病,多少都带生气,直到死后才又变作死气,可如今在这男子身上虽说感觉不到死气,却也没有明显的生气,名副其实的“半死不活”状态,这样的人还真的从未见过。 这到底算死人还是活人?红凝骇异。 男子脸上的笑意却逐渐消失了,神情变得半是疑惑半是不安,显然他已经分辨出这人并不是自己的妻子。 无意中瞟见手上的金色桃枝,红凝突然想到什么,微露喜色,欲伸手试探,想了想又缩回,规规矩矩朝他作了一礼,尽管他看不见:“是戚家姐夫么?” 男人睫毛动了动。 红凝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自然热情:“我姓林,搬来隔壁一段时候了,方才胡姐姐有事出去,央我代她照顾你,姐夫想要什么尽管告诉我。” 听她这么说,戚三公子神情果然缓和了,唇边重新泛起笑意,似不好意思。 不愧是知书守礼的世家公子,他在害羞?红凝暗笑,伸手掀开他身上的薄被,假意道:“我看这被子不太暖和,姐夫可有不适?要不要换……”说到这里,她猛地停住。 就在男人的心口,一团绿幽幽的光芒游动着,源源散发着暖意,压制住那身浓郁的死气。 红凝震惊。 这个不是妻子的女人非要来照顾自己,男人颇为尴尬,却苦于不能说话,只得强作镇定,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红凝目光闪烁,忽然捏紧金色桃枝,顺手取出符贴到他心口,同时笑道:“胡姐姐担心相公,还是慢些吧。” “你做什么!”胡氏惊怒的声音。 发现不对,戚三公子双眉颤动,紧张。 红凝看看他,叹了口气:“不是姐姐央我照料姐夫的么,我还有些事想要和姐姐商量,我们换个地方谈?” 内丹被镇住,对方却没立即动手,可见并不是想要自己的性命,胡氏松了口气,看看床上的丈夫,镇定地点头:“妹妹请。” . 院中,二女对面而立。 温柔贤淑的模样已消失,胡氏冷冷看着她:“是你放走了那姓钟的?” 红凝不答反问:“他知道你做的这些事?” 俏脸惨白,胡氏紧抿着嘴不说话。 “以内丹吸取活人元阳,保全他的身体,所以无常不能发现他,”红凝叹了口气,“我说你怎的这么大意,竟敢让内丹离体,但他根本早就已经死了,人死总是要归地府轮回,你这样强行留着他没有好处,不如放他……” “放他转世?”胡氏断然道,“无论如何转世,他始终都是个凡人,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否则必遭天谴,今生他为我挡了雷刑才变成这模样,我怎能轻易就让他转世,那时他会忘记我,我却还记得他……我宁可像现在这样。” 红凝惊:“他为你挡雷刑?” 胡氏默然。 怪不得戚三公子会变成这模样,竟是以凡人之躯替她挡下雷刑,他知道她的身份!红凝沉默许久,道:“虽说他替你受了刑,但你如今残害人命,作恶太多,将来始终是在劫难逃,何况……你不会喜欢做这些事。” “不喜欢又如何,只要他记得我,我们现在还能在一起,”胡氏红了眼,恨恨道,“我不过要取他们的元阳,好保他身体不坏,压制死气,不被黑白无常带走,那些人贪婪好色本就该死。” 红凝摇头:“是你以媚术引诱他们在先,能抵抗你媚术的凡人又有几个?” 胡氏道:“与我何干。” “你的内丹现在在我手上,”红凝抬眉,举起另一道符,“我随时可以毁去你的修行。” 胡氏别过脸,语气软了些:“我不这样他就会死,你我素日无仇无怨,何必苦苦相逼。” 凡人的寿元都在生死簿上写得清清楚楚,人死不能复生,强留魂魄并瞒过阴曹地府,可见她费了极大力气,分明是在逆天而行,稍有不慎便会引来地府鬼差追拿问罪,如今能成功,也有侥幸的缘故在里头,必是那无常没拿到戚公子的魂魄,也害怕阎王追究,将此事瞒下了。 红凝狠心道:“生死轮回是人间规律,你一心救他没错,但因此害人性命也是不该,倘若再执迷不悟,我只好将这些事都告诉他,看他会不会同意?” 胡氏脸色一变,要上前。 戚三公子若知道她为自己做这些事,更不会安心留下吧,红凝缓步朝房间走,淡淡道:“是让他知道,还是主动了断,你自己选择吧。” 胡氏没有动,只是闭目轻笑。 发现异常,红凝骇然转身:“你要做什么?” 胡氏冷冷道:“你能毁我的内丹,我的内丹也能先毁了他,你若执意相逼,我宁可与他一道魂飞魄散。” 红凝道:“你再这样,将来也是灰飞烟灭的下场,既然不能在一起,不如放手,他现在为你变成这样,你忍心再连累他?” 胡氏道:“他不会怪我。” 想不到她有这样的勇气,红凝沉默片刻,道:“据我所知,瑶池水可以让你化去本形,与他一道投胎转世。” 胡氏惊讶,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瑶池水是花木族所有,我是北仙界狐族,须用北仙界的灵泉,那灵泉水现在我姨父手上,我当初听说后也曾苦求,他老人家不肯赐,只道是传言不可信,你怎的知道这些?” 红凝心中一动:“令姨父莫非是北界王?” 胡氏愣了下,心想道出身份或许令对方有所顾忌,于是点头:“我叫胡月,家母正是北界王妃之妹。” 红凝立即问:“那陆玖是……” 胡月道:“正是表兄,你认得他?” 红凝笑了:“其实要治好戚公子也不难。” 胡月大喜,将信将疑:“我几番求母亲相助,可母亲说连姨母也救不了他。”言下之意是神仙尚且束手无策,你区区一个凡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红凝道:“你该知道中天王。” 胡月诧异:“你认得中天王?听母亲说,他与表姐前两年才定下的婚事。” 红凝挑眉:“认不认得不重要,目前是要救你相公,令堂说没有办法就没有?我看未必,关键在于那个人愿不愿意出手相救,令堂对戚公子恐怕……不太满意吧。” 中天王威名赫赫,法力无边,所谓病急乱投医,为了维持丈夫性命,胡月已是心力交瘁,如今听她这么说,先信了几分,二人的事母亲至今仍十分反对,不仅不肯代求仙界灵泉,还几番强令她回去,故意不救他也有可能。 红凝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知道她此刻正在矛盾,立即柔声道:“不信?我现在就能让他醒过来与你说几句话,不过你若真想完全治好他,就要先替我做一件事,而且不能把我们的话告诉任何人,否则叫令堂知道我救他,恐怕又要拦阻了。” 计 花朝宫里,梅仙正伏案查阅卷册,杏仙掀帘子走进来,笑着唤她:“梅姐姐。” 因为花神令之事,她一直待自己态度冷淡,如今突然转变,梅仙不免意外,想着锦绣的话,有心与她修好,忙站起身:“近日不见你。” 杏仙作礼:“神尊大人既然已将花神令交给梅姐姐,梅姐姐从此便是百花之主,将来我们就全仰仗姐姐提携了,姐姐到时可别忘了我。” 梅仙让坐:“你我同在花朝宫当差这么多年,怎的越来越客气。” 杏仙笑道:“可不是怕梅姐姐做了花神,就不把我们放心上了么。” 梅仙微微皱了下眉,吩咐侍女上茶,和气道:“这是哪里话,神尊大人特地吩咐过,要你我二人齐心司掌花事,他将来还会照应我们。” 杏仙喜道:“神尊大人真这么说?” 梅仙点头。 杏仙道:“有神尊大人相助,我们将来晋升上仙就容易多了,只要入住天庭,不就能永远追随他了么。” 梅仙笑了下:“这么晚,找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