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神异本事,岂是寻常人能有的?杨缜大骇:“这是……” 毕公子弃剑于地,笑嘻嘻上前搂他,还顺手摸了一把他的脸:“早知道你生得这般好看,昨日我就来了。” 杨缜急怒,俊脸上白一阵青一阵,强自镇定:“无知匹夫也敢使妖术害人,你就不怕王法?” 毕公子不答,解他的衣裳。 杨缜素日刚愎自用行事独断,如今却任一个男人为所欲为,差点气得当场晕过去,目中几乎喷出火:“混帐,死到临头不知悔改,胆敢戏弄本王!你若此时住手,尚能得全尸,否则来日本王定要……” “过了今夜,你便没有来日了,”毕公子抬眸,眼睛水灵灵的,半是天真半是妖媚,“我喜欢生得美的人,可惜每次一快活,就忍不住吃了他们。” 脑髓被吸光?竟是他吃了!杨缜猛然想起,惊疑:“你……是人是鬼?” 毕公子抱着他的脖子:“你猜?” 杨缜紧抿着唇,又是恼怒又是恶心,差点没将牙咬碎。 毕公子兴致倒很好,正要说什么,却听得“哐啷”一声响,身后窗户猛然被撞开,一道轻灵的人影从窗外闪进来。 “不是人也不是鬼。”女子的声音。 . 小剑看上去原不足三寸,眨眼间竟变作了一柄三尺长剑,凌空朝毕公子劈去。 见她会武艺,杨缜先是大喜,谁知定下神一看,发现那剑竟是木头做的,顿时失望至极,这女子言语无礼,行事更幼稚卤莽,只身前来救人也罢了,区区木剑怎能制敌?何况对方还会妖术,明摆着要枉送性命!他虽觉这女子愚笨,但此举的确是在救人,勇气难得,无奈之下也将先前的反感收了几分,顾不得嘲笑,沉声责骂:“自不量力,还不快走!”言下之意是要她出去叫赵兴他们进来相助。 红凝不答,又一剑送去,直刺毕公子心口。 感受到剑上强盛的阴气,毕公子面色微变:“多管闲事!”丢开杨缜,化作一阵香风遁出窗外,口里哼道:“来日再陪你这小丫头作耍。” 红凝提剑就要追,一个人影却抢在了前面,正是杨缜。 原来他身份尊贵,十几岁便上阵立功,文武兼备,圣眷正隆,几时受过气?方才险些被那毕公子得手,便引为平生奇耻大辱,如今妖法解除,盛怒之下,脚尖一挑,将地上宝剑取在手上,就要追出去。 红凝拉住他,简短地吩咐:“你留下。” 堂堂男人竟要女人来救,杨缜本就恼怒,如今见她公然对自己发号施令,更火上浇油,甩开她就走:“姑娘救命之恩,来日必重谢。” 红凝淡淡道:“杨公子好大的架子,敷衍救命恩人也罢,连手下的性命都不顾了?他们就不是人?” 这话说得难听,杨缜果然站住。 “多了你,行事反倒不便,”红凝飞快将一道符塞到他手中,“仔细调虎离山,你留在这里,有事叫我。” 说完她匆匆就要走,手臂却被人拉住。 杨缜反倒冷静了:“此人古怪,我尚且难以对付,你……” 红凝是真的急,皱眉:“放手。” 杨缜仍扣着她的手不放,沉声:“待我叫上赵兴他们,与你一道去。” 他原是一片好意,然而红凝此时惟恐错失良机,没工夫解释,不耐烦地跺脚:“人多有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最好叫他们都在院子里别乱跑,还不快放手!” “那人会使妖法,方才你不过侥幸惊了他,若贸然前去,那是自寻死路,”杨缜忍怒,丢开她的手,“你这女人怎的如此不识好歹!” 红凝懒得跟他解释,使个遁术走了。 面前的人凭空消失,杨缜愣了半日,捏紧手上符咒,气恼之下过去一脚踢开赵兴等人的房门,喝骂:“一群饭桶,还不起来!” . 一面符咒悠悠飘在半空,如灯笼般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周围一丈以内的景物都看得清楚。这是片沉沉的桃林,残叶满地,红凝缓步在林间穿行,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雨虽停住,到处仍是湿漉漉的,枝头不时还有水珠滴落,滑入颈间,冰凉。 那道妖气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藏匿在何处。 今日错失良机,再要寻到这种东西必是难上加难,红凝气闷,恨恨地将剑往地上一掷,方才若不是为那杨缜耽搁,怎么会追丢! 半晌,她逐渐冷静下来。 事情未必那么坏,这东西既修的邪道,报复心该很强,方才逃走时说会再回来,或许还有转机,不如继续守株待兔,以逸待劳。 心里略略安定了些,红凝拾起剑,准备回去再作计较。 不知何时,身后一丈处站了个人。 纵然是漫长黑夜里,他依旧那么尊贵耀眼,锦袍绣带生动似流云彩霞,完美的五官,温雅含情。 红凝微愣,随即笑了:“中天王好象很喜欢来人间行走。” 锦绣没有笑:“你想做什么。” 红凝道:“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锦绣道:“对付它,你不行。” “千年桃妖,脱却草木之形,游走于天地间,性恶者喜食人脑髓,可修成邪仙,”红凝低头,扬起手上的木剑,“桃本是避邪之物,普通符咒实难对付,但我想,柏木剑或许能使他有所顾忌。” 桃木乃五木之精,可正阳气,寻常鬼怪见之丧胆,本身就是辟邪之物,要用驱邪之法对付它谈何容易,寻常道术更无济于事,因此她白天匆匆跑了十几里路,特地寻了株古柏,削成一柄柏木剑。松柏号称万木之长,有道是“受命于地,唯松柏独也正”,其中松主阳,柏木正好主阴,却又得金之正气,是阴木中有贞德者,极易聚集阴气,世人都爱在陵园种植此树,也只有它才称得上桃妖的克星,红凝原打算用千年柏木的,无奈时间紧迫,只得拿百年老树将就着用。 锦绣看了她半晌,轻声:“千年桃妖是九尾狐的天敌,内丹可制媚术,暂锁九尾狐的法力。” 九尾狐媚术天然,本性属阴,桃妖内丹至阳,一物降一物,这就是天地间的自然规律,红凝含笑:“中天王是在担心你的小舅子,所以来警告我?” 锦绣道:“强取内丹助长法力,有伤天和,这是自损功德之事。” 红凝微微皱眉,似觉厌恶,面上依旧浅笑:“什么功什么德,那是神仙才讲究的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莫非要先积功德,等成了仙,再像你们一样把它扔掉?” 锦绣道:“昆仑天君已不再追究。” “这件事你们全都满意,对我和白泠却不公平,白泠他不想死,”红凝收起笑意,冷冷道,“精魂俱灭,他不会再回来,我也不会放过陆玖,除非你现在杀了我。” 锦绣叹息:“三味真火能炼人魂魄。” “多谢提醒,这事我比你记得更清楚,”红凝拍拍手中木剑,那剑立即缩成三寸左右,被收入袖底,“你内疚,无非是因为前世欠我,如今你已经救过我几次,我们两清了,就算我运气真那么差,魂飞魄散,也不是你的错。” 锦绣道:“我不能让你出事。” 这个人,总能将话说得恰到好处的暧昧,红凝想到之前的误会,觉得好笑:“做人总要知足,你喜欢施恩于人,我却不想再欠谁的情,还起来太麻烦。” 锦绣道:“是我将你带来这里。” 红凝怔了怔,明白之后也不甚在意:“带来这里点化成仙?中天王改变别人的命运真容易,可惜到头来欠的情不但没少,反而更多了,连我都替你不值。” 锦绣沉默。 红凝坦然:“我现在不需要你保护,若你觉得非要还了这份情才安心,那就替我做件事。” 锦绣示意她说。 红凝毫不迟疑:“杀了陆玖。” 锦绣不语。 红凝看了他半晌,叹气:“跟你说笑呢,紧张什么,他是你将来的小舅子,我怎么可能真指望你去动手。” 锦绣摇头:“北仙界与昆仑族的恩怨,闹大了并无好处。” 红凝微笑:“别人的恩怨与我什么相干?天道,人间道,都只是属于一部分人的,对另一部分人没那么公平,我本来得到过永恒的情,可惜明白得太晚,现在没有了。”她缓缓走到他面前,仰脸看着他的眼睛:“那,你能帮我什么?引诱我修仙?” 带着笑的眼睛,眼底却是更多的嘲讽。 锦绣目光一窒,没有回避,静静地与她对视。很早就知道这个女孩子的固执与决绝,从来都不是有意要骗她,而是那样的差距太大,纵然她修成散仙,也绝无可能成为天神之妻,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助她摆脱轮回转化,获得天地间的永恒,这是人间万物都梦寐以求的事,谁料她始终不能明白。 很内疚?红凝如愿尝到报复的快感,笑意更多:“你看,我现在不需要你也能过得很好,需要你帮忙的事你却办不到,对我来说有等于无,总跟着我有什么意思。” 锦绣果然移开视线,沉默。 “不过是开个玩笑,”红凝缓缓后退几步,“其实我没有怪你,只是不想看到你罢了,因为我不但不想做神仙,也不想再看到任何神仙,我更愿意对着一群妖怪。”说到这里,她忽然转身就走,口里笑:“仙界的事要管,凡间的事也要管,中天王何必自找麻烦,还是回去做你的神仙好。” 合作 雷人锦绣男主版文案: 百年一度花朝会,她当众向他示爱,引得无数嘲笑声。 她怒了:“我就是想做神后。” 他笑了:“那就修仙吧。” 从此,她潜心修行。 五百年后瑶池会,她悄悄问:“什么时候我才能当你的神后?” 他微笑:“待你载入仙籍再说。” 精心的安排始终逃不过天意,就在历劫即将成功时,她终于明白话中含义,毅然转身,选择了红尘中那段“以身相许”的情缘,抛弃仙道,永堕轮回。 . 她用千年修炼换一世情缘,他因千年内疚逆天改命,将转世的她带到前世,欲弥补当初的亏欠。 人间千年,誓言忘却,她的执著是否依旧? 他欠的债,又将如何偿还? ------------------------------------------------- 以上临时所写,雷得汗毛直竖,以下正文: ------------------------------------------------- . 回到荒宅天还没亮,院子里却热闹多了,赵兴等人手按刀剑把守住院门,见了红凝都惊疑不定,无人敢上前搭话。 杨缜房门紧闭,依稀有灯光。 红凝已猜着几分,此人身份显赫行事专制,难免比别人更好面子,如今险些被那桃妖占便宜,颜面尽失,必定恼怒得很,当然她此刻情绪本就不太好,也没兴趣去深究别人的事,准备回房休息,养足精神。 传音符忽有动静。 红凝顿觉无奈,叹了口气,转身朝灯光处走。 推开门,房间里十分安静,床帐桌椅仍是原样,只不过那柄宝剑没再挂到壁间,而是搁在了桌上,触手可及。 杨缜负手立于桌旁,背对着门。 这女子言行可疑,见她接近主人,赵兴等护卫全都围上来,警惕:“公子,她……” 杨缜道:“退下。” 众人只得依从。 红凝不慌不忙掩上门:“杨公子还有事?” 杨缜转身,目光凌厉:“那妖人是谁?” 红凝假作不知:“杨公子不是认得他么,怎的问起我来?” 杨缜缓步走到她面前,半晌才道:“此人自称姓毕,叫毕秦,至于他的来历,我也不知。” 红凝愣了下,随即摇头:“毕秦,何处可避秦?”不待杨缜回答,她又微微笑了:“寻得桃源好避秦,好名字。” 这诗是穿越前记得的,杨缜从未听过,自是不解:“何为桃源?” 红凝道:“你看他的姿色可比桃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缜当她是在暗指方才的事,面色微变,淡淡道:“姑娘若想留得性命,最好不要再隐瞒。” “否则就治我的罪?”红凝略有些反感,“千年桃妖,食人脑髓,喜好美色,我如实交代,杨公子信不信。” 今夜发生的事简直不可思议,难以解释,杨缜细想这半日,心中已开始动摇,如今听她这么说,更加惊疑:“世上果真有妖怪鬼魅?” 他的反应与自己初来这世界时一样,红凝莞尔:“杨公子亲眼所见,何必问我。” 杨缜负手踱了几步,忽然转身盯着她,目光冷冷:“你也会妖术。” 红凝道:“恩将仇报的事果真不少。” “说的好,”杨缜没有理会她的嘲讽,反倒笑了,抬手丢出一道符,“姑娘如此大恩,在下怎敢忘记。” 红凝接在手里,面不改色:“莫非这传音符有何不妥?” “此符并无不妥,”杨缜从袖中取出另一道黄符,语气平静,“奇怪的是,杨某方才在房间里又找到了一道符,应该也是出自姑娘之手,不知姑娘作何解释?” 万万想不到他会察觉,红凝这回真吃了一惊。 杨缜对她的反应很满意:“趁我不备将它丢在窗下,姑娘对杨某未免太上心了。” 红凝强作镇定:“既然不信,我也没办法,杨公子身份非同寻常,杀一个人还不容易,算我好心救错人。” “救人?”杨缜迫近她,低头附在她耳畔,轻声道,“我看,倒像是姑娘拿我当了诱饵。” 声音带着笑意,听的人却知道他已怒极,红凝默不作声。 杨缜坐回椅子上,不动声色:“凭借术法陷害他人,仅凭此物,便可治你死罪。” 红凝道:“但你如今尚无证据,就不能定我的罪,是么?” 杨缜斜眸瞟她:“我已派人去城里请教柳真人,真相很快就能知晓,杨某怎能冤枉救命恩人。” 红凝不语。 没有预料中的恐慌,杨缜意外:“你还有何话说?” 红凝道:“我若是你,就立刻带他们离开这儿,去旁边庄上慢慢等真相,反正我暂时不会逃。” 杨缜轻哼:“胆子不小。” 红凝道:“胆大未必就有用,有些东西不是凡人能对付的,一意孤行更会连累他人。” 杨缜这次竟没有生气:“你也是凡人。” 红凝道:“所以我也没把握。” 杨缜寻思片刻:“既是桃树成精,何不寻得根源烧了它?” 红凝道:“千年桃妖,魂形已分离,不必再借助草木之形生存,纵然烧了那片树林,他仍能逃去别处……”说到这里,她陡然停住,若有所思。 杨缜道:“如何?” 红凝回神:“你真想拿它?” 杨缜道:“若能拿住它,免你死罪。” 红凝本就在盘算此事,闻言笑了:“我正要请杨公子相助,就怕你不肯。” 杨缜示意她讲。 红凝取出另一道符放到桌上,默默念诀,同时右手从上面抚过,但见数道青气迅速凝集,自半空流入那符,很快隐没不见。她缓缓将符推到杨缜面前:“千年桃妖喜好美色,已经注意到你,必定还会再来,到时你将此符融入酒中,哄他喝……” 杨缜脸色难看至极:“放肆!” 红凝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眼前正是个好机会,杨公子既有心为民除害,何必这么在意身份?” 杨缜忍怒:“我叫人……” “叫人替你?”红凝打断他,“杨公子身份尊贵,以身犯险的事本该让那些卑贱的人去做,不过派赵兴那样的人去劝酒,恐怕难见成效。” 话中讽刺之意明显,杨缜紧抿着唇。 红凝道:“杨公子不愿就算了,只不知他几时再来,那时民女未必顾得了这么多人……” 杨缜道:“这是要挟?” 红凝摇头就走:“不敢,你可以尽快离开。” 杨缜低喝:“站住。” 红凝果然停住:“杨公子还有何指教?” 杨缜不答。 红凝明白他的意思:“今夜之事绝不会传出去,你若不放心,杀我灭口也无妨。” 这女子平日冷漠,笑起来却分外明朗,言语犀利得让人难以接受,但也不是毫无道理,实是平生从未见过的奇怪女子,杨缜看了她半日:“知道更好。” 红凝道:“合作的事,还望杨公子三思。” 杨缜冷着脸不语。 . 连着三天过去,毕秦再没现身,赵兴等人都松了口气,惟独红凝着急得很,难道真被自己赶跑了?细想之下,她又否定了这答案,人类号称万灵之长,心肝元气脑髓血液等全身上下都是邪道妖鬼修炼的绝佳材料,毕秦来去自如,这么多年却始终只在宅内作恶,并未伤及周围村庄人家,可见他的目的也不单纯,难道……他是在守护这院子?这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让他舍不得离去? 红凝越想越觉得这推测有道理。 他守在这里多年,如今也必定不会轻易离开,可能就躲在某个隐秘的地方。至于那个隐秘的地方究竟是哪里,她四处察看,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 阴雨连绵的天气,荒宅更添寂寞,谁的心情都不太好。 “有没有?” “要在太阳底下看。” “……” 从进门时就已闻到腥味,再听到窃窃的声音,红凝叹了口气,猛然顿住脚步,回身。 身后那人并没料到她会这样,反吃了一吓,到底心虚,迟疑着不敢动手,一脸戒备地往后退,与此同时,旁边赵兴等人都将手按上了兵器,紧张不已。 红凝道:“拿出来。” 赵兴使了个眼色,那人果真硬着头皮将背后的东西晾出来,强作镇定:“你别过来……” 碗内盛着大半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红凝也不多问,径直上前伸出食指蘸了点,轻轻在指尖揉了揉,微笑:“狗血。” 众人都面红耳赤,原来那夜杨缜房内出事,又没得到任何解释,众人便疑上了此女,加上王虎死前曾被色诱,如今怕她再迷惑杨缜,合计之下,特地派人去村里寻来只狗宰了,想要拿这偏方去制她,谁知竟被她看了出来。 红凝视若无睹,取出绢子擦手:“这个没用的。” 那人尴尬:“既然姑娘说没用,那……那就罢了。”转身过去倒掉。 红凝道:“门上的符不要坏了,否则出事可怪不得我。” 众人喏喏散去。 杨缜坐在窗前,远远看见她,既没招呼也没表示什么,表情平静难以捉摸,那夜的事他没有再提,手下人也不敢多问。 红凝想了下,还是走上阶,隔着窗户道:“这宅子荒废多年,加上近日天气不好,人气难旺,杨公子打算一直住下去?” 杨缜淡淡道:“喜欢在外面站着说话?” 红凝一笑,走进去坐到他对面:“民女怎敢高攀。” 杨缜忽然道:“你叫什么?” 冷漠的眼睛里恍惚多出些笑意,像极了一个人,红凝忍不住仔细端详,除了脸部轮廓略显刚硬,那鼻子,那眉毛…… 杨缜目光闪烁,不说话。 面前的脸逐渐放大,红凝吃了一惊,见他直起身看着自己,忙干笑两声,垂了眼帘,不一样,还是不一样……再次抬眼,她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民女红凝。” 杨缜也不计较她的失礼,点头。 红凝岔开话题:“杨公子是不是该和他们解释下,我不喜欢再被淋狗血。” 杨缜轻哼:“蠢材。” 红凝试探:“或许它不会回来了,你还要等?” 杨缜不答:“那道符我已谴人去定州城三圣观请教柳真人,过两日便有分晓。” 红凝笑:“杨公子真要与民女计较。” 杨缜道:“红凝姑娘如此陷害我,不也是拿人性命当儿戏?” 红凝道:“这只是引蛇出洞,我不这么做,你们迟早也逃不过。” “引蛇出洞,你懂的还不少,”杨缜皱了下眉,轻描淡写,“我先前叫人去查,方才得到消息,近些年来,除了进这院子的人无一幸免,附近村庄都相安无事,倒是百里之外的定州和明州发生过不少命案,其中有数起作案手法与毕秦相似,我看了下,时间相隔差不多都是三个月。” 红凝道:“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不喜欢换窝。”附近有村庄人家,他却专程跑百里之外去作案,并且不断变换地点,无疑就是不想让这里的传闻闹大,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真的舍不得离开这院子。 杨缜道:“你很聪明。”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翻出这么多案底,红凝道:“杨公子也不简单。” 杨缜道:“多谢。” 红凝摇头,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我给他们符,只是为了方便察觉,这毕秦对我很重要。” 杨缜不语。 红凝回身看着他:“我上次说的事,杨公子考虑得怎么样?” 杨缜沉了脸。 红凝莞尔,快步走了。 既然被盯上,毕秦迟早会再来,合作才是最好的选择,杨缜不笨,但要他屈尊降贵去牺牲色相,的确有点难以接受。 . 花朝会将近,花朝宫城上下一片喜气,彩带香风,温暖如春。宫墙内,仙娥仙仆们来来去去布置会场,手捧各色花样形状的杯盘,虽说他们见识得多了,但届时四方花仙花妖齐集,朝拜花神,当中很多都是头一回见识这等盛况,在新人面前也不能太马虎,何况修仙岁月枯燥,难得有这么个机会乐一乐。 锦绣负手站在台上,观望远处。 梅仙陪在旁边,手捧花册,边翻阅边向他汇报:“近百年来,族中新载入妖册者九百五十七名,这次参会的共一万五千六百八十一名。” 锦绣皱眉:“上次来了一万六千八百七十三名。” 梅仙垂首:“总是天劫难逃。” 锦绣不语。 梅仙忙合上花册:“神尊大人不必烦恼,本族因形体所限,修行不易,这些人人尽知。”说完翻开另一本:“还有件喜事,载入仙籍的小仙比上次多出了三名。” 锦绣意外:“三名?” 梅仙赧然:“两名是梅族。” 锦绣微笑:“倒是你门下修行有成。” 梅仙道:“还有一名是茶花,山茶族门下向来凋零,不想这次竟有了一名。” 锦绣沉默,许久才点头:“很好。” 远处,两名女子缓步走来,前面那个姿容尤其秀丽,能将白衣穿得这么明丽生动,除了天女陆瑶,再没有别人。 杏仙陪着走来,冷冷看了梅仙一眼,随即朝锦绣作礼:“神尊大人,天女来了。” 锦绣含笑问:“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陆瑶轻撩衣摆,缓步走上石级,“花朝会即将召开,这两日你必定忙得很,左右我也无事,或者能帮得上忙。” 说话间人已到了台上,梅仙忙欠身作礼。 陆瑶上前扶住,执着她的手微笑:“早说你行事谨慎,将来必当重任,我这次也是专程来贺你。” 梅仙垂首,中规中矩:“下仙不才,是神尊大人抬举,怎敢劳动天女。” “你不必太谦,他的眼力岂会有错?”陆瑶放开她,转向锦绣,“我倒真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梅仙杏仙忙借故退下。 看看远去的杏仙,锦绣皱了下眉:“帝君前日赐我一卷《通海》,我或许要闭关参悟。” “《通海》《极天》,正宗御神之术?”陆瑶半是惊讶半是喜悦,“听说那御神之术共分两卷,上卷《通海》,下卷《极天》,当年祖师亲自传授与帝君的,帝君对你素来倚重,御赐天书,想必是担心你的天劫。” 锦绣道:“只怕将来辜负他这番栽培。” 陆瑶面色微变,敛容:“天劫在即,为何出此不祥之语?” 锦绣回神,也愣了下,摇头:“天意注定如何,岂会因一两句话就变的。” 陆瑶仍不安,轻轻咬了咬唇:“虽如此,说出来总叫人……担心。” 锦绣看着她半晌,移开视线:“多谢。” 陆瑶侧脸看他:“自你被贬到这花朝宫,我几番想来看,又不敢有违天规,如今来了,你竟待我越发客气。”说到这里,她“扑哧”一笑:“莫非是被这些花仙花妖缠得怕了?当年天庭里最多情的是中天王,变成这样,还不知她们怎么失望。” 锦绣浅笑:“离开中天太久,习惯了。” “如此,是我想多了,既蒙帝君厚爱,得赐《通海》,还怕什么,”陆瑶抿嘴,也自袖中取出一卷书,“我也有件东西送与你,这是我们北仙界的《浑心术》,虽不及帝君的天书,或许对你也有些助益。” 锦绣道:“北界仙术,怎好外传。” 陆瑶微嗔:“几时外传了?” 玉面泛红,她倚着他的手臂,不似素日端庄,却平白生出许多媚态,目中深情比起两万年前丝毫不减。 锦绣沉默片刻,不再推辞:“多谢。” 桃之情义 修竹,落花,小轩,一切景物陈设都似曾相识。 公子歪在竹榻上,美服华冠,鬓发如墨,夜光杯在手中旋转,面容虽模糊,那双眼睛却格外清晰,满含玩味之色,细看又是一派萧索与寂寞。 他举杯指着她,轻佻的动作,一本正经的语气:“不如你以身相许,嫁给我如何?” “这……我是妖怪。” “我喜欢妖怪。” “可我喜欢别人。”急了。 他大笑:“那就没办法了,是你想求我救你,小红茶。” 她恼了:“跟你说了我不叫红茶。” …… 半夜,红凝被一阵细微的敲击声惊醒,躺在床上发呆。 这不是做梦,只是无意识的冥想,她竟然在冥想的状态下看到了这样一幕场景。一切真实得让人难以置信,仿佛早就存在记忆中,又仿佛刚刚才发生过,那个女子并不陌生,而那个男人,更是熟悉得让她心惊,尤其是那双轻狂又落寞的眼睛。 不是“神尊大人”。 蓦然回神,原来先前那个一直缠绕不去的怪梦已经很久没做了。 如释重负,红凝长长吐出口气,她并不想知道自己与那女子的渊源,梦不做也罢,至少从今往后不会再有那种凄凉的坚强,不会再有饮下瑶池水后剥皮削骨般的疼痛…… 敲击声时断时续,仿佛有人屈指在轻叩桌面,动作极其小心。 这是…… 她终于察觉异常,当下便收了思绪,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抛开,翻身坐起,发现声音来自旁边桌上的传音符,顿时忍不住微笑。 . 院子里死沉沉的,杨缜房里亮着灯,窗间映着两条人影。 粉色衣衫仍透着暧昧,可出乎意料的是,毕秦这次竟像变了个人,举止之间再无半点媚态,反倒满脸羞愧:“小弟前日……甚是卤莽。” 杨缜似是无意,屈指轻敲桌面,神色平静:“是小弟误解毕兄,带累你险被女道所伤,深觉惭愧。” 传音符必定被贴在桌子背面了,红凝原本很担忧,如今见此情形,不由心生佩服,大事当前善于克制情绪,喜怒不形于色,此人比想象中要强多了。想到这里,她更握紧手中柏木剑,幸亏杨缜及时想出办法通知自己,这毕秦满身妖气,自己分明在房间外用了符,到头来竟毫无察觉,足见其修行不浅,硬拼定难取胜,万万大意不得。 房里二人再说了几句话。 生平头一次扮演这种角色,杨缜多少有点不自在,迅速瞟了眼窗外,掩饰性轻咳一声,伸手取过旁边的酒壶:“你我兄弟难得相聚,今夜正该尽兴才是,毕兄何不先饮一杯?” 窗下,红凝嘴角微扬,看向毕秦。 毕秦自是意外,沉默半晌,忽然起身抱拳作礼,只听他正色道:“小弟多有冒犯,本无颜再见杨兄,此番前来,是想求杨兄一件事。” 这回不光杨缜,连红凝也听得愣了。 杨缜放下酒壶,看着他:“毕兄何出此言?” 毕秦叹了口气:“小弟伤人性命不假,但也实出无奈,是有苦衷的,先前的事还望杨兄网开一面,不要再追究,且看在小弟的份上,速速离去。” 情况有变,杨缜虽然惊疑,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往杯中斟酒:“毕兄多虑,小弟遵命,天亮后起程便是。” 毕秦大喜,长揖拜谢:“杨兄大恩,来日必当图报。” 觉察对方没那意思,杨缜也自然多了,点头示意他坐下,举杯:“今日一别,不知何年再见,小弟敬毕兄一杯。” 毕秦再不防备,举杯饮干:“见面原本不难,只是……”话未说完,他忽然变色,掷杯于地,起身指着杨缜:“这……这……” 拿不准符咒的效果,杨缜惊得后退两步,转脸看向窗外,方才叩桌传信,却不知她究竟来了没有。 既已得手,红凝立即飞身掠了进去,挡在他前面:“孽障,还不束手就擒么。” 法力被封住大半,毕秦始知是计,怒道:“杨兄既已答应不再追究,如何出尔反尔?” 不待杨缜回答,红凝挥剑刺去:“仗着妖法兴风作怪,吸食人脑,残害性命,若就此轻易饶过,世上何来公道。” 见她有恃无恐,毕秦先自怯了三分,再次化作香风遁出门外,谁知刚出门就发觉不妙——院子里竟阴气弥漫,仿佛罩着一层青黑色帷幕,灯笼昏昏将近熄灭,墙头鬼影幢幢,无处不透着萧索肃杀之意。 红凝紧跟着追出门外,见机马上高举柏木剑,口里念诀,这一年来她借助妖物内丹,法力着实提升不少,但见空中青气快速凝集于剑尖,随着一声“斩”,直向毕秦劈去。 阴气阳气本无高低,互相转化互相制约,万事万物方得平衡,真要斗起来,也就看谁的势头更强盛了,如今院中早已布下阵法,阴气汇集,桃之阳气再难凝聚,毕秦当然明白其中厉害,慌忙闪身避开,神色不定。 红凝冷笑:“你以为你逃得了?” 毕秦看看阵法,忽然冷哼:“雕虫小技,岂拦得住我?” 数朵桃花大如海碗,带着柔和的白光冲向上空,撞得漫天阴气如海波般动荡,然而法力受制,要破阵到底不容易,桃花飞出两丈后便被阴气所摧,凋落于地。 这一来,前方青黑色阴帷却被扯开了道缝隙。 长袖张开,翩翩然若粉色蝴蝶,毕秦趁机掠向院外。 想不到他饮了符水,还有这等能耐,不惜折损自身真灵生生开了条路出来,红凝十分震惊,心知机会难得,哪里肯放他走,顿时再顾不得许多,全力扑上去拦阻。 毕秦回身,弹指。 数点白芒破空而来,红凝情急之下慌忙挥剑去挡,星星点点又如何挡得尽!低估对手,后悔已来不及,她只得咬牙,跌落地面滚了两滚。 人影闪过,但闻“叮叮”几声,眼前火花四溅。 有东西纷纷掉在地上,仔细看时,竟是几片轻飘飘的桃花瓣。 两只云纹朝靴映入眼帘,杨缜执剑而立,瞟她一眼:“这便是你的量力而行?” 虽说已尽力避过要害,但若非他及时赶到,受伤是难免的,此人武艺竟比自己高多了,红凝翻身爬起来,感激地朝他笑了下,见毕秦踪影全无,忙道:“让赵兴他们起来守住院子,有事就用传音符叫我。” 说完作法遁走。 . 雨又开始下起来,映着灵符的光芒,细密如针。 再次追入桃林,那道妖气消失得无影无踪,红凝不敢大意,拖着长剑警惕地一步步朝前走,这桃妖修行至少在一千五百年以上,半仙之体,隐藏妖气很容易。 雨打枝叶,发出动听的“沙沙”声,却衬得周围气氛更加紧张怪异。 行至桃林深处,依然不见有任何动静,红凝猛地站住脚步,扬手抛出一件东西,口里喃喃念诀。 照妖镜被高高祭起,光华大盛,整片桃林都被笼罩其中。 再厉害的妖怪,在照妖镜下至少也会露出点形迹马脚,然而此刻林中除了几十上百株桃树,惟见漫天细雨纷飞,其间空空落落全无半点异常,哪里还有毕秦的影子! 调虎离山!脑后冷飕飕的,红凝飞快取出传音符,急唤:“杨公子?杨公子?” 片刻,杨缜的声音传来:“在。” 红凝松了口气:“有事叫我。” 机会就这么白白错过,她泄气地收了照妖镜,烦躁不已——毕秦饮下灵符水,法力短时间内受制,此刻应该是逃回老巢躲着去了,只不知他的巢穴究竟在哪里,半个时辰后灵符失效,就再难对付了…… 转身之际,几页纸从袖中滑出,飘落地上。 那是文信留下的修行手稿,红凝见状,慌忙俯身拾起,见页面被泥水所污,更加心疼,正要拿袖子擦拭,视线却猛然定住。 最上面那页,赫然画着一幅山势地形图。 . 院子里燃着火把,无人会守阵,漫天阴气已将消散,杨缜与赵兴等人都站在阶前,神情不太好。 红凝匆匆进门:“你们尽快离开。” 见她安然无恙回来,杨缜面色略缓,沉声问:“怎样?” 时间紧迫,红凝没精神慢慢跟他解释:“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我没把握保住你们。” 杨缜皱眉。 众护卫不知底细,都一脸莫名,赵兴仰脸望望天色:“这天还未亮,怎好冒雨赶路……” 红凝冷冷打断他:“想活命就快走。” 话说得严重,加上先前王虎诡异的死法,众人惊疑,不敢再说。 红凝转向杨缜:“灵符虽制住他的法力,却只有半个时辰的效用,过了这个时候就很难对付,你先带他们离开这里,去旁边庄上投宿,天亮后我自会来与你们会合。”末了又补一句:“放心,到时我会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告诉你。” 情势凶险,这么多人不懂法术,留下也是枉送性命,杨缜立即扣住她的手:“既没能拿住他,他必会回来报复,不如一起走。” 红凝愣了下,避免去看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那些关切之色让她全无斗志,她移开视线,语气冷淡:“我既然肯留下,自有我的道理,他真有心报复,你以为能逃得过?何况我们都走了,周围这么多人家难免会被他迁怒,别人的命在杨公子眼里果然卑贱么。” 这话虽是嘲讽,说得却也有理,杨缜迟疑:“你可有把握?” 红凝道:“若没有你们,把握更多。” 清楚此女的脾气,杨缜倒忍住没有发怒,想着众人留下来确实帮不上忙,于是丢开她,转身挥袖:“走。” 赵兴等人总算安心,立即跟着他撤离。 刚走出院门,他忽又顿住脚步:“当心。” 孤身作战,红凝原本烦躁着急,听到这话不由一怔,心中什么地方再次被碰了下,沉默半晌,她才微微一笑:“多谢。” 杨缜也不回身,领着众人径直去了。 . 院子恢复沉寂,雨渐渐变大。 红凝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几件物事,走到院子各个角落,将它们一一布好,阵法启动,不多时就见重重阴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来势比先前更加凶猛。 安置妥当,她缓步走上阶,面朝着墙站定。 一堵结实的墙。 红凝笑了:“果然是高明的障眼法。” 笑声未落,照妖镜已取在手中,镜面光华骤现,强烈光芒的照耀下,原本完整结实的墙壁上竟凭空现出一道门来! 借着镜光,红凝看清了房间里的景象——里面有两个人,俱着粉色衣衫,不同的是,一个双目紧闭仰面躺在床上,对外界的事毫无反应,似乎生了重病;另一个原本坐在床边,发现动静立即站起,满脸紧张恼怒之色,正是毕秦。 出乎意料,红凝也吃惊,禁不住后退一步:“两个?” 毕秦厉声:“我兄弟二人不想与你为敌,何必苦苦相逼。” 看出另一个不能为害,红凝镇定许多,收了宝镜:“你取人脑髓残害性命,若无报应,这世界岂非太不公平。” 毕秦缓缓道:“你真不肯放过我们?” 红凝道:“放过你们也不难。” 她答应得爽快,毕秦反而愣住。 红凝道:“只要你肯交出内丹,我便饶过你们。” 内丹是修行的见证,岂能轻易与人,毕秦冷笑两声:“小丫头不自量力。”长袖一挥,数片花瓣夹着风声袭来。 红凝这回早有准备,柏木剑带着阴气将花瓣尽数挡开,同时退至阶下。 毕秦遁出门外。 柏木本就属阴,搅动满院强盛的阴气直朝他涌去。 先前是红凝轻敌,这次却不同,小院四周已经布下严密的阵法,加上误饮灵符水法力被封住大半,毕秦再难遁走,再者他也不能不顾兄弟性命,因此只得咬牙将双掌一拍,顿时掌心千万朵桃花飞出,与那阴气抗衡。 桃花片片,美丽妖娆,红凝只觉胸口如受重压,几乎窒息,很快整个人就被漫天花瓣淹没。 毕秦也秀眉紧皱。 这种时候谁先松手,下场很可能就是死,红凝明白这道理,勉力支撑,握紧了剑不肯松手,暗地念诀想要祭出照妖镜。 毕秦岂会不留意对手举动,见状冷哼一声,瞬间,无数巴掌大的桃叶飞起,将小院上空遮得严严实实,几无缝隙,照妖镜本是借九天日月星云之灵力生威,如今无处得力,也就没用了。当然,他这一分神,免不了被阴气侵袭,面上逐渐现出黑气。 渐渐地,双方都难支撑。 一朵粉色桃花自红凝脚底盛开,越变越大,很快长至腰间。 无论如何逼迫,毕秦始终苍白着脸不肯收手,竟是置自身安危不顾。 想不到他真的横了心,再继续必会落得同归于尽的下场,红凝到底不甘,情急之下心中一动,大声道:“我能救他!” 毕秦果然抬眸。 忍住胸中翻涌的血气,红凝一字字道:“你交出内丹,我救他。” 毕秦喘了口气:“你有办法?” 红凝想也不想:“他是精魂受损,我曾服食过昆仑山麒麟草。” 毕秦大喜,接着又迟疑:“我怎能信你?” “你只能信我,”红凝微笑,“他现在和死差不多,交出内丹,不过是从头修炼,你兄弟二人还有重逢之日,如今我死了不妨,你若死了,无人替他接续灵气,他必定也会死,而且是精魂俱散。” 毕秦猛地收手。 梦中人 身上压力卸去,红凝长长吐出口气:“我看他是全凭此地这一眼灵穴存活。” 毕秦沉默半日,道:“他是舍弟武陵,度劫时不慎精魂受损,才变作如此模样。” 红凝道:“我向来不善风水之术,直到今天才发现,这院子是个好地方,天地灵气汇集,怪道你不肯离开。”她转脸看着那道门:“那就是灵穴所在,你们一直都住在里面,只是用障眼法藏起了门,其实任何人只要稍微仔细点都能察觉问题,左右两扇门的距离很奇怪,相隔太远,中间应该还有个房间才对,可惜我们都没留意。” 毕秦道:“天地灵气归于灵穴,能暂且保他精魂不散,但人是万灵之长,有太多人住在这里,灵气便难以汇集,被他们摄走大半,我只得出手。” 红凝摇头:“你害死这房子原来的主人,让别人以为这是凶宅,不敢再靠近,没有主人,别人更不会多管闲事。”她叹气:“每隔三个月取人脑髓,也是为了救他。” 毕秦道:“单凭这点灵气难以支撑。” 红凝道:“附近的村民吓吓无妨,出事太多也会引祸上身,所以你才去百里之外的定州明州作案,别人绝不会怀疑到这么远的地方,你们就可以安心地住下去。” 毕秦道:“那杨缜大有福德,若在这里出事定会招来大麻烦,因此我本不想动他,但我也看出你并非常人,留着可能坏事,这才出手杀了他的人,做成衣衫不整之状,好让他误以为有女鬼,怀疑上你,将你带走处置。”说到这里,俊脸也有点泛红,他轻轻咳了声,语气里带着悔意:“谁知此人反相信了你,不肯离去,这么多人住在院子里,武陵难继灵气,因此那夜我有意想将他气走。” 原来他并非真的喜好男色,只是不敢惹杨缜,就用这法子去赶他,红凝恍然:“他还是不肯走,你只好改为求他。” 毕秦点头。 红凝道:“你虽不是有心作恶,却已落入邪道。” 毕秦转脸看着房里的弟弟,轻声:“我二人遵循正宗修行之法,谁知度天劫时只能过一个,他原本可以顺利度劫,却因一心助我,才落得这般模样……我如今勉强保得他精魂不灭,若不做这些,他便要……” 他没有往下说,红凝却明白,若不这么做,他的兄弟就会精魂俱散灰飞烟灭,永远从这世上消失,就和白泠一样。 同胞兄弟,为了对方,一个不惜性命,另一个则堕入邪道。 沉默。 红凝道:“我的条件,你可以考虑。” 毕秦沉吟:“内丹除了提升法力别无用处,莫非……你要对付九尾狐?” 红凝承认:“你虽比不过九尾狐,内丹却很有用。” 毕秦看了她半晌,忽然长揖拜下:“舍弟的性命全在姑娘身上了。” 言毕,他整个人就从面前消失,庭中地面眨眼间长出一株高大的桃树,枝叶茂盛,树上开满拳头大的粉色桃花,与现下的季节完全不合,花英缤纷,绚丽如霞,粉色的光晕映得满院生辉,竟让人产生春色满庭的错觉。 红凝赞赏地看了会儿,上前,伸手折下一条树枝。 金色的树枝。 随着“喀嚓”一声响,整棵桃树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只形状开始变小,满树桃花瞬间凋零,落瓣满地,枝枯叶萎全无生机。 金色的桃枝不过三寸,红凝将它收入怀中。 . 麒麟草生在昆仑山麒麟洞外,历来由昆仑神族掌管,当年她跟着文信对付一只厉鬼时,不甚被阴气所侵,白泠消失了好几天,最后带回一株草,食之即愈。 那时,她并不知道这草的来历。 如今,她还是不知道,白泠本来从不去麒麟洞的。 麒麟天火,神仙也难逃灰飞烟灭的下场,曾经有一个凡人女子却主动走了进去。 借着灵符的光,红凝看清了武陵的长相,与毕秦有九分相似,秀丽的眉毛,挺直的鼻梁,只不过肌肤毫无光泽,隐约透着青黑之色,他静静躺在床板上,双目紧闭,长睫微微颤动,大约是想说什么却无力开口,由于激动,呼吸竟有点不继。 桃性阳,历劫时精魂受损,被阴气所侵,麒麟草得天火之精,用来救他最合适不过。 红凝往床沿坐下,左手捏住武陵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接着拔下发钗毫不迟疑往右腕上一划,顿时鲜血源源不断涌出。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过去,武陵面色逐渐好转,却始终未能醒来。 先前斗法时已经消耗太多体力,如今失血不少,红凝脸色苍白,额上开始冒冷汗,只觉胸闷心慌,待要放弃,转念想毕秦既甘愿以千年道行交换,更不能食言,于是干脆将牙一咬,闭目念诀。 武陵面色越发鲜活。 就在他睁眼的一刹那,红凝迅速收手,凌空划了道符止住血,起身就走。 脚刚踏出门,脑后风声响起。 红凝踉跄几步,总算避开那些花瓣,扶着墙勉强站定,回身冷笑:“果然处处都是忘恩负义的人。”